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連陰雨天,頡利可汗料想唐軍初來乍到,衣甲濕沉,定然龜縮在營壘中不肯出戰,而突厥兵數萬精騎壓上,雖不打算交戰,但在心理上可以訛詐對方。沒成想唐主帥李世民竟率幾百騎兵前來衝陣。這李世民一向智勇雙全,此番不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頡利傳令全軍,沒有命令,不准輕舉妄動。
唐騎衝到跟前,突厥兵騷動了一下,不來接戰。李世民於是約束住大家,單騎向前,指著狼牙旗下的頡利,大聲斥責道:「國家與可汗和親,何為負約,深入我地!我秦王也,可汗能鬥,獨出與我斗;若以眾來,我直以百騎相會!」
頡利以為秦王有什麼誘敵之計,故笑而不回答,心裡說,你說破天我也不出兵,就是不上你的當。
秦王見頡利麻木不仁,於是拍馬衝到突利可汗的騎陣前,手點著突利的鼻子說:「當年你與我結成兄弟之盟,有急相救。今乃引兵相攻,何無香火之情!」
兩個人確實在一起喝過牛血酒,拜過把兄弟。聽了把兄弟的話,突利可汗臉上有些發燒,默默無語。李世民又折回馬頭,摘下金槍,欲越過水溝,直取頡利可汗。
頡利見李世民輕騎出陣,有恃無恐,又和突利說一些「香火」之類的話,怕他兩個人之間有什麼預謀,聯合對付自己。於是揚手對李世民說:
「王無需動怒,我無他意,更欲與王早固盟約。」
說著,頡利可汗領兵徐徐後退。這時,天也漸漸地暗了,又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別說交戰,就是對面看人也睜不開眼。見突厥兵退去,李元吉打馬跑了過來,一邊抹著臉上的雨水,一邊問道:「怎麼,突厥兵讓二哥給說退了?」
「拔營跟進,乘夜進軍!」李世民揮手命令道。
「這?黑夜,下雨天……」李元吉哭喪著臉。
「執行命令!」
突厥兵撤離豳州城西,回到原來的營寨。但等早晨天晴放亮,突厥兵大吃一驚,對面赫然豎起一片片營寨,好似平空冒出一座城池,秦王的帥旗在一個最大的營帳上面迎風飄揚…
…
戰還是不戰?突利可汗在帳篷裡來回走動,大費腦筋。戰吧,有違與李世民的香火之情;不戰吧,無疑又撕毀了與頡利可汗的同盟之約。再說,關中之地人物俊俏,市面繁榮,隔一段時間不抄掠抄掠,手心直癢癢。
「報——」一個探兵跑進來,「啟稟可汗,抓住一個自稱是唐軍使者的人,要面見可汗。」
話音剛落,幾個突厥兵推推搡搡押進一個人來。那人中原人打扮,不慌不忙,向突利行禮道:「秦王派某來向可汗致以兄弟之情,希望可汗識時務,顧大局,早日撤兵,以全秦晉之好。」
「不撤兵又怎麼樣?」突利昂著臉說。那人笑了一下,隨即侃侃而談——
「可汗所恃者弓矢耳。今積雨彌時,筋膠俱解,弓不可用,恰如飛鳥之折翼。而我大唐軍屋居火食,刀槊犀利,以逸待勞,何愁可汗不退兵!」
突利聽了這些利害關係,正中下懷,馬上眉開眼笑,吩咐給使者看座,上酥油茶。突利拍著胸脯說:
「與我傳語秦王哥,突利即日退兵。笑話,哪有自家人打自家人的。」
突利欣然從命,準備退兵,同時頡利也退兵。頡利此番入境抄掠,沒撈到便宜,本不想退兵,突利不管他,逕直派阿史那思摩去拜見李世民,請求和親。
