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乘軟轎把花蕊夫人抬進了他的寢宮
趙匡胤從廣陵班師回汴梁後不久,他登基稱帝的這一年便結束了。第二年(宋建隆二年,公元961年)正月初一的中午,趙匡胤因為心中高興,在宮中大擺酒席,遍請朝中文武,並對在平定李筠、李重進叛亂中立有功勞的文臣武將予以重賞。一時間,杯觥交錯、“萬歲”聲不斷,大宋皇宮熱鬧非凡。
當晚,趙匡胤似乎興猶未盡,又在自己的寢殿裡擺了一桌酒席。酒席很豐盛,但被宴請的卻只寥寥數人,計有當朝三宰相范質、王溥和魏仁浦,還有趙普。
開宴前,趙匡胤款款言道:“三位宰相及趙愛卿,朕登基一年,諸事順利,細想起來,全賴各位同心協力,所以,朕就借這新春佳節之夜,略備菲酌,聊表謝意!”
皇上如此客氣,范質、王溥和魏仁浦當然要堆起笑臉表示衷心的感謝,連趙普也說了一句“愧不敢當”。
趙匡胤又道:“各位都知道,朕有一個習慣,那就是貪杯。朕雖然也明白這種習慣是一個壞毛病,但朕卻不想改過。所以,朕今晚請各位前來,就是想同各位比一比酒量!”
趙匡胤這一說可不得了了,范質、王溥和魏仁浦三人馬上就面面相覷又目瞪口呆。他們的酒量本來就不如趙匡胤,又身為宰相,中午與群臣同飲的時候,已經被群臣敬了不少酒,更主要的,他們都看見,趙匡胤中午借口嗓子有疾並未喝什麼酒,而現在,趙匡胤卻要與他們比試酒量,他們如何敢答應?
范質率先言道:“啟稟皇上,老臣年邁體弱又不勝酒力,焉敢與皇上比試高低?”
王溥接道:“是呀,皇上!臣等若與皇上比酒,豈不是太不自量力了嗎?”
趙匡胤言道:“范大人與王大人太過謙遜了吧?不當場比試比試,又怎知朕與爾等的酒量孰大孰小?”
魏仁浦急忙道:“臣以為,皇上偶有嗓疾,當不宜過度飲酒……”
聽起來,魏仁浦是在關心皇上的身體。趙匡胤卻道:“朕中午確有嗓疾,但現在小疾已愈,所以多喝一點酒也沒什麼關系。”
范質、王溥和魏仁浦無話可說了。趙匡胤笑謂趙普道:“趙愛卿,你可敢與朕比試酒量?”
趙普回道:“臣不敢與皇上比酒,但臣敢捨命陪君!”
“說得好!”趙匡胤叫了一聲,“趙愛卿既敢捨命陪君,那朕也就敢捨身陪臣!”
趙普如此表態,趙匡胤又如此說,范質等人沒奈何了,只得一起表態“願捨命陪君”。
比賽就這麼正式開始了。趙匡胤喝一杯酒,范質、王溥、魏仁浦和趙普也同時喝一杯酒。趙匡胤光喝酒不吃菜,范質等人就是想吃菜也有些不好意思。
灌了十幾杯酒之後,范質首先不行了,似乎是想站起來,可腳底一軟,便癱在了地上,怎麼爬也爬不起來。
趙匡胤歎息道:“看來范愛卿確實太過年邁了。”
進來兩個太監,將范質架了出去。趙匡胤囑咐太監道:“一定要把范愛卿平安地送到家!”
又喝了七八杯酒,王溥也不行了,而且還差點當場吐出來。被太監架出去的時候,王溥含混不清地言道:“皇上……海量!”那魏仁浦似乎對趙匡胤的海量不服氣,非要換盞為碗,一碗一碗地喝。趙匡胤笑道:“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乃江湖習氣。今夜,朕就與魏愛卿做一回江湖中人!”
然而,真把碗裡斟滿了酒,魏仁浦卻喝不下去了,硬著頭皮喝了半碗酒,還未及下咽呢,又“哇”地一聲吐回到碗裡,跟著,魏仁浦就趴在桌面上睡了,還扯起了富有節奏的呼嚕,怎麼喊也喊不醒。
等太監把魏仁浦架走之後,坐在桌邊的就只有趙匡胤和趙普了。看上去,趙匡胤也好,趙普也罷,都了無酒意。
趙普言道:“王溥大人說得沒錯,皇上現在真是海量!”
趙匡胤言道:“你趙普的酒量也大有長進啊!喝了這麼多的酒,竟然面不改色!”
趙普笑道:“皇上謬獎臣了!臣中午時被石守信、王審琦和高懷德他們硬灌了數十杯酒,臣此時哪還敢強飲?”
說著,趙普站起身,指了指自己的胸前。他的胸前一片濡濕。原來,表面上看去,趙普與范質等人一樣,一杯杯地將酒端到嘴邊,但實際上,他都偷偷地把酒倒在了衣服上。冬天衣服厚實,該能消解多少酒水?
趙匡胤不禁“哈哈”大笑。趙普輕聲問道:“莫非皇上與臣不謀而合?”
“正是!”趙匡胤也站起來,他的胸前也濡濕一片。
“不過,”趙匡胤解釋道,“朕只往身上倒了十幾杯酒,其他的酒,朕還是喝進肚子裡去了的!”
趙匡胤問道:“你說,范質他們不勝酒力,是因為他們中午喝多了,還是因為他們確實太過老邁了?”
趙普回道:“臣以為,二者兼而有之。”
趙匡胤點了點頭,“既然范質等人已經太過老邁,朕又何必繼續勉為其難呢?”
“勉為其難”是何意?趙普默默地喝了一杯酒,一時沒有開口,還垂下了頭。
趙匡胤問道:“你為何不說話?”
趙普緩緩地抬起了頭,說出的話也是緩緩悠悠的:“皇上,臣明白你的意思。臣今晚不敢飲酒,是想保持一個比較清醒的頭腦,因為臣知道,皇上今晚設宴,其意並非與范大人他們比試酒量,皇上只不過想借此事給他們一個暗示,暗示他們已經老邁了,不能再勝任宰相一職了,他們應該把宰相位置主動讓出來,然後告老還鄉……”
說到此,趙普定定地看著趙匡胤。趙匡胤輕輕地言道:“你繼續往下說。”
趙普頓了一下,然後言道:“恕臣冒昧,在臣看來,皇上的意思好像是叫臣任朝中宰相。而且,臣還記得,皇上去年登基時,便有過類似的想法。臣對皇上真是感激不盡啊!不過,臣有點納悶的是,臣去年就對皇上說過臣不能出任宰相的道理,為何時隔一年,皇上又舊事重提?”
趙匡胤打了個“哈哈”道:“趙普,你說得沒錯,朕就是想讓你做大宋朝的宰相!朕之所以舊事重提,是因為今非昔比了。去年,朕剛剛登基,不能不顧及與前朝舊臣的關系,所以一直委屈你到現在,可現在,大宋朝舊貌換新顏了,你趙普也就該主宰大宋朝廷了!”
趙匡胤說得神采飛揚,然而趙普卻搖了搖頭。趙匡胤不覺皺眉道:“趙普,莫非你不想為宰相?”
趙普言道:“不敢欺瞞皇上,臣自從跟著皇上的那天起,就想著要做宰相了!”
趙匡胤“咦”了一聲:“既如此,朕要你做宰相,你為何又搖頭?”
趙普回道:“臣雖然很想做宰相,但卻不想做一個弱國的宰相!”
趙匡胤立即問道:“你這是何意?”
趙普道:“皇上叫臣做宰相,定是皇上心中以為現在的大宋朝已經很強大了,不再需要顧及與前朝舊臣的關系了,而且,如果臣所料不差,皇上叫臣做宰相之後,馬上便要南征北伐、一統天下!”
