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二十七章 血腥歸座之路的開端
    大師兄說道:「我不明白大師為何會這樣說。」

    講經首座看著他溫和說道:「你是夫子的學生,應該很清楚他的性情發,如果他真的認為殺死桑桑便會弓來冥王入侵,那他早就帶著寧缺和桑桑回了書院,又哪裡會有從秋天到冬天的這些故事?」

    大師兄沉默不語。

    「聽聞在爛柯寺裡,葉蘇曾經說過,道門是做正確的事情,我佛宗則是在做我們認為應該做的事情,只有你們書院,一直是在做讓自已高興的事情。」

    講經首座看著他說道:「你們沒有信仰沒有敬畏,或者可以無限強大,可這樣下去,到最後你們可能會發現自已不明白什麼事情才會讓自已高興。」

    「我不知道夫子現在活的高不高興,但我知道他現在在猶豫,他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怎樣做,才能讓自已變得高興起來。請你回書院後替我向夫子轉達問候,告訴他,人間的未來很大程度上便在他如今的猶豫之中。」

    說完最後這句話,講經首座手持錫杖,艱難地登上馬車,十六匹駿馬痛苦地低嘶數聲,拉動馬車緩緩向寺外行去。

    看著那輛緩緩離開的馬車,大師兄依舊沉默,心想:難道老師也會猶豫嗎?可如果老師不猶豫,確實應該早就出手才對。

    冬天已經離開,春天卻還沒有完全到來,月輪國北部的矮山間,植物開始發綠,但隱藏著枯枝霜葉間,總顯得不夠痛快。

    山道兩側的風景略顯荒涼,在車窗上快速倒掠,看上去就像是單調的色塊移動,較諸荒原上的枯燥,也好不到哪裡去。

    車廂裡,桑桑穿著裘衣,擁著厚厚的被褥,小臉蒼白,手裡拿著灌滿烈酒的皮囊,覺得冷時便喝幾大口,稍暖胸腹,卻沒有辦法止住咳嗽。

    寧缺盯著銅盆上面的小藥罐,仔細地計算著時間,不時也輕輕咳兩聲,他在朝陽城裡受的傷基本上已經痊癒,只是肺部還有些小問題。

    桑桑受的箭傷,在他的精心護理下,已經好了,現在令他感到不安的是,不知道是不是連續奔波逃亡,她體內那道陰寒氣息又有了蠢蠢欲動的徵兆。

    有些刺鼻的藥味,漸漸在車廂裡瀰漫開來,他取下藥罐,放到地板上涼著,然後接過桑桑手中的酒囊,把一卷佛經塞到她的手中。

    「能背了。」桑桑可憐地看著他。

    寧缺心如鐵石,不為所動,說道:「歧山大師說的是讀經學佛,就算你倒背如流,也沒有意義,要的是通過讀經,體會佛法裡的意思。」

    桑桑說道:「讀了這麼多佛經,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用。」

    「在朝陽城裡不是已經確認有用?」

    寧缺走到窗邊,說道:「你想想,講經首座口吐佛言,那是多麼厲害,如果你能學會那招,說不定一聲令下,你體內那道陰寒氣息便會嚇的馬上失蹤。」

    桑桑笑了起來,依言繼續去讀那卷佛經。

    寧缺掀起車窗上的簾布,向山道後方望去。

    一片荒涼,偶見長青之松柏,更多的卻是還沒有生出新葉子的針林,他的目光沒有停留在這些山景上,而是落在更遙遠的南方。

    不知道大牟兄現在怎麼樣了。

    這是寧缺離開朝陽城後,除了桑桑的身體之外,最擔心的一件事情,只是想著既然自已帶著桑桑離開,講經首座沒有任何道理,冒著觸怒老師的危險,繼續為難大師兄,那麼大師兄應該是安全的。

    此時他們離開朝陽城已經有數百里,七枚大師和月輪國騎兵,早就被甩得沒有蹤影,寧缺便讓大黑馬選了一處道旁,暫停休息。

    走下馬車,看著道旁一注細細山水,寧缺很是滿意,拍了拍大黑馬的背,把水囊補滿,開始燉肉乾,抽空往它嘴裡塞了一根老參。

    大黑馬吭哧吭哧,兩下便把那根老山參嚼碎嚥下,覺著有些苦,但知道這是大補之物,自然也不好意思向寧缺表示自已的憤怒。

    這根老山參,還有先前車中藥缸裡熬煮的藥材,是寧缺冬天時,在朝陽城幾家特別奢闊的王公府上偷來的,都是極珍貴的東西。

    肉乾在沸水裡漸漸變得飽滿起來,一股混著哈喇味的肉香,溢出鍋沿,大黑馬很是不屑地扭頭,去道旁野地裡尋花嚼食,想要清清嘴裡的老參苦味,卻發現連草都沒有幾根,哪裡來的花,很是惱火。

