「你……是這世上……唯一會救我的人啊……」
「姬憐憐……姬憐憐……你怎麼可以……沒有索求任何利益就救了我呢……」
「你敢這樣做……往後,你只能……一直這樣待我,不准與我索討代價……」
「……我……我……我也可以……」
黑暗之中,他那帶著又疼又燙的手背,遮住了已然心動的眼。
青山明媚好,寒風撲面倒。
這一日,是青門喂招的日子,在姬憐憐眼裡是極為重要的大日子;為此,她日日重複練招,練到自認行雲流水的地步,卻在第二招時就讓趙靈娃在她臂上劃過三劍,好不丟臉,好不難堪。
散場後,青門弟子各自靜默地離開,沒有一人如她縮著肩,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好過冬。
她一咬牙,隨便在臂上纏上傷布,挺起薄弱的肩頭來;但冷風一吹,她真想淚流滿面。真的真的真的太冷了,難道這就是有內功沒內功的差別嗎?
「姬師妹,你跟誰有仇?還是昨晚飯菜太苦?你這苦瓜臉最近常見到啊。」圓圓胖胖的高亞男搭上她的肩,快步與她並行。
「怎了?你表哥給你苦頭吃?」
姬憐憐的淚水往肚裡吞,有意無意地讓高亞男擋風。她含糊道:「對對,是他給我苦頭吃。」幸與沒人發現她怕冷的秘密。難道青門裡真沒有人覺得,這一開口,舌頭都要凍僵了嗎?萬一哪天僵到縮不回去怎辦?
「還真的是他啊……他快走了吧?」
「……」
「他一定很想快點走吧?我與其他師妹這幾日經過藥廬時,老見到他在練走,這練得也實在勤了點。你要勸勸他,過猶不及這道理他應該比我們還懂。」
「我會勸的……」姬憐憐歎了口氣。豈止練勤,簡直是一有機會就練,半夜她還會聽見有人揉腿悶聲痛呼呢。這麼想回大家族她不意外,他就是愛風光的性子,現在回到大家族是他最好的路,他不會輕易放棄的。
她瞟瞟高亞男的衣著,薄料寬袍,一年四季都如此,不畏熱不畏冷。青門武功首健身,只有新來的弟子才會配上略厚冬衣,她最後一件冬衣是五年前做的,她萬分慶幸她十五歲跟二十歲時一樣高,偶爾穿出來是舊了些,但至少御寒風,還可以騙騙大家她是穿錯了是懷舊了。
她內心再歎口氣。她喜歡青門,喜歡這裡的一人一草一木,但,有時頁覺得在青門裡生活真不是個輕鬆活。
高亞男終於注意到她面如蠟紙。
「姬師妹,你很冷?」她怪異道。
「哪有,是上次風寒還沒好吧,回頭我再跟姬大夫拿藥。」她擴胸證明。
高亞男哦了一聲,拍拍她的肩又縮回。
「對了,剛才喂招你傷在哪只手?」都是寬袍寬袖,手一藏,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左臂三刀呢,痛死我了。」
「趙師姐力道不重,是不?算你倒霉,被趙師姐點名挑了出來,所幸咱們青門練招不動內力,不然依趙師姐那猛勁,你肯定卸了手臂……」高亞男壓低聲音:「你猜,一,趙師姐恨鐵不成鋼。二,因為你姓姬。三,因為林明遠。」
「……關我表哥什麼事?」
高亞男聳聳肩。
「青門雖是各人事各人理,但林明遠能藏身於此,未嘗不是青門與三姓一家的利益;但青門不是處在無人聞問的深山,只要趙捨稍後的奸宮不鬆手,遲早趙捨會依著蛛絲馬跡尋上門。所以,姬師妹,你不覺得這是趙師姐友好地提醒你,如果能早送走就送走吧。」她正是當日在京城的一名,也經歷那破廟裡的「驚心動魄」一一青門弟子實戰太少,老實說,那夜破廟發生的一切夠她們刺激回味一整年了。
姬憐憐聞言,道:「我心裡有數,萬不會累及青門的。」
青門可以藏林明遠,卻不能久藏,尤其破廟之後趙靈娃差人暗地將前因後果摸個清楚,以防危及青門。
也因此姬憐憐才知始末。原來是一個叫孫德的讓門客趙捨暗地追殺,而孫德與韓家有了婚約,在此之前曾有傳言,韓家千金口頭上本是許給林明遠的……
姬憐憐此刻心裡倒是坦蕩,沒有什麼疑似吃醋的情結,為此,她也覺得自己挺驕傲,值得抬頭挺胸。
提得起,放得下,正是江湖人該有的胸懷,她終於邁入了江湖。
……也或者,她並沒有那麼喜歡林明遠?