突利這邊一拔營,頡利也沉不住氣,怕孤掌難鳴,於是順水推舟,也派人向李世民表示修好,而後,也拔營撤兵。自此,李世民此番出征,兵不血刃,即退去了突厥的幾十萬大軍,一時震動了整個朝廷。李世民撤兵前,置十二軍加強邊關防衛,以李藝駐軍於華亭縣及彈箏峽,又留水部郎中姜行本斷石嶺道,以加強東線防守力量。八月末,秦王李世民攜突厥阿史那思摩回到長安。高祖李淵非常高興,歡迎宴上,親自招手,命阿史那思摩引升御榻。高祖打量著身邊的阿史那思摩,問:
「看你貌類胡,不類突厥,是不是阿史那種?」
阿史那思摩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這事我也說不上來,得問我媽。」
高祖見他言語可愛,為人忠厚,龍顏大悅,拍拍他的肩膀說:「你是不是阿史那種朕不管,但你為大唐和突厥的和好做了不少工作,朕封你為和順王。」
「謝主龍恩!」阿史那思摩挺機靈,急忙叩頭感謝。
宴會上,阿史那思摩手舞足蹈,又咦啊拉說了一通突厥人獨獨敬畏秦王的話,與會的王公大臣們聽了直點頭,一齊把敬佩的目光投向李世民,幾個老王親還豎起大拇指:
「國之棟樑啊,國之棟樑,很難想像我大唐皇朝沒有秦王是什麼樣子。」
秦王李世民在御宴上大顯風光,太子李建成心裡卻不是滋味。宴散後,齊王李元吉隨著李建成來到東宮,關起門來,李元吉氣憤地說:
「沒有我齊王在後面督軍壓陣,他能憑著一張嘴能退突厥幾十萬大軍?嘁!風光都讓他佔去了,咱真正立了功的人卻在下面生悶氣,氣死我了。」
弟兄倆沉默了一會,李元吉一拍腦袋瓜,說:「有了!」
「什麼有了?」李建成忙問道。
「過兩天父皇去我齊王府,老二肯定跟著,到時我安排一個武藝高強的人伏於臥內,殺了他就完事了。」
「你殺他不幹我的事,」李建成一陣高興,「殺了他才是解決一切問題的最好辦法。」
李建成興奮地對李元吉說:「三胡(元吉小名),嗣君之位保住後,等哪一天我當了皇上,一定立你為皇太弟,將來傳位於你。」
李元吉動了動被酒色淘空的身子,心裡說,我他媽若死在你的前頭,豈不一輩子都是皇太弟。待除掉老二,再除你李建成,那才是易如反掌,皇帝之位手到擒來。
高祖李淵深知這一母所生的三個孩兒,心存芥蒂,互相之間都不服氣,老是想生事。這天果然傳旨幸臨齊王府,並讓李建成、李世民伴駕前往。高祖本意希望他們親善和睦,加深兄弟手足之情。這是一家人的大聚會,高祖帶著得寵的尹德妃、張婕妤等後宮佳麗,太子和秦王則帶著太子妃、王妃等家眷,浩浩蕩蕩幾十輛大車,來到了齊王府。
齊王府殺雞宰羊,忙得雞飛狗跳。齊王李元吉慇勤地把父皇等人迎進王府。高祖戎馬生活習慣了,不喜歡悶在屋內,離吃飯還有好一段時間,高祖傳旨到王府後花園遊玩。
後花園裡,秋草衰萎,寒鴉鳴叫,沒有什麼好玩的,尹德妃等女眷無精打采地走著;高祖卻興致勃勃,邊走邊看;李世民龍走虎步,望著眼前的一切,一副想作詩填詞的樣子。李元吉忙裡偷閒,把李建成拉到一邊,悄聲說:
「都準備好啦,護衛宇文寶武當派出身,手能開磚,等到宴會時,讓他從臥室突出,一刀劈了李世民,萬事大吉。」
事到臨頭,李建成卻心神不定,他望著遠處背著手遊玩、體魄強健的李世民,擔心地說:
「李世民武藝高強,宇文寶一人,怎能制服他?今天就算了吧。」
「我精心準備了多日,怎麼就算了?」
「算了吧,三胡,這事等以後再說。」
李元吉望著李建成的樣子大為惱怒,說:
