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兒?
巫緋語艱難地睜開彷彿有千斤重般的眼眸,疼得發白的臉龐上,冒出了冷汗。
她不敢亂動,也無法亂動。如火燒燙的背與痛得發麻的肩,讓她將雙唇咬得血跡斑斑。
豈有此理!想她巫緋語向來機警過人,從不吃虧,這回竟然著了畜牲道!這事若傳了出去,她的臉要往哪擺去?這事若讓攸皇知曉了,她豈不是要讓他笑話一輩子?
不成!不成!
她得想法子在他尋來之前先自行脫身才行,不然此時她這種要死不活的模樣讓他看見了,這輩子她可別想在他面前翻身了。
真是的,早知如此就乖乖聽話不出門了。
但想想,她犧牲睡眠冒雨出門,又淋得一身濕是為了誰呢?
現下好了,一個不小心讓人用箭射穿了她的肩,不但硬生生地將她「釘」在樹上,還點了她的穴,存心讓她走不了人、止不了血,求救無門。
這不是擺明了欲置她於死地嗎?
但……有一事她想不明白,她承認,我行我素的她確實得罪過不少人,但她應當沒得罪過一頭豹,也與那蠻橫的女人素不相識吧?
難不成……那女人將她錯認為情敵了?
可惡!她根本還未從他身上得到過半點好處,也還未佔到半點便宜,卻得先為了他付出代價?氣死她了!這擺明著吃虧之事,教她如何吞下?
強忍著掏心撕肺般的痛楚,她硬是提氣衝開受阻之穴任背上的傷口汩汩出血。
呼口氣,她努力調整氣息。為了忍疼,她將牙都咬酸了,只為了不讓自己痛嚕出聲。
「倔強的丫頭,遲早要吃大虧的。」師父在世時,已不只一回對她這麼說過。
「怕什麼,我有師兄疼我呢。」當時的她可是吃定師兄對她的百般呵護了。
「妳師兄遲早會有他該疼惜的另一伴的,屆時妳怎麼辦?」
「那我再找個人來疼我不就得了。」那時她灑脫地這麼回。
……
當時的她說得豪氣干雲,現下好了,別說找個人來疼她了,恐怕連她曝屍野外數日也不會有人發覺了。
吸口氣,她握上箭柄。長痛不如短痛,不是嗎?
「那箭簇是有倒鉤的,妳這一扯,手臂便毀了,屆時可別怨我沒警告妳。」牡丹帶著黑豹返回,臉上是一副準備看好戲的神情。「沒想到傷成這樣的妳還能自己解穴呢。」
她沒想到之事還多著呢!巫緋語心裡頭嘀咕著,握上箭的手倒也不敢再亂動。
「怎麼?想回頭殺人滅口?」
「必死之人,我何須多費力氣?」牡丹得意地瞄了巫緋語肩上那流出的黑血。「我只是想讓妳死得明白一些。」
「何意?」
「我啊,原本想利用妳交換攸皇手上的天書,結果妳猜怎麼著?」牡丹有趣地盯著巫緋語。「他說,妳根本不值一本書。」
什麼?巫緋語眼睛微瞇。這麼說來,攸皇已知曉她受困?
等等!什麼叫做「不值一本書」?這樣的話虧他說得出口?嘖!若說他沒挾怨報仇,誰會信?
「與他非親非故的我,別說是一本書了,恐怕連一根筷子,他也不會換的。」氣惱的她,乾脆將自己貶得更低一些。
「既然妳如此看得開,那麼就算當個倒霉的冤死鬼也無所謂了。」牡丹調侃著。
「妳的意思是,就算攸皇不願意交換,妳也不打算讓我活命?」這女人果然夠狠毒。
「我從不手下留情。」牡丹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她之所以返回,純粹是心有不甘,只想回頭氣氣巫緋語好讓自己消消氣罷了。
好一個「從不手下留情」,可比她的「從不救人」還要絕情。
「今日之仇,日後我必加倍奉還。」巫緋語向來帶著柔媚神態的眸此時卻盈滿殺意。「就算化做厲鬼也絕不放過妳!」
「好氣魄,我欣賞。」牡丹揚唇一笑,根本不將她的話當一回事。「為了妳,我可以破例當一次好人,替妳通知他來收屍。」
「不須妳多此一舉!」巫緋語哼了哼。
她與他還有許多帳未清呢,她怎可如此輕易放過他。
「呵。」牡丹瞄了眼她因傷而不斷打顫的身子,回過身邊走邊道:「看在同為女人的分上,我就大發慈悲給妳一個清靜,好讓妳走得安心。哈哈哈……」
去!巫緋語於心中罵著,這算哪門子的慈悲心腸?
