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女皇點點頭,說:「也只能這樣了。」
不料左拾遺陳子昂卻跪奏道:「恩制免天下罪人及募諸色奴充兵討擊夷狄,此乃捷急之計,非天子之兵。且比來刑獄久清,罪人全少,奴多怯弱,不慣征行,縱其募集,未足可用。況今天下忠臣義士,萬分未用其一,突厥小孽,假命待誅,何勞免罪贖奴?損國大禮!臣恐此策不可威示天下。」
女皇不置可否,甩袖而去。
九月,除增兵邊關外,女皇下敕,改默啜的名字叫斬啜。但被御筆改了名字的默啜並沒有被斬,其勢愈張,九月上旬,即兵歸趙州城下,把趙州城圍個水洩不通。
戊辰,突厥兵攻打趙州城甚急,趙州長史唐般若翻城投敵叛變。城遂陷。癸未,突厥默啜盡殺所掠趙、定等州男女萬餘人,自五回道去,所過,殺掠不可勝紀。天兵西道總管沙吒忠義等但引兵躡之,不敢逼。
當是時,默啜還謨北,擁兵四十萬,據地萬里,西北諸夷皆附之,甚有輕中國之心。
邊報傳至神都,舉朝震驚。御前會議上,作為首輔之臣的狄仁傑,慷慨敷奏,言發涕流,向女皇苦諫道:「如今邊關十萬火急,陛下且請早下決心,迎還廬陵王,以絕夷狄窺我中華之心,不然,則天下勢必亂矣,戰爭一起,士民百姓必遭禍害。」
見狄仁傑一邊說一邊哭,女皇微微一笑,不發一言,只對左右使個眼色。左右打開殿後的一個簾幕,武則天對狄仁傑說:「還卿儲君!」
此四字真如雷聲貫耳,狄仁傑立即抬起頭來,果見帳後立著一個身穿錦袍、外表老成又有些木訥的廬陵王。十四年的流放生涯,洗去了這位倒霉王子的嬌驕浮華;簇新的紫蟒錦袍掩蓋不了他的落魄形象。
這真是高宗大帝的親子?昔日的中宗皇帝?今日的廬陵王李顯?狄仁傑揉了揉眼睛,惟恐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人。
「殿下!」狄仁傑趨前一步,含淚問道:「果真是殿下嗎?」「是我。」李顯的聲音顯得遙遠而陌生。
原來一個月前,武則天聽了二張的枕頭風,又聽吉頊的俱陳利害後,決定召回廬陵王。
九月壬申,則天大帝正式降詔,立廬陵王為皇太子,復名顯。為了讓侄子武承嗣和太子顯搞好關係,女皇特敕武承嗣為太子少保。李顯雖復為太子,但女皇卻把他當成擺設,不讓他臨朝視事,也不准他跨出東宮一步。四十多歲的李顯也表現得像一個聽話的孩子,老老實實地呆在東宮,十四年前,自己曾因一言而痛失寶位,如今怎能不牢記教訓!
北部邊疆,突厥人並沒有因李顯的復位而自動退兵,仍攻略地,劫掠男女。
聞鼙鼓而思良將,有人向女皇推薦藍田縣令薛訥,堪使軍前效力。薛訥乃「三箭定天山」的名將薛仁貴之子。身為將門虎子,薛訥果受女皇的青睞,立即由一介縣令,擢升為左威衛將軍,安東道經略。薛將軍走馬上任之際,特來宮中拜陛辭行。與女皇交談了一些用兵方略後,女皇說:「丑虜以復廬陵王為辭,犯我疆土。今廬陵已復位,丑虜何又相逼甚矣。」
薛將軍叩了一個頭,從容進言道:「丑虜憑凌,以廬陵為辭。今雖有制升儲,外議猶恐未定,若此命不易,則狂賊自然款伏。」
見女皇沉吟不語,薛訥又說:「若以皇太子為河北道元帥以討突厥,則突厥不戰自潰。」
「太子不諳軍事,何以為帥?」女皇抬起眼皮問。
「陛下,」薛訥趨前半步說,「太子也只是名義上為帥,但僅此就已經足夠了。」
「顯果有如此奇效?」武則天不相信地問。
「陛下但信臣言。」
武則天沉思了一下,說:「此事朕自有安排,你不要多說了。此次去邊關,你須向乃父看齊,盡心盡職,蕩平夷寇。」
