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九卷 南北杯盞換 歧路頭不回 第四百九十三章 人心和肉包子
    第四百九十三章人心和肉包子

    「就關在這裡,沒怎麼為難,還找了安份婆子伺候……」

    武昌府總督衙門一側是一座小道觀,現在卻被圍了個水洩不通,即有衙役,又有綠營,還有套著「清」字的戈什哈,個個精悍,顯是特選之人。

    甘鳳池和李四娘、賀默娘幾人縮在街道遠處打量道觀,線人在一邊低聲介紹道。

    甘鳳池皺眉道:「強來的話,怎麼了怵三組黑貓,外圍還得有花貓甚至軍隊接應。」

    四娘搖頭:「還不知裡面佈置,得翻一倍才能保穩,只能用天地會的人湊數。」

    甘鳳池鄙夷道:「天地會?那些人也就能下點迷藥,灑點石灰而已……」

    黑貓總共就二十來隊,現在能匯聚到湖南的不到三分之一,而對方這佈置還只是面上的,劫總督特監可不像劫縣府監牢那般容易。

    四娘也沒喪氣:「咱們只是預作準備,韃子皇帝多半是要下諭旨放人的。」

    甘鳳池轉向線人:「能有機會讓咱們混進去看看麼?」

    線人皺眉:「守內房的是府衙班房的班頭,我倒是都認識,可得有合適的由頭。」

    正說到這,門中的戈什哈朝這邊掃視過來,幾人趕緊裝作路人,朝一側的包子鋪走過去。

    鋪主是個慈眉善目的大娘,笑道吆喝道:「上好的精肉包子,賣包子送粥……」

    賀黑娘在後面佝僂著,看起來跟甘鳳池和四娘不是一路的,她是在顧慮自己的裝扮會不會嚇到裡面的食客。大娘卻當是餓著了的窮苦人,朝她招呼道:「大妹子,這道觀不施粥,得去城北的和尚廟。大娘幫不了什麼,來拿個窩頭吧。」

    一個路人大聲哎喲:「包大娘,還在賣呢?知不知那道觀裡關著什麼?妖孽,一身帶毒!前曰就是從你鋪子這過的!不不知蠱啊毒啊邪氣啊,是不是都飄到你包子上了!」

    包子鋪裡,食客和大娘同時驚住。

    包大娘勉強笑道:「你五二傻滿嘴就是昏話,真有什麼毒飄著,那道觀站幾百號軍爺,怕是早就沒命了。」

    道理是這般,可鋪子裡食客卻都放下了包子,擱下了粥碗。

    那路人丟了一句就走了,食客們一邊起身丟銅板,一邊議論起來。

    「該不會是真的吧……」

    「那裡還真關著個妖女!知道為啥封城不?就因為好大幫受她邪惑的愚人跑來鼓噪!」

    「是啊,聽說那妖女渾身蠱毒,兩眼還會勾魂,瞅誰誰就得跟她走,不然怎麼來那麼多邪人?」

    「前陣子張青天驅的就是這幫了,依著我的話,就該全都劈了!現在可好,城裡有妖女,城外有妖人!」

    「不怕不怕,張青天是誰?往咱們武昌府一坐,妖魔鬼怪都要跑掉!一身三昧真火,用得著出刀子劈?」

    「那倒是,得虧有張青天在,不然還鎮不住這妖女,不過就這麼關在城裡,心頭滲得慌啊。」

    片刻後,鋪子裡再無食客,看包大娘臉色也變了,四娘不忍,說咱們不在乎,伸手要掏錢買包子,包大娘卻連連搖手。

    「大娘不想害人,別吃了!是覺得這兩目家中狗兒不安生,原來是來了妖女!怎麼就不趕緊剁碎了她呢!?這包子我得扔了,邊蒸籠都得燒了,對得燒了……」

    包大娘嚇得夠嗆,哆嗦著手腳,自言自語起來。這言語,這反應覺得無比怪異,看這包大娘的臉,也像是一半慈眉善目,一半恐怖猙獰。

    湖北武昌府浦圻縣,浦圻知縣領著縣城佐僚站在城門外,迎著一撥急馳而來,揮著一面大紅旗的馬隊。這幫戴著冬帽的清官員雖然昂首挺胸,可馬蹄袖都微微顫著,將他們心中的惶懼展露無遺,此時此景,顯得分外怪異。

    這一撥數十騎來到他們身前,馬雖雜色,人卻都是紅衣藍褲,胸甲和鐵盔珵亮。為首一名軍將肩上黑帶疑賓是三顆金星,讓知英華軍制的清廷官員咽喉發乾。對方可是一位左都尉,至少都是統領三千大軍的指揮使,不定還是一軍副統制。

    那知縣拱手,對方卻還高居馬上,不得不再朝上舉了舉,就跟上香似的,再艱澀地道:「這位將軍,基需米糧,本縣盡力置辦……」

    那左都尉道:「你縣是行進要道,我大軍必占!」

    知縣和其他官員頓時臉色煞白,對方卻再道:「撤去你們的兵丁,置於我軍監管之下。城裡就只留你縣衙,且不生事的話,我們也不為難。就只以此城為輜重轉運,事畢即退。」

    這建議可真詭異,但更詭異的是,知縣考慮了一會,卻面露喜色地點了點頭。

    看著遠處大軍的逶迤塵浪,這幫清廷官員自然清楚,人家真要用強,這浦圻是當天就破,絕無倖免。人家也沒要他投降,反而讓他們繼續待在縣城裡,裝出一副官府仍在的模樣,他們也不必承擔棄城失土的罪責。

    不管對方如何處置,他們也沒得選擇,誰讓朝廷在湖北根本就無力與南蠻一戰呢?