望著一人一獸遠去,她卻凝神細聽週遭動靜。
那女人下的毒雖傷不了她,但拔不出的箭與無法點穴止血的背傷,可是會要了她的命的。
攸皇……忍不住地,她在心鞥呼喚著他的名。他是真氣惱她的不聽話而賭氣不來尋她嗎?如果真是那樣,那可糟了;他若再不來,那可晚了……
不知過了多久,遲遲等不著想見之人的她,心開始慌了、亂了。
「真不願來啊?攸皇……唉……」她歎了口氣,說得賣怨。「虧我已經有點喜……歡上……」
頭一斜,她閉上了眼,唇畔掛著淺笑滿是遺憾。
淒美卻動人。
她茫茫然地一步步往前走著。
身上無病無痛,身子輕飄飄地彷彿只需將腳用力一蹬便能飛上天去。
四週一片漆黑,她不知曉要走去哪兒,只是週遭似乎有股力量在推促著她,讓她不得不繼續前行。
驀地,她的右手動了下,彷彿被人輕輕扯了下手腕。
起初並不明顯,因而她也毫無所覺,直至那力道大到幾乎將她的手臂反折,她方停下前行的腳步。
緩緩地,她將身子轉了個方向,在原地呆站了好一會之後才依著那拉扯的方向舉步。
她走得很慢,每跨出的一步都幾乎耗盡她所有氣力,但她卻堅決地一再跨出步伐,毫不遲疑。
為何如此?明明前方同樣一片漆黑遙遙無盡途,她卻隱約覺得那兒有人在等她……
她手腕上彷彿被人繫了一條繩,而那人正在另一端拉扯著她、牽引著她,執意領她向前,不容她稍有停歇。
漸漸地,她眼前出現一團白色光點,隨著她的逐步接近,光點變成了光球而後變成一道光束,光束裡頭站著一名緇衣男子。
男子左手上纏繞著一圈又一圈的紅絲線,他的手每轉一圈,她的身子便跟著往他靠近一步。
當她近到能看清男子面容時,她詫異地愣在原地。
眼前男子俊眉朗目,瀟灑不凡,唯左眼下方至顴骨處有一道淡去的粉色傷疤與一顆異於常人的翠綠眼珠。
雖美中不足、雖奇特少見,卻不難看,反而讓他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攸……皇」她張了張口,不確定自己是否發出了聲音。
她直直盯著他看,一瞬不瞬。
眼前的他除下面具,對她展露出最真實的他。
她,在作夢吧?