    「在大青山裡過了個冬,還真把你給養野了,吃花這種事情,那得是十一師兄那樣式的人才好去做,你嚼哪門子嚼?」

    寧缺訓斥了幾句,抬頭向天上望去。

    那片烏雲依然跟隨著桑桑,比在朝陽城的時候,變得更厚了些,也更暗沉了些,就如同濕透了的舊棉絮,感覺很沉重。

    寧缺的心情很沉重,這片雲層壓得他的情緒很是抑鬱,當他聽到嘎嘎叫聲,看見那十幾隻在空中盤旋的黑色烏鴉時,心情愈發壓抑煩躁。

    他很想把這些黑色烏鴉趕走,甚至直接殺死,路上他用黃楊硬木弓射過,卻沒有任何效果,他甚至想要動用元十三箭試一試,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他擔心這些黑色烏鴉是殺不死的,自已反而浪費了珍貴的鐵箭。

    無論是天上的那片雲,還是這些討厭的黑色烏鴉,始終隨著黑色馬車移動,透著股極為詭異的味道,不離不棄,令人厭倦而心生懼意。

    寧缺猜測過這片雲和黑色烏鴉的由來,雲集可能是桑桑體內陰寒氣息外洩、從而影響天地氣息流轉所產生的變化,無法殺死又頗具靈性的黑色烏鴉,則更有可能是桑桑體內陰寒氣息本身凝化出來的外象。

    陰寒氣息是冥王在桑桑體內留下的烙印,這片雲和黑色烏鴉,便等於是冥王的手段,一旦涉及人間之上的存在,那麼再如何詭異神奇,似乎都可以理解。

    黑雲和黑色烏鴉不停跟隨著黑色馬車是非常顯眼的標識,寧缺不知道冥王能不能看到,但在連續遇到月輪國騎兵小隊之後,他確認很多人已經看到了。

    黑色馬車再也無法再藏匿行蹤寧缺和桑桑的逃亡,等於被無數人一直注視著,被迫變得光明正大起來。

    既然如此,寧缺乾脆不再想那麼多,命令大黑馬把速度提到最快,只希望能夠更快抵達荒原。進入廣漠無垠的荒原,以大黑馬的恐怖速度,佛道兩宗的修行者還有月輪國的騎兵便很難追上他們,除非他們也有大師兄。

    一路狂奔向北,沒有用多少天,黑色馬車便成功地穿越月輪國的北方疆土,出了國境,來到了人煙稀少的荒原土地上。

    說來只不過是簡單的一句話,實際上黑色馬車在逃亡的旅途上,遇到了很多次攔截,甚至有幾次險些陷入絕境。

    佛道兩宗的強者以及月輪**方,在北方布下了四道攔截線而其中最危險的一次發生在黑色馬車改變路線試圖從東北突圍的時候。

    西陵神殿埋伏在蔥嶺裡的人手,當時正在向北方移動剛好在月輪國東北邊境與黑色馬車猝然相遇,那支西陵神殿的隊伍裡,有十餘名裁決司的執事有百餘名護教騎兵,最可怕的是有兩名知命境的道門客卿。

    看到這群西陵神殿強者時,寧缺產生的第一個念頭是,什麼時候知命境真成了白菜一樣的東西,第二個念頭是道門究竟隱藏著多少實力?

    第三個念頭當然是逃跑。

    如今的桑桑是整個人間的敵人,就算寧缺再強大,也無法做到想逃便能逃。黑色馬車能夠穿越這麼多道封鎖線,遇到那麼多佛道兩宗的強者,還能逃出生天,直至穿越國境線,成功進入荒原,除了大黑馬的速度實在太快,他逃亡的經驗無比豐富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一直有人在暗中幫助他們。

    寧缺不知道是誰在暗中幫助自已,只是隱約猜到,直到他遇到那群西陵神殿的強者,那些人被迫現出身形,他的猜測才得到了證實。

    一直在暗中幫助他們逃亡的,正是西陵神殿的人,有裁決司的執事,普通的神官,還有兩名身份尊貴的紅衣神官。

    在月輪國東北邊境那場突然暴發的遭遇戰中,為了保護桑桑成功逃走,很多人死去,而且死的極為慘烈,其中一名紅衣神官,再次動用神術自爆,重傷那名知命境的道門客卿,寧缺和桑桑能夠突出重圍。

    荒原上的風依舊微寒。

    隨著一名又一名西陵神殿的神官,在逃亡途中,為了掩護黑色馬車的行蹤而暴露,或者死去,桑桑變得越來越沉默。

    寧缺掀起窗簾,看著未曾見過卻熟悉親近的荒原景致,想著逃亡途中那些慘烈的畫面,說道:「他們都是光明神殿的人。」

    桑桑輕輕嗯了一聲。

    裁決司的黑衣執事,某道觀自願前來的道人,普通的神官,紅衣神官,這些人來自於不同的地方,並不都是西陵神殿光明司的下屬。

    但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都曾經見過一個人,或者跟隨此人學習,或者服侍過此人,甚至可能只是和此人說過幾句話。

    而在擁有這些經歷之後,這些人無論在日後變成什麼樣裁決司冷酷的黑衣執事、道門客卿、身份尊貴紅衣神官、還是西陵神殿普通騎兵他們始終都矢志不渝地追隨光明,認為自已是光明神殿的人。

    因為他們見過的那人叫衛光明。

    衛光明是西陵神殿數百年來,最了不起的光明大神官,同時也是西陵神殿數百年來最大的叛徒,是世人眼中曾經離昊天最近的那個人。

    他在世間唯一的傳人,便是桑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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