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清瑩的淚從眼角向兩側滑落,落在他的指尖一片冰涼,他卻「嗤」的一聲笑了起來,「舒小姐,我是一名專業律師,我的職責就是讓我的委託人相信我,如果你真的這麼毫無保留地選擇信任我,我很感謝你,但是我不得不抱歉地說,在靈堂那種場合下,我的反應只是我的職業本能,並沒有想讓你誤會,我是你的救命浮木、是你可以為自己怯懦而找的藉口。」
蘭念祈的話,幾乎打擊得舒瑤搖搖欲墜,她的心扯疼著無法釋懷,猛地推開了他,失聲痛哭起來,「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說我……我知道我沒用,擔不起爺爺交給我的重擔,我只是突然很迷茫、很痛苦,需要一段時間來接受,但我並沒有要放棄啊!嗚……我知道你可以幫我,是我可以相信的人,但為什麼你一定要用這種方法告訴我、讓我明白呢!」
「因為這樣你才能深切地痛得清醒,時間對你來說是,奢侈品。」他終於收斂了全部笑意,清冷地說。
沒錯,他是故意的!雖然殘忍,但無疑是速戰速決的最好方式,她是一個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長大的公主,沒有聽過任何重話,安慰她、鼓勵她,對她絕對不會起太大的作用,而且,軟聲細語的方式,也不是他蘭念祈的風格。
「為什麼要這樣逼我?嗚嗚嗚……」舒瑤依舊慟哭著,原本失去至親的痛楚,加上蘭念祈一定要她面對事實的難堪,讓她幾近崩潰,「我只想像一個普通的女孩一樣,沒有權利、金錢的圍繞,只有親人的呵護、關懷,可是現在連爺爺都走了,我什麼都沒有了,留下的舒家象徵著再多的權利和金錢又如何,那不是我想要的,對我來說什麼都不是!我一點都不想要!」
「所以你的意思是,後悔生為舒老的孫女?」他看著她的崩潰,依舊淡然地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聞言抬頭,舒瑤掛著淚,驚愕地看著他急忙說。
「難道不是?」他一邊說著,一邊不著痕跡地俯身,從床頭櫃抽出面紙,「你所希望的,根本就不切實際!你是舒老的孫女,而且是舒家唯一的繼承人,你注定要面對這些;除非你現在告訴我,你討厭舒老留給你的一切、你恨透了他辛辛苦苦一輩子創下的基業?」語末,他將折好的面紙遞給了從大哭轉向哽咽無語的舒瑤。
她並沒有接過面紙,只是被蘭念祈逼得啞口無言、不住抽泣;蘭念祈撇嘴笑了一下,再次坐到床邊,伸手替她擦去滿臉狼狽的淚水,動作輕柔得與剛剛似乎判若兩人。
舒瑤的身子輕震了一下,連忙接過面紙,好半晌,她才抽泣著低低回答:「不……我從來不後悔生為舒家的孫女。」
「你明白了就好。」他輕笑,「如果你對自己沒信心,壓根就想讓舒老死不瞑目、讓他對你的期望化作泡影、讓他在九泉下發現自己的決定多麼可笑,你現在就可以逃走、放棄,我不會阻攔你……」
「你!」舒瑤咬著唇看著蘭念祈,一時間真的無法理解,到底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一會兒像神一樣溫柔地救她,一會兒又像惡魔一般殘忍地諷刺她;一會兒替她擦眼淚,一會兒又故意激她;他都這樣說了,她還敢放棄嗎?她不要爺爺死不瞑目,也不要爺爺的期望化為泡影,更不要爺爺在九泉下,因為自己的決定而後悔啊!
