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基。」沃斯喊了女王的小名,阻止她繼續往下說。這是他和女王之間的默契,只要私下會面,身邊又無閒雜人等,他喊她小名,代表此時兩人是以姊弟的身份共處。
「你說。」女王目光清亮,有著懾人的威嚴。
「如果換作是以前,我會答應這門婚事,我會樂意為國家效勞,娶薇亞安諾公主當妻子。但現在,我已心有所屬,我想自私的保有選擇妻子的權利。」沃斯低眸,望著懷表底部,那圍繞著狼的三朵金色百合,也許是透窗而入的月光使然,他冷硬的表情柔軟了幾分。
在他眼中,空靈純潔的百合就像莉莉的化身。就算氣惱她踐踏了他的自尊心,他還是愛她,無法不想她。
「沃斯,我調查過了,那個女人只不過是個私逃的女奴,還是東方人,沒半個條件可以與你匹配,我不懂你的堅持。」女王在心底歎了口氣。
「我愛她。」
「你該知道的,貴族的婚姻與愛無關,而是身份地位的匹配。」
「我不在乎那些,你也並非第一天認識我,你該知道我的堅持向來不會改變。」
「沃斯,你別怪我侵犯了你的感情世界,聽說,那位小姐拒絕了你的求婚,迄今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似乎也沒有回心轉意的打算,你的堅持只會變成貴族們茶餘飯後的笑話。」
沃斯胸腔一緊,驀地,握緊了掌中的懷表,扯了一下嘴角,勾起自嘲的冷笑。
是啊,都已經過了一個多月,即便艾妮絲不停柔勸,莉莉始終沒有回來找他,一次也沒有。
他像個傻子,一直等待,甚至差點就信了艾妮絲的說法——莉莉說,她不屬於這個時空,她必須藉由這只懷表回到她原屬的世界。
多荒謬的故事,只為了不想嫁給他,她便扯出這個令人費疑的故事,幾可和一千零一夜相比。
一千零一夜啊,他和她的相會,確實也只剩下幽暗的深夜。這段日子,每至深夜,趁她熟睡之時,在艾妮絲的默許下,他會潛入她房中,坐在床畔靜靜地凝望她的睡顏。
沃斯嘴上的笑轉而嘲諷,為情所困的綠眸陰暗無光,臉龐也因為飽嘗思念之苦而削瘦,高聳的背影更顯瘦長。
「沃斯,你這樣令我很為難。」女王歎息。偏偏薇亞安諾公主對沃斯一見鍾情,言明非他不嫁,不肯放棄聯姻的請求,就連比利時公國的國王都加入遊說的行列。
沃斯閉起眼,感受著溫柔的月光照拂面龐,終於轉身迎視女王,就像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開口。
「我有一個很荒謬的請求,如果薇亞安諾公主答應這個請求,並且願意承擔後果,那我就同意接受這樁聯姻。」
急奔的馬車在大門前緊急煞住,艾妮絲在管家的幫助下,拉著裙擺下車,邊脫掉麂皮手套,邊快步朝中庭花園移動。
「莉莉!你在哪裡?」永遠一派清閒的艾妮絲,難得一見慌張面貌,急急呼喚摯友。
「我在這裡。怎麼了?」莉莉正坐在花園中的吊椅上伸懶腰曬太陽,納悶地揚聲。
艾妮絲急匆匆走過來,按住輕晃的白色吊椅,面有難色。「莉莉……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跟你說。」
「除非你想趕我離開,否則我們之間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莉莉打趣地挑起秀麗的眉。
「沃斯他……決定迎娶薇亞安諾公主。」
莉莉一震,握住纏繞著花籐的吊繩的雙手慢慢垂落下來,心跳似有似無,就連呼吸都像是完全靜止,眼前一片漆黑。
「快,我們去找沃斯,你把話說清楚,告訴他,你愛他,你願意嫁給他,趁一切還沒成定局之前,你可以扭轉過來。」
艾妮絲將莉莉一把扯起,莉莉卻如夢初醒,反過來扯住她,阻止了她。
「不,對沃斯來說,這才是正確的選擇。」目光空洞,表情木然,她卻逼自己牽起嘴角,擠開笑容。
「莉莉!難道這真的是你想看到的結局?沃斯娶一個他不愛的女人,而你就這樣鬱鬱寡歡的過一輩子?」
「不,我不會就這樣過一輩子,我必須回去我原來的世界。」
「你又在說傻話了——好,那我問你,你要怎麼回去?」
莉莉一窒,發現自己陷入了可笑的困境。是呀,她根本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才能返回原本的時空,而她深愛的男人卻要娶別人為妻,多麼荒謬啊!