從小一塊在大家族,整日拾頭不見低頭見,當下也許有什麼捨不得,但這麼多年未見,那樣的捨不得還不是被她一口氣給吐掉了?這正能證明她就是豪邁的江湖人啊。
兩人走到分岔處,本要分道揚鑣,哪知另一頭走來幾人,除了趙靈娃外,是陌生人。
三男一女,配有長劍。
「高師妹,姬師妹,」趙靈娃點點頭,目光落在姬憐憐身上。
「我以為你去找姬大夫了。」
「正要去呢。」姬憐憐暗自打輋這陌生的三男一女,都是年輕人。這三名男子面有侷促之色,顯然一入青門如入女人窩,他們十分不適應。
相較之下,她與高亞男還顯得落落大方些。
姬憐憐忽然想到,青門沒有什麼娛樂,夜裡總會互相串門子,林明遠因為腿不方便,只能忍受著一波又一波的姑娘話題,他沒有任何尷尬,只有滿面忍耐。
……因為他已經習慣待在溫柔鄉里?哼。
「這四位是天罡派門人。袁師兄、許師兄、吳師兄與沐鈐師妹。十二月初三天罡派掌門大壽,特送帖子過來,」趙靈娃簡短解釋,拉回了姬憐憐的心思。
天罡派與青門,因為地域關係,向來保持友好,每年天罡掌門壽誕,青門都會派人去祝賀;但這兩年天罡派有凌駕之勢,不太將青門放在眼裡,這一次專程讓人來送帖子,還真出乎青門意料之外。思及此,姬憐憐往那幾人面上打量去。
其中姓袁的年輕人與她對視,隨即一愣。
趙靈娃說道:「這幾位師兄師妹都會在青門住上一夜。」
「我看,我與許慎、吳地在鎮上住二儀吧。」
趙靈娃爽郎一笑道:「哪兒的話,袁師兄不必客氣,都是江湖兒女,該是不拘小節的。」
她這一笑,三名男子同時眼神發直。
「是是,這就麻煩趙師妹了。」
高亞男暗拉了下姬憐憐的袖子,低聲笑:「趙師姐果然就是不同凡響啊,」
姬憐憐痛縮一下,暗暗叫苦。高師姐就是不分輕重,她都說了傷到左臂了好不好!
「姬師妹,這一次祝壽,你也去吧。」趙靈娃隨口道。
「我?」姬憐憐瞪大眼。
趙靈娃睨她一眼。
「你也該出去見識見識,不好嗎?」
「我……我不是去京城的雲家莊抄史過了?這次該讓給其他師姐……」
「人家搶著要,你卻不要?我不是說過了麼,人要粗養點。」
「……趙師姐,我姓姬,我該有特權……」她不得不強硬一下。
趙靈娃含笑道:「我們都知道你姓姬,不只你姓姬,創立責門的掌門也姓姬,正因你姓姬,才要好好磨一磨そ」她來到她面前,扣住姬憐憐受傷的手臂。
姬憐憐臉色頓時發白,任著趙靈娃輕輕施力。
「姬師妹,我也是為你著想啊,你得多出去見識見識,將來我當了掌門,你才能成為我的助力,是不?」趙靈娃清清淺淺地說著,突地美目抬起,望著前方米字形的分岔路。
自藥廬而來的那條路上,一名年輕男人就站在那裡。
天罡派的沭師妹明顯一怔。
「有男人?」青門裡不都是女人嗎?
