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二十八章 泥塘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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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陵桃山上,光明神殿顯得非常特殊。

    已經長達十餘年時間沒有主人,依然擁有強大的隱藏實力,光明神殿裡的人們,還擁有世人及別的神殿神官們難以想像的堅定信仰。

    這與光明神殿的性質有關,又與道門的歷史有關。無數年來,光明大神官似乎永遠是道門裡最特殊的那一個到衛光明時更是如此。

    光明神殿的信條便是光明不會犯錯,所以他們的信仰很堅定,直指神座之上,甚至已經漸漸蓋過了昊天本身的威嚴。

    衛光明被囚禁幽閣,對光明神殿裡的人們來說,是難以承受的羞辱,加上這些年西陵掌教和其餘兩座神殿不遺餘力地打壓弱化光明神殿,更讓他們憤怒到了極點,哪裡會相信光明神座親自挑選的傳人會是冥王之女?

    人們堅信桑桑是光明之女,堅信自爛柯寺之後的滿世風雨,只不過是西陵掌教及道門其餘勢力勾結佛宗打壓光明神殿的陰謀,是極骯髒陰穢的事情。

    既然如此,他們怎麼可能眼睜睜任由光明之女被囚或者被殺,只不過實力相對較弱,於是只好隱忍多時,然後驟然發力,挾著海雨天風自人間各處而來,然不斷地犧牲、不斷地死去,用自已的生命和靈魂,極為慘烈或者更應該稱悲壯地,護送著那輛黑色馬車穿越佛道兩宗的攔截,成功地進入了荒原。

    寧缺沒有信仰,所以他很難理解信仰,光明神殿對衛光明和桑桑這種專注而顯得異常強大的信仰更是令他無法理解生出極大震撼。

    黑色馬車行走在荒原上。

    他看著窗外的黑土融冰,說道:「我全家還有小黑子全村,都等於死在你老師手中,但我不得不承認,你那老師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

    「千年之前那位光明大神官開創明宗千年之後你這位光明之女變成冥王之女在這中間的整整一千年裡,你那老師大概便是西陵神殿最大的異類或者說叛徒,和他比起來,隆慶簡直不足以提。」

    寧缺望向桑桑,說道:「只是我有些不明白衛光明這一生都在尋找冥王之子,為此不惜殺人滅門,無所不用其極,而他在無名山上和師傅同歸於盡的時候,已經流露出看穿你真實身份的意思,那他為什麼沒有說出來?」

    在爛柯寺裡桑桑的身世被揭露開,其中自有很多證據,而事後他與桑桑提及此事時,桑桑向他說了當年在長安郊外那座山上的故事,兩相印照,自然可以看出衛光明死之前其實便已經知道了桑桑是冥王之女。

    桑桑搖了搖頭,惘然說道:「不知道。」

    寧缺不再去想這件事情,想著逃亡途中那四名自爆的紅衣神官,那些慘烈而死的光明神殿下屬,神情微凜,說道:「光明神殿這次肯定會被清洗一遍,我甚至懷疑,這本來就是道門的陰謀,那些大人物想借追殺你的機會,逼著光明神殿把隱藏著的實力全部暴露出來,然後又用清洗他們的借口。」

    故國歸不得,何處安身?

    桑桑曾經問過寧缺這個問題,當時寧缺說道,現在對他們來說,最安全的地方除了書院後山,便是沒有人的地方。

    世上人煙最稀的地方,自然便是荒原。

    從爛柯寺經由佛祖留下的空間通道,來到極西荒原,再然後入月輪,寧缺思考過東面的蔥嶺線路,以及如今的線路,卻從來沒有想過往南方走。

    因為月輪國南方一直顯得太安靜。

    佛道兩宗的強者,始終停留在月輪東境與北境,與大河國及南晉隔著原始森林相接的南境,卻沒有佈置任何人手。

    這種安靜顯得很詭異,在寧缺看來,很可怕。

    所以他堅定地選擇向東向北,就是不向南,因為東北方向雖然有無數佛道兩宗的強者,但那些強者是可以想像的強大,而安靜的南方,他不知道是劍聖柳白的劍還是西教掌教大人在等著自已,如果觀主出現怎麼辦?

    黑色馬車繼續向著荒原深處前進。

    沒有過多少日子,一片被霧瘴籠罩的沼澤地,出現在馬車之前,此時天光暗淡,所以霧中的沼澤顯得格外幽靜陰森,寧缺知道,如果視野好時,能看到這片沼澤向著南北兩方蔓延,根本看不到邊緣在哪裡。

    這裡便是泥塘。

    一個很普通甚至小家子氣的名字,卻是世間最大的一片濕地沼澤。

    懸空寺和右帳王庭所在的荒原被稱為西荒,東面便是金帳王庭所在的大荒,而這片沼澤地便在西荒與大荒之間,就像是莽莽岷山一般,天然把兩片荒原割裂開來,如果要去金帳王庭,那麼便必須穿過這外沼澤地。

