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皇最重要的女人?
巫緋語望著虛弱地躺在床上的女人,眼神從原本的忌妒轉為訝異再轉為惱火。
眸一斜,她適時捕捉到君韶安那不及掩藏的看戲表情。
「看我出糗你很開心?」她唇邊漾著冷冷笑意。
唇上的笑容一僵,君韶安一臉無辜。「此話何意?」
「你還真沉得住氣!」巫緋語面紗下的唇扯了下。「明知我對攸皇口中所說重要的女人吃醋,你也冷眼旁觀而不說破?」
「原來妳在吃醋啊?」君韶安佯裝一臉恍然。「這麼說妳喜歡著咱當家的嘍?」
「別岔開話題!」巫緋語臉頰染上紅霞。「哼,還說要當我的知己?」她哼了聲。「天底下有哪個知己存心等著看對方鬧笑話的?」
「她真的是女人沒錯啊。」
「女人?」巫緋語瞇了下眼。「這頭髮花白、臉上有皺紋之人,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婦人』才對吧?以她的年紀都可以當攸皇的娘了,你還說她是──」突然,她住了口。
可以當攸皇的娘?
巫緋語趕忙回頭仔細地將婦人瞧了瞧。雖然並不十分相像,但從婦人臉上確實可看出攸皇的影子。
「她是……」
她沒將話說完,但君韶安知曉她已猜到。
「多年來當家的一直暗中盡心盡力照顧著老夫人。」君韶安忍不住歎了口氣。「妳可知曉要讓純樸之人無端接受他人的錢財與奉養得傷透多少腦筋?」為此,這麼多年來他不知已失眠了多少個夜晚。
「老夫人可知曉?」
「雖未說破,但我猜她心中多少有底了,只是不願拆穿罷了。」這也是他的猜測。
「以他現下的能耐還在擔心老夫人會因他而受累?」巫緋語想著君韶安對她說過的故事。
強忍著無法承歡膝下的傷痛與遺憾的他,不知心裡會有多苦……思及此,她的心竟揪了一下。有些疼、有些酸,還有著連她自己也摸不清楚的傷感。
「當家的說過,他是個不祥之人,是個妖魔。」君韶安的語氣有些低沉。「也許因為心裡頭有疙瘩,所以……」
「愚蠢!」巫緋語不悅地斥了聲。「若真如此,他身邊的人早該死光了!」她不安好心地看向君韶安。「當然也包括你。」
這可是在詛咒他?君韶安皺了一下眉。他何其無辜啊。
「等妳治好老夫人,麻煩妳用力地、大聲地斥責一下當家的,給他一個當頭棒喝,如何?」
這麼多年,任他說破了嘴皮,當家依舊無動於衷。是該換人來說說了,他也樂得輕鬆。
「將藥箱裡的竹簍遞給我。」巫緋語收斂起心神。君韶安說得沒錯,先治好老夫人再說,否則其餘的話都是白搭了。
小心地將竹簍遞給她,君韶安有些好奇。「當家的說,那日找到妳時,這竹簍遺落在妳身邊不遠處,因上頭繫著妳的紅絲帶,便順手帶回。」他將頭湊近一些。「裡頭是什麼?」
「算他機伶。」她噘了噘唇,取下竹簍封口,看了眼裡頭那條通體泛黑,腹部卻有一道金線劃過似的五尺黑蛇。「若不是為了抓牠,那畜牲豈能傷我,那女人又怎有機會趁人之危!」
為了牠,她可犧牲大了,連命都差點沒了。若將牠搞丟了,她可是會嘔死的。
「這蛇可以救老夫人?」
「只能救一半。」不過已替她省事不少。
「那另外一半呢?」
「你出去吧。」
「咦?」這可不是他要的答案。
「出去,別在這礙手礙腳的。」
君韶安張了張口。這……更不是他要的答案了。
不再理會他,她拿起剪子剪開老夫人衣袖,露出被紅眼蜘蛛咬傷之處。傷處已腫得如同拳頭般大,蓄膿泛黑不打緊,還發出陣陣腥臭味。
取下髮簪劃過膿包,留出的血水既稠又臭。她一邊用乾淨的白布吸取髒血,一邊在傷處灑下一種帶著特殊香氣的紅色粉末。粉末一沾上肌膚隨即轉變為橙黃之色,流出的黑血也漸漸轉為鮮紅。
看來,他確實一點忙也幫不上。
慚愧地歎口氣,君韶安乖乖聽話地離開房間。在輕輕地合上門之前,他看見巫緋語取出了竹簍裡的黑蛇,掰開蛇口將那對尖銳的毒牙咬上老夫人的手臂……
她快累趴了。
關上房門,巫緋語不穩的身子靠著門柱好一會兒,好讓那襲來的暈眩快快退去。
「姑娘,妳還好嗎?」
睜眸,眼前的侍女一臉關懷,手裡端的食籃應是她的晚膳。
「裡頭可有酒?」
「啊?」侍女愣了下,一時沒反應過來。
「算了。」她揮了下手。「妳進去看著老夫人,退燒了後通知我一聲。」她走了幾步,背上與肩上的傷痛得她瑟縮了下。
傷勢惡化了?她停住腳步,秀眉微擰。
「姑娘,您的晚膳。」
「我不餓。」渾身虛軟疼痛的她,哪裡還吃得下?