顫顫地,她伸手向他臉龐,想親手觸一觸他的頰,想證實自己所見無誤。
他凝眸望她,眸中有驚、有喜、有愁、有苦,以及許多她無法判別之複雜心緒。
當她手掌確確實實地撫上他面頰時,她卻歎了一口氣。
「原來真是夢……」
若非夢,他豈會如此輕易於她面前卸下面具;若非夢,她豈能如此如願地摸上他的頰。
「你的眼珠……」她停頓了下,他則僵了下。「好美。」她的語調是柔美的讚歎,真誠無欺。
語落,他眸底閃過震驚,身子則微微發顫。
雙手一攬,他將她擁入懷裡,緊緊不放。
「真是夢呢。」她在他懷中輕聲歎息。「現實中的你,難以親近多了。」她將螓首靠上他肩窩。「真希望這夢不會醒……」
聞言,他稍稍鬆開她,一手支起她的下巴與她對視良久。
半晌,他微微斂眸,緩緩俯下的唇準確無誤地欺上她毫無防備的絳唇……
「誰在外頭?」
一聲清冷嗓音自門縫透出,有些不悅、有些顧忌,還有難掩的虛弱。
「在下君韶安。」報上名的君韶安雙手端著食盤靜候,然屋裡的短暫寂靜讓他略有所悟。「姑娘應不識得我,不須花心思回想。」這點他倒挺善體人意的。「攸皇……當家的,姑娘知曉吧?」搬出當家的來,應該能讓她感到安心些吧。「在下不才忝為那二當家。」
是攸皇的人?巫緋語心中的防備減去許多。
「有事?」這會兒,她嗓音裡的冷意少了幾分。
「倘若姑娘方便,在下想與姑娘一敘。」
大半夜的找人一敘?還是到受傷之人的閨房?這種事,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他做得出來。
柔媚眼眸瞄了瞄衣衫堪稱整齊的自己。
「我可起不了。」紅衣下,她從左肩至整個上半身全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白布條。並非真不能動,而是怕稍有不慎扯裂了傷口。
「姑娘若能起身,恐怕便無空閒與我一敘了。」若非她傷重至此,他還無法與她說上一句話呢。
這話有理。
他自我解嘲的能耐讓巫緋語對他頓生好奇。「可有備酒?」
「姑娘的傷實在不宜飲酒。」
「但你還是備了。」她已隱隱聞到酒香。
「秉燭夜談若不把酒言歡,何來樂趣?」關於這點,姑娘可比當家的懂得品味人生多了。
「你很風趣。」與他談話似乎能讓心情好上許多。
「這話姑娘若能在當家的面前說就好了。」君韶安說得有些委屈。所幸老天有眼,這世上還是有人懂他的。
隱下浮上唇的笑意,她開口讓他入內:「進來吧。」
「打擾了。」推門而入的他,撿了個離巫緋語床畔最遠的位置落座,並有禮地垂下了眸。
「是你救了我?」她側臥床榻、單手托腮,透過床幔望向他的眼是審視、是觀察。
自她昏沉沉地醒來之後,全然陌生的房間擺設讓她明白,她獲救了。
她還以為這回自己肯定會在地府遊蕩了,不料還是硬被拖回了人間。
這可算是禍害遺千年?
「我可無此能耐。」此功勞他可不敢占。「我不過是被派來這兒守著姑娘而已。」為此,他還累垮了一匹良駒。
「被他所派?」巫緋語的語氣有些怪異。
兩人之間不用言明也知曉這個「他」所指何人。
「當然。」不然有誰能「催」得動他。
「不值一本書的我,他何必多此一舉?」這句話她可是會記一輩子,死都不會忘的。
不值一本書?君韶安怔了下。
此種說法他還是頭一回聽見。看來,他錯過的好戲不只一場。
記得,那日他趕至這座攸皇向來不讓外人踏入的「松濤園」時……
「當家的和大夫已待在房裡一天一夜了,那染血的水盆不知已換新多少回了,妳瞧那姑娘還有得救嗎?」
侍女們的竊竊私語教他的耳朵自動豎得好高。
「可不是嗎?方纔我幫姑娘更衣時,她的手腳冷得跟冰一樣,臉色蒼白不說,氣息還似有若無呢。依我看啊……」
「怎樣?」有一侍女急問。
「……除非姑娘情況好轉,不然大夫是回不了家了。」那不吉祥的字眼,此時誰敢說出口。
「說得也是。」另一位侍女點了點頭。「我從不曾見當家的臉色這麼難看過,彷彿只要有人敢說『沒救了』這三個字,便會和那人拚命似的。」