“不錯!”趙匡胤言道,“朕正有此意!想那周太祖和周世宗雖然雄心勃勃,但都未能如願。朕與他們不同!朕堅信,朕一統天下的願望一定能夠實現!”
趙普又搖頭道:“皇上,恕臣直言,如果皇上現在就開始南征北伐,那麼,在臣看來,皇上不僅難以完成一統大業,恐還要步那周世宗的後塵啊!”
趙匡胤一驚,直直地盯著趙普言道:“你,未免有點危言聳聽了吧?”
趙普言道:“如果皇上真的認為臣之所言乃危言聳聽,那臣也無可奈何。不過,在這民貧國弱之時,臣的確不想出任宰相,也不敢出任宰相!”
“趙普,”趙匡胤有點不高興了,“你不想當宰相也就算了,為何又信口說出民貧國弱之語?如果大宋朝真的如你所說乃民貧國弱,那朕還如何一統天下?”
趙普重重地言道:“如果皇上現在就開始一統天下,則必敗!”
趙匡胤生氣了,聲音也提高了許多:“趙普!朕今晚設宴,本是誠心誠意地叫你做大宋朝的宰相,然後與朕一起共商南征北伐的大計,可是你,不僅不領朕的情意、不願做宰相,還信口雌黃地對朕南征北伐之計大潑冷水,你,你究竟是居何用心?”
趙普昂首答道:“臣居的是一顆忠心!臣以忠言諫告皇上,現在還不是一統天下的時候!只有待大宋朝真正的民富國強了,皇上才能開始統一天下。不然,皇上不僅勞而無功、後患無窮,且還有好大喜功之嫌!”
“什麼?”趙匡胤“騰”地站了起來,逼視著趙普道:“你說朕一統天下是好大喜功?”
趙普不卑不亢:“時機沒有成熟便匆忙用兵,這不是好大喜功又是什麼?”
“住口!”趙匡胤來火了,唾沫星子都濺到了趙普的臉上。“你,你為何在朕登基之後處處與朕唱反調?”
趙匡胤有點誇張了。趙普何嘗處處與他唱反調?趙普也來了脾氣:“皇上說錯了!不是臣處處與你唱反調,而是你登基做了皇上之後,變得有些自以為是了,聽不得臣等的意見了!”
“胡說八道!”趙匡胤張大了嘴,“明明是你趙普居心叵測,處處與朕作對,你卻反咬一口說朕自以為是,你,你還有良心嗎?”
趙普居然喝了一杯酒,然後才言道:“臣不僅有一顆良心,更有一顆忠心!只不過,皇上嘴大,臣嘴小,皇上叫臣坐在這兒,臣就不敢擅自離開!”
“你走!”趙匡胤一跺腳,“你快走!走得越遠越好!朕永遠不想再看到你!”
趙普起身又躬身道:“臣領旨。臣這就告退!”
趙普退走了。趙匡胤兀自氣咻不已。一氣之下,趙匡胤一連喝了五六杯酒。喝罷,他又大叫道:“皇後呢?皇後在哪兒?為什麼不來為朕斟酒?”
一太監慌忙跑過來道:“稟皇上,皇後娘娘已奉皇上旨意回宮休息了。”
也許正是因為生氣的緣故吧,趙匡胤竟然叫那太監在對面坐下陪他飲酒。那太監哪享受過如此殊榮?戰戰兢兢又盡心盡力地陪飲,趙匡胤一杯酒還沒喝完呢,他兩杯酒就已經下了肚。結果,工夫不大,那太監就喝得趴在地下起不來了。
趙匡胤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就憑朕這酒量,天下誰人敢與爭鋒?可恨那趙普,竟然胡說一統天下的條件還沒有成熟,真是氣煞朕也!”
看來趙匡胤是有些醉了。不然,他如何會把什麼酒量與一統天下聯系在一起?但趙匡胤自己不知,洋洋得意地看了一眼癱在地上的那個太監,一邊打著酒嗝一邊徑去睡覺了。看他臉上的那個表情,他似乎明天一早就要踏上統一天下的征程。
皇上睡覺自然是有人服侍的。服侍皇上就寢的無外乎是些太監和宮女。在太監宮女的殷勤服侍下,趙匡胤倒在了寬大的龍床上。因為酒喝多了,又不禁想起與趙普爭吵的事情來。越想心越煩,越煩越睡不著。他干脆披衣起床,走出了寢殿。慌得那些太監宮女趕緊一窩蜂地跟在了趙匡胤的身後。
正月的天氣雖冷,但趙匡胤的身上卻火氣直冒。他就帶著這身火氣走到了王皇後的寢宮。早有人報知王皇後,王皇後急忙迎出來。趙匡胤簡潔地言道:“朕一人睡不著,所以就到你這來了!”
趙匡胤的意思很明顯,他要王皇後陪他共度此夜。而實際上,趙匡胤到這裡來,就是想借王皇後的肉體來發洩心中對趙普的不滿。可是,王皇後的一席話,卻改變了他這一想法。
趙匡胤往王皇後的床上一坐,就開始迫不及待地去解她的衣服。王皇後這時言道:“皇上,臣妾有一件事情要稟告……”
趙匡胤噴著酒氣言道:“你說你的事,朕做朕的事,兩不耽誤。”
王皇後急促地言道:“臣妾從皇上那兒回來,覺著有些疲倦,以為是累了,可找太醫一看,太醫告訴臣妾,說臣妾有喜了。”
趙匡胤的大手本來是在她的肚皮上摸捏的,聞聽她的話後,他立刻就停止了動作,皺著眉頭言道:“你怎麼……又懷上了?”
王皇後堆笑言道:“這都是皇上的功勞!”
趙匡胤突地站起:“朕功勞再大,又有何用?”
原來,王皇後嫁給趙匡胤三年來,曾先後生過兩個兒子,可是,第一個兒子還未落地就死了,第二個兒子落地不久也夭折了。王皇後落淚了:“皇上,那並不是臣妾的罪過。”
“是誰的罪過?”趙匡胤的語調變冷了,“難道是朕的罪過不成?”
王皇後淒然言道:“皇上……如何能說出這樣的話?”
“什麼話?”趙匡胤使勁兒壓住了朝上漾的酒氣,“依朕看來,你一輩子都別想生出兒子來了!”
趙匡胤是在詛咒王皇後了,其實他是在詛咒自己。只不過,他這話卻不幸言中了,這個王皇後在短暫的一生中果真沒有給趙匡胤留下什麼子嗣。她當時肚中懷著的孩子,雖然也是個兒子,但也夭折了。
趙匡胤有些氣急敗壞地離開了王皇後。他本來是想在她的肉體上找些安慰和寧靜的,可她卻竟然提起了懷孕的事,一下子破壞了他的情緒,這怎能不令他萬分惱火?
皇上滿臉怒容,跟在他身後的那些太監宮女自然一個個提心吊膽。一個老太監猶豫片刻,終於鼓足勇氣湊到趙匡胤的身邊小聲言道:“皇上,適才韓妃娘娘托人捎信,盼望皇上駕幸……”
趙匡胤後宮中的嬪妃不多,那韓妃便是趙匡胤較為寵愛的一個,興致高的時候,趙匡胤很喜歡到韓妃處走動一番的。
但趙匡胤此時的興致並不高,所以聽了那老太監的話之後,趙匡胤即刻叫嚷道:“朕哪兒也不去!朕現在不想見任何人!”嚇得那老太監慌忙縮到了別人的身後。
趙匡胤又回到了自己的寢殿,一言不發地就和衣躺在了床上,嘴裡“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氣,就像是剛剛爬山歸來。幾個太監和宮女低頭垂手立於一邊,連大氣也不敢出。
趙匡胤又生氣了,他沖著那幾個太監和宮女吼道:“你們站在這裡干什麼?快滾!”