「二當家的說一定要讓姑娘吃點東西,不然您會餓壞的。」侍女看著欲離開的巫緋語,心裡急了。
那麼在餓壞之前她應該會先痛暈吧。「妳放著,我待會兒再吃。」
語畢,她咬著牙一步步走向馬車停靠處,在自己軟下腿之前抓住了車門並用微顫的手握上了酒瓶。
「巫緋語。」
一聲低喚宛若呢喃卻又清晰地落進她的耳。
那嗓音不若平時清冷,反而帶點憐惜、帶點無奈、帶點寵暱與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猶豫。
剎那間,她滿腹的委屈、埋怨與懊惱似乎因著他這一喚而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對他身世與處境的心疼。
她的眼眶不自覺地熱了,不受控管的淚也開始慢慢蓄積。
什麼嘛……她在心中暗罵著自己。她怨了好些日子的人終於現身了,此時的她不正應該好好數落他一番、控訴他一番?怎麼反而不敢看他?反而替他難過了起來?
她想,她應當是痛昏頭了。若不趕緊喝幾口酒來麻醉一下疼痛感,可清醒不了。
握酒瓶的手甫動,她的手腕便讓人握得更緊一些。
「妳做什麼?」
他的聲音又響起了,這回她聽出了裡頭的關懷與怒意。
「我口渴。」眨去眼中的淚,她仰首望他。
眼前的他,深沉的眸如以往般沉靜,平靜的神情仍舊令人猜不透他的心緒。
手一抬,他揭開她面紗,將她蒼白卻清麗依舊的容顏映入眼瞳。
她瘦了。氣色不若以往紅潤,精神也不似以往充沛……指一動,他撫上她白皙的頰。隱忍於心的憐愛沒讓她瞧出,卻從不自覺的溫柔指尖中流洩而出。
暗暗一歎,他於自己失控擁她入懷前,調開了眸。
取走她手中酒瓶,他替她倒了杯水。
「口渴喝水。」他將杯緣貼上她的唇。
微微一笑,她順從地喝了水。「再來一杯。」
他默不作聲地替她再倒了杯。
「你不問我,你重要的女人現在怎麼了?」喝完水,她先開了口。
「允諾我的事,妳必會盡力而為,這點無庸置疑。」他伸袖拭著她額際薄汗,她不穩的氣息讓他又瞧了她一眼。
「狡猾。」她任他拭汗而不制止,心裡頭湧起了一絲甜意。「你這麼說,我不盡力都不行。」他此時的舉動可是對她的感激之意?
