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6)
陳守旺額頭有汗,緊張得不得了,讓周圍看到的每個軍戶,都為他暗暗的捏了一把汗,生怕他胡亂說話,引來徐興夏的不快。好在,陳守旺之前背誦的答案,還是記得的。在緊張當中,他生硬的結結巴巴的說道:「韃子、韃子殘害我們的家人,殘害百姓、百姓……我要為我的親人報仇,為百姓報仇……」
徐興夏打斷他的話,眉毛輕輕的上揚,深沉的說道:「你有什麼親人死在了韃子的手裡?」
陳守旺下意識的說道:「我的二叔一家都被韃子殺了。」
徐興夏不經意的點點頭,淡淡的說道:「詳細的說說你二叔家遇害的情況。當時,你在現場嗎?你看到了嗎?」
陳守旺的眼圈,就忍不住有點發紅了,哽咽著說道:「我……都看到了……」
徐興夏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陳守旺的眼圈越來越紅,呼吸越來越急促,雙手的拳頭,也情不自禁的緊握起來。這說明,他的內心,正進入一種激動亢奮的出離憤怒的狀態。而這一切,都和他當日看到的一切有關。那一幕幕悲慘的場景,都是他不願意回憶的,可是,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忘記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那一切,都已經深深的刻印在他的腦海裡,永遠都無法洗掉了。
他二叔一家,本來是賀蘭山山腳下的牧民,一直都是依靠養馬過日子的。儘管生活困苦,日子還是過得滿和睦的。然而,三年前的一天,這一切都被敲碎了。一小撮的韃靼騎兵,洗掠了他二叔家。他二叔家全家八口人,包括只有三歲的小男孩,都死在了韃子的手裡。兩個孩子的屍體,還被掛在了樹枝上,隨風搖擺。
當時看到這一切,陳守旺就要瘋掉了。他想要找韃子拚命,卻沒有絲毫的頭緒。作惡多端的韃子,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衛所的高層,對這一切,早就司空見慣,麻木不仁了。他們不可能為了被害的軍戶出兵對付韃子,也沒有能力對付韃子。
三年來,陳守旺竭力想要忘記自己看到的一切,不堪回首。可是,這種事情,又怎麼可能輕易忘記?相反的,你越是想忘記,就越是印象深刻。每天夜裡,他都會在噩夢裡面醒來,讓他無法入眠。那一幕幕場景,一直將他折磨到今天。只要有空閒的時間,陳守旺就發瘋似的練習騎射,目的就是為了有一天,自己能夠給親人報仇。
周圍的軍戶,受到陳守旺的刺激,神情也漸漸的激動起來。他們的雙手,也情不自禁的握緊了。他們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有人想起自己親人遇害的情景,甚至難過的掉下來了眼淚。即使是那些年輕的軍余也不例外。有過類似陳守旺遭遇的軍余,絕對不是少數。
事實上,威鎮堡的軍戶,有誰沒有被韃子欺負過?就算家裡沒有親人被韃子殺害,家裡的田地,也因為韃子的緣故,無法耕種,導致長期挨餓,又或者是無法做別的事情,這都是極大的仇恨啊。威鎮堡目前的困局,不就是該死的韃子造成的嗎?
如果沒有該死的韃子,他們就可以自由的耕種自己的田地,獲得足夠的糧食,吃飽穿暖。如果沒有該死的韃子,他們就可以自由的放牧,豢養大量的馬牛羊,增加收入。如果沒有該死的韃子,他們甚至還可以做點小生意,補貼家用。但是,就是因為韃子的存在,他們都被困為威鎮堡裡面,別的什麼都做不了。
「殺韃子!」
「殺死狗日的韃子!」
受到陳守旺的訴說影響,幾乎每個軍戶的腦子裡,都只有這樣一個念頭。當這個念頭強烈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有人就忍不住叫起來了。他的叫聲,立刻帶動了其他的軍戶,於是,有更多的軍戶叫起來。最後,曬穀場的全部軍戶,都憤怒的叫起來。他們要將隱藏在心底多年的苦痛,都全部爆發出來。
徐興夏將這一切都看在內心裡,滿意的點點頭。眼前這種怒焰滔天的局面,正是他需要的。他誘導陳守旺訴說痛苦的往事,就是要達到這樣的效果。他畢竟沒有當過兵,沒有親自帶過部隊,根本不知道,具體的思想工作,到底是怎麼做的。但是,從他前世瞭解到的情況看,訴苦大會絕對是思想工作的一大利器。既然有這樣的利器,他如果不用上來,那就愧對穿越者的身份了。