平心而論,趙匡胤平日對宮人們的態度還是比較溫和的,但心情一糟,就另當別論了。他對趙普都心存不快了,對太監和宮女當然就不會有什麼好臉色了。
那幾個太監和宮女知道趙匡胤的脾性,見他發火了,也不言語,只顧縮頭弓身朝外跑。站在床邊的一個小宮女,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子跌倒在地,又因為過於慌張,爬了好幾次也未能起身,最終竟然仰翻在地面上。
趙匡胤“嗖”地從床上竄起,一步就跨到那小宮女的近旁,兩道目光像兩股北風一般地掃到那小宮女的臉上:“你,是不是不想走?”
小宮女滿臉的惶恐,只喊出“皇上”二字後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趙匡胤的目光有了異樣,異樣的目光從小宮女的胸部一直撫摸到小宮女的長腿。然後,趙匡胤說話了,只說了五個字,中間還停頓了兩次。這五個字是:“你,起來,上床!”
小宮女不敢抗旨,哆哆嗦嗦地爬起來,又哆哆嗦嗦地爬上了床。她剛一爬上床,趙匡胤的兩只大手就伸了過來,像剝一只嫩玉米似的,將她剝了個一覽無遺。
她確實很鮮嫩,嫩得身上光潔無毛,不過胸乳已開始嶄露頭角,且還不無挺拔之姿。
還別說,在那個小宮女稚嫩的身體上肆意地折騰了一番之後,趙匡胤竟然漸漸地平靜下來了。看來,女人就是這麼一種奇妙的東西:她能使男人暴怒,又能使男人冷靜。
冷靜下來之後,趙匡胤並沒有放小宮女走,而是一邊有心無心地撫摸著小宮女的身體,一邊有意無意地在想著問題。什麼問題?他先前和趙普爭論的問題。
趙匡胤想了整整一夜,雖然沒有想出明晰的答案,但卻想得心平氣和了。天明時分,他又在小宮女的身體上尋了一回樂。這一回,他的動作十分溫柔,像是怕傷害了小宮女似的。尋樂之後,他讓小宮女離開了。
小宮女走後,趙匡胤也離開了寢殿。他去了皇太後杜氏的住處。這陣子,杜氏的身體狀況看起來略有好轉,在別人的攙扶下,她可以下床緩步徐行了。
趙匡胤去的時候,杜氏還沒有醒來。趙匡胤就恭恭敬敬地立於她的床側。立了有半個時辰,杜氏終於睜開了眼。趙匡胤忙著上前請安。杜氏一下子就看見了趙匡胤的雙眼通紅。
“皇上,”杜氏的聲音很低,“你昨天晚上沒睡好覺?”
趙匡胤點頭。杜氏言道:“昨日你大宴群臣,是不是酒喝多了?”
趙匡胤回道:“孩兒昨日並未喝多酒,是因為心裡有事才徹夜不眠。”
於是趙匡胤就把昨晚之事說了一番,他當然不會說那個小宮女的事,他說的是與趙普之間的事。末了他還補充道:“娘,你說趙普可氣不可氣?不願當宰相也就算了,還要阻止孩兒去統一天下……孩兒現在想來還怒不可遏。”
杜氏定定地望著趙匡胤,一時沒言語。趙匡胤言道:“娘,您這麼看著孩兒,孩兒心中有點發慌。”
杜氏說話了:“孩子,為娘過去對你說過,凡事多聽那個趙先生的,沒錯!”
“是的,娘。”趙匡胤言道,“您的話孩兒一直銘記在心。孩兒也一直都是這麼做的。只不過,這件事情……娘,孩兒要一統天下,這有什麼錯?”
杜氏言道:“有什麼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個趙先生認為現在還不具備統一天下的條件,那就肯定有道理。”
“娘,”趙匡胤忙問道,“您真是這麼想的?”
杜氏輕歎道:“孩子,如果你也像為娘這麼想,那你昨晚就不會與趙先生爭吵了!”
趙匡胤默然。默然之後,他吞吞吐吐地言道:“娘,孩兒昨晚想了一夜,也想出點眉目來了。正如娘所言,趙普反對孩兒現在就用兵征戰,肯定有他的道理。比如趙普說,現在的大宋朝還是民貧國弱,孩兒細細想來,也不無道理。自孩兒年幼時候起,天下就紛爭不已。連年戰爭,老百姓哪能安居樂業?老百姓不能安居樂業,大宋朝又如何能民富國強?沒有一個民富國強的大宋,孩兒又如何去一統天下?”
杜氏笑了:“孩子,你終於想通了?”
趙匡胤不覺撓了撓頭:“娘,孩兒也不是什麼想通了,孩兒現在只是覺得,孩兒昨晚不夠冷靜,不該沖著趙普發火。”
杜氏言道:“那你還不快去挽留他?”
趙匡胤一怔:“挽留誰?”但旋即明白過來,“娘,您是擔心趙普負氣出走啊?不會的,娘!趙普這個人孩兒了解,他是不會因為與孩兒爭執一番就離開孩兒的!”
杜氏急道:“你只知道一個趙先生,你知道趙先生的夫人嗎?我聽說趙先生的夫人性情剛直,如果她聽說你昨晚上攆趙先生走,那她就肯定會催著趙先生離開京城的!”
“啊?”趙匡胤也急了,“竟有這等事?”
趙匡胤急急地告別了母親,匆匆地出了皇宮。出皇宮前,他卸去龍袍,又屏退左右,只身一人奔往趙普的住處,一邊奔一邊想:趙普,你可千萬不能走啊!
來到趙普的院門前,趙匡胤探頭一看,見趙普正在一個石凳上坐著,心裡的石頭不覺放了下來,可又一瞥,見趙普的妻子和氏正在一間屋裡帶著幾個僕人在收拾東西,心頭便又緊了起來。
趙匡胤鎮定了一下自己,終於跨進了院落,一邊努力做出笑容一邊故意大聲言道:“趙愛卿,朕看你來了!”
趙普慢悠悠地站起身,一邊施禮一邊言道:“臣如果昨夜便把與皇上爭執之事告訴拙荊,恐皇上現在就見不到臣了!”
拙荊者,妻也。也就是說,趙普是在趙匡胤來之前才把此事告訴和氏的。換句話說,趙普也整整思考了一夜,不然,就恰如杜氏所言,那和氏昨夜恐就把趙普催離了京城。
趙匡胤連忙壓低聲音道:“趙普,你就這麼大的肚量?朕只沖你發了一頓小火,你就要負氣出走?”
趙普拱手道:“臣是不想走啊,臣還想呆在京城看皇上如何南征北伐,又如何大敗而歸呢!”
趙匡胤趕緊賠笑道:“趙普,朕昨晚說的是酒話,說的是氣話,你千萬別當真啊!朕現在告訴你,朕一切都聽你的,你說不當宰相,朕依你,你說不能南征北伐,朕也依你,你怎麼說朕就怎麼做,這總可以了吧?”
趙普連忙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道:“皇上切莫說這種話!你是君,我是臣,自古只有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君叫臣走臣不敢不走的故事,哪有像剛才皇上所說君聽臣話的道理?”
趙匡胤“唉”了一聲道:“趙普,你還在生朕的氣啊!好,你可以生氣,只要你不走,你怎麼生氣都可以!”
這時,那和氏挎著一個包袱裊裊婷婷地走了過來。見著趙匡胤,她先“喲”了一聲,然後跪地冷冷地言道:“民婦叩見萬歲爺!”
尋常女子,是斷然不敢與這樣對待趙匡胤的,趙匡胤做出一副驚訝的表情,明知故問道:“大嫂,你挎著個包袱,這是要上哪兒去呀?”