「傷口疼嗎?」他注意到了她眉間的輕褶。
「疼。」她難得說得誠實。因君韶安說了,女人有時也得依靠一下男人,讓男人來疼。
聞言,他的心震了下。
倔強的她從不喊疼的,這回卻一反常態。難得誠實的她,卻讓他的心一陣凝重。
因太過勞累導致傷勢惡化不成?心念一動,他出手探向她手腕脈象,神情凝重。
而她則順勢靠上他的肩、偎入他的懷、攬上他的腰、順了她的意。
「攸皇……」她的聲音自他懷裡透出,虛弱不穩裡頭透著一絲愉悅。
他不作聲,雙臂卻緩緩環上她肩腰。
「我累了。」自受傷後從未好好睡過一覺的她,真的累壞了。
身微彎,他將她攔腰抱起,隱隱的疼自心窩處蔓延開來。
「攸皇……」她又喚了聲,已經閉上眼的她,神智開始模糊了。
「我聽著。」他放慢步伐、放柔手勁,小心翼翼地深怕一個不小心便加重了她的傷勢。
恍惚間聽見回應的她,彎唇笑了。
輕輕地,她動了動唇,趕在她昏迷前將盤據在心頭的真心話說予他聽。
「別離開我。」
「搞什麼鬼?」一名蓄著白鬍子的老者顯得有些激動。「這位姑娘原本已傷得不輕,這點你們不知曉嗎?」他放開替巫緋語診脈的手,炮火全開。
「知曉。」回話的是君韶安。
放眼望去,這房間裡頭就只有巫緋語、老者、當家的和他而已,此時他不回話,誰回?
「知曉個屁!」老者口不擇言。「若真知曉豈會任姑娘勞心勞力至倒下?」他指著君韶安的鼻子。「何謂病人?」
「病……」君韶安正欲開口,老者已搶先了。
「所謂病人,生病之人!既是病人就該好好地吃、好好地睡、好好地休養!如此基本的道理都不懂,書都讀到哪去了?」
君韶安啞吧吃黃連地望著一旁的攸皇。這位大夫是誰上哪找來的?
「可這位病人本身並不聽話。」不但不睡覺還偷偷喝酒呢。君韶安為自己辯白著。
「病人當然不聽話了。」老者皺起了眉頭。「生病之人,身子已疼痛難當、不舒服極了。如此辛苦還要乖乖聽話,不是強人所難嗎?」
「……」君韶安一時無言。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
「這下好了,讓她病成這副模樣,你們不是存心折磨人嗎?」老者氣呼呼地於桌旁坐落,提筆書寫。
「那……」君韶安忍著性子陪著笑臉。「那現下該如何是好?」
「廢話!當然是吃藥調理了!」老者不悅地呿了聲。「藥方拿去,趕緊派人煎了讓她服下,一日三帖不可間斷,為時七日,可聽明白了?」
「明白,明白。」君韶安連連點頭,不明白為何被責罵的只有他一人?
「記住!現下開始得讓她好好歇息,務必先讓她將精神養足一些才行,否則後果自負!」老者站起身來。「你過來。」
「我?」君韶安指著自己,往前走了一步。
「不是你。」老者揮了下手。「你!穿黑衣服的。」
房裡頭穿黑衣的不就只有……當家的?
「您老有何吩咐?」攸皇走近他,氣度沉穩。
「我方才進門,見姑娘在你懷裡睡得安穩。」老者朝攸皇上上下下看個仔細。「去,去抱著她睡,直到她自然睡醒為止,不准放開她,懂嗎?」
「啊?」君韶安了聲。
一樣是男人,怎麼當家的是懷抱美人,而他卻是被罵得滿頭包?
「啊什麼?你跟我出去,別在這兒礙事。」
就這樣,攸皇望著抱在懷裡的巫緋語一整晚。
身受重傷她的,似乎作了惡夢。
那緊蹙的眉、斷續的囈語、身子不適的掙扎……在在讓他的心縮緊再縮緊。
夢著什麼了?
他輕輕拍著她未受傷的肩不斷地溫柔低語。「別擔心,有我在。」
他不確定她是否真聽進去了,但她雀實安穩下來並漾出了淺淺笑容。
那抹笑,好美。
擅自穿過他冷寂的心房,自作主張地在他心裡頭發燙。
與她相處的時日愈久,他無法控管的思緒與莫名萌生的心思便愈多;他愈是想置之不理,卻愈是糾結。
他知道,他……喜歡上她了。
可明知如此,他仍是不安地想掙扎脫身。
「巫緋語……」他低喚了聲,聲音裡頭有著大多壓抑的情緒。
一年多前,他拿她沒轍;一年多後,他仍是對她束手無策。
別離開我。
昏厥前,她將這句話明明白白地說進他耳裡,烙上他心底。
她,可真心?
一年多前,她口口聲聲喚他夫君,雖唐突、雖明知她是鬧著玩的,他卻從不制止。
如今想想,當時的他似乎已不排斥將她這麼一個人擱在心裡頭了吧。
但如此,可好?
