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妮絲又說:「在場的人都說沃斯一定是瘋了,為了一個奴隸,居然願意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你該知道的,通常貴族間的鬥爭,願意出讓財物的那一方就算是輸了。就這次的鬥爭而言,席蒙無疑是大獲全勝,而你已經成了倫敦史上最值錢的女奴。對沃斯來說,你在他心中是無價的,他寧願在席蒙面前認輸一次,甚至跟女王作對,也想娶你為妻。親愛的,這樣的男人,難道不值得你留下,好好愛他嗎?」
這個高傲的男人,為了她,竟然願意向席蒙認輸……這證明了什麼?他愛她,勝過維護他男人的自尊。
他愛她,勝過他擁有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莉莉笑著掉下淚水,心中豁然開朗。「艾妮絲,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艾妮絲挑挑眉。「真的?」
莉莉握緊了懷表,翻身下了床,淚水洗滌過的黑眸如磁石一樣晶潤,臉上重拾失落已久的勇氣。「我要去找沃斯。」
「莉莉,等一下。」望著莉莉驕傲地走向房門口,艾妮絲似想起什麼,忽然喚住她。
莉莉不解回眸。
艾妮絲先若有所思地打量她的穿著,然後揚起神秘一笑,走向她,拉著她往另一個房間走去。「你不能這樣去。來吧,我們得趕一下,以免你錯過搶新郎的最佳時機——」
鐘聲在響,陽光斜照而下,將嵌著彩繪玻璃的窗灑上金邊,這場婚禮幾乎聚集了歐洲所有的貴族共襄盛舉。
教堂外的道路幾乎被馬車佔據,每一輛都被絲綢和寶石裝飾得豪奢華美,其中不乏皇室的馬車,就連鄰近幾個歐洲小國的王子公主都特地趕赴這場婚禮,主人公的地位之重要,由此可見。
無論如何,那都不重要了……她不在乎那些細節,她只在乎那個站在新娘身邊的男人。
莉莉粉唇一彎,精緻秀麗的東方臉蛋浮現嘲弄的笑,她就站在教堂的對街,看著大批貴族魚貫步入教堂。
為了今天這一戰,艾妮絲翻出了一套當年丈夫請來法國首屈一指的裁縫師,純手工縫製的米白蕾絲禮服充當「戰袍」,增強她的信心。
深吸一口氣,她垂下水潤烏眸,檢視自己的裝扮。
這件禮服是以米白色輕紗與手工刺繡的蕾絲為底布,出自奧地利的水晶,錯落點綴在裙上各處,立領部位則是一層層細緻的手工蕾絲,抽著細折的羊腿袖,被束胸托高的胸房包覆在亮面絲緞之下,高腰設計使她看起來更豐滿,腰線底下是無數的抓褶,繡著華麗蕾絲的大蓬裙,全都是展現女人身體線條的設計。
假如不太過強求或仔細分辨,她身上這件奢華的米白蕾絲禮服,幾乎就像是婚紗禮服。
她怔望了禮服好片刻,深吸一口氣,覺得禮服裡頭的緊身束胸快將她勒斃,但這時代的女人為了爭奇鬥艷,束胸更是必備的「戰袍」,她必須習慣。
習慣,是最容易也是最困難的一件事。
她甚至已經快想不起來,處處充斥高科技的二十一世紀是什麼模樣,只因為已經習慣了這該死的十九世紀的倫敦。
可惡!她居然被困在這鬼地方,而且還把她的初戀給了那個浪蕩的男
人……
鐘聲再次響起,提醒眾人婚禮即將進行,她抬起一雙黑眸,直望對街的教堂,垂放身側的雙手抓緊了蓬裙。
開始了……
最後一個鐘聲落下時,她仰起細嫩的下巴,白皙的肌膚在陽光照射下,像來自中國的上好瓷器。
像是刻意彰顯自己的身份,她一頭閃亮的黑髮沒盤成髻,只是用一條綴著數顆珍珠的蕾絲髮帶在腦後繫了個蝴蝶結。在這裡,東方人可不多見,一路走來引起許多行人的側目。
她抬頭挺胸,像個高傲的東方女神,其實藏在華服底下的一顆心正在劇烈跳動,就像脫韁的野馬,快管不住跌宕起伏。
推開碧麗堂皇的大門,她踏進莊嚴神聖的教堂,同一時間,教堂內出席婚禮的所有貴族全都詫異地轉頭瞪她——
「她不是霍爾特家的那個女奴嗎?沃斯不是拋棄她了?」
「老天!是誰放她進來的?」
「她身上那件禮服是怎麼回事?她想搶走薇亞安諾公主的風采?」
「不知分寸的低賤女奴!」
聳立在最前方,是一個身形挺拔高壯的男人,他有一張得天獨厚的俊美臉龐,刀鑿般的突出五官,比海洋還深邃的眸——
心頭閃過一絲酸楚的痛,莉莉抿緊唇瓣,抹了玫瑰花粉製成的胭脂,她的兩頰是艷麗的桃紅,她一番精心的打扮,為的就是給予自己信心。
莉莉,你可以的。
面對一個滿腦子封建制度的十九世紀公爵,你這個看盡各種高科技產品的二十一世紀女性,難道還制服不了他?