趙靈娃頭也不回地笑道:「是姬師妹的表哥。他來住上幾天,也就要走了。對了,姬師妹,不如讓你表哥跟我們一塊上路吧,嗯?」
「……我正有這意思。」
趙靈娃一臉慈相。
「這就對了。喏,你先跟你表哥回去吧,看他單薄得,要是跟你一樣受了風寒,上不了路那可不行。」
姬憐憐有怒不敢發,就算要發也不會在外人面前發作,這就是青門人的共識。她轉身看見林明遠果然就站在那,一雙眼打量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後的趙靈娃。
她慢慢走過去,本以為林明遠第一句話又要怪她鬥不過趙師姐,哪知他目光終於移到她面上時卻是看了半天,沒有作聲。
「……怎麼了?」她奇怪地問。
「你怎麼不叫呢?」
「叫什麼啊?」
「也對,早該想到你是連叫都不會叫的。」語畢,他又不說話了。
這就叫文不對題,牛頭不對馬嘴,風馬牛不相及?姬憐憐一頭霧水。見趙靈娃他們走遠了,自覺該解釋一下,便道:「天罡派弟子送帖子,他們掌門壽誕,我們要去祝賀的……」她繞到林明遠另一側,避風。真是沒天理的太冷了。
「你也去?你身骨尚未養好,就這麼讓你跟著去?」
姬憐憐古怪地看他一眼,覺得這林明遠還真的有點文不對題牛頭不對馬嘴馬不知臉長。不意外,他時常走歪路,她導正一下就好,於是她道:「幾年前好像有哪個官員的娃兒到天罡派拜師,天罡派放話說是天資奇才,但未嘗不是背後有了靠山,於是天罡派就不怎麼把其它門派放在眼裡,這一次特地差人送帖,多半不只為了祝壽……
「哪只手?」
「什麼?」
林明遠面無表情。
「你何師妹剛去藥廬包紮,說今口是你們對招的日子,她自誇可以當你師姐,她只傷在手背,而你卻被趙靈娃連中三劍。本來你該與你資質不佳的三師姐對打,趙靈娃卻臨時挑了你名牌,姬蓮說他晚些不在藥廬,就讓我拿藥過來。」
她一怔,喃喃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到底哪只手?」
「左手……」她很莫名其妙地感到喉口鹹鹹的。一開始她有點納悶,但沒一會兒就反應過來原來這叫感動。
雖然青門是她的家,但平常練招大家多少都會掛傷,習慣成自然了,哪會注意彼此傷在哪呢。
被關心的感覺還不錯,但自立自強才能讓她好好的活下去,她深吸口氣,試著甩甩左手臂,笑道:「沒事,常有的……」
「姬憐憐你幹什麼你!傻子嗎!」林明遠罵道,及時穩住她的左臂。他小心翼翼捲起她的袖子,果然傷布已略略帶著赤紅,而且包得還真不怎麼穩妥。
「姬蓮是男人吧?要不,不會一聽你傷在臂上,便找藉口托你師妹拿藥來,不敢親自替你上藥。」
姬憐憐看他一眼。
「表哥啊,我真不明白。你這執念也太深了吧?證明姬大夫是男人,對你到底有什麼好處?」
他瞪她一眼。
「女人堆裡,有一個男人在,你想呢?」
「……你不也是男人……」她咕噥著。
「青門這些女人我看在眼裡嗎?」林明遠真想剖開她腦子,看這蠢蛋在想什麼。他小心地放下她袖子,走了兩步。
「走啊,傻了啊。」
姬憐憐嗤一聲,跟上前去,見他一跛一跛的,還真有點重心不穩,但很明顯地,比起剛開始需要木棍當枴杖時好上許多,姬大夫神人啊,可惜治了一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這頭白眼狼立志要抄姬大夫的老底。姬憐憐搖頭晃腦,十分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