和氏不僅美貌,且還很年輕,但因為趙普年長於趙匡胤,所以趙匡胤才討好地稱她一聲“大嫂”。
和氏即刻言道:“萬歲爺,你稱呼我大嫂我可不敢當啊!你剛才不是問我要上哪兒去嗎?我告訴你,你昨天晚上叫我家老爺走得越遠越好,還說永遠都不要再見著我家老爺了,所以,我就想陪著我家老爺走得遠遠的,永遠都不讓萬歲爺再見著我家老爺的面了!”
趙匡胤馬上轉向趙普問道:“朕昨晚說過這樣的話嗎?”
趙匡胤問趙普是想找一個下台階。誰知,趙普卻正兒八經地回道:“稟皇上,臣記得清清楚楚,皇上昨晚是說過這樣的話。”
趙匡胤無奈地搖搖頭,立即又轉向和氏言道:“大嫂,事情是這樣的,朕昨晚也許的確對你家老爺說過這樣的話,但朕不記得了,因為朕昨晚上喝多了酒,所以朕昨晚上說的都是酒話,既然是酒話,大嫂當然就不要往心裡去了!”
趙匡胤說完,還“嘿嘿”笑了兩聲。和氏高聲道:“萬歲爺,俗語有雲:酒後吐真言。你昨晚酒後所說,乃萬歲爺的真言。既是真言,那就是聖旨,既是聖旨,我家老爺又豈敢抗旨不從?”
和氏不僅年輕美貌,還有著一副伶牙俐齒。趙匡胤只得訕訕言道:“大嫂,朕現在向你承認,朕昨晚的確是沖你家老爺發過火,不過,朕雖為君,你家老爺雖為臣,但朕與你家老爺卻親如兄弟,再何況,一筆也寫不出兩個趙字來。既如此,銅勺還經常碰鍋沿呢,朕與你家老爺兄弟之間吵吵嘴不也是正常的嗎?再說了,朕適才來的時候就已經向你家老爺賠過不是了,現在,朕再向大嫂你賠個禮,大嫂心中的氣總該消了吧?”
趙普說話了:“夫人,把包袱放下,我們不走了,也不該走!”
趙匡胤把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如果趙普再不明確表態,那也就太不知分寸了。所以,趙普說完之後,還偷偷地對著和氏使眼色。和氏卻對著趙普言道:“老爺,萬歲爺今天是這麼說了,但明天呢?明天萬歲爺如果再攆你走,你又當如何?”
趙匡胤趕緊道:“大嫂放心,朕以後再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了!朕如果出爾反爾,大嫂你就是去大鬧皇宮,朕也聽之任之!”
和氏雖然剛直,卻也通情達理。聽了趙匡胤的話後,她不再言語,只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趙普又道:“夫人,昨日我與皇上未能暢飲,今日就勞你做兩樣小菜,讓我與皇上暢飲一番如何?”
和氏回道:“家中無有菜餚,只有一塊狗肉。”
趙匡胤忙道:“大嫂,這個天氣喝狗肉湯豈不賽過神仙?再說了,大嫂不僅有傾國傾城之貌,且烹飪的技藝在大宋也無人能出其右啊!”
趙匡胤明顯的是在吹捧。也許女人總喜歡別人吹捧自己吧,和氏聽了趙匡胤的吹捧後不覺莞爾一笑。俗話說,一笑泯恩仇。更何況,趙匡胤與趙普、和氏之間本來還沒有什麼恩怨情仇呢?
趙匡胤不虛此行。不僅留住了趙普,還聆聽了趙普的一番宏論。“宏論”的基本內容有兩個,一是他趙普現在為什麼不宜出任宰相,二是大宋朝現在為什麼不宜南征北伐。
趙普以為,范質、王溥和魏仁浦三位宰相雖然年邁,但畢竟是前朝老臣,留住他們,也就穩定了大宋朝廷,因為朝中大臣多半乃前朝舊臣,如果罷了三位宰相,勢必引起人心惶惶,最主要的,范質等人在朝為臣多年,對治國方針大略頗為熟悉,大宋朝要想民富國強,暫時還離不開他們。
至於現在為何不宜統一天下,趙普則著重分析了當時的天下大勢。當時對大宋構成最大威脅的,是北方的遼國。遼國雖然經周世宗柴榮的一陣掃蕩而多少傷了些元氣,但很快便恢復了過來。據說,在趙匡胤登基的那一年年底,遼國已擁有以騎兵為主的軍隊五十萬眾,而大宋當時全國的軍隊加在一塊也不過二十余萬,而且還是以步兵為主。雖然,遼國內部紛爭不已,並且還要投入很大一部分兵力去同周邊的一些部族開戰,但就軍事力量而言,遼國依然是可怕的,至少,當時的大宋想要擊敗遼國,幾乎是不可能的。
正因為如此,趙普才以為當時的大宋還不具備南征北伐的條件。如果北伐,顯然沒多少勝算,而如果南征,又沒有足夠的兵力防御遼國。雖然當時的大宋也能夠稱得上是地廣人多,不愁招募不到軍隊,但光有軍隊不行。如果國家不富足,軍隊再多最終也只能吃敗仗。更主要的,大宋朝不是只與一個或兩個國家打仗,大宋朝是要與整個天下爭鋒。這樣一來,大宋朝的當務之急,就只能是盡快地使自己富足起來,為以後的長期戰爭做好物質上的准備。
在趙普看來,當時的大宋朝已經具備了使自己富足起來的條件。條件主要有二:一、遼國雖然比較強大,但一時無意大規模南侵;二、南方諸國雖多,像南唐等國還擁有眾多的人口和廣大的地盤,但由於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南方諸國基本上都處於一種自保狀態,誰也不想向外擴張,更不想與大宋開戰。這樣,大宋就可以在北邊設重兵以遏制遼人及北漢而置南方諸國於不顧,全力發展自己。等大宋真正地國富兵強了,再一舉完成統一大業。
趙普還用玩笑的口吻對趙匡胤道:“皇上,俗語有雲: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皇上就是耐心地等個幾年再南征北戰,好像也不遲啊!”
趙匡胤笑道:“趙普啊,不瞞你說,你剛才分析的這些道理,朕多少也都考慮過,只是,朕有些性急,恨不能一朝一夕就完成統一大業!”
趙普也笑道:“皇上,臣心中也急啊,可性急是吃不了熱豆腐的呀!”
“是呀,是呀!”趙匡胤連連點頭。“想當年,那勾踐臥薪嘗膽,才終於滅了夫差、了卻雪恥之願!比起勾踐來,朕的確不該如此著急啊!”
恰好那和氏端著狗肉湯走過來,聽到了“著急”二字,便笑嘻嘻地問道:“萬歲爺,你有酒喝、有肉吃,還著什麼急啊?”
趙匡胤大笑道:“大嫂說得沒錯,朕喝著大嫂燙的酒,吃著大嫂煮的狗肉,就是天塌將下來,朕也不會著急的!”
