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李世民在後宮的情報網也夠可以的,宴會上流淚卻被人暗箭中傷的事很快反饋了過來,另外還捎帶一個重要的訊息,即齊王和尹德妃有不可告人的親密接觸。此事是李世民對付齊王的殺手鑭,但還得謹慎行事,弄不好就是另一個「流淚不討好」。
這此事按下先不說,尤其令李世民惱火的是房、杜二人被敕令不准事秦王,房謀杜斷,少了這二人,李世民像丟了魂似的,一些重要的決策難以立即付諸行動。但無論如何,李世民是不願屈居人下的,各項政變前的準備工作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轉眼進入五月,隨著炎熱夏天的到來,李世民預想的幾步已基本到位。在後宮,秦王府與嬪妃的關係雖比不上東宮、齊王府,但李世民在太監中也收羅了幾個重要耳目。宮中的一舉一動總能適時地反映過來。尤為重要的是,一些駐守在玄武門的羽林軍將領爭取了過來,同時秦王府私養的幾百名勇士也通過各種渠道參加了羽林軍。在外廷上,李世民也以有克定天下大功、禮賢下士的風度,贏得了蕭-、陳叔達等大臣的有力支持。在培植地方勢力上,秦府也先走了一步,在河南山東一帶聚集地方勢力,把東都洛陽經營成對付東宮的重要基地。李世民的打算是,如果在京師斗東宮不成,即退守洛陽,與李建成對壘爭天下。
武德九年(626年)六月,景色怡人、風平浪靜的昆明池,涼亭裡,高祖李淵正和裴寂等寵臣一塊喝酒消閒,裴寂不小心又提到了秦王,高祖唉聲歎氣地說:「朕最愁的是不好安排他。」
裴寂剛要說話,一個太監手拿錫封機密文書匆匆走過來。裴寂接過文書,小心拆掉封皮,而後雙手呈給高祖。高祖接過看了看,無奈地搖搖頭,把文書遞給裴寂說:「滅不完的西突厥啊!」
「突厥人居無定所,來去無牽掛,歷朝歷代都對他們頭疼。」裴寂猜到了機密文書的內容,邊說邊看,「……突厥郁射設將數萬騎屯河南,入塞,圍烏城……」
看完後,裴寂腦瓜一轉,對高祖說:「以臣之見,不如派秦王督軍北征,一來把他們兄弟們分開;二來防禦突厥,仗打完後就讓秦王在北邊屯田。」
此主意甚妙,高祖心胸頓覺豁然開朗,他讚許地看著裴寂說:「下午開御前會議定此事。」開會通知剛一發出,消息靈通的李建成立即找李元吉緊急磋商,定下一個主意,而後李建成出面,來到後宮,對高祖說:「此番出征,還是元吉督諸軍北征比較合適。」
「元吉有時辦事毛躁,怕難以勝任。」高祖說。
「元吉現在可有長進了,」李建成指手畫腳地說,「那年隨我平定劉黑闥時,元吉率軍自後包抄,一路勢如破竹。」
高祖想說出讓李世民出征,把他們兄弟分開,免得狗撕貓咬的事。但忍忍又不說了,表現出一絲顧慮說:
「元吉手下沒有多少精銳之師,不若秦府多驍將。」
此事正說到李建成的心痛處,他有些激動,立動身子對高祖說:「此所以天下太平而暗藏風雲。只因秦王府借戰爭機會,籠絡天下英雄,其府內謀士如雲,戰將如雨,致使他李世民時時有奪嫡之圖謀。兒臣此番所以讓元吉督軍北上,是想撥秦王府的精銳軍士隨軍出征,使秦王府的勢力不過是一個王爺的水平,此於國於家百利而無一害!」
李建成慷慨陳詞,一語道破天機,也不知是他自己想出,還是魏征等人所教。高祖聽了頗對口味,頻頻點頭,當即拍板——「御前會議不開了,傳旨下去,命齊王率右武衛大將軍李藝,天紀將軍張瑾等馳救烏城!出征將士任齊王挑選。」
接到聖旨後,李元吉得意非凡,六月二日,即趕到兵部大堂,發之調秦王府的尉遲敬德、程咬金、秦叔寶、段志玄等人到帳下聽令,另派親信持聖旨到秦王府任選精銳軍士隨軍出征。要求所有人員在六月五日前到位,六月六日在昆明池誓師出征。六月丁巳日,太白經天(晝見午上為經天)。太白陰星,出東當伏東,出西當伏西,過午則經天。太白經天,預示著天下革,民更王。