薛訥知女皇出太子之心已動,於是唯唯應聲,叩頭而去。第二天早朝,內史、宰相王及善奏道:「太子雖立,然深居東宮,外議洶洶,請出太子赴外朝以慰人心。」
武則天正有此等心思,點點頭說:「太子年已不惑,是該讓他出去鍛煉鍛煉了,另外,朕還想讓他領河北道元帥,以討突厥,如何?」
見女皇能說出這等話來,朝臣驚喜萬分,急忙表示贊同。狄仁傑說:「太子剛剛回京,只可遙領元帥一職,不可親征。臣願為副元帥,領兵以擊突厥。」
武則天叫一聲「好」,說:「朕正有此意,就以卿為河北道行軍副元帥,知元帥事。以右丞宋元爽為長史,右台中丞崔獻為司馬,天官侍郎吉頊為監軍使。另外,朕再從揚州、豫州調三萬人馬,歸卿節制。」
仁傑揖手道:「揚、豫二州已調了不少兵馬,不可再調,依臣之見,還是在京都附近徵募義兵,以充後軍。」
「不是不好募人嗎?」武則天說。
狄仁傑胸有成竹地說:「如今太子為帥,臣估計募兵沒有問題。」
事實果如狄仁傑所言,第二天,以太子為河北道領兵大元帥的詔令一出,各個募兵站果然報名從軍者踴躍,三天的時間不到,竟有五萬餘人應募參軍。
聞聽此事,就連女皇也不由的對上官婉兒感歎道:「前次吉頊募軍,月餘不足千人,及太子顯為元帥,未幾,竟數盈五萬,是顯的本領比吉頊高嗎?朕看未必,乃是顯的身份硬也。」
「是啊,由此也可見,天下人思唐德久矣。」上官婉兒也跟著感歎道。
武則天尋思了一會兒,抓住上官婉兒的一隻手問:「婉兒,你說說,朕百歲後,顯、旦與我武氏諸侄孫,能和平相處否?」
上官婉兒想了想說:「可能吧。」
武則天搖了搖頭,面呈憂色,說:「以現在的形勢,恐朕百歲後太子與諸武不相容,朕之武氏侄孫恐以後為唐宗室藉無死所。」
「不見得吧,我看顯太子和相王旦性格挺溫順的,不像動不動就揮刀殺人的主兒。」
武則天沉默了一會,說:「二子雖善,奈何有外人挑撥,朕必須先想出一個兩全之策,以確保朕百年後,二子與諸侄孫仍能同存共榮。」
李顯的名頭就是管用。突厥默啜聞其職河北道元帥,忙下令將所佔的趙、定、恆、易等州抄掠一空,攜財帛億萬、子女羊馬還漠北。狄仁傑將兵十萬,追之無所及。
突厥撤退前,乃縱漢奸閻知微還,被官軍擒至京都。武則天恨閻知微咬牙,命將其磔於天津橋南,使百官共射。
大明宮裡,具以醪醴,羅以甘潔,袞袞諸公,密坐貫席,冷葷盤子一起上。班師回朝之日,這慶功御宴是絕不可少的。百餘張桌子,一半坐著征邊的功臣,一半坐著文武百官。女皇則高高在上,獨享一桌。兩旁一邊坐著太子顯、顯王旦及太平公主等人,另一邊坐著武承嗣、武三思等。
酒供數巡,食供兩套。宴廳東西兩旁的樂隊戛然而止。眾人知道有事,忙放下筷子,仰臉來看主席台。但見監宴官「登登登」跑上主席台,挺著肚子,亮起嗓門,大聲宣佈:
「現在由太子少保、魏王武承嗣代皇帝宣旨。」
大眾急忙嚥下口中的酒、菜。正襟危坐,目視前方,洗耳恭聽。但見武承嗣手拿黃裱紙,寒臉掛霜,一副極不情願的樣子宣道:
賜太子姓武氏,大赦天下;
以皇嗣為相王,領太子右衛率;
恩准禁錮多年的太子、相王諸子出閣,恢復自由。
群臣一聽,忙起身離座,一齊恭賀:「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語未了,就聽撲通一聲,有近侍驚呼:「魏王爺暈倒了!魏王爺暈倒了!」
女皇伸頭一看,果真如此,命令身後侍奉的御醫去救治。
折騰了好一陣子,臉色煞黃的武承嗣這才清醒過來,嘴裡猶喃喃自語:「我是太子,皇位是我的,我姓武,我才是貨真價實的『武』啊。」
女皇一聽,皺皺眉頭,一揮手:「把他送回家休息。」