異於常人的他,豈能擁有常人的幸福?和被視為妖魔的他在一塊的她,又豈會幸福?
然,該如何是好?現下的他已捨不得放開她了呀。
低下頭,他凝視她睡顏,於眼底流露出的是不再隱藏的情意。
忍不住地,他將唇印上她光潔的額……
「妳,真要我陪在妳身邊,不離不棄?」他的唇向下移了幾吋,落上了她的鼻尖。「我,真的能擁有妳嗎?巫緋語……」
下一個吻,溫柔地欺上她微啟的唇,緩緩地、小心翼翼地品嚐著獨屬於她的甜美。
「叩叩」,兩聲輕響打斷滿室旖旎。
輕手輕腳推門而入的君韶安可沒漏看了當家的倉皇抬眸與微赧的表情,聰明如他隨便想也知道,當家的方才一定是「非禮」了巫姑娘了。
瞧,他這位媒人當得多盡責!
多虧他那封「回報」寫得好,文辭並茂不說,還戳中了當家的心,讓當家的不顧一切十萬火急地連夜趕來。
天般大的功勞,他可是等著向巫緋語要獎賞呢!
不過,這下子倒是把那對纏人的「虎豹」惹得暴跳如雷了吧?
「她睡得可好?」君韶安又瞄了巫緋語一眼,目光毫不隱藏地飄向她微啟的唇。看來除了那雙紅唇遭殃之外,其它倒是沒什麼異狀……
還好,他沒壞了當家的「更近一步」的好事。
「嗯。」頃刻間,攸皇神態已恢復如常。微微側過的身軀巧妙地遮擋著巫緋語未蒙面紗的臉。「大夫怎麼說?」他這一問可是另有所指。
「大夫說,老夫人的毒患正由高人治療中,他無法也無能插手。」好歹他君韶安也算是當家的老朋友了,當家的在問什麼他豈會不清楚。「不過,老夫人的情況正逐漸好轉中,再過一兩日便會清醒,要咱們安心靜候。」看來,巫緋語療毒的本事真不是蓋的。
「大夫可有別的交代?」
「當家的可是嫌我被數落的還不夠多?」君韶安可是隱忍了滿腹委屈。
「大夫說得有理。」這點倒是無可否認。
「正因如此我殘忍著,不然早將他給轟出去了。」如此愛罵人的大夫他還是頭一回領教到呢。「不過……」他欲言又止地看著攸皇。「當家的真不去看看老夫人?」
垂下眸,攸皇不語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見狀,君韶安暗自一歎。唉,當家的心結要解,可難了。
「我倒挺贊同巫緋語所說的。」
攸皇一聽,抬眼望他。
「她說,以當家現下的能耐與本事還怕連累老夫人的話,真是愚蠢之至。」他可是趁機藉著巫緋語罵人呢,此種千載難逢之機他豈能錯過。
「她都知曉了?」攸皇重將眸光放回巫緋語臉上。
「至少知曉了我所知曉的十之八九。」畢竟他根本也是所知有限啊。
是嗎?攸皇黑瞳中幽光閃動。這麼說來……她也知曉他是妖魔了?
既已知曉,為何還要他別離開她?她難道不討厭他、不鄙視他、不怕他嗎?
「她……」
「她喜歡著當家。」君韶安彷如攸皇肚裡的蟲。「這點任誰都看得出來,不要說您不知曉。」
攸皇的心頓時跳快了下,心頭那股莫名的喜悅,他一時無法形容。
「當家的若對她無意,那我可要展開攻勢了。」
「君韶安!」攸皇的冷眸一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韶安聳了一下肩。他這樣有何不對?「當家的一夜無眠也累了吧。」他行至床畔。「換我來照顧她吧。」他伸手欲接過巫緋語。
「不需要。」攸皇將抱在懷中的她避開君韶安伸過來的手。倘若眸光能殺人,君韶安已被千刀萬剮。「我不累。」
「這樣啊。」君韶安隱忍住欲出的笑。「那我先去準備她喜歡吃的東西好了,免得她醒來時餓著了。」
「你可知她喜歡何物?」攸皇那明顯含妒的口吻,可是讓君韶安聽得背脊一陣發麻。
「那是當然。」君韶安暗自苦笑。他這下可真是在捋虎鬚了。「我可是她的知心知己呢!」
語畢,他故作從容地離開房門,強忍著發麻的頭皮不讓自己露出破綻。
唉呀,他這一帖冒著生命危險下的藥方,可夠重?