好像預示著什麼大事要出現,秦王府裡戒備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人人神情嚴峻,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後院的一個工房裡,幾十個婦女在緊張地忙碌著縫製一新的甲衣。秦王妃長孫氏一邊飛針走線,一邊招呼大家把逢好的甲衣碼在牆邊。王府的後廳裡,李世民、長孫無忌、高士廉、尉遲敬德、侯君集等人圍坐在一塊,撐手咬牙,緊張地商討對策。
外號「小諸葛」的高士廉說:「太白經天,其占為兵喪,為不臣,為更王。東宮、齊府虢奪我秦府兵權,即是亂子的開始,天已露徵兆,當今之計,需痛下決心,追逐潮流,迎頭趕上,躲避矛盾肯定不是辦法。」
長孫無忌焦急地說:「圖窮匕首見,調走我們秦府的將士,就是要孤立殿下,置我們於死地,我們不能再猶豫了。」
李世民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其實他恨不得馬上動手,宰了那兩個通往皇位的絆腳石。他遲遲不表態,就是要看僚屬們的決心,等大家勁憋足了,上下一心了,這事就算成功多半了。但見尉遲敬德在那搓著手急不可待——「殿下,快快動手吧!」
李世民面若秋水,沉默不言。正在這時,大廳的門「匡」地一聲被推開了,程咬金氣急敗壞地闖進來,沖秦王嚷嚷著:
「日前使知節出為康州刺史,我抵死不往。今往征突厥,豈能道半個不字?齊王又以金帛誘右二護軍段志玄,志玄不從。大王帳下將佐,俱將隨軍北征,大王翼盡拔,身何能久?願早早為計。」程咬金的觀點挺尖銳,粗中有細,大叫大嚷中話卻說得頭頭是道並明確告訴李世民:「若你身邊的人都走了。李建成、李元吉就可以在京城輕而易舉地制服你。」這道理李世民何嘗不知,他指一個座令程咬金坐下。正在這時,一個衛士走進來,對李世民耳語了一番,李世民站起身來說:「快請率更令丞進來!」
太子率更令丞王至被人引進內廳,見裡面坐了好幾個人,王至有些意外,李世民請他坐下說:「這些都是自己人,王先生有話請講。」
的確,李世民暗中已下完決心,要在一、二天之內解決問題,王至的話必須讓大家聽到,超級密探太子率更令丞在眾人跟前的亮相,也讓大家對事變有必勝的信心。王至似乎還不明白李世民的意思,他疑惑地看了看在座的人,仍壓低聲音對秦王說:
「這兩天太子和齊王日夜在一起商談。頭午時,探得太子對齊王說:『現今你已得秦王驍將精兵,擁兵數萬,我邀秦王於昆明池為你餞行,你可使壯士將其於幕下拉下,奏稱暴卒。主上不能不信。我當使人進說,令皇上以國事屬我。尉遲敬德等既入你手,可悉坑之,孰敢不服!齊王道:『事成之後,兄以我為皇太弟,我當為兄手刃之。』」
王至說完,只說怕耽擱久了引人懷疑,拱了拱手,先告辭走了。王至一走,尉遲敬德一拳擂在桌子上——「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一不做二不休,先結果太子、齊王再說。」
尉遲敬德的話說得比誰都直白,第一次明大明地說要宰太子、齊王。的確,就要被別人坑殺的人,話語間也顧不得許多了。李世民並不以為悖逆,他心裡不知宰過李建成、李元吉多少次了,他歎了口氣說:
「骨肉相殘,古今大惡。我雖知禍在須臾,但欲待其先發,方以義討之。公等以為如何?」
這會兒說出這個話來,只不過要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程咬金一時看不透秦王這表面話,跳過來道:「死到臨頭了,還待其先發,你要真不想幹我來幹!」這話和動作都有些不恭敬,但李世民見部下決心這麼大,心裡暗暗高興,並不加以責怪。尉遲敬德也進前一步分析說:「人情畏死,今眾人以死奉王,此乃天授。禍機將發,而王安然不以為憂。王縱自輕,不應置國家、社稷於不顧。存仁愛之小情,忘國家之大計。禍至而不懼,將亡而自安。失人臣臨難不避之大節,乏先賢大義滅親之是非。大王不用尉遲敬德之言,尉遲敬德將竄身草莽,不能隨大王束手自戮。」
長孫無忌也接口說:「如不從尉遲敬德之言,事必敗。尉遲敬德必不為大王所有。無忌也將相隨而去,不復事大王。」