思及此,她屏氣凝神,攏起蓬大的裙擺,上頭的蕾絲與珠飾隨她走動而蕩出美麗的旋律,精緻小巧的東方容貌,在充斥著白人的教堂中,成了最醒目的畫面。
「沃斯。」立定在俊美如雕像的男人面前,她故意不瞅向他身側美麗的新娘,璀璨的黑眸揚起,直勾勾的瞅住男人。
身下立刻傳出此起彼落的驚呼聲——
「她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直呼主人的名字!」
「這個低賤的東方女奴真是該死!」
一時間,教堂內迴盪著眾人的斥責與忿瞪。
沃斯卻始終噙起嘴角,神情一如他平日的浪蕩不羈,綠眸閃爍著玩味的光芒,他沒有出言訓斥自家的女僕,反而沉默著,放任她繼續發言。
她太清楚他那種眼神了!
就像貓捉老鼠,或是殘忍的獅子一時玩性大起,看著被擒來的小羔羊反抗,像是嬉戲一般的微笑旁觀。
他被這時代的女性寵壞了,高傲又任性,以為他手一握,就能把所有人的心把弄在掌中……
但那可不包括她,絕對不!
是嗎?那你此刻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像個盛裝出征,準備搶回丈夫的棄婦。腦中有另一道聲音如是對莉莉做出嘲諷。
「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沃斯揚起淡色的眉,令無數女人忌妒的長睫毛輕眨,那一雙碧綠如茵的眸,會把人的心魂捲走似地,專注凝視她。
她的心跳狂亂如雷鳴,彷彿一開口就會蹦出來。她無聲嚥了咽,蕾絲領口外的那片雪白肌膚,因為太過緊張,悄然泛起迷人的粉暈,像極了無數的玫瑰花瓣落在她身上。
「我是來跟你談判的。」她挺起胸,不甘示弱地揚聲。
「談判?」他漂亮的眉梢又揚高。
「是的。」她在那雙翠綠的瞳眸中讀見嘲弄的情緒,不由得心生惱怒。這個男人真以為他是無所不能的王嗎?真可惡!