只是一觸及蘭念祈幽深不見底的黑眸,還有他唇邊那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弧度,她的憤怒忽然就洩了氣般,沒出息地再次低下頭,像可憐的小白兔般,蠕動著小嘴小聲地反駁說:「我不會放棄。」
此時,蘭念祈才露出一抹近乎得逞的笑意,但他,不會讓她看見。
「很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起身,他走向臥室的房門口。
就在他的手扭開門把的當下,身後那只有心沒膽的小白兔又瑟縮地出聲,語氣有些猶豫又很急切:「蘭、蘭律師……」
「什麼事?」沒有回頭,他玩味地笑起來,看來小白兔很怕他,有點意思。
「爺爺……你是最後陪著爺爺去的人,是不是?他臨死前有沒有說什麼呢?我是說……」話還沒完,她的聲音又開始哽咽語塞。
他當然知道她的意思,只是斟酌了良久,蘭念祈才留下一句話開門離去。
「舒老走得很安詳,沒有太痛苦……他只是很想見你最後一面,一直叫著你的名字。」
終於,房間只剩下了舒瑤一個人,蘭念祈留下的話讓她無聲落淚,靠坐在床頭無法抑制地獨自悲傷。
「舒瑤,就這一次,一次就好。」
允許你這樣盡情的哭泣、宣洩自己的悲傷與懦弱,然後努力振作,再也不讓任何事任何人打倒你。
「丁爺爺、丁爺爺?」
急促的「咚咚咚」腳步聲,顯示著聲音的主人從樓上跑下時,是多麼慌張;沒有得到回答,舒瑤熟稔地衝進飯廳,想尋找丁有為的身影。
可是偌大的飯廳裡,根本沒有丁有為的影子,而餐桌邊倒是悠閒地坐著一個人,一個讓舒瑤瞬間洩氣的修長身影……
那抹慵懶的身影雙腿交疊,輕輕靠著白色高級漆木椅,蔥白的長指一邊執起報紙緩緩翻閱著,一邊優雅地啜飲著黑咖啡,由她的角度看去,他的側臉更加完美得令人炫目、勾人心魄;但此時此刻,舒瑤根本沒有太多心情去欣賞,因為,即使是側面,她似乎都能看見,他精緻薄唇邊似笑非笑的弧度,沒錯,是很迷人,但……
「蘭律師……早安。」走到蘭念祈對面的椅子邊坐下,舒瑤微微垂眸,有些小心翼翼地柔聲打招呼。
從報紙裡抬起頭,蘭念祈對著舒瑤綻出一抹溫柔到可以滴出水的笑,「咦?舒小姐起來啦,昨晚睡得好嗎?」
漂亮的美眸輕抬,卻不小心直直撞進那雙幽深含笑的黑眸;不安,有些警惕地說:「嗯……還不錯。」
「我想也是……」蘭念祈笑著,慢慢折好已經看完的報紙,理所當然地用著最關懷的語氣反問:「如果睡得不好,舒小姐怎麼會到日上三竿還跟我說早安,完全忘記我們昨天說好,早上八點在飯廳見面的約定呢?呵呵,像我這種不分日夜工作的人,真是羨慕舒小姐的睡眠品質啊!」
「我……」一抹燥熱的紅暈,倏地襲上舒瑤的臉頰,她語塞,慚愧地低下頭,不敢再看蘭念祈;她就知道!他溫柔的笑和關懷的語句,根本不是真心的,純粹是為了諷刺她、糗她!可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為了處理爺爺的身後事,她已經快三天沒有闔眼了,她的精神也已經被壓迫到一個極限;終於,一切結束、可以好好休息時,他卻告訴她,隔天就要開始對她的教育課程,還是清晨八點!她已經設了N個鬧鐘了,無奈她根本就像昏睡過去一樣。
「對不起。」低得幾乎不可聞的道歉聲,從舒瑤的嘴邊逸出,她知道不管怎麼解釋,在他聽來都是多餘的,直接道歉比較實在;反正她根本也說不過他,即使是強詞奪理,身為大律師的他,說起來都是雲淡風輕、非常動聽,讓人沒有反駁的餘地。
這是自從他搬進舒家後,幾天的相處下來,舒瑤總結出來的經驗。
「呵,舒小姐嚴重了,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蘭念祈故作不解地笑著搖頭,然後詢問:「對了,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我……」舒瑤咬了咬紅唇,不自覺地望著蘭念祈,莫名的,她居然不敢說自己要不要吃東西;好苦惱!究竟他的意思是同意她吃,還是在說反話呢?