程咬金見別人說了,更是連聲威脅著要離去。面對幾個老部下從未有過的「離心離德」。李世民一點也不著急。李世民沉思良久,才說:「我之言未可全棄,公等再圖之。」
尉遲敬德又前進半步,幾乎頂到李世民的鼻子:
「今大王處事猶疑,非智也;臨難不決,非勇也。大王素日所養之勇士八百餘人,在外的已入宮,執兵貫甲,事勢已成,大王安得罷手?」
原先不該說的軍事機密,現今全說了出來,沒有迴旋的餘地了,看樣子不動也得動手了。李世民攥了攥拳頭,又抹了抹手心的汗,還是一副難以下決心的樣子。眾人七嘴八舌地說:
「齊王凶殘暴戾,終不肯北面事兄。近日人多言道:護軍薛實,曾對齊王說:『大王之名,合而成為唐字,大王終當主李唐天下。』齊王喜極而道:『但取秦王,取東宮易如反掌。』齊王與東宮謀亂未成,已有取東宮之心,亂心無厭,何所不為?若使二人得逞,恐天下非唐所有!以大王之賢能,取二人如拾草芥。奈何徇匹夫小節,忘社稷之大計!」
李世民仍然猶豫,眾人轉過話頭,循循善誘:「大王以舜為如何之人?」
「聖人!」李世民老老實實答道。眾人於是說:
「瞽叟欲殺舜,使舜上塗廩,瞽叟自下縱火焚廩。舜以兩笠,自-而下,瞽叟又使舜穿井。舜穿井預為匿空旁出。舜既入深井,瞽叟與舜弟象下土實井,舜從匿空出。如舜塗廩不下,則為廩上之灰,浚井不出,則為井中之泥,安能澤被天下為後世法?小杖則受,大杖則走,所存者大也。」
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搜腸刮肚,尋找典故,說了很久,李世民仍然拿不定主意,長孫無忌看了看眾人說:「不行咱們佔個卜看看?」
占卜決疑,顯然不適合如此重大的事情。眾人無奈,只得同意。如此機密大事又不能到外面找個算命先生。長孫無忌因陋就簡,從後面佛堂找來一把卦簽。在壺裡狠命地搖了幾搖,讓秦王來抽。秦王心裡禱告了幾句,捋袖剛要抽籤,幕僚張公謹跨進門來,見行將占卜,從無忌手中奪過卜具,「嘩」地一聲摔在地上,大聲說:
「卜為決疑,無疑何須卜!事不可疑而疑,其禍立至!如卜得不吉,豈能作罷!」
李世民面露痛苦之色,一拳擂在案子上,大聲說:
「我李世民是重情重義的人,不能讓大家為我而遭受不幸,今日這事定了!先發制人!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精神抖擻,走過來叉手聽令。李世民小聲說:「你親自跑一趟,密召房玄齡、杜如晦馬上入府議事。」
長孫無忌作個揖,轉身大踏步地走了。李世民又和眾人說了一會話,等著「房謀杜斷」,等了好大一會,都等得不耐煩了,方見長孫無忌一個人垂頭喪氣地回來了。關鍵時刻怎能少了房、杜二人?李世民忙迎過來問:
「怎麼啦?他二人怎麼回事?」長孫無忌攤著手說:
「我去了以後,剛把來意一說,說秦王相召,房玄齡卻道:『奉聖上敕旨,不令更事秦王,今若私謁,必坐違敕旨論死,不敢奉教!』我好說歹說,二人就是不願意來。」
此時的李世民心裡波濤洶湧,比誰都著急,比誰都明白。自己翻來覆去考慮了無數次,決定生死,改寫歷史的時刻就要到了。此時此刻,兩個最重要的謀士卻沒有來,李世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他勃然大怒,一把扯下佩刀,拋給尉遲敬德,喝道:「玄齡、如晦莫非叛我?公往視之,若無心前來,可斷其首!」尉遲敬德拱一下手,輕身大踏步地去了。長孫無忌怕尉遲敬德莽撞,傷了房、杜兩人、看了一下秦王,也跟著去了。
院子裡,尉遲敬德從下人手中接過韁繩,飛身上馬,正要從大門衝出去,讓長孫無忌攔住:「咱們坐篷車從後門走。」
「篷車哪有馬跑得快!」
「非常時期,不宜招搖!」長孫無忌招手叫過來一輛外表裝扮很土氣的馬車,拉著尉遲敬德鑽了進去,指揮馬伕從後門出了秦王府。
房玄齡、杜如晦住在長安府旁邊的一個巷子裡,馬車趕到後,尉遲敬德率先衝進屋子,把秦王的佩刀一亮說:
「王已決計,公宜入秦王府共商大計,不然……」