「此為兄謀慮,於我何害?我一個可當萬夫,況一人乎?」
李元吉說歸說,但掂量起來,還真有點怵李世民。萬一爭鬥起來,不是他的對手,就壞了。此事李建成不支持,李元吉也就洩了勁,悄悄通知護軍宇文寶罷手了事。
一計未成,李元吉又生一計。這天,他到東宮大哥那裡喝酒,喝著喝著,哥倆頭抵到了一塊。李元吉說:「秦王府驍將眾多,咱倆的手下加一塊都不如他強,萬一哪天父皇不高興,秦王府發作起來,可不是好對付的。」
這正說中了李建成的心病,他愁眉苦臉地說:「我怵就就怵他這個,要是他一個單身人,他再能,也逃不出我這個皇儲的手心。」到底是三胡鬼心眼子多,他照例拍一下腦袋瓜——「有了!」
「又有啥了?」李建成看著老弟。
「你捨不捨得出錢?」李元吉歪著頭問。
「錢有什麼捨不得的?」李建成挺肚子說,「幹掉李世民,天下都是咱的,還什麼錢不錢的。」
李元吉這才說出自己的如意算盤,他的意思是,大量拿出金銀財寶,收買秦王府的人,引為己用。這個主意不錯,李建成當即拍板:
「要買,第一個買尉遲敬德,少了他,等於砍了李世民一條胳膊。」李元吉不同意,他搖了半天頭才說:
「先收買李世民身邊的重要謀臣,如房玄齡、杜如晦,文人嗎,都好見財起意;像尉遲敬德這個過節頭,死心踏地跟著李世民,不如殺掉。」
「不,不,不。」李建成搖著手說,「這個你理解錯了,文化人固然見財起意,但粗俗人更是見利忘義,有奶就是娘。這個你不用說了,我已決定了,第一個收買的是尉遲敬德。」
李建成說到做到,不惜血本,整整張羅了一車子金銀器物,預備停當,第二天一早,對兩個去辦事的護軍說:
「你兩個去了就不要回來了,就說本太子把你倆也贈給尉遲將軍了。另外告訴尉遲敬德說:『願遇長者一顧,以敦布衣之交。』務必讓他到東宮來見上一面。」
兩個護軍答應著,駕著馬車去了。到了尉遲敬德家裡,正好主人在家,把來意一說,也不等主人答應不答應,就把金銀器物搬了下來,琳琅滿目整整擺了一院子。
望著面前的好東西,尉遲敬德不為所動,且命令家人:「怎麼搬下來的,怎麼搬上去,送客!」
兩個護軍見事不成,急了眼,跪在地上,扯住尉遲敬德的褲腿角,又是哄騙又是哀求——
「去吧,將軍,太子殿下排開盛宴正等著您呢,連突厥舞女都叫去了。聽說,等太子以後繼位當了皇帝,還想封您為護國王爺呢。」
「尉遲將軍,你今天不去,太子非怪罪我倆不可。你可憐可憐俺兩個人吧,去一趟東宮吧,哪怕喝一碗水就回來也行啊。」尉遲敬德被纏得沒法,到屋裡寫了一封信,交給兩個護軍:「我的意思都寫在上面了,你倆快走吧。」
倆護軍沒法了,只得攜了書信,把一車金銀器物原封不動拉了回來。李建成、李元吉正在東宮等著好消息,見倆護軍垂頭喪氣跟著馬車回來了,李元吉嘴撇得老大:
「我說尉遲敬德不吃這一套,你不信。」
「先別忙,先看看他這信再說。」李建成不死心,展開那封信,輕輕讀起來:「……尉遲敬德蓬門甕牖之人,遭隋末離亂,為求不死,久淪逆地,實罪不容誅。蒙秦王再生之恩,又策名秦王邸,唯當殺身以報。尉遲敬德於殿下無功,不敢受重賜。若與殿下私交,則為二心!見利忘義之人,於殿下有何用?」
還未看完,李建成臉已氣得鐵青。此計不成,反被人看破心思,可惱,可惱。李建成一拳砸向旁邊的花窗。
「我知其不可。」李元吉抖了抖袖子,「待我來制他。」
