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二章一擁就正和聖人無道
為什麼不能去!?
黃埔無涯宮後園,關蔻擰腰跺腳,少有地發著脾氣,對像還是嚴三娘。
「到時盤姐姐真有三長兩短,是你安慰夫君,還是夫君安慰你?」
說話間,淚水又奪眶而出,沿著嚴三娘臉頰上的淚痕滑落。
產蔻楞了片刻,號啕大哭,「盤姐姐……好苦!嗚鳴……」
安九秀將她攬入懷中,看向嚴三娘,都是一臉悲慼。
朱雨悠輕聲綴泣,搖頭道:「妹妹聽得了一些風聲,說……不少人都巴著盤姐姐真出事。」
嚴三娘柳眉橫跳,咬牙哼道:「我知道,我知道…,」安九秀卻是不解,嚴三娘冷笑:「官府裡,朝堂上,很多人都看盤姐姐不順眼了。別說盤姐姐,咱們姐妹們在他們眼裡,也都是亂政禍國的女子。」
朱雨悠道:「女子無才便是德嘛,夫君都將內廷跟他們隔開了,再沒什麼政務上的瓜葛,那些人依舊見不得咱們喘氣。盤姐姐行醫救人,他們為什來看不順眼?是因為他們無能!他們一大幫男人,卻連盤姐姐所為的毫毛都趕不上,當然要惱羞成怒!這天底下,咱們女兒家當真是給男人做牛做馬,充當玩物的命!?』
安九秀勉力笑道:「悠妹,你這是把夫君也一併掃了呀…,她知朱雨悠為啥反應這麼大,御史多是儒黨,諸位皇妃各有各的能耐,很是刺他們的眼。嚴三娘、關蔻和安九秀早早伴君,他們說不了什麼。而朱雨悠是後來人,甚至還承載著儒黨很大的希望,希望她能是一位賢惠雅靜的皇妃。
可事實如何呢?事實是朱雨悠開藏書樓,曝光率最高!還以書會友,搶儒生們的名聲飯碗,讓御史們碎了一地的玻璃心。
為這事御史曾經醞釀過集體上書,可發現李肆將內廷隔開,他們就沒什麼名義說內廷之事。而且都察院分司,御史也聯合不到一起。
像前朝御史那般,可以隨便就什麼話題開火,甚至搞什麼風聞奏事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復返,因此沒醞釀出結果。
儒黨為主賢黨為輔的都察院慾求不滿,將槍口轉向了朱雨悠之父,回到國子監任職的明襄侯朱慈允,搞得朱慈允焦頭爛額,又起了退隱之心。
嚴三娘壓住怒火,轉回正題::「此事很是凶險,不管盤姐姐是什麼狀況,夫君都會很辛苦,咱們還是得有人陪在夫君身邊。」
那到底誰去呢?
嚴三娘肯定去不了,關蔻這個小淚娃也不合適,安九秀和朱雨悠同時請纓,嚴三娘搖頭:「前方可是戰場,且不說你們的皇妃身份,萬一誰再出點什麼問題……」安朱兩女皺眉,那還有誰?
嚴三娘輕咬銀牙,決然道:「那位雖是個意外,但進了咱們後園,也就不能出去了,主她去吧。」
是她啊,關安朱三位同時哼了一聲,掀起了嘴巴。
就這麼,寶音公主再次一頭霧水他踏上了旅途。
李肆自然不清楚,自家媳婦以她們的「犧牲」,表達了對自己的支持。十一月二十七日,他已身處岳州以北,臨湘縣境,心中大石基本落定。
他收到了雍正的回信,算算腳程,幾乎是一日一千二百里,不知道跑廢了多少匹好馬。
雍正的回信很有喜感,就一句話,一句跟「御批」不差分毫的話。
「知道了,朕對張伯行另有旨意,並著湖北巡撫鄂爾泰會辦。」
知道了!?頂頭還有個畫得渾圓的圈!?
如果不是心情依舊沉重,李肆幾乎要笑出聲來。好你個雍正,也敢吃起老子的豆腐來了!