用力撐開眼皮,老夫人甫清明的眸光便讓眼前的紅衣女子擄獲。
坐落床緣的女子靜靜回望著她,美好的唇形上掛著淺淺笑意;美麗的面孔雖陌生,卻奇妙地不覺生疏,或許是得她的緣吧。
「妳醒了我就好辦了。」巫緋語鬆了口氣似的輕鬆語句,聽得老夫人一頭霧水。
初醒的老夫人,腦筋仍有些混沌,她看著巫緋語好一會兒才開口。
「是姑娘救了老身?」她記得她倒下前,似乎讓什麼東西給螫了下手臂,那倏然襲來的痛楚,痛得她連開口喚人都不及便已暈了過去。
她不能死。
最後於她腦中過的念頭,她記得清清楚楚。
「可以這麼說。」巫緋語從不說客套話。
「老身與姑娘素不相識,姑娘怎會到此相救。」
「當然是受人之托。」巫緋語對老夫人眨了下眼睛。
「啊。」見狀,老夫人驚了下,轉動的眸四下找尋著。「他……」這個「他」字甫開口已讓她的聲音哽咽。
「他很擔心您。」巫緋語仔細觀察著老夫人的一舉一動。「為了救您,任何不利於他的條件他都允諾呢。」
「那他……可來了?」滿含不捨的水光於老夫人眼中閃動著。
「那是當然。」
「那……」老夫人激動地坐起身來。「他可願見我?」
「這我就不清楚了。」巫緋語說得委婉。
其實她心底明白,若攸皇肯見老夫人的話,早就來見了,也不會至今尚未踏進此房門一步了。
「是嗎?」老夫人失望地低下頭來。「他不會見我的。」他剛烈的性子,她很清楚。「他決定之事,誰也無法讓他更改。」
「一般而言是如此。」巫緋語勾了下唇。「但凡事無絕對,總有例外。」
聞言,老夫人既驚又喜地抬頭。「姑娘可有法子?」她握住了巫緋語的手。「只要讓老身見攸兒一面,任何要求老身都答應!」
不愧是母子,巫緋語心中一笑。求人幫忙時的說詞幾乎一樣呢。
眸一轉,她回握住老夫人的手。「伯母認為我的容貌如何?」
「姑娘美貌,老身生平未見。」老夫人的目光真誠。
「伯母真會說話。」巫緋語開心一笑。「可我性子倔、心直口快,也不懂得說好聽話討人歡心。這樣的我,伯母可喜歡?」
「妳……」老夫人眼睛一亮,端詳著巫緋語的眼一瞬不瞬。「妳該不會是……」
巫緋語低咳一聲掩飾自己的羞赧。「依伯母看,這樣的我,他可喜歡?」
「啊?」老夫人又啊了一聲。怎麼她一覺醒來便驚喜連連。「老身想問,姑娘可瞭解攸兒?」
「性情冷漠不易親近,從不說甜言蜜語,也不做無謂的解釋。」巫緋語擰起了眉。「獨來獨往,凡事總想一肩扛起,不懂得找人商量,總是自以為是地認定非他不可。」說一長串,就是沒一句好話。「總之,是個討人厭的傢伙!」結論更是令人莞爾。
「但妳還是喜歡他。」老夫人眼中閃著慈愛光芒。
「不知何故,愈和他相處便愈不想放開他。」巫緋語坦白地說。
「即使他相貌與一般人不同?」老夫人試探著。
「再怎麼不同,也是一雙眼睛一張嘴巴。」巫緋語說得自然。「況且,深沉的綠眸子與他冷淡的性情挺相配的。」最後這句話也是巫緋語的試探。
「他讓妳見過他的眼了?」老夫人詫異萬分。
這麼說,她猜中了。
怪了,那場夢,到底是不是夢呀?
「無人能見他的眼嗎?」巫緋語明知故問,為此,她還被攸皇拋過一回呢。
「他那隻眼只讓親人看見。」
「哦?」巫緋語的心雀躍地跳了跳。
這麼說來,他視她如親?