「喂,妳說,當家的和這位姑娘是何關係?」
「這我怎麼知曉呀。」侍女蹙了下眉頭。「不過,換作是我的心上人命在旦夕,我也會像當家的一樣徹夜守候的。」
……
「姑娘恐怕對當家的有所誤會。」回想著那些侍女的對話,君韶安公正地開口。
根據他聽來的「耳語」,當家的為了她幾乎已變成不是他所識得的當家了。若要說當家的對這位姑娘無情,那真的是見鬼了。
「誤會?」巫緋語揚高語氣,目光又不自覺地往右手腕瞧去。
自她清醒至今,她已不知往手腕瞧上多少回了。沒有紅繩,沒有綁系過的痕跡,一切果真是令人失望的一場夢。
倘若不是夢,她會相信君韶安所言,是誤會一場,因當時她確實見著了「他」眼底那說不出口的傷痛與哀愁。
只可惜……
「他最終會出手救我,不過是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吧。」她自嘲一笑。「至少還有個女人等我去救呢。」
女人?君韶安一聽,神情有異。
這兩個字的用法好似有些不妥,但……待救之人確實是個女人這點也沒錯。
「姑娘若能救活這女人,當家的會感激妳一輩子的。」
「感激?」巫緋語哼了哼。「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要來何用?」她寧願他對她……算了。「倒杯酒給我。」
君韶安聞言連忙端了杯酒。掀開床幔,置於床緣,彎身退下。
「身上有傷還敢飲酒的,恐怕只有姑娘一人。」
「見我有傷,沒要我好好歇息反而備酒找我一敘的,也只有你了。」
君韶安唇邊的笑意加深了。「如此說來,姑娘與在下應可結為知己。」
「那樣對我有何好處?」巫緋語柔亮水眸閃著精光。
「哈哈……」君韶安佩服地笑了。「好處可多了!不如我先說個故事給知己聽聽可,好?」
她不置可否地聳了下肩,一口將酒飲下。「酒給我。」
歎口氣,他默默將整瓶酒獻了出去。今晚他可虧大了。
「有個嬰孩,打出娘胎起便有些與眾不同。別人是呱呱墜地,他卻是睜著一雙飽含好奇的眼,彷彿急欲將這人世間看清一般,黑瞳骨溜溜地轉著。這嬰孩非常好養,不哭不鬧,總是乖乖地一個人待著、玩著,甚至牙牙學語般的說著大人不懂的稚言嫩語。起初大人們並不以為意,直至這孩兒的言詞宛如與人對著話、舉止彷彿與人玩耍時,方驚覺不妙……」
說至此,君韶安看了巫緋語一眼,見她邊聽邊飲著酒。
他笑了笑,又繼續道:「更不妙的是,隨著孩童年紀漸長,他的左眼瞳竟悄悄變了色。被孩童左眼的變異嚇壞的爹娘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們偷偷摸摸地帶著孩童離開村落四處求醫,不料大夫不是被他的模樣嚇著,便是束手無策,根本無從醫治起。因此,求救無門、心急如焚的爹從此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留下相依為命的母子四處躲躲藏藏,靠著打零工求溫飽,一個村落換過一個艱苦地生活著。奔波勞動加上長期餓肚子,孩童的娘終於支撐不住而倒下。在他們抵達下一個村落前,孩童突然拿出布包裡的剪子刺向自己的左眼……」
聽及此,巫緋語飲酒的動作稍頓,她若有所思地看著君韶安。
「還好,孩子的娘搶得快,總算保住了他的眼,不過臉頰卻畫出了一道血痕,破了相。為了不再讓娘為了他而顛沛流離、傷神難過;為了讓娘能正常地過日子、好好養病,一隻眼睛算得了什麼?孩童的孝心,他娘當然明白,但視孩童為心頭肉的娘親又怎捨得?淚眼相望的母子倆終於忍不住抱頭痛哭,將幾年來的心酸一股腦全哭出來……」說到這,心緒隨著故事波動的君韶安忍不住深吸口氣。
「後來呢?」見君韶安停住了口,巫緋語忍不住追問。
「後來,孩童仍是叩別他娘,要他娘親好好在村子裡過生活,而他則允諾不論發生任何事,他必好好活著,絕不輕生。」這故事他也是挖了好久,父出許多代價換來的。以此當做見面禮送給知己,夠大方了吧!