這傢伙就是用這句御批把他自己擺在主子位置,而李肆只是臣子……算了,既然態度端正,這點顏面姑且讓給他了,反正自己之前的親筆信,也該是讓雍正吃足了癟。
既然雍正服軟,李肆也就大人有大量,不去尋思是不是再回一「貼」,把優越感搶下來。
茹喜已有細報,結合這句「御批」,雍正很積極,直接給張伯行下了諭旨,具體徑辦人是鄂爾泰,人得由他還。
由此李肆放了鄂爾泰,讓天地會的人在明,軍情司的人在暗,扮作鄂爾泰家人,一同直奔武昌。
即便雍正已有了正面回應,李肆依舊沒把希望都放在他身上。除開王堂合一路,格桑頓珠領著然望戴罪立功的禁衛,正從西面直逼武昌。此外,一組黑貓該已進了武昌,後續的黑貓、花貓也已快進武昌,同時天地會也開始牽武昌府城裡清廷官員和綠營官兵的線。
安排妥當,李肆的心緒在茹喜所說的另一件事上掃了一圈,那就是為何之前雍正有所異動。原因正是蕭勝所報的南洋之事,不知那路歐人正蠢蠢欲動。具體是誰,跟雍正商談進展如何,茹喜說沒有探到,而她所下的判斷也很公允,讓李肆難以懷疑她在耍什麼花招。
茹喜說,此事不可不信,卻又難以全信,也符合李肆的判斷。雍正多半是在恫嚇。如果此事真有把握,他就沒必要張揚。
接著又是個問題,雍正為何要虛張聲勢?
是不是他要對老八開刀,動靜可能很大,所以不願有外在干擾?
羅堂遠說了一件事,似乎與此有關,說在拉薩審問準噶爾俘虜時,有人說青海那個台吉會投準噶爾。但青海之事隔得有些遠,不該值得雍正這以上心。
情報不足,此事以以繼續深想,李肆收回心緒,目送載著鄂爾泰的快蛟船離去,開始思考又一個問題,接回盤金鈴後,此事該如何了結呢?
武昌府,總督衙門後堂偏廳裡,馬見伯正坐著等人。他恢復了一些血色,但眼神依舊恍惚,這是扯直了睡足兩三天的結果。可他心神完全清醒,腦子也轉著一個念頭,此事到底會如何了結。
不多時,一個清瘦老者現身,正是湖廣總督張伯行,馬見伯起身打千,張伯行扶住,正要說什麼,馬見伯卻道:「之前所移人犯,有勞制台處置。下官相信,制台定會奉公而斷,下官還和有公務……告辭!」
他己下了決斷,拍走人!
到了武昌府,交了人,得了休息,幾乎快繃斷的神經鬆弛下來,馬見伯細一回想,已基本明白,自己冒死一博,卻真是抓了個燙手山芋回來。可此時後悔也再無用,不管是不該在天廟抓盤金鈴,還是該就在安鄉交給鄂爾泰。
萬幸的是,自己終究還有個能找下這樁禍事的上司。張伯行是個清官,是個尋常官員眼中的二愣子,他該是能體會白自己一心為國的用心。由他處置盤金鈴,應該不會像鄂爾泰那幾個傢伙,總給他一股市儈的惡感。
張伯行如果真要放掉盤金鈴,他也認了,就當自己空歡喜一場,平白丟了數十個心腹部下的性命。如果丟開立場,盤金鈴這個人,他是怎麼也不願為敵的,她讓他想起了自己見過的那些在在青康曠原苦修的高僧。盤金鈴眼中那清澈,就如他們一般,蘊著透悟和深深的憫懷。
但他怎麼也不願當面聽到張伯行將這個決定說出口,只好拱手而別。
看著馬見伯如落荒而逃的身影,張伯行楞了好半天,才一叉腰,揮著蓆子罵道:「馬見伯!靠你這搓逼驢蛋……靠!」
張伯行並非穿越客,他是河南人,所以才會罵」靠」,這字其實就是「操」……他當然得罵,雖然對盤金鈴知之不深,但身為前朝孤臣,政治智慧可比罵他白癡的那些人高多了。聽了師爺大致解說,他就恍然,馬見伯丟來的是一個燙手山芋,還是特大號的。
現在馬見伯這白癡一覺睡醒,終於回過了神。看他臉色,已經知道自己桶了馬蜂窩。而這混帳倒是光棍,一拍就跑了!?然後讓自乙來頂缸!?