五六個內侍圍過來,抬起武承嗣,飛也似地走了。
晚上,上官婉兒指揮侍女端來一盆為女皇特配的藥物浴足水。女皇雙腳伸到熱氣裊裊的盆裡,舒服地吁了一口氣。上官婉兒挽起袖子,親自給女皇洗足按摩。洗了一會兒,女皇若有所思,眼望著大殿的房梁,不由自主,輕輕地笑了。
「皇上有什麼高興的事嗎?」上官婉兒笑著輕輕地問。
「婉兒,」女皇俯下身子說:「朕賜太子『武』姓,一下子解決了『傳位於嫡』與『未有異姓為嗣者』的矛盾,同時,朕百年之後,一些『配食』、『-廟』和『武周皇朝』傳之萬代的重大問題也得到了圓滿的解決。現在,朕左思右想,又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可使朕百年之後,顯和旦、太平仍能和諸武同存共榮。」
「什麼絕妙的主意?」婉兒問。
「朕讓太子、相王、太平公主與諸武誓明堂,告天地,為誓書鐵券,這樣他們以後就誰也不至於鬧毛病、加害對方了。」
上官婉兒一向好學,文史皆通,素有見識,聽了女皇的話,不由地打量了女皇一眼,心說,皇上莫非得了老年癡呆症,竟說出如此孩子氣的話。漫說誓書鐵券,就是誓書金券,也保不住他們以後不出問題。歷史上,一些功臣被皇帝主子賜了免死鐵券,最後不也被砍了頭了嗎?再說,你賜太子武姓,他就不能複姓於李。如此重大的生死問題,能靠一部鐵券解決嗎?
「婉兒,你倒是說話呀,朕的這個主意到底行不行?」女皇動了一下腳趾頭,打斷了上官婉兒的沉思。
「皇上,你的這個主意太好了,實為兩全之策。即可保持我大周朝的國運長久,又可讓子孫後代和平共處。」
女皇把雙足從洗腳盆裡提出來,叫道:「馬上降詔,命太子、相王、太平公主、與武攸暨、武承嗣、武三思等諸武為誓文,發誓以後永不相犯,同存共榮。於明日上午告天地於明堂,銘之鐵券!」
「是。」婉兒答應一聲,把手中的活兒交給旁邊的侍女,自去前殿擬旨。
第二天是聖歷二年(698年)四月壬寅,上午,寬大的明堂裡,一樁莊嚴肅穆的賭咒發誓告天儀式即將舉行。
天地君師人神主牌位前,擺著一個裝滿小米的銅鼎,小米中插著三炷拇指粗的天竺麝冰香,香煙裊裊,沁人心脾。再前面擺著一個方方正正的大方桌,桌上擺放著牛頭馬面、黑豬白羊、饃頭御酒金銀等祭物。
香案前的一丈開外,站立著二十多個設誓人。設誓人分兩路縱隊,分別由太子顯和梁王武三思打頭。魏王武承嗣因上次宴會中中風,臥床不起,不能前來參加。
為營造氣氛,大廳周圍,次第擺放著四十九根胳膊粗燃著的蠟燭。東南角,還有一個二十八人的小小樂隊。
證盟人、新任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蘇味道,一身禮服,寬衣大袖。
蘇味道站在香案前,唸唸有詞,把酒澆奠,手指望空劃了個「佛」字,返過身來,目光故作威嚴地看了眾人一眼,高聲宣佈:「設誓開始。」
太子顯當仁不讓,手拿誓詞,走上前來,朗聲念道:「諸位神主作證:我顯日後當與武氏諸王、郡主和睦相處,永不觸犯,即使千百年後,也一如既往。此誓一出,若有悔改,蒼天不佑。設誓人:太子顯。」
太子顯退下後,武三思走了上來,他面對大眾,咳嗽了一聲,抖抖手中的誓詞,大聲念道:「老天作證,我武三思及武氏子弟,保證和太子、相王、太平公主同存共榮,休戚與共,若起半點異心,定遭天譴!」大家按長幼次序一一走上前來,莊嚴盟誓,盟完了誓,大家又一齊跪倒在拜墊上,對著神主牌位,一連磕三個頭。能工巧匠們花了三天三夜的功夫,終於把二十多份誓詞用蠅頭小楷,工工整整銘刻在鐵券上。完工後的誓書鐵券黑——、藍瑩瑩,放射著令人敬畏的清輝。