不著急打仗,就要想方設法地去發展大宋朝的經濟了。在趙普及范質、王溥、魏仁浦等一干文臣的策劃和建議下,趙匡胤在登基後的第二年,頒布了一系列的法規法令,的確促進了宋朝經濟的發展,並使得宋朝的國庫大大地殷實起來。
這一年的二月份,趙匡胤重申周世宗柴榮曾經下達過的詔令,並作了具體的規定:按勞力把各縣百姓分為五等,第一等種雜樹一百棵,以下每等減去二十棵,如果不種雜樹只種桑棗,數量可減少一半。還規定缺水的地方每五戶共鑿一口井,令有關官吏負責督查。
三月,趙匡胤又下詔:百姓有余力開墾荒田的,官府只收舊稅,不加新租。趙匡胤還下詔:異國降兵願意務農的,官府負責為他們修築房捨,並賜給耕牛和種子。
二、三月間,趙匡胤詔令黃河和汴河兩岸的百姓,每年都要在河邊栽上一定數量的榆柳,以防河堤決口。又令有司征調數萬民工修治大運河,以保障南北漕運的暢通。
三、四月,趙匡胤開始著手改革鹽、酒、茶法。
趙匡胤對鹽法的改革越來越寬松。到了天寶三年(公元970年),他干脆取消了各州的鹽禁,只規定官府對鹽類買賣者收稅。這樣,不僅促進了鹽業的發展,給老百姓用鹽提供了便利,同時也增加了官府的收入。
趙匡胤對酒政的改革進一步放寬了禁酒令,規定民販酒曲十五斤以上、私酒入城達三斗以上者處死刑。同時還下令,各州各縣官吏不得以巡察酒曲為名騷擾勒索民戶,違者嚴懲。從建隆二年以後,禁酒令越放越寬。
趙匡胤放寬禁酒令,固然與他自己好酒不無關系,但客觀上,卻促進了釀酒業的發展,也在某種程度上活躍了城鄉經濟。但與鹽政、酒政改革相反,趙匡胤對宋朝的茶葉買賣仍然禁得很嚴。這也是趙普等人的主意,目的是增加朝廷和國家的收入。
總而言之,在趙普等人的輔助下,趙匡胤於建隆二年所頒布的一些詔令、進行的一些改革,從總體上看,還是既利國又利民的。從成效上看,短短兩年時間,大宋王朝便呈現出了一派興旺發達的景象,確乎可以稱得上是民富國強了。
這年(宋建隆二年,公元961年)五月,大宋皇太後杜氏的病情加重了。太後只能躺在床上,幾乎動也不能動了。趙匡胤起初不相信,因為不久前母親還可以在別人的攙扶下在地上走動,怎麼現在說不能動就不能動了呢?
趙匡胤聞聽母親病情加重,慌忙跑到太後宮。果然,杜氏僵僵地躺在床上,面色灰暗,雙目無光。趙匡胤噙淚言道:“娘,孩兒這陣子忙於朝政,未能天天來看您,是孩兒不孝啊!”
趙匡胤這陣子確實很忙,忙於發詔令、忙於搞改革。然而,杜氏沒有像過去那樣來勸慰趙匡胤。因為她的嘴張了老半天,也未能吐出幾個清晰的字來。
一開始,杜氏還能咽下去一些食物,但漸漸地,就是勉強喂進去她嘴裡一點東西,她也不知道往下吞咽了,甚至連開水也難以喂進她的肚裡了。一個人不吃又不喝,還能支撐多少時日?
那一段時間裡,趙匡胤和皇後王氏幾乎整日整夜地都陪伴在杜氏的床側。趙光義、趙光美等人也是如此。趙普、石守信、王審琦和高懷德等文臣武將更是川流不息地前往太後宮探望。可是,死神的腳步已經踏入了杜氏的心田,誰也無力挽留住杜氏的性命。
六月,皇太後杜氏在病床上延宕了二十多天後,終於溘然長逝。
像許許多多普通人一樣,杜氏在死前的那一刻,也曾有過短暫的清醒。當時,只有趙匡胤和趙光義站在她的床側。趙匡胤並不知道母親正在回光返照,只是看見母親的雙目突然清晰有神起來,於是就急忙輕問道:“娘,您是有話要對孩兒說嗎?”
杜氏真的說話了。二十多天來,她這是第一次開口,也是最後一次開口。她只說了一句話:“胤兒,你一定要聽那位趙先生的話……”
趙匡胤含淚點頭道:“娘,孩兒正在聽那位趙先生的話在治理國家。”
杜氏最後稱呼趙匡胤為“胤兒”。她顯然還想對自己的“義兒”說些什麼的,因為她對趙匡胤說過話之後,目光就挪到了趙光義的臉上,且定定地一眨不眨地看著趙光義。可是,她沒再說出任何話,只是那麼望著趙光義。也許,她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了,更也許,她不想說出本想說出的話。
細想起來,杜氏對趙匡胤的一生影響頗大。從某種意義上說,如果沒有杜氏,也就沒有趙匡胤後來的發跡。杜氏雖然沒有親手將趙匡胤送上皇帝的寶座,但在趙匡胤成長的道路上,杜氏卻是功不可沒的。可以這麼說,如果沒有杜氏的理解和縱容,趙匡胤就很難培養出自己敢做敢為的個性和頂天立地的氣概。所以,相比較而言,趙匡胤對母親的感情就比對父親的感情要深厚得多。
父親趙弘殷病死時,趙匡胤雖然很悲痛,還很內疚,但畢竟能承受得住。可母親杜氏之死所帶給趙匡胤的打擊,就不是一句話幾句話所能形容的了。
大約有一個來月的時間,趙匡胤一直把自己關在寢殿裡,任何人都不召見,任何人也都不接見。連趙光義、趙普、石守信等等這樣的人也都被趙匡胤拒之寢殿之外。
雖然,有范質、王溥和魏仁浦一些老臣主持朝政,大宋朝政還不至於荒疏,但一國之君整日把自己關著,也總不是個事兒,對朝政也多少有影響。更主要的,那趙普心中的一些計劃就很難實現了。
於是,就發生了下面的一件事情。而由這件事情引發的另一件事情在中國歷史上還很有名。
那一天,趙匡胤照舊地把自己關在寢殿裡。他躺在床上,目光不知在看著何處。這麼多天來,他除了吃喝之外,幾乎都是躺在床上度過的。對母親杜氏的刻骨思念,似乎使得他的雙腿疲軟了,再也沒有氣力行走在地面了。
一個老太監瑟瑟索索地走了進來,一直走到了趙匡胤的近前。老太監的步子很輕,輕到了若有若無的地步。走到了趙匡胤的近前之後,老太監先是怯怯地看了趙匡胤一眼,然後就低頭垂手地站下了。老太監的呼吸,比他的腳步還輕。
趙匡胤無意中瞥見了老太監。他立刻就發火了:“朕早就說過不見任何人,你為何又來煩朕?”
趙匡胤以為又是哪位臣子要求進見了。那老太監慌忙匍匐在地,一連磕了三個響頭。趙匡胤動了一下身子問:“是遼人南侵了嗎?”
趙匡胤曾吩咐過伺候他的太監和宮女:只要不是遼國南侵,就不要來打攪他,否則嚴懲不貸。
那老太監叩首道:“稟皇上,並無遼人南侵,只是有一位大人站在殿外……”
“住口!”趙匡胤一下子坐直了身。因整日地躺在床上,猛然坐起來,頭一陣地暈眩。“你,”趙匡胤瞪著那老太監,“朕說過不要來打攪朕,你置若罔聞,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老太監趕緊又磕頭道:“皇上息怒……只因殿外的那位大人一連哭了兩個時辰,奴才不敢不報皇上……”
趙匡胤不由得一怔。一個臣子在寢殿外一連哭了兩個時辰?“誰在殿外哭泣?”
老太監回道:“是趙普趙大人……”
趙匡胤“哦”了一聲,然後對那老太監道:“你去傳達朕的旨意,著趙普馬上回家,不要再哭泣了!”
老太監唯唯諾諾地幾乎是爬著出去了。不一會兒,老太監又幾乎是爬了回來。趙匡胤問道:“趙普走了嗎?”
老太監答道:“趙大人不願走……趙大人說,他要把眼淚流完再走。”
一個人什麼時候才可以把眼淚流完?趙匡胤歎了一口氣道:“去,叫趙普進來,朕勸勸他!”