「他的眼珠是什麼顏色?」巫緋語狀似不經意地問起,眼眸又不自覺地望向手腕。在她夢中,他的眼是翠綠的寶石……
「這我就不清楚了。」君韶安也深感遺憾。「當家的面具不曾取下過,就連睡覺時也一樣。」
「是嗎?」她輕聲說著,對他的好奇蠢蠢欲動。「你可知曉,待我解毒的女人身在何處?」她心裡有了新的盤算。
「離此約兩日車程。」
「明日一早咱們便起程。」再拖下去,連她也會失了把握的,況且她也急著向他索取「救人」應得的報酬。
「姑娘的傷根本還不能下床。」這還躺在床上動不了的女人未免也太心急了。
「咱們是坐馬車,又不是用走的。」她自有她的道理。
「可是當家的說……」
「當家的說什麼不重要。」巫緋語打斷他。「咱們又不是幹壞事去。」
隔著床幔,君韶安似有所悟地看著她。「我似乎有些理解何以當家的會被姑娘惹得心煩意亂了。」
行事作風總是出人意表的她,確實有引人心動的本事。
「我惹他心煩意亂?」巫緋語嗤笑一聲。「我說過了,在他眼裡我根本不值一本書!」
「是這樣嗎?我只知道派我親自守在這裡的當家,可是要我每日鉅細靡遺地向他回報姑娘的狀況呢。」說到此處,君韶安重重地歎了口氣。「我說姑娘呀,好歹妳也該要有點重傷之人的模樣吧,鎮日安安靜靜的,不見妳呼疼也不喊痛的,這要我如何回報?」
「一二三五六七。」她涼涼地說了聲。「這樣回他不就得了。」
一二三五六七?何意? 君韶安抓了下頭。
無四?不就是「無事」嘛。
「哈哈……姑娘和我一般是風趣之人,但別忘了,當家的可不是。」這樣回報出去,他不是存心找死嗎?「況且,身為女人偶爾顯露出弱不禁風、惹人憐愛的模樣,豈不更討男人歡心?」
「你要我哭哭啼啼、唉聲歎氣?」
「不。」那樣的女人他也受不了。「我是要姑娘別太逞強,適時地依靠一下男人,男人才會疼妳入心哪!」
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那你就寫『痛呼連連、食不下嚥』吧。」
「好主意!」即知即行,他連忙取出隨身紙筆準備回報。
「回報完後別忘了去備車。」巫緋語特別交代著。「馬車裡的墊被幫我鋪厚一些,還有別忘了搬三甕酒上車。」最後這件事尤其重要。
「是。」君韶安微微一笑,乖乖領命。
手起筆落,他帶著一股瀟灑之氣的字跡於紙上翻飛──
卯時,姑娘甦醒,香汗淋漓,喚侍女拭汗更衣。
更衣中途,昏厥倒地。侍女大驚,倉皇尋吾。
姑娘體態輕盈、膚若凝脂、面若桃花,若非傷重所致,那聲聲嬌喘恐惹人無限遐思。
觸其膚,膚熱炙手,憂其傷口惡化,擬重新檢視傷口以求心安。
放下筆,君韶安頗滿意地審視一遍,難得他今日文思泉湧,看來與巫緋語一敘之事,他來對了。
就不知當家的要的回報,這回可夠鉅細靡遺?
「攸皇人呢?」
不客氣的用詞、不客氣的語氣,來自不請自來、不受歡迎之人。
「整日追著當家的不放的妳不是最清楚?」都翠也不客氣地回著,盯著賬本的眼,抬也未抬。
這女人,仗著一頭畜牲四處耀武揚威,言行舉止毫無大家閨秀便罷,還敢大剌剌地對她頤指氣使!
哼!若非當家的交代別惹事端,她都翠豈是任人喳呼之人!