    黑色烏鴉在馬車上空盤旋飛舞,不時發出幾聲難叫的嘎嘎鳴叫,相伴的時日太長,寧缺早已習慣而且麻木,反正拿這些黑鴉沒有任何辦法,只當自已看不到,黑色烏鴉的膽子越來越大,此時甚至有兩隻落到了車廂上。

    沼澤很危險,霧氣終年不散,非常容易迷路,覆著淺水草薛的稀泥裡,不知隱藏著多少噬人的暗潭,即便是寧缺沒有十足的信心走出去。

    黑色馬車停在沼澤邊上,暫時休息整理,寧缺做了些簡單而富含熱量的食物,和桑桑大黑馬飽餐一頓,又熬藥喂桑桑喝下,然後站到車頂上探路。

    兩隻黑色烏鴉蹲在他的腳下,抬頭望去,看著他雙手間那個鐵筒般的事物,嘎嘎叫了起來,似乎是想問他那是什麼東西。

    寧缺被鴉聲弄得有些心煩,伸腳把這兩隻黑鴉趕飛,然後跳下車頂,走到窗邊,把望遠鏡遞給桑桑收好,神情顯得有些不安。

    「看不到路?」桑桑問道。

    寧缺點點頭說道:「沼澤裡霧氣太重,沒有看到牧民們以前說的那些碎石小道,車廂有符陣,我倒不擔心,就擔心大黑會不會陷進去。」

    聽到在說自已,大黑馬輕嘶再聲。

    桑桑拿著大黑傘走了下來,寧缺猜到她要做什麼,不贊同地搖搖頭,說道:「我說過黑傘盡量別用,而且你現在的身體這麼弱。」

    「在朝陽城裡便用了,也沒覺著發生什麼事情!如果冥王真是用黑傘找到我,這麼多年怎麼沒見他出現過?」

    桑桑笑著說道,見他還是不同意,便牽過大黑馬,踩蹬攀鞍踩上馬背,然後再爬到車頂上,雙手一錯,撐開了大黑傘。

    沼澤邊緣,車頂威開一朵黑花。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桑桑示意寧缺把自已抱下去。

    寧缺注意到她的臉變得更白了些,體溫倒還正常,稍微放下心來。

    「沼澤太深,我看不到多遠,但確實有碎石子路,只是那些路都被淤泥和水草蓋著,很難發現,另外七枚大師他們離我們只有六十里地了。」

    說完這句話,桑桑揉了揉自已有些痛的眉心,忽然間覺得胸腹一片煩惡,連連咳嗽起來,令人無措的是,她咳的不是血,而是一些黑色的沫子。

    寧缺取出手中,替她把唇角的黑沫擦掉,發現這些黑沫看著很乾淨,而且並不腥臭,甚至還帶著淡淡的甜香,笑著說道「真像黑芝麻糊。」

    桑桑眉頭微蹙,難受說道:「太噁心了。」

    按常理而言,沼澤濕地之類,應該只會出現在南方濕熱多水的地區,此地深在荒原,終日苦寒缺水,根本不應該有任何沼澤才對。

    只不過泥塘真的很奇特,這片荒原的地下有無數地熱源泉,無數萬年間,不停向著荒原地表噴湧著溫泉熱汽,終年都不會結冰,才有了這一大片沼澤。

    便是寒冬都不會冰封,沼澤表面只會有層淺淺的霜,此時已經將要入春,熱泉安靜地淌流蔓延,薄霜盡化,於是沼澤更顯泥濘。

    大黑馬的前蹄全部沒進了沼澤濕泥裡,發出啪的一聲響,它的前胸都貼到了地面,看似極為危險,但它只是無聊地把腦袋擱在泥水間,似在休息。

    寧缺踩著兩塊大鐵皮,走到它身邊,伸手抓住韁繩,浩然氣微運,力臂生出一股大力,硬生生把它從濕泥裡提了出來。

    大黑馬趕緊向旁轉道,終於走到稍堅實一些的地面上,不停甩頭著頭顱,只是沾著的那些泥巴怎麼甩都甩不掉,模樣看著很是狼狽。

    桑桑的身體稍好了些,沼澤裡水霧蒸騰,氣溫不低,所以她一直坐在車轅上吹風散心,看著這幕畫面,忍不住笑了起來。

    此時他們已經抵達這片名為泥塘的大沼澤深處,後方早已沒有任何追兵,他們現在要抵抗的不再是人間,而是自然。

    沼澤地面極軟,富含硫磺和別的東西的水裡,很難生長出植物,只是長著漫無際涯的野苔,行走起來更添濕滑,很容易便陷進暗潭裡。

    對於普通人來說,這片沼澤等若是噬人不見骨的凶地,寧缺一行雖然不會擔心被沼澤吞噬,但行走起來也是極為艱難,經常找不到苔原地下那些牧民們曾經提過的石子路,涉水踏泥而行,速度變得非常緩慢。

    幸虧符陣讓車廂變得輕若羽毛,不然休想在這片沼澤裡走出兩里地去,而有幾次遇著大面積的水面,實在是找不到路過去,寧缺不得已耗費極大念力,給大黑馬貼了數道風符,才度過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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