太子以一車金銀拉攏一事,尉遲敬德立即向秦王作了匯報。秦王找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等人計議,大家認為應該加強戒備,防止東宮再搞什麼把戲。秦王對尉遲敬德說:
「拉攏不成,東宮、齊王府那邊定然不肯善罷甘休,你搬來王府住吧,以防有什麼意外。」
「我不怕!」尉遲敬德晃了晃膀子說,「千軍萬馬都過來了,還怕一兩個賊刺客。」
尉遲敬德藝高膽大,每到晚上入寢前,即重門洞開,安臥不動,實則萬分警覺。
氣度狹小的李元吉果然派勇士前來行刺。刺客宇文寶身藏利刃,在夜色下飛簷走壁,潛到尉遲家中庭。灰白的月光下,臥室門大開,猶如隨時準備吃人的大口,隱約可見衝門的大床上躺著一個身軀高大的人。
刺客握了握手中的利刃,幾次欲拔腿進去,卻拿不定主意。大冷的天,尉遲敬德敞門睡覺,莫不是誘敵之計?樹影裡,徘徊再三,宇文寶終於沒敢下手,遂越牆而去。居諸官員之首。裴寂一番見解說出,高祖果然不大生氣了,對旁邊一個侍候的太監說:
「叫太子來見朕。」
東宮裡,李建成一聽說私發鐵騎的事敗露,嚇出一身冷汗,正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見,忽聽父皇召見,更是手足無措,但又不能不去,無奈,只得硬著頭皮前去內宮。
走到後殿門口,裴寂迎面走來,拉李建成到牆角,小聲說道:「裡外裡都是秦府那邊搗的鬼,都城有事,自然有五城兵馬使來問,與程咬金何干?殿下仁厚,不得不有防人之心啊!」
李建成恨得直咬牙,心裡說:李世民啊李世民,不把你除掉,當了皇上我也睡不安生,這是有你無我,有我無你。」
「裴大人,父皇那邊怎麼樣?」李建成又惴惴不安地問。
「放心吧,我已替你圓了不少了。聖上倒沒說什麼,殿下只是一言不發就是了。」
進了內宮,高祖李淵果然沒有生多大氣,只是輕輕把李建成說了一頓了事。
武德七年(公元624年)六月,京城炎熱,高祖決定到宜君縣仁智宮避暑,命太子李建成留守長安,李世民和李元吉隨駕同行。御駕出發前一天晚上,李建成把李元吉叫到東宮,兩人頭對頭,在密室裡密謀起來。
「程咬金這小子,純粹是個愣頭青,不能讓他在京城裡當將軍了,要想法把他弄出去。」李元吉說。
居諸官員之首。裴寂一番見解說出,高祖果然不大生氣了,對旁邊一個侍候的太監說:
「叫太子來見朕。」
東宮裡,李建成一聽說私發鐵騎的事敗露,嚇出一身冷汗,正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見,忽聽父皇召見,更是手足無措,但又不能不去,無奈,只得硬著頭皮前去內宮。
走到後殿門口,裴寂迎面走來,拉李建成到牆角,小聲說道:「裡外裡都是秦府那邊搗的鬼,都城有事,自然有五城兵馬使來問,與程咬金何干?殿下仁厚,不得不有防人之心啊!」
李建成恨得直咬牙,心裡說:李世民啊李世民,不把你除掉,當了皇上我也睡不安生,這是有你無我,有我無你。」
「裴大人,父皇那邊怎麼樣?」李建成又惴惴不安地問。
「放心吧,我已替你圓了不少了。聖上倒沒說什麼,殿下只是一言不發就是了。」
進了內宮,高祖李淵果然沒有生多大氣,只是輕輕把李建成說了一頓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