威鎮堡的軍戶,誰的內心裡,沒有一大罈子的苦水?這些苦水就是用悲痛和憤怒釀造的。只要將這一罈子的苦水打破,軍戶們的戰鬥意志,馬上就上來了。如果這一切的苦難,這一切的悲痛,都無法轉變成戰鬥力的話,這個人絕對是沒救了。
果然,將內心的苦水,都全部傾倒出來以後,陳守旺的神情,明顯發生了變化。剛才的他,還有點緊張不安,還有點拘束。但是,現在,他的緊張不安沒有了,拘束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乃是一種豁出去的神情。徐興夏樂觀的估計,如果這時候有韃子出現,要和陳守旺肉搏的話,陳守旺一定不會恐懼的。這就是憤怒的力量。在一定的時間裡,憤怒足可以壓制恐懼。
徐興夏神色凝重的點點頭,緩緩的說道:「陳守旺,我瞭解你內心的痛苦,我相信,如果上了戰場,你一定不會退縮的。我相信,其他人也有類似的經歷。你們都一個一個的上來吧,我看看你們到底有些什麼樣的苦難。」
這一下不得了。被陳守旺感染的軍余,一個個都上去,訴說自己的苦難。每個軍余都有自己的苦水,全部傾瀉出來的話,曬穀場頓時成了訴苦大會的現場。有些人的經歷,被陳守旺還要更加的悲慘。周圍的軍戶們,再次激動起來,不斷的叫囂著要將韃子千刀萬剮的。有的軍戶甚至眼眶發紅,恨不得馬上就去找韃子拚命。
威鎮堡的軍戶家庭,有三四百個,除了婦女孩子之外,成年的男性軍戶數量,差不多有一千人,現在都全部集中在曬穀場了。他們的憤怒被集體的引爆出來,聲勢是可想而知的。嘶聲裂肺的怒吼,足可以將曬穀場都全部掀翻。如果徐興夏現在發給他們武器,帶著他們出去殺韃子,估計也沒有幾個人退縮的。
餘力鈞情不自禁的看了徐興夏一眼,心情非常的複雜。他本來想說些什麼的,最後卻沒有說。主要是被憤怒的軍戶們給震住了。他沒有想到,徐興夏這次挑選兵員,動靜會鬧得這麼大。他有點懷疑,徐興夏這樣做,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挑撥軍戶和軍官的關係。須知道,在寧夏鎮,這可是相當忌諱的。
說寧夏鎮的高層,懼怕韃子,其實是不太準確的。寧夏鎮的高官,對韃子並不是懼怕,更多的乃是無奈。韃子就算再本事,也無法攻下整個寧夏鎮,他們就算來得人數再多,也就是搶槍物資女人什麼的,搶完了就走了,不會對寧夏鎮構成真正的致命的威脅。
寧夏鎮高層真正擔心的,還是大規模的兵亂,特別是有組織的兵亂。這才是最要命的。自己人內部鬧騰起來,後果肯定是不堪設想的。當初哱拜的兵亂,還歷歷在目呢。那次兵亂,寧夏鎮可是被鬧得天翻地覆的,後果不知道有多麼的嚴重。如果再來一次的話,只怕寧夏鎮就要被洗成一片的白地了。
然而,想要遏制所有的兵亂,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上頭發放下來的錢糧,就是這麼點,不可能發到每個軍戶的手上。被拖欠糧餉的軍戶,肯定是有人要起來鬧騰的,區別只在於動靜的大小。在哱拜兵亂以後,動靜最大的一次,是將寧夏鎮的副總兵官給殺了。那一次兵亂,死傷者估計有兩三萬人。
隱隱間,餘力鈞覺得,這個徐興夏,好像正在醞釀著一次更大的兵亂。以他的本事,如果帶領威鎮堡這些憤怒的軍戶,一起去找上司麻煩的話,只怕沒有幾個上司擋得住。最起碼,在千戶所這一級,是絕對不可能將兵亂平息下來的。這個徐興夏,連游擊將軍魯一德都給打敗了,在寧夏鎮,有幾個人是他的對手?
幸好,徐興夏暫時的目標,還是在韃子那裡。軍戶的怒火,也是發洩到韃子的身上,暫時還沒有針對上司,沒有針對衛所的高層。但是,如果有些上司不識趣,故意刁難徐興夏,又或者是發表一些不恰當言論的話,後果可是很不堪設想的。
餘力鈞百分百相信,這個徐興夏,絕對不是善類。你要是想欺負他,那就等著看好戲吧!你欺負他一次,他就敢反過來干你一百次!說不定,一次就將你幹掉了。在徐興夏的眼裡,餘力鈞根本就感受不到,他對衛所的高層,有什麼顧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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