就在自覺處境難堪,進退皆失守的時候,管家去而復返的走過來,手中拿著一樣用藍絲絨布包裹的東西,卻不是呈給女主人,反而將東西遞向她。
「莉莉小姐,這是霍爾特家族的傳令官親自送過來的。」
莉莉接過,死寂的心跳一瞬間又活躍起來,翻開藍絲絨,一看,竟然是操縱她命運的那只純金懷表。
翻到懷表底部,三朵金色百合姿態纏綿地繞著狼,彼此相依,烙痕之深,一如懷表主人的身影,緊密地嵌在她心上,在每個心跳呼吸之間,鑽入她的思緒,令她晝夜思念。
藍絲絨布裡夾帶了一張信箋,還有一朵初綻芬芳的純白百合。信箋上的蒼勁字跡一躍入眼底,她胸口猛然震盪一下。
如果這能讓你得到自由,那麼它是你的了。
就這樣,簡單的一句話,也沒談及他們之間的感情歸屬,比較像是他選擇放手,將懷表贈與給她,結束這段情緣。
「莉莉……」見淚水沾濕了藍絲絨,艾妮絲抱住倔強的好友,揉搓她顫動的後背。
驕傲的莉莉沒哭出聲,只是無聲地落淚。
懷表握在手中的這瞬間,她應該歡呼,應該高興自己距離回到原來世界又邁進了一步,但她沒有。
她的心在下沉,沉到無邊的深海。她忽然懂了,她的心已經落在十九世紀,就算身體真能夠回到二十一世紀,她將不再擁有快樂的笑容。
但是,高傲的沃斯,不會再給她反悔的機會,她失去他了,永遠地。
據說,沃斯公爵與薇亞安諾公主的婚禮將在西敏寺大教堂舉行。
原本女王與夫君要連袂出席,但因前陣子女王在外出之時,遭受暗殺威脅,考慮到女王的安全,因此取消,改讓新人在婚禮過後進皇宮茶敘。
婚禮這一天,倫敦放了晴,街頭上人人都在討論這盛大的婚禮,比利時國王派遣大使護送薇亞安諾公主,嫁妝更是豐饋,織金絲綢與頂級瓷器還有珍藏的骨董,看得出對公主的嬌寵有多甚。
莉莉趴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半張臉埋在枕頭內,只露出一雙黯淡的美眸,瞅著臥房窗口外的那片蔚藍晴空。
倫敦的天空晴朗無雲,她的心卻下著暴風雪。
幽幽收回視線,她垂眸,望向握在手心裡的懷表,指尖撫過那枚美麗的家徽,乾澀的雙眼已經擠不出半滴眼淚。
真的……就這樣失去他了嗎?
懷表又會在什麼時候送她回去原本的時空?她真能割捨在這裡經歷的一切,灑脫地離去?