罵歸罵,張伯行卻沒追出去,他也知道,這事終究要落到自己手上,因為他是湖廣總督,湖北湖南兩省軍政的老大。雖然還有個荊州將軍袞泰,但一般情況下,他是不管地方政務的。
早前當馬見伯把人帶進總督衙門時,張伯行就跟師爺連夜商量對策,已有了底調,這不是該怎麼要挾李肆的問題,而是要怎麼平息禍患。
自先皇康熙跟李肆在湖南驚天動地打過一場後,朝廷跟南蠻已徑平靜了一年多,正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和平,乃至蘊生了一些無言的默契。大家雖都當是敵國,卻兩不相犯。甚至以張伯行的級別,已徑大略知道一些雙方在藏地聯手的事情,南北兩位皇帝的關係,壓根就不像是生死之敵。
民間甚至都有戲言,上聯「一擁前就正坐北」,下聯「聖人
無道朝南」,橫批」一團和氣」。這自是嘲諷南北兩位皇帝都是一丘之貉,一個是是反賊叛逆,一具是篡位奪嫡。
在如此格局下,如果馬見伯真是幹掉了李肆,那是不世奇功,可弄來一個盤大姑要挾李肆,這事就真荒唐了。
先不說朝廷拿不拿得出這個臉面,就說盤大姑面上可只是個民女,什麼要挾,李肆認,他下面人也不認。李肆第二日就揮大軍而上,這才是梟雄本色。這小子在仁治盛世都能造反,幾年間就從鄉野裡崛起,曠古絕今!
就算他如傳聞那般,是借了洋人之力,可非梟雄的話,怎麼肯開今日這局面?
所以張伯行確定,人肯定是要禮送回去的。
但絕不是現在,他可不想自己頂住了這個屎盆子,至少先得把官面流程做足,不然可架不住朝堂的洶洶彈劾。
一方面急報雍正,讓雍正給自己下諭,自己就此不留手尾。馬見伯在鄂爾泰那打了一轉才找到自己,張伯行甚至猜想,雍正給自己的諭旨該是已在路上了。
另一方面,他既任了湖廣總督,以後還得跟南蠻打交道,是不是可以趁著這個機會,解決自己上任後的一系列麻煩呢?比如缺糧少餉,比如兩地通關……可等了幾天,上面還沒什麼動靜,張伯行開始焦躁起來,南蠻大軍直插武昌的跡象起來越來越多,越來越明顯。他怕的是在對方大軍逼城的情況下被迫放人,那自己名聲可就毀了。
急調督標人馬護城的同時,依舊敞開城門,擺出內緊外松的架勢,這是顯示自己心中無懼,可張伯行心中就一個勁地地念叼,皇上的諭旨怎麼還不到?再不到的話自己恐怕得把這個燙手山芋再度轉手,比如丟給剛轉任陝甘總督的年羹堯,或者是給正侯著接任兩江總督的李衛。
這兩人是今上的心腹,他們隨便怎麼折騰都該沒事。
「東翁,荊州將軍袞泰未來了,急急奔波,人都累癱了,正睡著呢。」
師爺過來稟報,張伯行不以為意揮揮手,那傢伙也是來要他放人的,先讓他躺著吧,大家現在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蚱蜢。
還不解恨地再罵了一陣馬見伯,張伯行出府巡城,這是他展示官聲的一貫風格,卻遇到武昌城守營的守備前來稟報,這守備請求封城。
南蠻打過來了!?張伯行嚇了一大跳。
守備道:「制台之前驅趕了大批南蠻邪教之人出城,現在他們又回來了。說什麼盤大姑在城裡,要求官府放了盤大姑。這些人聚眾鼓噪,標下怕起事端,特請暫時封城。」
張伯行大驚,他可真沒想到,那盤大姑還有這般惑人之能!?
上了中和門城樓,看向下方,張伯行倒抽一口涼氣,數千人正靜靜跪在城下,扯著形形色色的長幅,寫著「和善行德,行醫治人,無一可罪,懇求寬釋盤大姑」一類的話。
「果然是遭了邪魔迷惑的男女……」
張伯行搖頭下了城門樓,就吩咐著防備偷襲,再不理這些民人。
他本還不是特別上心,可回到總督衙門,師爺又遞來消息,「岳州塘報說,正有無數江船順江而下,不幾日就要到武昌。看情形大多還是南蠻民人,怕有數萬之眾……數萬!?算算時間,這該還只是先頭趕到的!他們來幹什麼?
正詫異間,想到剛才城下那些教民,張伯行恍然,那定是來鼓噪要人的!
張伯行一顆心如鉛一般沉了下去,忽然覺得,自己對盤金鈴的認識有些膚淺了,他朝師爺吩咐道:「此女不止掌英慈院,還是什麼天主教的首腦?有此兩處的文檔麼?速速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