房、杜兩人對望了一下,點點頭,心說:看這架式,秦王殺兄害弟是鐵了心了,咱們此時不去,更待何時?人生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房玄齡精神抖擻,揚手道:「我等四人,不可同道行。」
如晦早有準備,從裡屋拿出兩套道士服,遞給玄齡一套,自己一套,兩人快速穿戴停當,杜如晦說:
「我倆和長孫先生同車先走,尉遲敬德將軍目標大,等會兒從另一條路回王府。」
夜已降臨,夏天,長安城那寬闊的街道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道邊有許多搖扇乘涼的人,小吃攤上的吆喝聲一個比一個高。妓院的樓上,更是人影晃動,笑語喧嘩。一幅人間生活的安樂圖。吃飽即知足的小老百姓們,哪裡知道,長安城裡,正悄悄地醞釀著一起重大的事變。
丁巳日的太白經天,在朝臣心中引起了不小的波動,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太白經天所為何事?高祖命太史令傅奕速速測算此事。太史令就是仰觀天文的,自太白經天的那一刻起,傅奕就沒有閒過,在太史府裡和幾個老朽一塊兒廢寢忘食,翻閱老黃歷,劈裡叭拉地打算盤,溯源求本。到了六月三日晚,老朽們好歹拿出了一個比較統一的意見,傅奕寫成密奏,準備明日呈與皇帝。忙了一天多,傅奕頭暈腦脹,和小妾簡單溫存了一下,剛剛睡下,就聽見門外一陣腳步聲,有人不顧看門人的攔阻,一迭聲地叫:「太史令呢?太史令呢?」
不等家人通報,一個大太監就氣宇軒昂地撞進內室,沖府上的傅奕叫道:
「聖上還沒睡呢,你倒先睡下了。」
「進門也先打個招呼,怎麼直接到臥間來了。」傅奕認出了來人是侍候皇上的趙公公,仍不滿地說,又急忙拉過被單子把小妾的光膀子蓋上。太史府就在宮城旁邊,趙公公常來常往,熟門熟路,他乾笑一聲說:
「我一個太監,有什麼可忌諱的?嬪妃們哪點沒見過,何況你的小妾。」
「皇上有事?」傅奕邊穿衣服邊問:
「『太白經天』,皇上夜不能寐,一直等你的消息,你倒沒事人似的睡下了。」「剛算出來,黑天了,怕打擾皇上,沒敢送去。」
說話間,傅奕已穿戴停當,從床邊小櫃裡拿出密奏,又到床前和小妾耳語了二句,方隨著趙公公快步向皇宮走去。
太極宮裡,燈火通明,傅奕懷揣著密奏,跟著趙公公走進大殿。高祖李淵斜坐在龍椅上,有兩個宮女在背後打扇,旁邊還侍立著一個人。燈光下傅奕來不及細看,先跪倒在地,三叩六拜,給皇帝行大禮。高祖早等得不耐煩,問:「傅愛卿,那事算出來了嗎?」
「出來了,出來了。」傅奕連忙爬起,從懷裡掏出密奏,正準備呈上去,見旁邊那人目光如電,傅奕手一哆嗦,密奏掉在地上,那人卻溫和地說道:
「太白經天,讓太史令操心嘍。」
「秦王殿下。」傅奕叫一聲,卻說不出下句,眼盯著地上的密奏心裡發慌,心說,怎麼這麼巧?密奏裡說的正是秦王的事啊。趙公公見傅奕失禮把密奏掉在地上,忙走過來拾起,呈給高祖,高祖瞪了傅奕一眼,展開密奏觀瞧——太白經天,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
高祖嘴唇動著,手拿密奏,疑惑的目光看著侍立在旁邊的二兒子,好像要從他身上發現出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李世民也覺出這密奏與自己有關,他鎮定自若地拱一下手,叫聲:「父皇。」
高祖定了定神,把密奏拋給李世民,說:「你自己看看!」
李世民雙手接過密奏,打眼一看,就明白怎麼回事,他心裡疾速地思考著,無論父皇看了傅奕的密奏怎麼想,都是次要的了,眼下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既定的計劃。想到這兒,李世民拱一拱手說:
「兒臣有密奏!」
秦王也有密奏,傅奕意識到自己該走了,遂趴在地上衝高祖叩首說:
「臣告退!」
