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三十一章 善戰
    面對著死亡,葉紅魚沒有眼瞳微縮,也沒有厲嘯出聲,無論瞳孔的縮小,還是空氣振動聲帶,都需要力量,都需要時間,而且沒有堊意義。

    她向著水潭對岸跪了下去,而雙膝微彎時,鐵箭已經到了眼前。她是萬法皆通的道癡,然而在那萬千法堊門中,卻找不出比鐵箭速度更快的手段。

    在這一刻,她的眼睛驟然明亮,眼眸深處,那兩抹寧缺曾經見過的神之星輝燃堊燒起來,似乎把靈魂都當作木柴燃堊燒。

    那兩團燃堊燒的神之星輝,從她的眼中射中,變成兩面明亮至極的光鏡。

    黝堊黑的鐵箭射在光鏡上,光鏡驟然破裂,變成無數飄浮的亮片。

    華美的神冕破裂,十三顆璀璨的寶石被震成齏粉,黃金冕身就像是秋天的菊堊花一般綻開,變成無數重密的絲瓣,然後散開。

    葉紅魚跪在岸邊的濕地上,鮮血從鬢間淌出,順著粉堊腮流下,嗒嗒滴在身前,看著很是狼狽,甚至顯得有些可憐。

    她表面的傷勢只是看著可怕,真正嚴重的傷勢卻是在體堊內。為了在鐵箭之下覓一絲生機,她眼眸裡的神之星輝盡數燃堊燒殆盡——成為大神官後的天賜之輝就這樣消耗一空,她付出的代價堪稱慘重,道心更是嚴重受損。

    第一次出手,便讓西陵神殿的裁決大神官身受重傷,無論怎麼看這都是值得驕傲的事情,即便是二師堊兄君陌,也會對此表示滿意。

    但寧缺不滿意,看著水潭對岸渾身是血的葉紅魚,甚至非常失望遺憾,因為他知道自已再也沒有辦法堊像第一次出手那樣出手。

    惺惺相惜,心意相通,不止可以用來形容愛人之間,也可以用來形容兩個非常相似的敵人,比如他和葉紅魚。

    寧缺很清楚,想要戰勝葉紅魚,自已很擅長的那些戰鬥手段不會有什麼效果,似示弱或親近之類的心理攻勢更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他沒有示弱也沒有真的求饒,平靜尋常地用葉紅魚很習慣的他的無堊恥姿態認真地說著道理,講著可能,進行著平等地說服。

    那些言語不是心理攻勢,又是心理攻勢,就是要讓葉紅魚把他看著同類人,有資格與她進行討論的人,然後才能讓她生出同感,當他真誠惘然疲憊感傷、抱著桑桑抬頭望天時,能夠讓葉紅魚的心神短暫出現一個漏洞。

    那個漏洞真的出現了,但要抓堊住依然是件很困難的事情,在朝堊陽城內,他隔著院門暗射羅克敵,那人都能生出警兆,更何況是葉紅魚?

    所以當葉紅魚抬頭望向天空那片烏雲時,寧缺用禪念靜心,用在爛柯寺裡悟的佛宗真言手印挽弓,動作極為隨意自如,就像替桑桑洗腳、又或是提筆寫字一般,尋常至極,本沒有殺意,自然沒有一絲殺意外洩。

    鐵弓與鐵箭,則是桑桑早就替他準備好了。

    耗費無數心神,做了這麼多的準備,沒有出現任何問題,寧缺的這一箭極為精彩,換作是誰,都會被他瞞過,然後被他射死。

    然而葉紅魚只是重傷,卻沒有死。

    所以他很遺憾,然後再次挽弓搭箭,準備再射。

    微黑的鮮血,從葉紅魚的唇角流堊出。

    她站起身來,望向水潭對岸的寧缺,雖然眼眸深處的神之星輝已經熄滅,但她的眼睛依然極為明亮,看不到什麼憤怒的情緒,只是一片漠然。

    染著血的黑髮和血色的神袍,無風舞動。

    寧缺挽弓對準她的身體,卻發現根本無法瞄準,因為那些舞動的黑髮,那件單薄飄拂的神袍,在空中振出了無數道殘影,不知道哪道殘影才是真的。

    葉紅魚輕踩水面掠了過來,黑髮與神袍飄舞的愈發狂肆,拖出道道殘影,身法顯得極為清幽飄渺,仿似神仙中人。

    此時潭面霧氣早散,視野開闊而清晰,但當她出現在水面上後,整個天地的光彩彷彿都被她吸收,頓時變得灰暗模糊起來。

    或許是因為寧缺手中鐵弓的威力太恐怖,她沒有選擇直接進攻,而是在潭面上飛舞,藉著殘影與天地氣息,藏匿著自已的真堊實行蹤。

    寧缺看著箭簇前端,雙臂穩定如山,不停地轉變著方向,盯著那道在潭面上時進時退、時折時回的清魅身影,不敢有絲毫放鬆。

    場間的局勢似乎陷入僵滯,但他知道自已處於非常不利的位置,因為他始終無法鎖定她的方位,瞄準的時間長了,竟是覺得自已的識海被葉紅魚黑髮血袍的殘影拖著流動起來,胸腹間一片難受,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晉入知命境,便能真正瞭解與掌握天地元氣流轉的規律。

    他清晰地感知到,葉紅魚的身體似乎已經融進了潭面上的天地氣息之中,如魚兒入水得自堊由,根本無法鎖死,於是便無法發箭。

    能夠一招不發便破了自已的元十三箭,葉紅魚你果然很強大。

    寧缺瞄準著水面上那道身影,默默想著。

    局面已經非常清楚,那就不用再作徒勞無功的事情,他毫不猶豫鬆開手中的鐵弓,仲手握住刀柄,把沉重的朴刀拔了出來。

    葉紅魚一直在等著他棄弓拔刀的那瞬間,清魅的身影顯現,水面上出現幾朵漣漪,無數道細小的水劍由潭而生,如雨點般刺向寧缺的身體。

    桑桑撐開大黑傘。

    寧缺卻沒有站在大黑傘裡,他也一直在等葉紅魚出劍的這瞬間,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身體劇烈的顫堊抖,左手在身前空中畫出兩道筆直的線條。

    然而他拖著朴刀,如閃電一般向水潭裡沖雲,浪花四濺。

    細密如針的水劍,落在寧缺的身上,絕大多數化作水珠,濕堊了他的衣衫,偶有十幾枝極細的水劍,無視他堅堊硬的肌膚刺進他的身體,帶出一道道的血痕,只是那些血痕馬上便被後面的水所沖洗掉。

    只要足夠細,便能產生足夠的穿透力,很明顯葉紅魚對寧缺修行浩然氣之後的強悍身軀早有準備,寧缺清晰地感覺到那些細密的水劍在自已肌肉裡所產生的痛苦與刺傷,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依然快速前衝。

    潭面水花四濺,白色的浪花與黑色的潭泥相雜而起,像是一條雜色的巨蛟,他便是巨蛟前方最危險的那個角,直接撞向葉紅魚。

    而在他的身前,潭上空中已經出現兩道極為凌厲、鋒不可擋的無形符意,把葉紅魚鎖死在一個極小的範圍內,正是他最強大的二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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