這麼說來,他也喜歡著她?
那太好了!確定並非只是她單戀他,那事情就好辦了。
「伯母,我設法讓他來見您,您也答應我一事可好?」如同與攸皇的交易一般,即使面對老夫人也無差別待遇。
「當然好。」對老夫人而言,沒有什麼比見親兒一面更重要了。「妳說。」
唇一揚,她笑得甜美。傾過身子,貼近老夫人耳畔私語起來……
下雪了。
巫緋語細緻的臉蛋仰望著無月的夜,任冰涼雪花飄上她臉頰眉梢,再慢慢融化為水。
她喜歡雪。
順位排在櫻花之後,往往讓她不由自主盯著直瞧的東西。
喜歡它潔白無瑕的樣貌,喜歡它冰冷難親的模樣,喜歡它無法讓人緊握的姿態,更喜歡它所創造出的銀白世界。
以往,每當下雪,她便會攀上鬼族最高的瞭望台上賞雪,直到身子快凍僵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回房,窩進被窩裡。
記得有一回……
「族長,這雪有什麼好看的?萬一凍壞了身子找誰賠去?」看不下去的喜兒忍不住嘮叨起來。
「妳瞧這雪多美。」
「白茫茫的又冷死人了,哪裡美了?」喜兒真的不懂。
「就是因為如此才美。」巫緋語對著空中呵了口氣,好玩地看著口中之氣化成一團白霧。「雪不僅美,還能帶來好運,妳不知曉?」
哪有這種事?「族長是打哪聽來的傳聞?」
「當然是聽巫緋語說的。」巫緋語拍拍自己胸口。「我生於初雪之夜,小雪時遇見了師父與師兄,大雪時接任鬼族族長。妳說,雪是不是替我帶來了好運?」
想想,族長所言好像也沒錯。「可我每逢下雪必得風寒,哪來的好運?」這雪應當是和她犯沖才是。
「那是雪好心提醒妳,妳身子骨太糟糕了。」
「族長喜歡雪,當然說雪的好話。」喜兒嘟起了嘴。「待會兒喜兒用這好運雪去煮一壺好運薑湯,讓族長將好運全喝下肚,可好?」
……
想著當時喜兒說的俏皮話,伸舌舔了下唇,巫緋語將落在唇上的雪花含進嘴裡。
此時的她,確實需要一點好運氣,就不知道好運雪這回能否為她帶來好運了。
櫻唇微啟,正想吃下更多雪的她,突然讓人從頭到腳暖暖地包覆著。
那是一件紅皮裘綴白狐毛的大氅。質地輕、做工細,宛如雪般白皙的狐毛更是柔軟得不可思議。
不用猜也知曉,這是來自天衣坊的絕品。
「這皮氅我可是會佔為己有哦。」巫緋語喜愛地對皮氅摸了又摸。先前欺上身的寒意,瞬間消失無蹤。
替她拉低皮裘帽緣的攸皇抿了下唇,眼眸所視全是她凍紅的頰。「妳可是嫌自己病得不夠重?」
「正好相反。」巫緋語抬眸,將他眼底的火光納入眼簾。「我只是在測試我的身子健壯到何種程度了。」
「那直接跳到冰河中豈不更快?」他的聲音又冷上幾分。
「嗯?」笑意於她眸中閃過。「好主意。」
「巫緋語!」見她轉身一副真想去試試的模樣,讓攸皇難得失控地吼出口。
「有。」她定身,含笑回眸。「我耳朵沒聾,別喊這麼大聲。我是無所謂,別把其他人給嚇壞了。」
偶爾瞧瞧他發怒的模樣,總比看著一張冷冰冰的臉好多了。
身一動,他欺身向她,她只覺腰上一緊,已讓他帶至涼亭下避雪。
「喝了。」
垂眸,她手中被塞入的杯子正騰騰冒煙。湊上鼻,濃濃的姜味直撲而來。
薑湯?巫緋語驚喜地愣了下,還未喝下它,身子已先暖了起來。
指一旋,她讓杯子騰空飛出涼亭轉了一圈又重新回到她手上。如此一來,加了雪的姜茶儼然又是一杯好運姜茶了。
「姜茶太燙了。」迎視攸皇疑惑的眼光,巫緋語隨口編了話。
看著她滿足地捧著姜茶,他胸口有股說不出的感動。
「謝謝妳。」他由衷地說。
「謝我什麼?」她喝了口姜茶,味道煮得剛剛好。
「聽說我娘醒了。」
「不需謝我。」她在心中一歎。「我會要回我的報酬,這只不過是場交易罷了。」
「還是謝謝妳。」他黑瞳裡的欣喜未隱藏。「這對我很重要。」
是嗎?巫緋語找個位置坐落,怦怦跳的心有些忐忑。
「攸皇。」她喚著他,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欲起的唇猶豫著。「你可想娶妻?」
聞言,他凝眸望她,閃過疼惜。「不想。」
不想?