趙普進來了,雙眼哭得腫起多高。他是自皇太後杜氏死後第一個得以走進趙匡胤寢殿的臣子。他一邊走一邊欷-不已,看起來的確十分傷心和悲痛。
趙匡胤下了床,看了看趙普紅腫的眼睛,微微地搖了搖頭道:“太後駕崩,你痛苦至此,朕著實感動!太後著朕日後當多聽你的建議,朕以為,你現在也應聽朕的一個建議:不要太悲傷了,回家好好休息吧。過些時日,朕也將親理朝政!”
在趙匡胤看來,趙普跪在殿外哭泣,只能是因為太後駕崩一事。誰知,趙普言道:“……臣左眼流淚,是痛悼皇太後的駕崩,臣右眼流淚,是擔憂皇上帝位難保。”
趙匡胤一驚:“趙普,你這是何意?”
旋刻,趙匡胤似乎明白了:“趙普,朕剛才不是說過了嗎?過些時日,朕就將親理朝政。朕雖然有些日子沒上朝了,但有范質等人主事,朝中想必也不會出什麼不測之事,你剛才說朕的帝位難保,是不是太過思念太後了?”
趙匡胤的意思是,你趙普因為思念太後過深,所以才胡言亂語。然而趙普卻道:“在臣看來,即使皇上馬上就親理朝政,帝位也難以保全!”
趙匡胤打起精神來了。涉及到帝位之事,他不能不強作精神:“趙普,你老實告訴朕,是不是在這段時間裡,朝中發生了什麼大事?”
趙普回道:“朝中並無任何大事發生,天下也很太平。”
趙匡胤皺起了眉:“那是有人想謀反了?”
趙普搖頭:“沒有人想謀反。文臣武將,都對皇上忠心耿耿!”
趙匡胤盯著趙普的眼道:“朝中無事,天下太平,臣下忠心,你為何要說朕的帝位難保?”
趙普不語,垂下了頭。趙匡胤催道:“你倒是開口說話啊!”
趙普還是不開口,依舊低著頭。趙匡胤急了,伸手推了趙普一下。趙普說話了:“皇上休要推臣。臣正在想事情!”
趙匡胤自然而然地動了氣:“趙普,你在殿外哭了兩個時辰,就為了站在朕的面前想事情嗎?你剛才不是說朕的帝位難保嗎?你怎麼不說話了?怎麼變啞巴了?你這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嗎?”
趙普言道:“臣如果真的犯了欺君之罪,臣願伏法!但是,臣想請皇上也想一想臣適才心中所想之事!”
趙匡胤沒好氣地道:“趙普,朕如何知道你適才心中所想何事?朕為何又要想你心中所想之事?”
趙普答道:“臣以為,皇上如果不想臣之心中所想之事,帝位肯定難保!”
“肯定”一詞,足以表明趙普的態度了。趙匡胤直想發火,趙普如此肯定他趙匡胤帝位難保,他趙匡胤焉能沒有火氣?
但最終,趙匡胤還是按捺住了自己的火氣。幾個月前,趙匡胤沖著趙普發火,趙普差點離他而去。杜氏臨死前,又再次強調他趙匡胤一定要聽趙普的話。所以,趙匡胤就一邊費力地吞咽著唾沫一邊問趙普道:“你,你心中究竟所想何事?”
趙普緩緩地答道:“臣心中所想,乃大唐帝國滅亡之後改朝換代的事情!”
趙匡胤繼續問道:“你為何叫朕想這改朝換代的事?”
趙普回道:“請皇上認真地想一想,自大唐帝國滅亡之後,朝代為何更替得如此頻繁?又是如何更替的?”
趙匡胤斜了趙普一眼。但幾乎是下意識的,他真的在回顧自唐朝滅亡之後,朝代是如何更替的事情來。
想畢,趙匡胤問趙普道:“你為何要朕想這些過去的事?”
趙普悠悠答道:“皇上,臣記得這麼一句話,叫做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皇上想想看,自大唐帝國滅亡之後,這短短的幾十年間,為何朝代更替如此頻繁?”
趙匡胤回道:“當然是那些不忠不義、心懷叵測之人叛亂所致!”
趙普接著問道:“那些不忠不義、心懷叵測之人為何一經叛亂便可大獲成功?”
趙匡胤不假思索地言道:“因為那些人皆身為節度使、握有重兵,一遇國運衰微,便趁機竊國自立!”
“對呀,皇上!”趙普拊掌道,“這正是臣為何要說皇上帝位難保的原因!”
趙匡胤情急之下,似乎被趙普說糊塗了:“趙普,這前朝故事與朕的帝位難保有何直接關系?”
“皇上啊!”趙普多少有點語重心長的意味,“如果不從前朝故事中汲取教訓,這大宋江山又能綿延多久?”
趙匡胤雙眉一緊:“難道會有人從朕的手裡搶走江山不成?”
“正是!”趙普侃侃而談,“如果皇上現在不采取相應的措施,那就肯定有人會與皇上搶奪江山!”
“誰?”趙匡胤急問道,“你說誰會與朕搶奪江山?”
“當然不是臣普。”趙普言道,“能與皇上搶奪江山的,只能是那些身為節度使又手握重兵的人!前朝故事,不都是這樣嗎?”
趙匡胤做了大宋皇帝之後,被封為節度使又手握重兵的人,無外乎是這麼兩類:一類是以石守信為代表,乃趙匡胤的結義兄弟;另一類是以高懷德為代表,雖非趙匡胤的結義兄弟,卻亦情深意濃。
想到此,趙匡胤冷冷地問趙普道:“依你之見,是不是石守信和高懷德他們會與朕搶奪這大宋江山?”
“不錯!”趙普點了點頭,“臣正是此意!”
“趙普!”趙匡胤立即就放大了聲音,“你是在逼著朕與你吵架呢,還是在故意挑撥朕與石守信等人的關系?”
趙普卻輕輕言道:“皇上冤枉臣了!臣既不想與皇上吵架,更無意挑撥離間。臣只不過是在提醒皇上而已!”
“好你個趙普!”趙匡胤差點就咆哮起來,“朕還用得著你來提醒?石守信是朕的結義兄弟,高懷德是朕的朋友,不是兄弟勝似兄弟!他們,他們怎能與朕搶奪這大宋江山?”
趙匡胤瞪著趙普的目光十分凶狠,大有一口將趙普吞下之勢。這也難怪,說石守信和高懷德等人有謀反的可能,趙匡胤焉能相信?
趙普居然笑了一下。笑過之後,他靜靜地言道:“皇上,臣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趙匡胤繃著臉:“有話就快說!”
趙普問道:“皇上與那周世宗是何關系?”
周世宗即柴榮。趙匡胤隨口答道:“周世宗為帝時,朕雖是他的臣子,但君臣關系非比尋常……”
“是呀,”趙普言道,“在臣看來,皇上當年與周世宗的關系,確乎類似皇上現在與石守信和高懷德等人的關系……皇上,臣這種看法並無什麼不妥吧?”
趙匡胤只得點頭:“不錯。朕與周世宗的關系,的確可以用不是兄弟勝似兄弟來形容。”
“既如此,”趙普馬上問道,“皇上又為何要改變大周江山的顏色?”
趙匡胤不禁心頭一震。是啊,柴榮對他那等信任,他為何還要改周為宋?
趙普定定地看著趙匡胤。趙匡胤有點吞吞吐吐地道:“……在陳橋驛,你們把黃袍加在朕的身上,朕就是不想做皇帝,恐也身不由己啊!”
聽聽,趙匡胤把陳橋兵變的“責任”似乎全推到趙普等人的身上了。趙普當然不會與趙匡胤追究什麼“責任”,他繼續問道:“皇上,如果石守信等人的部下也把一件黃袍加在石守信等人的身上,石守信等人又當如何?”
趙匡胤無話可說了,因為趙普所言並非沒有這種可能。在那個兵強馬壯便可稱帝的時代,什麼樣的事情都會發生。石守信等人的確對他趙匡胤忠心不二,但想當年,他趙匡胤對柴榮不也是忠心耿耿嗎?