打鑄好的誓書鐵券,端端正正地安放在明堂的鮮花翠柏之中。在太子顯、相王旦、太平公主和諸武的陪同下,武則天健步前來參觀。看完誓書鐵券,女皇面對太子顯和諸武,笑道:「誓詞寫的不錯,朕很滿意。朕決定,將此誓書鐵券,永遠陳列於史館。鐵券製成以後,而要要求大家嚴格遵守誓言,時時對照約束自己。誰若違犯,格殺勿論。朕的話聽明白沒有?」
「聽明白了!」太子顯、相王旦、太平公主和諸武應道。
武則天滿意地點點頭,說:「你們有什麼想法,也可以當面向朕提提麼。」
這時,左千牛衛將軍、安平王武攸緒走上前來,恭手說道:「臣有話說。」
「講。」武則天拉著長腔說。
「臣要說的話是關於自己的,長久以來,臣心中有一個願望,就是摒棄鬧市,蝸居深山,逍遙林壑。如今,太子歸位,天下安定,四海清平,臣的歸隱山林的願望也越來越強烈了。今斗膽向陛下提出,請允許攸緒辭去一切官職,隱居嵩山。」
「你說什麼?」武則天彷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武則天沉吟一下,武攸緒一向少言寡語,城府很深,莫非見顯當太子了,他心裡不平衡,想耍什麼奸詐?待我先答應他的請求,再觀其所為。
「攸緒,朕知你少有志行,恬澹寡慾。你若真不想當這個官,朕也不能勉強。這樣吧,朕賜你白銀萬兩,彩帛百匹。你什麼時候走,朕再命百官王公到城外送你。」
武攸緒拱手道:「臣既起白雲之心,當冬居茅椒,夏居石室,一如山林之士。請陛下收回所賜,免百官王公相送。」
武則天只好點了點頭,武攸緒也當即辭陛而去。
望著武攸緒遠去的身影,武則天招呼叫過武三思,小聲吩咐道:「派一些人盯著他,看他到底搗什麼鬼,一旦有什麼不軌行為,馬上向朕報告。」
「明白了,皇上。」武三思悄悄地從角門出去了。
武則天歎了一口氣,覺得身心有些累,從龍椅上站起,剛想傳令起駕回宮,就見明堂大殿門口傳來一陣哭聲,一個人跌跌撞撞跑進來,離老遠就招手哭道:「皇上,我爹他……我爹他……」
武則天定眼一看,是武承嗣的長子武廷基,忙問:「怎麼啦?」
「他,剛剛歸天了——」武廷基泣不成聲地說道。
武則天一聽,跌坐在龍椅上,那眼淚接著就下來了。傷心靜坐了一會兒,站起來命令道:「傳朕旨意:文武百官、王公貴族,立即到魏王府弔喪,皇太子主持喪儀,贈故承嗣太尉、并州牧,謚曰宣。其長子武廷基襲爵,為繼魏王。」
一日,武則天與二張共餐,二張坐而不食,令武則天納悶。問之,二張說:「不想吃,不好吃。」
「不好吃?」女皇眼睜多大,「朕的尚食局的廚師,手藝精美絕倫,在宮外很難找到對手,所做的飯菜天下至美,怎可說不好吃?」
「架不住成天吃。」張昌宗問女皇:「皇上,你有好久沒有出宮巡幸了吧?」
「是啊,自從高宗大帝歸天後,朕一般都不離京城。」
張昌宗說:「皇上,我在京城呆夠了,想和您老人家一塊出去玩玩。」
「上哪去玩?」
「聽說大海很大,大的沒有邊,海上還有神仙,我想和你老人家一塊去蓬萊閣玩玩。」
「朕這一把老骨頭,還能去蓬萊閣?」武則天說完哈哈大笑,示意身邊的上官婉兒,「叫狄仁傑過來。」
狄仁傑也已是年近七十的人了,花白的鬍鬚一翹一翹的,走過來,俯耳聽命。
「狄卿,」武則天笑著指著張昌宗,「他想讓朕去蓬萊閣。」
狄仁傑恭手諫道:「去蓬萊迢迢幾千里,其海風凌厲,變幻莫測。聖上年事已高,不宜遠行巡幸。」
武則天一本正經地對張昌宗說:「你看,我的宰相不讓我去。」
「不去遠的去近的也行。」張昌宗不高興地說。