看來,這隻小白兔是真的怕他了?
望著那雙期盼的大眼,蘭念祈幾欲失笑,眸底有絲探究的意味打量著舒瑤,原以為生活如公主般的她,一定會有大小姐脾氣,他早就作好了應付大小姐的準備,看來現在是多慮,很好!他對這樣乖巧的小白兔比較有興趣。
「丁老。」音量微微提高,蘭念祈側身對著不遠處的廚房叫喚。
「是,蘭律師。」丁有為匆匆忙忙地跑出來,手裡還端著一份熱騰騰的海鮮義大利面,笑嘻嘻地放在舒瑤面前,「小小姐,快吃吧!你最愛的義大利面哦,丁爺爺在裡面放了好多新鮮的蝦子呢!」
「謝謝你,丁爺爺。」好幾天食慾不振,舒瑤幾乎都快瘦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了充足的一覺,連食慾都跟著好了起來;有些感動地看著眼前的海鮮義大利面,舒瑤不顧形象地大快朵頤。
淡笑不語的蘭念祈,重新執起了咖啡杯抿著,看吧,他也不是那麼沒人性的,會讓她先吃飽再「開工」的。
「舒小姐。」蘭念祈輕喚,勾唇。
「啊?」突然,舒瑤才意識到,面前坐著讓她怕怕的大律師,自己狼吞虎嚥的模樣全部被看到,窘迫地紅了臉。
「一個小時後,書房見。」起身,他報以微笑,上樓。
頓了良久,舒瑤才重新開始吞著義大利面,唔,她決定了,就算要被他打擊死、諷刺死,她也要當個飽死鬼!
「深呼吸,提高音量。」
「咳咳,啊……啊……」
「大聲點!」
「啊……」
良久,蘭念祈終於放棄地放下了手中的樂譜,靠在軟皮沙發上懶懶地睨著眼前,幾乎是在無病呻 吟的舒瑤,揚著嘴角嗤笑:「舒小姐,請問你還沒有吃飽嗎?」
「啊?」舒瑤洩氣,無辜地望著他,「我吃得很飽。」
「如果是這樣……」語調拉長,蘭念祈倏地起身傾向舒瑤,一掌猛地緊扣住了她的纖腰拉向自己,然後兩具身軀毫無縫隙地貼合在一起,他的唇,也幾乎只離她不到一公厘的距離。
「你、你幹什麼!」舒瑤嚇了一跳,猛地闔上眼睛,紅著臉倒抽一口氣,「你、你快放開我。」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蘭念祈灼熱的氣息噴在舒瑤的臉上,幾乎讓她全身酥麻。
「你胡說!我、我哪有。」
「你沒有?」蘭念祈揚著唇,調侃地笑,「如果不是肚子餓了,你為什麼對著我發出一陣陣邀請的呻 吟?我怎麼相信『這個』不是你想要的呢?」說著,蘭念祈還若有其事地更加拉近她,讓她柔軟的胸部撞上了他堅實的胸膛。
她閉著雙眼驚呼了一聲,沒有瞧見本來只想嚇嚇她的男人,此刻,黑眸深處閃著不明的炙熱火焰,她的幽香……是他意料之外的誘惑。
「嗚嗚……你快放開我啦!我、我沒有這個意思啊!」舒瑤雙手推拒著他,卻無可自抑地被他通體高熱的溫度傳染,全身開始燃燒。
「真的沒有?」
「沒有、沒有!」小腦瓜快速搖起來。
輕笑,蘭念祈低頭看著她瑟縮的小可憐模樣,一鬆手,就讓她緊張得虛軟的身體,立刻滑落在對面的軟皮沙發裡,他悠然地重新在沙發裡坐下,執起樂譜調笑道:「舒小姐,我是讓你練發聲,別再對我發出曖昧的呻 吟,我不是柳下惠,不保證受得了你的誘惑。」
似是驚魂未定地睜開眼,舒瑤不可思議地看著蘭念祈的老神在在,咬著唇、哽咽地小聲指控:「你是故意的。」
「怎麼說?」他無辜地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