「他趁我不注意時跑了。」牡丹惱羞成怒。「快說!他上哪去了?」
好個攸皇!她守在茶莊這幾日,不是好幾日不見他蹤影,便是見他好幾日足不出戶。如此讓人難以捉摸的他,讓她想見上他一面都難,更別說和他說句話了。
方纔,她好不容易見他出茶莊,卻是連個照面都還未打上,他已一晃眼地不見人影了。
不甘心的她帶著黑豹猛追,原以為憑著豹兒的嗅覺與動物天生的敏捷終能將人找著,不料卻連個鬼影子也沒瞧見。
「當家的上哪去不需向我報備。」就算她知曉,她也絕對不會告訴這女人的。「還有,茶莊不歡迎妳,妳別擅自闖入,這兒可不是妳家。」
「妳──」牡丹的怒氣暴發。
「怎麼?想動手?」
「妳以為我不敢?」牡丹的手握上腰上軟鞭。
「妳當然敢。」都翠嘲諷一笑。「連當家的奉為上賓的巫緋語妳都敢動了,還有什麼是妳不敢的?」
那一日,背過身嚴厲地下逐客令的當家臉上那極力隱忍的怒氣與不輕現的憂心,她可忘不了。
「奉為上賓?」牡丹嗤之以鼻。「一個根本不值得用天書交換之人,怎能稱為上賓?」
「妳真這麼以為?」都翠的笑中帶澀。
雖不願承認,但巫緋語已佔據當家的心卻是不爭的事實。或許當家的尚未察覺自己的心意,但女人對這種事總是特敏感而且出奇準確。
「何意?」
「妳現下還活著,當真以為是當家的不敢動妳?」都翠不禁覺得好笑。這女人到底是太天真,抑或過於有自信?
「我沒犯著他,他憑什麼動我?」牡丹仰起下巴,說得理所當然。
「巫緋語能不能活下來還未定,妳敢說妳沒犯著當家的?」
「是攸皇自己不願意用天書交換她的。」牡丹推卸著責任。「她的死活得由攸皇負責,而非我。」
「推得倒挺乾淨的。」都翠哼了聲。「我只能告訴妳,妳的命是當家的特地為巫緋語留下的。」
牡丹抬眸望她,滿眼疑惑。
「不懂?」都翠面露鄙夷之色。「巫緋語有仇必報,留著妳只為了日後好讓她報一箭之仇。」
若非自松濤園返回的當家心神不寧無法入睡;若非當家的極度壓抑的憂煩幾近崩潰,當家的是不可能向她吐露這些事的。
「倘若她活不下來呢?」牡丹偏要這麼問,她就是不希望她活下來。
「有此可能。」都翠理解地點點頭。若非如此,當家的也不會憂心忡忡、坐立難安了。「那麼,妳、妳的豹,和妳師父就得準備陪葬了。」
「憑她巫緋語?」牡丹揚高語調。
看來,還有人天真的以為殺人不用償命呢!
「當家的一連失蹤好幾日,妳以為他上哪去了?當家的回茶莊一待數日不出門,妳以為又是為了什麼?」
牡丹瞪視著都翠,心中隱約有底。
「就算賠上他自己也不夠償還她一命……這話是當家的那日說的。」都翠的口氣中有些感傷。「連當家的都這麼說了,你們那三條命又算什麼?」
其實,親耳聽當家的如此說的她也暗自難過許久。
她都翠力求上進,為玉饌樓父出多年,好不容易掙得掌櫃一職所為為何?不就是為了夠資格站在當家的身邊,當面與當家的商談議事嗎?原以為,只要能常常見當家的一面,她便心滿意足;原以為她從不隱藏的心意,當家的總會明白,誰知道半路殺出了個巫緋語,毀了她的一心想望。
「巫緋語在哪?」牡丹的臉色難看極了。
「在她該在之處。」都翠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攸皇方才匆匆離開是去見她?」她的一肚子氣都湧上心口了。
「妳說呢?」
「妳告訴攸皇!讓他趁早交出天書,否則……」牡丹故意頓下話來。
「否則妳便會再度濫殺無辜?」都翠滿臉輕蔑。
「是嗎?」牡丹揚了下眉,語帶神秘。「這答案妳自己問攸皇去。」身子一旋,連聲招呼也不打便往外走去。「擁有天書的他,無所不知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