趙普一旁不輕不重地言道:“皇上,只有把那些手握重兵的人安置妥當,皇上的帝位才可以永固啊!”
趙匡胤依舊無言,只是臉色十分難看,且有些駭人。趙普又道:“皇上,如果不解除那些節度使的兵權,這大宋江山就很有可能重蹈前朝之覆轍啊!”
趙匡胤說話了。確切說,趙匡胤就是沖著趙普怒吼的。趙匡胤吼道:“趙普,你不要再說了!你快走!你快離開這裡!”
趙普哈了哈腰,一邊向外退一邊正兒八經地問道:“皇上是叫臣快點回家還是叫臣快點離開汴梁?”
趙匡胤盯著趙普看了好一會兒,最終有氣無力地言道:“你,快點回家吧!”
趙普又哈了哈腰:“臣領旨回家!”
趙普退出了趙匡胤的寢殿,然後便快步朝自己家走去,嘴裡還哼著一支不知名的小曲。說來也巧,趙普的一支小曲還沒哼完呢,迎頭便撞上了石守信和王審琦。石守信見趙普一臉的笑容,便忙著問道:“趙大人,何事這麼開心啊?”
趙普回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只是覺得很開心!”
說完,趙普就匆匆地走了。石守信不覺蹙眉道:“他今天這是怎麼了?”
王審琦一旁言道:“他今天好像很古怪!”
甭說是王審琦了,就連趙普的妻子和氏也覺得趙普很是古怪。因為,趙普回到家之後,馬上就把和氏拽到了一間小屋裡,拴死了小屋的門。和氏還未及開口呢,趙普就又將她按倒在床上,並很快地扒去她的衣衫,做起雲雨勾當來,做得豪情萬丈、氣勢如虹,把個和氏做得如醉如癡、欲仙欲幻。
待雲收雨止,和氏呻吟著問道:“老爺,你今日為何如此高興?”
趙普一邊撫摸著她一邊回道:“因為老爺我今天見著了皇上!”
和氏不解了。“老爺,見著皇上就這麼高興?”
“當然!”趙普答道,“見著皇上之後,我就想著回家與夫人你好好地樂上一樂!”
和氏不相信,但也沒再追問。反正,趙普剛才的“樂上一樂”,的確使她既舒心又開心。所以,她便也伸出手去,一邊在他的身上撫摸一邊嬌聲言道:“但願老爺以後每次見了皇上都會這麼高興……”
“老爺我現在又高興了呢!”說著話,趙普再一次地將嬌媚可人的和氏納入了懷中。一時間,這間小屋裡又春光四射起來。
第二天上午,趙匡胤上朝了。自皇太後杜氏駕崩後,趙匡胤這還是第一次上朝。文武百官們發現,他們的皇上除略略有些消瘦外,並無什麼大的變化,且一眼看上去,似乎比過去更加地精神。文武百官們知道,皇上終於從皇太後駕崩的陰影中走出來了。這當然是一件莫大的幸事。
中午,趙匡胤在宮中設宴,款待群臣。而實際上,並非所有朝臣都參加了這次宴會。參加宴會的人只是群臣中的一小部分,連趙普都未能赴宴。
赴宴的是石守信、王審琦等一干與趙匡胤結義的兄弟,還有高懷德等一些與趙匡胤情投意合的朋友。換句話說,趙匡胤所請的,都是他十分信賴又手握兵權的武將。趙匡胤這麼做,目的何在?
一開始,宴會的氣氛自然融洽無比又熱烈無比。如果拋開趙匡胤的皇帝身份不說,那參加宴會的人就都是好兄弟、好朋友。好兄弟、好朋友聚在一塊飲酒,那當然其樂融融了。所以,也甭說是石守信和王審琦了,就連高懷德也對趙匡胤一口一聲“皇上大哥”,叫得那麼親切,那麼親密無間。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趙匡胤原先笑逐顏開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沉得還很是有點憂傷。眾人起初只顧飲酒說笑,沒發現趙匡胤臉色的變化。等有人想敬趙匡胤酒的時候,眾人這才看見趙匡胤臉上的憂傷。眾人的說笑聲立刻就停止了。
眾人以為,趙匡胤定是又想起了皇太後杜氏。故而,略略遲疑之後,石守信湊到了趙匡胤的跟前,一邊為趙匡胤斟酒一邊言道:“皇上大哥,太後不幸駕崩,臣弟等心中都萬分悲傷,但臣弟以為,過去的事情畢竟已經過去了,皇上大哥如果老是沉浸在過去裡不能自拔,則必將有損皇上大哥的身體,臣弟等也會深感不安……皇上大哥,讓臣弟敬你一杯酒吧!”
石守信雖是個粗人,但這段勸說之詞說得卻也比較得體。眾人一起舉起杯,都要敬趙匡胤的酒。趙匡胤先是端起了酒杯,後又把酒杯放下了,還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道:“朕適才所想並非是太後之事……”
眾人不解,都眼巴巴地盯著趙匡胤。趙匡胤接著言道:“爾等知道吧?朕未做皇帝前,幾乎是寢食難安,可朕做了皇帝之後,仍然是寢食難安!”
石守信趕緊問道:“皇上大哥,你現在皇帝做得好好的,為何會寢食難安?”
趙匡胤看了石守信一眼,然後又看著眾人言道:“因為你們,朕才寢食難安!”
眾人一怔。王審琦問道:“皇上大哥,這又是為什麼?”
趙匡胤言道:“在座的各位,都是朕的好兄弟、好朋友,沒有你們,朕就肯定做不成皇帝,可有了你們,朕這皇帝又不可能做得長久,這叫朕真是好生為難啊!”
眾人一愣。高懷德言道:“皇上大哥,難道在座的人當中有誰有謀反之心嗎?”
趙匡胤搖了搖頭道:“你們都是朕的好兄弟好朋友,你們誰都不會有謀反之心,但是,你們誰都手握重兵,誰都有一幫能干的手下,如果,有一天,你們的手下也把黃袍加在你們的身上,你們該怎麼辦?朕又該怎麼辦?”
眾人一驚。石守信驚得連眼珠子都快迸出來了:“皇上大哥,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趙匡胤自顧喝下去一杯酒,然後言道:“石兄弟,你不會忘記吧?朕與那周世宗柴榮可謂是親如兄弟,可那麼一天,你們把黃袍加在了朕的身上,朕不就登基稱帝了嗎?”
眾人有些害怕了。想當年,項羽為殺劉邦,曾設下鴻門宴。莫非,趙匡胤今天所設,也是鴻門宴?還有,劉邦最終奪了天下之後,曾大肆屠殺開國功臣,這便是狡兔盡而走狗烹、飛鳥盡而良弓藏的道理。莫非,趙匡胤也想做一回劉邦?
王審琦有點戰戰兢兢地問道:“皇上大哥,既如此……我等該怎麼辦?”
趙匡胤微微一笑,他當然看出了眾人心中的不安和恐懼。於是,他就端起酒杯言道:“如果爾等激流勇退、榮歸故裡,日日有美酒盈樽、夜夜有美人在懷,豈不其樂無窮、君臣兩安?”