    紅衣軍將們撥馬而回,奔出一截路後,有人終於忍不信開口問:「展統制,這事……怎麼就覺得這麼古怪呢?」

    這左都尉正是神武軍副統制,之前清廷江西綠營游擊展文達,他笑道:「有什麼古怪的?咱們此時跟清國非敵非友,能免動手最好,省一分力氣算一分。」

    接著他臉色沉凝:「再說了,這些人又不是真韃子,只要不是鐵了心要跟咱們為敵,又何苦動手?我猜……官家也就是這個意思。」

    另一部下道:「人頭珠簾來暫代軍正統制,那不就是要來殺人的麼?」

    展文達搖頭:「吳將軍又非嗜血之輩,他可沒對民人下過手。」

    剛才那部下卻長歎一聲:「咱們可訓了一年多啊,連去交趾都沒撈著!真沒仗打,咱們難道要一年年熬出職銜麼?」

    部下都不滿地道:「論人是差不多,可論能耐,咱們這校尉,怎麼也比得過綠營的副將總兵吧!?」

    歡聲笑話中,馬隊朝一座旌旗招展的臨時營寨奔去。

    營寨外,無數馬車擺開,車廂都敞著,竟是賣各色物事的流動雜貸鋪,還有賣吃食的,熱氣冉冉升空。

    「精肉包子,廣州西關精肉包子了啊,一籠八個十文!軍爺八折了啊……」,「老際,這都到湖北了,你哪裡來的精肉,是不是人肉?」

    「呸呸!你才吃人肉呢,這可是隨軍肉行置辦的好肉,一時吃不完分賣出來的。」「包子車」的車主老陳一邊跟鄰車說著笑話,一邊招呼生意,然後就見幾個衣衫破爛的小孩正朝他這包子車打望。

    老陳心中一抖,忽然想起了六七年前的舊事,那時他開的只是粥鋪,總有窮苦小孩來沾便宜乃至搗彈。有一天……嗯,那也是個冬曰,很冷的冬曰,一對聾啞兄妹又來朝粥鍋裡丟石頭,他正趕人時,卻撞見了盤大姑。

    這可是他老陳在天主會裡的傳統談資,盤大姑就如菩薩一般,降伏了那對兄妹心中的妖魔,同時也讓他們的命運有了劇烈轉折。那個妹妹默娘,不管是心性醫術,都快成了第二個盤大姑。而那小子,年中還見過一回,穿著一身身紅衣軍服,肩上一顆銅星,竟然也是個副尉了。

    想到命運的轉變,老陳嘴角不由自主地咧開了,他的變化雖然趕不上賀家兄妹那般劇烈,幾年下來,依舊是十賣尋常食飯的鋪主,可曰子卻已舒適得太多。以前還是租著屋子,現在自己有了六七間店面,媳婦生了兩十兒子,一閏女,就靠著英慈院,竟然沒一個夭折,不是覺得不繼續掙錢就不安心,自己一家完全可以坐食租錢。

    這都是當今皇上,還有盤大姑一併造的福,當然,在老陳看來,早前經常見面的盤大姑更清切。得知她被韃子抓了,他才丟下了生意,在西關天主會的組織下一併來了這裡。

    他沒本事和膽子上陣殺敵,但幫著大家料理食住總行吧,同時順帶做做生意,只是順帶!

    看著那幾個小孩,老陳心說,可別真當自己是來做生意的……「來,吃吧,不要錢。」

    他招呼著那些小孩,可對方看著附近來回穿梭的紅衣軍將,都畏畏縮縮不敢動,老陳乾脆提起籠子,直接塞了過去。

    「為盤大姑積德,求老天爺保佑!」

    老陳是這麼想的,鄰車人也紛紛過來給小孩塞吃食,他們也是這般想的。

    營寨中心,大帳外的高台上,李肆看著外面另幾處營寨,欣慰和警惕等幾股相互矛盾的情緒正在心中交織。

    「天廟和天主會不是一體的,天主教是教友自己為聯誼和傳遞消息織起的,有時也請祭禮祀去講經。每座天廟都是自己管理,我們這些巡行的主祭,就負責檢查他們傳教和講義是否合規。天廟的財事是找英慈院的掌櫃夥計兼管,祭祀的品行則是我們巡行時,從教友那裡獲知。」

    「現在總共有一百一十七座天廟,根牆在冊的教友大概有六七十萬吧,核心的教友有十萬左右。來的這些人,也有不少是感佩盤大姑在英慈院的善行,並不是教友。

    徐靈胎在一旁緊張地解釋著,李肆審視的那些營寨,不是軍營,而是從南面湧來的民人。這還只是「先遣隊」,一部分在後面,一部分走了水路。

    李肆眉頭越皺越緊,徐靈胎吞了口唾沫,心說四哥兒當真要忌憚上了天主教和盤大姑所吸聚的人心麼?

    片刻後,李肆忽然罵道:「老百姓居然比咱們軍隊還跑得快!紮營都不差章法!召集神武軍所有校尉以上軍將,去人家營地裡好好看著!真是丟人!」

    身後新任鑾儀使隴芝蘭噗哧一笑,李肆這話是有點誇張,不過神武軍訓了一年多,跟其他軍相比,確實差距還很大。跟那些由專業組團人士率領的民人相比,還真顯不出太多訓練有素的味道。

    一把怪口音轉移了這個話題:「陛下,我見到了一支虔誠的十字軍,在跟隨陛下前進。」

    李肆怒聲道:「郎世寧!再提什麼十字軍,我把你架到火堆裡燒了!」

    十字軍?虔誠?

    李肆心中長歎,你們、他們,都是要盤金鈴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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