「你有什麼籌碼跟我談判?」
「我的心——是,你沒聽錯,就是我的心。」不想給他攻擊的機會,她一鼓作氣搶聲道:「如果你是個敢說敢認的男人,應該不會忘記,一個月前,我拒絕當你的妻子。」
此話一出,教堂內所有人齊齊倒抽一口冷氣,就連美麗的新娘都面色蒼白,雙手揪緊了雪白的蕾絲紗裙。
她很滿意眾人的反應,粉嫩的唇又是一彎,笑容光彩奪目。沃斯綠眸微瞇,深邃的眼神釋放出危險的性感。
「我沒忘。」低沉如提琴的男人聲嗓一起,沃斯這句回答,令教堂內又是騷動連連。
「很好。」莉莉笑容粲亮,像一朵晨間綻放的薔薇,比星辰閃耀的黑眸透著一抹倔強。
那令他無可自拔的倔強……是當代女性所沒有的,更罕見地出現在一個來自神秘東方的女人身上。
浪蕩多情的他,不知不覺地,被她的倔強與韌性牽引著心神,為她悸動,目光移不開她倔氣的黑眸,甚至惡劣地戲弄她,不斷激怒她,只為了看到她像個女鬥士抬頭挺胸的瞪他。
「我要你娶我。」不嬌不柔,但是音質清脆的女性聲嗓一出,震撼了整間教堂。
在場所有人全是皇室貴族,要不就是與貴族交好的商人,他們面色震驚,甚至是憤怒,在這個階級分明的年代,沒有女僕或中下階層的人膽敢這樣對公爵做出荒謬的要求。
沃斯卻好整以暇地挑眉,唇上的笑痕依然迷人,綠眸緊鎖著頓時成為在場所有女性妒瞪目標的莉莉。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你聽見了,我只想當你的妻子,其餘的免談。」她的指尖在顫抖,喉頭也是,幸好聲嗓依然正常,音量也足夠讓整教堂的人都聽見。
「你想當公爵夫人?」他傾身,挑起她散落在胸前的發,綠眸蕩漾著一絲邪氣,譏諷地說:「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不屑當公爵夫人。」
望著他漂亮的綠眸,她心律紊亂,四周的空氣似乎也變稀薄。她可以聞見他身上的男性麝香,這男人的費洛蒙多到過剩,隨便一瞟都能勾走女人的魂。
「我不屑當公爵夫人,我想當的是你的妻子,你必須對我忠誠。」她能在他眼中窺出怒氣,心臟抽痛了一下。
「在你毫不留情地拒絕當我的妻子後,現在又闖進我的婚禮,要求我娶你,你想,我會同意嗎?」
「好或不好,你只要給我一句話。」她揚起下巴,包覆在蕾絲綢緞衣料底下的胸口劇烈起伏,玫瑰色的唇瓣微啟,如蘭的氣息吹拂過他高挺的鼻尖。
「莉莉,從我第一次見到你,你就是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他朗聲地笑,
醇厚的嗓音讓人心弦顫動。
「立刻回答我,好或不好。」她抿緊唇瓣,像只刺媢似的豎起身上的刺。
「既然你這麼聰明,何不猜猜我的答案會是什麼。」鬆開圈在指尖的一束黑髮,他神情倨傲往後一退。
心頭浮上一陣慌,教堂內開始傳出嘲笑的耳語,莉莉努力穩住自己,不馴地瞪著那張可恨的俊美臉龐——
他在戲弄她。
「得了吧,她不過是個身份低賤的家庭女僕,居然奢想當公爵夫人。」
「真可笑!她哪一點值得沃斯娶她!她根本是瘋了才敢跑來這裡搗亂!」訕笑聲從四面八方湧來,莉莉咬住下唇,難堪的情緒摧殘著她,她覺得自己是個活生生的笑話。
從她穿越到這個時空後,這是她第一次感到如此絕望,而且完全喪失尊嚴。
夠了,她真是愚蠢至極!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女性,居然傻到愛上這個頑劣無恥的浪蕩公爵,還妄想阻止他與別人結婚。
他的耐性可能早已耗盡,他可能已經下定決心不再愛她。或是,他在憤怒之餘,已經移情別戀……
莉莉移動目光,望向緊挨在沃斯身側的薇亞安諾公主。燦爛的金髮,清澈的碧眸,五官無一不細緻,果然不負歐洲第一美人的稱譽。
再看看一臉嘲謔的沃斯,他與薇亞安諾站在一起的畫面很美,也難怪他會改變心意了,那一點也不困難,不是嗎?
莉莉在心底對自己苦笑。還能怎樣呢?是她自己不識好歹,拒絕了他的求婚,傷害了公爵大人的自尊心,又怎能怪他?
「好吧,我知道你的答案了。恭喜你,祝福你和薇亞安諾公主。」
她肢體僵硬的轉過身,下巴依然高揚,不讓眼底蓄滿的淚滾出,旁若無人地朝著來時路,用著驕傲的姿態走出教堂。
那雙冷酷又美麗的綠眸,一直凝視著她倔強纖細的背影……嘴角上挑,笑了。
還沒離開教堂,才走到中庭草坪的一半,莉莉再也忍不住了,淚如泉湧,開始在眼底下起大雨。
兩手攏高裙擺,她想奔跑,雙腿卻在顫抖,全身力氣像被抽乾了,半點也提不上力,只能頹然的垮下雙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