霎時,她腦中全被這兩字佔滿。微喘的呼吸一窒,收緊的胸口彷彿讓人捅了一刀,一陣發疼……
半晌,她苦澀一笑。
「這樣啊……」看來,她的好運雪似乎失效了。「其實我也同你一樣覺得一個人逍遙自在過活,多好。」她撒了謊。「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看著她,不催促,只是等著。
「鬼族裡有個規矩。」她垂下眸。「族長必須在二十有一前完婚,否則將為族裡帶來災厄。」
「妳信?」他眉深蹙,因她的話震動了心。
「是不信。」她自嘲一笑。「但我不能拿族人的幸福來賭。」她這麼說,他可聽明白了?「過了這個年,我就二十一了。」
攸皇的心,惶惶不安了……
「攸皇。」她的眸毫不閃避地直視著他。「你娶我可好?」
「巫緋語……」他怔了下,瞪大了眸,心跳更是亂得一塌糊塗。
他的遲疑讓她顫抖的心瑟縮了下。
「我真的很想對你這麼要求著。」她的笑比哭還難看。「畢竟你說過會答應我『任何條件』。」她站起來,背過身去,望了滿眼風雪。「去見你娘一面,兩人好好一同生活。」她按著被酸楚淹沒的心口。「這個要求你應該更願意接受才是。」她緊咬的唇瓣,滲出了腥紅鮮血。
問世間,情為何物?
以往的她懵懵懂懂,現下的她終於能體悟那切身之痛了。
「妳……」念頭一閃,攸皇將到口的話吞了回去,緊握的拳爆出了青筋。「換個要求,這事妳得不到任何好處。」他的家務事不值得拿她的報酬來換。
「好處?」巫緋語認真想了下。「我從小沒有爹娘,爹娘的記憶對我而言是個缺口。這種苦我深深體會過,所以不希望你將來遺憾後悔。」她悄悄抹去眼角的淚,再回頭時唇邊已掛上淺淺笑容。「我們是朋友吧?」
「當然。」他沒漏看她微紅的眼眶。
「朋友過得快樂,我便感到快樂。」她深深凝望著他,似乎欲將他容貌刻劃在心裡頭一般。「快樂乃無價之寶,你怎能說我沒得到半點好處?」
「巫緋語……」他的心為他的無法反駁而抽痛。
伸過手,她握上他的手,將一罐藥膏放入他掌中。
「這藥膏每日亥時塗抹一次,不可一日間斷,藥膏用完後,老夫人身上餘毒便可清除。」她唇上的笑抹過歉意。「我累了,想先歇息了。」這也暗示著今晚亥時前他必須去見老夫人一面。
「妳真希望如此?」他回握住她的手,為她指尖的冰涼感到心疼。
「我從不做後悔之事。」她未收回手,反而貪婪地竊取著屬於他的溫暖。
「我送妳回房。」他想親眼確認她有好好歇息,她的身子虛弱得令他擔憂。
「我還想再待一會兒。」她拒絕了,害怕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動搖。「亥時將至,你該前往了。」
「這兒太冷。」
「有你送的皮氅,一點也不冷。」
「只能再待一刻鐘。」他不放心地叮嚀。
「好。」
她的順從,讓他的心彷彿漂浮在半空般,一點也不踏實。
深深地、確認般地凝望她一眼後,轉身離開。
「晚安。」她在他走遠的身後說得輕聲,被水光模糊的眼眸連帶模糊了他偉岸的背影。「還有……」她頓了下,為了一時喘不上來的氣。「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