坐西東首的武三思聽出了門道,以為正是巴結張昌宗的機會,上來叩首說:「皇上八字重眉生,當去嵩山祭告於天。再說,皇上久居深宮,也該出去散散心,巡幸巡幸天下,以慰萬民景仰之心才是。」
「對,去嵩山!」張昌宗興奮地說。「女皇又問道:「狄卿,去一趟嵩山如何?」
「皇上若感覺身體狀況不錯,幸一幸嵩山也無妨。」狄仁傑只得拱手答道。
「好!」武則天高興地說:「傳朕的旨意,擇日巡幸嵩山,由狄卿任知頓使,先行開拔。蘇味道為護駕使,內史王及善留守神都。」
嵩山,又叫嵩高,五嶽中的中岳,在洛州登封縣北。
三月的嵩山,正是返青著花的時候,蒼松翠柏,野花小草,高下相間,紅的火紅,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綠的碧綠,更兼那崗巒迤邐,澗溪潺潺,端的是一派人間的仙境。
春光明媚,林鳥啁啾,蜂蝶交飛。女皇坐一頂滑竿,在張昌宗、蘇味道和負責警衛工作的李多祚將軍的陪同下,沿著山間小道,悠閒自在,邊走邊看。
或許是連日出遊,勞累過度;或許是山風清冽,偶染風寒。這天一大早,女皇就覺得有些頭沉,渾身不舒服。急召太醫龍床前診治。四、五個太醫輪番把脈後,經過會診,認為皇上的病是陰陽失調,邪氣外侵所致。於是太醫們開了一個驅寒扶正的藥方。報經狄宰相、蘇宰相審閱,皇上批准後,按方熬製。女皇喝下湯藥,自覺輕鬆一些,稍進了小半碗米湯,大家的心情這就放鬆了一些。不料到了下午,形勢急轉直下,女皇竟發起高燒來,人也就說起了胡話。太醫緊急敷以退熱之藥。發燒是稍微退下來了,病情卻未有根本的好轉。狄仁傑見狀,和其他幾位大臣交換意見後,立即著人快馬加鞭前往神都,報與太子,請太子前來行宮侍湯。
武三思、武懿宗聞聽皇上有疾,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先太子一步,於第二天一早,趕到了嵩山行宮。太子在內殿侍奉寢疾,狄仁傑等大臣在外殿焦急地商量著。大家都知道女皇年事已高,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朝廷以後的權力佈局,誰掌兵權,誰掌相位,誰掌京畿衛隊,各人心裡都有一本帳,只是在今天這個場合,誰都不願先說罷了。現在大家討論最多的問題是,皇上是就地治療,還是返回京城。
武三思等人堅持要皇上回京城,理由是京城皇宮各方面條件都很好,便於療疾。其實武三思考慮的是自己為五城兵馬使,掌握著京城軍隊,一旦時局有什麼變化,自己可以隨時有所動作。
狄仁傑則認為目前皇上的身體不宜再受旅途的顛簸。行宮本身的條件也不錯,需要什麼可以隨時從外面調。
正在決議不下,一個內侍從內殿匆匆跑出,說:「狄宰相,皇上有旨!」
狄仁傑急忙進了內殿。龍床上,飽受疾病折磨的女皇,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佈滿皺紋的臉幾乎沒有一點生氣,無力的胸膛微弱的呼吸著……
「皇上。」狄仁傑在床前輕輕地叫著。
武則天瞇縫著眼,嘴張了張,說:「趕快……派……派人……以疾苦告太廟。在……在嵩山設祭,禱於山川……神。」
「遵旨。」狄仁傑領命而去。
眾人在外殿不知皇上召狄仁傑何事,心自揣揣,見狄仁傑出來,忙迎了上去。狄仁傑當即指著武三思說:
「你馬上收拾一下回京城,將皇上的疾苦告於太廟、太社、南北郊。我等則在嵩山設祭,祀告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