不,她做不到。她沉澱自己,終於領悟到這個答案,但是為時已晚,他已經轉身擁抱別人,那副溫暖的胸膛已不再屬於她。
「莉莉,這不像你。」房門不知何時開啟,艾妮絲走向她,坐在床邊。
「怎麼樣才像我?」莉莉苦笑,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了呀。
「還記得我們見面的第一次,你和沃斯一起跳舞,那時的你,在水晶燈下閃閃發亮,你的眼神堅定,全身散發自信和勇氣,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完全不把沃斯放在眼底。」
是呀,那是因為那時候的她,深信自己不會愛上沃斯,更沒想過會起了永遠留在這時空的荒謬念頭。
「莉莉,親愛的,你在我心中一直像個勇敢的女鬥士,你怎能在這種時刻選擇躲起來,讓自己錯過一生的幸福。」
「沃斯放棄了,他不會再要我。」莉莉沮喪的吐露這個殘忍的事實,告訴艾妮絲,也告訴自己,希望能斷了自己仍存有一絲冀望的念頭。
「說不定他早就不愛我了,也許在他看見那個有歐洲第一美人之譽的薇亞安諾公主後,他的眼中就只看得見她……」
噢天!光想到這裡,她就嫉妒得快發狂。莉莉扯著散落在身上的絲緞黑髮,絕望與沮喪爬滿了她嬌美的容顏。
艾妮絲笑笑一歎。「莉莉,我問你。」
莉莉有氣無力的揚眸。「嗯?」
「你最近晚上睡得好嗎?」
「呃……還好啊。為什麼這樣問?」
「有沒有覺得,睡到半夜的時候,會看見床邊有人影?」艾妮絲笑問。
「你是想跟我說,這房間其實鬧鬼嗎?」莉莉困惑的蹙起眉心。
「你都沒發現嗎?」
「發現什麼?」
莉莉快被她不停繞圈圈的問法弄瘋,聲嗓不由得提高好幾度。艾妮絲真怪,平日都是有話直說,怎麼忽然開始玩起拐彎抹角這套。
看來她是真的沒發現,未免也太遲鈍了。艾妮絲好氣又好笑地說:「莉莉,難道你從來沒在半夜醒來的時候,看見沃斯坐在床頭?」
「沃斯?!」莉莉訝呼,呆了片刻,空白的腦袋飛快閃過一些似夢的片段。住在艾妮絲莊園的這段日子,起初,她睡得並不安穩,尤其是剛來的那幾天,她感冒了,一直反覆發燒,夜裡也作著惡夢。
但是,很奇異的,她總覺得夜裡似乎有人在看顧她,在耳邊哄她,用溫熱的手心撫摸她的臉蛋,輕拍她的胸口。
感冒復原後,她也逐漸習慣了暫宿的客房,也慢慢接受了她和沃斯已經分手的事實,入睡前總會清空思緒,不讓那傢伙的臉龐纏著腦海不走,睡眠情況改善許多。
但是,偶爾翻身的時候,她會下意識掀一下眼皮子,習慣性瞅瞅身邊的床位——當然是空的,但她心底卻老是隱隱在期待些什麼。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壓抑思念過度,才會老在半夜以為自己看見了沃斯的身影,難道不是嗎?
望著莉莉呆怔的複雜神色,艾妮絲給了她一點消化這訊息的緩衝時間,又說:「那天沃斯對你撂過狠話,說他不想再看見你,結果他自己找不到台階下,只好拜託我,讓他半夜進屋,趁你入睡時偷偷探視你。」
「這……這是真的嗎?」莉莉訝張小嘴,傻得說不出話。所以,那些凝視,那些撫摸,在耳邊安撫的哄聲,全都不是出自她的想像?
「你剛來的那幾天一直發燒,沃斯擔心死了,一整晚都守在床邊,還跟我的管家要了膏藥,幫你揉手腕上的淤青。」
艾妮絲這一說,完全勾起她的印象。她一直以為那是自己太傷心,在腦中自我安慰的甜蜜幻想……
輕撫著淤青已退的雪白腕骨,莉莉想哭,嘴角卻往上揚起。原來沃斯這麼在乎她,心疼她,她還以為趕她離走後,他真的打算就此對她不聞不問,結果,他一直默默地關心她,看望她。
「還有一件事。難道你都不覺得奇怪,為什麼席蒙沒再找過你的麻煩?」莉莉聞言一怔,望著艾妮絲的雙眼,迷惘地搖搖頭。
「看來好面子的沃斯並不打算讓你知道。」艾妮絲笑笑歎氣。
「知道什麼?」
「把你從席蒙的床上搶回來的隔兩天,沃斯就去找席蒙談判了。」艾妮絲說。「他將在倫敦郊區的一座莊園,還有一艘商船都給了席蒙,並且簽訂契約,要席蒙對底下人放出消息,不准他們再騷擾你,或對你做出任何不利的事
「一座莊園和一艘商船?!」莉莉訝呼。雖說自由無價,但沃斯為了她,居然賠了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