立刻,石守信、王審琦和高懷德等人一起伏地磕頭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匡胤站了起來:“朕剛才說過,爾等都是朕的好兄弟、好朋友,沒有爾等,朕決做不成皇帝!所以,朕也就決不會虧待你們!來,朕與爾等共飲一杯酒,就算是朕為各位榮歸故裡送行吧!”石守信、王審琦和高懷德等人又一起從地上爬起來,各自找著自己的酒杯,將杯中酒一口吞下。
過了一天,也即趙匡胤宴請石守信等人的第二天,石守信、王審琦和高懷德等人便都以身體有病為由,一起在朝中向趙匡胤提出了還鄉的請求,言辭十分地誠懇。趙匡胤也沒有假意挽留,而是當即准奏。本來嘛,兄弟朋友之間,也用不著假客套的。趙匡胤於杯酒之間便奪去了石守信等人的兵權,這便是中國歷史上有名的“杯酒釋兵權”。
不過,話又說回來,趙匡胤雖然奪去了曾與自己同甘共苦的石守信等人的兵權,看起來有些薄情,但實際上,趙匡胤對石守信等人是很不薄的。他不僅賞賜了石守信等人許多良田豪宅並美女,還給石守信等人掛了一個虛銜。比如,大宋建立後,石守信任侍衛都指揮使兼歸德節度使,返鄉後掛了一個天平節度使銜;王審琦本任殿前都指揮使兼義成節度使,返鄉後掛了一個忠正節度使銜;高懷德原任殿前副都檢兼忠武節度使,還鄉後掛了一個歸德節度使銜。雖然,石守信等人返鄉後所掛的節度使都是虛銜,手中並無一兵一卒,但是,有了節度使銜,石守信等人便在社會上有了相應的地位和榮譽。
趙匡胤“杯酒釋兵權”之後,馬上又任命大弟弟趙光義為汴梁尹、二弟弟趙光美為興元尹。前面說過,汴梁尹雖然只是汴梁一城的最高軍事、行政長官,但因為汴梁乃國之都城,地理位置特殊,所以,汴梁尹的實際地位和權勢一點也不亞於朝中宰相。換句話說,趙光義從此便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大宋權力集團的最上層。
石守信等人的兵權解除了,趙光義又做了汴梁尹,就皇帝寶座而言,趙匡胤確實是高枕無憂了。為此,趙匡胤曾在自己的寢殿裡單獨宴請趙普,並讓兩個弟弟光義、光美和兒子德昭作陪。席間,趙匡胤深有感觸地對趙普言道:“若不是你強諫於朕,朕這大宋江山就真有可能重蹈前朝覆轍啊!”
“杯酒釋兵權”之後,趙匡胤著實暗自高興了好一陣子。他曾跑到母親杜氏的陵前低低地言道:“娘,您叫孩兒聽那趙先生的話,真乃至理啊!”
然而,有一天晚上,趙匡胤獨自走進趙普家的時候,卻是愁眉苦臉的。眉愁得拐了幾道彎,臉苦得像是能擰下水。
當時,趙普和妻子和氏正在吃晚飯。見著趙匡胤走來,趙普一邊穿朝服(臣子見皇上應穿朝服而不得穿便衣)一邊迎上去道:“皇上如何突然駕臨臣處?”
趙匡胤回道:“朕聞著狗肉香,就一路嗅著香味兒走過來了!”
那和氏言道:“萬歲爺,臣妾今晚並沒有燒狗肉,您從哪兒聞到的狗肉香?”
趙普連忙對和氏使眼色道:“夫人,皇上的意思是想吃狗肉了,你還不快去燒煮?”
和氏這才發現趙匡胤的臉色憂愁,於是堆起笑容言道:“皇上稍候,臣妾這就去煮狗肉……臣妾每天都備些狗肉專等萬歲爺來品嘗!”
趙匡胤勉力笑道:“如此,有勞大嫂了!”
和氏去忙碌了。趙匡胤也坐下了。趙普小聲地問道:“皇上有何心事?”
趙匡胤頓了一下,然後道:“石守信等人的兵權雖然解除了,但這大宋的軍隊總要有人來統領。不管誰來統領大宋軍隊,時間長了。他自然就兵權在握,這,對朕的帝位不同樣是一種莫大的威脅嗎?”
原來,趙匡胤依然是在為自己的帝位擔憂。趙普言道:“皇上所言極是。不管是誰,只要握有相當的兵權,對皇上就是一種威脅!”
“那,”趙匡胤盯著趙普。“朕該如何是好?”
趙普言道:“臣有一個想法,不知皇上以為如何……”
趙普跟著說出一段話來。話還未說完呢,趙匡胤就連連點頭道:“妙!這主意妙!此法一實行,朕再也無慮矣!”
因為無慮了,趙匡胤就亮開嗓門大叫道:“大嫂,狗肉煮好沒有?朕已經等不及了!”
待和氏把熱騰騰的狗肉端出,趙匡胤迫不及待地操壺為趙普斟酒。趙普忙起身道:“臣哪敢讓皇上斟酒?”
和氏卻道:“老爺,臣妾為萬歲爺煮狗肉,萬歲爺為老爺你斟酒,這很公平嘛!”
“大嫂說的是!”趙匡胤率先端起了酒杯,“來,趙普,朕與你今晚一醉方休!”
說是一醉方休,其實趙匡胤不敢喝醉。因為,聽了趙普一番言論之後,他要親自擬草一份詔令。
很快,大宋朝的“更戍法”就頒布實施了。因為此法乃趙匡胤親手草擬,所以語言就十分簡潔(趙匡胤並沒有多少文化),但內容卻十分明了。
“更戍法”的內容主要有兩個:一,除了衛戍皇宮及京城的軍隊外,其余朝廷直轄的軍隊(即禁軍),都要定期輪換到某地戍守,每期三年;二,統率各路禁軍的將領,也要定期輪換到別的地方上任,每期也是三年。通俗地說,“更戍法”頒布實施之後,大宋各路禁軍每三年就要換一個駐地,而統率各路禁軍的將領每三年也要換一支軍隊上任。
“更戍法”頒布實施以後,趙匡胤的帝位便越發地鞏固了。
不僅帝位鞏固了,整個大宋王朝也顯出了越發強大的氣象。故而,在這一年(宋建隆二年,公元961年)的年底,由當時的一些少數民族所建立的國家,如占城國、女真國、回鶻國和於闐國等,都紛紛遣使至汴梁對大宋朝進貢。趙匡胤真是好不得意。得意之余,趙匡胤笑問趙普道:“朕可以南征北戰了嗎?”
趙普搖頭。趙匡胤馬上言道:“好,朕聽你的!”
宋建隆三年(公元962年)正月,趙匡胤頒布了一項詔令:大宋朝臣,無論文武,都要苦學文化知識,文化成績優異者,升遷,文化水平太差者,降職。一時間,大宋滿朝文武,包括趙普在內,只要有空閒,就手不釋卷,認真學習文化知識。當然,這裡所講的文化知識,主要是指儒學。
趙匡胤不僅詔令自己的臣子學文化,自己閒下來了,也抓緊時間看書學習。大宋皇宮中,經常可以看到趙匡胤手捧書本的身影。據說,趙匡胤還曾督促趙普多看書,因為趙普雖然見地過人、謀略超群,但若論文化知識,趙普也實不能與朝中的那些大學士相提並論。
當然,趙匡胤是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在看書學習的。他是一國之君,需要他操勞的事情實在太多。而有時,他還會出宮散散步,順便察看一下民情。
有一天下午,趙匡胤在宮中看了一會兒書之後,覺得有點疲倦了,便召來趙普言道:“你陪朕到城外去走一走吧。”
趙普言道:“天已下午,出城走動多有不便,皇上還是在城中散散步吧!”
趙匡胤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朕聽你的!”
於是,君臣二人就換上了便裝。為怕人認出,二人還打扮成了秀才模樣。之後,二人就優哉游哉地走出了皇宮。
雖是早春,多少有些寒冷,但暖暖的陽光瀉在汴梁的大街道上,也著實令人心曠神怡。趙匡胤好不得意的是,他與趙普的裝扮十分成功,走了很長一截路,遇到過十多個朝臣,無一人認出他們。
這樣一來,趙匡胤和趙普就可以放心大膽地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在大街上邊走邊聊了。作為一個皇帝,能以普通人的身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邊閒逛一邊閒聊,也的確是一種莫大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