高祖不知在想些什麼,一言不發,傅奕悄悄退了下去。高祖看著二兒子,似乎要從他身上看出什麼與眾不同的神光。兒子還是那個兒子,身材顯得更魁梧了,臉上顯出成熟的英氣,眼一眨一眨,似乎有什麼解不開的疑問。太白經天,他要變成君臨天下的龍了,這是真的嗎?有時候,天相出來卻並不應驗啊,二郎本是孝順之子,為何要奪我手中的江山呢?高祖想到這些,以異樣的腔調問:「你有何密奏?」
李世民抖擻抖擻精神,上前半步,拱手說出一句令高祖震驚的話:「太子、齊王淫亂後宮!」
「什麼?」要不是年紀大了,高祖幾乎要從龍榻上跳起來。但高祖畢竟是高祖,他穩住神,在臥榻坐直了身子,沉聲問:「有這等事?」
「宮城裡好些人都知道,只是瞞著聖上,兒臣今日斗膽說了出來。」高祖氣得臉有些發紫,但很快就變過來了。高祖想,太子、齊王不缺吃,不缺穿,不缺玩,侍妾成群,淫亂後宮沒這必要,再說後宮一向照管嚴密,兩人也沒有什麼機會下手。所謂「淫亂後宮」極有可能是李世民的誣告,此子和太子、齊王已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了。
李世民見父皇臉色緩和下來了,知道父皇不大相信這攻擊的話。於是拋出最最關鍵的一招說:
「父皇若不信,兒臣可與太子、齊王三面對質!」
高祖眉頭一皺,倒吸了一口涼氣,這誣告的話還敢當面對質,莫非真有此事?這可是天下第一家醜啊!高祖正在疑疑惑惑,大費思量時,早有預謀的李世民又拋出一個令高祖吃驚的消息:
「太子、齊王準備在六日大軍出行那一天,在昆明池餞行時,伏壯士於帳下,害兒臣性命,還要坑殺為大唐江山立下汗馬功勞的天策府僚屬。」
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世民和太子、齊王的關係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大出高祖的意料。多少年的征戰,好容易滅掉王世充幾個勁敵,剛過幾天太平日子,三個兒子又開始內訌,而且動刀動槍,以死相逼。兄弟相殘,即使一個小老百姓也害怕這樣的事啊!想到這裡,高祖有些不堪,無力地斜靠在龍榻上。這時候,李世民已趴在地上,頭磕得磚地「崩崩」響,當抬起頭來時,已是眼含熱淚:
「兒臣自十幾歲時,即隨父皇征討天下,刀槍箭雨中走過,死屍裡爬過,衝鋒陷陣,從來沒有怕過死。而今建立萬世基業,本想馬放南山,過幾天太平日子,不料卻遭如此嫉恨,臣死不足惜,只是……」
李世民早已泣不成聲,高祖看了看為打天下而立下赫赫戰功的兒子,有些傷感,他欠了欠身子,伸手拉了拉李世民說:「明天早參時,我問問他倆,若果有此事,定饒不了他們。」
李世民抹了抹眼淚,又說:
「太子、齊王淫亂後宮,人神共憤,又設計害臣,臣於兄弟無絲毫所負,今欲殺臣,似為世充、建德報仇。臣今枉死,永違君親,魂歸地下,實赤恥見諸賊。」
「為世充、竇建德報仇」的話不大能講通。李建成、李元吉、王世充、竇建德四人之間並無交情。李世民說這話,一是無中生有,二已是表白自己因平定王、竇之大功才遭人讒害。
高祖也聽出了這些話的意思,覺得李世民有些言過其實,不過是他們互相詆毀,打打嘴仗而已。高祖沒再往深處想,打算明天早朝時,約幾個大臣一起問問太子、齊王,做做他們兄弟三人的工作,萬事以和為貴啊。
「起來吧。」高祖望著跪在膝前的李世民說:「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明日質問他們,你照常來早朝。」
「唉。」李世民答應一聲,又抹抹眼淚,磕個頭,起身走了。出玄武門時,門前靜悄悄的,燈籠裡發出暗紅的光,和平時沒啥兩樣。李世民滿意地暗暗點點頭。掌握玄武門宿衛和雲麾將軍敬君弘親自過來,例行公事驗明秦王腰牌,小聲說:「我已準備好了,殿下但可放心。」
李世民會意地看了一眼敬君弘,點點頭,帶著從人從角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