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天,掐算一個吉日,秦王李世民在閶闔門舉行盛大的慶功會。
遠遠望去,閶闔門朱門黃瓦,氣象宏麗。門前廣闊的場地上,金銀玉帛堆積如山,琳琅滿目,熠熠生輝。三軍將佐,不論遠近,都招回來領賞。但見他們歡天喜地,依據功勞大小,排隊領賞。整個閶闔門外,猶如集市一般熱鬧。
分賞完畢,隨後,又在廣場上安排上百桌大筵席,酒海肉山,香氣撲鼻。秦王李世民當先而坐,齊王李元吉等眾將分列兩旁,各依次坐,分頭把盞。秦王端杯剛飲了一盅酒,有從人來報:「隋室宰相蘇威宮外請見。」
秦王笑了一下,說:「他現在來幹什麼?」
旁邊的李元吉叫道:「還不是想來討個一官半職!」
秦王沉吟了一下,對從人說:「與我傳語蘇威:公隋室宰相,危不能扶,使君弒國亡。見李密、王世充皆拜伏舞蹈。今既老病,無勞相見。」從人答應一聲,走出去了。
閶闔門外,篩鑼擊鼓,笑語喧嘩,縱酒極娛,享受著勝利的喜悅。酒過數巡,秦王命賜酒於尉遲敬德,當著眾人的面誇獎地說:「將軍擅長使槊,在與王世充軍作戰中,出入重圍,如入無人之境。以本王看來,無下使槊的武將,沒有哪個能超過你。」此話一出,眾人紛紛附和,言尉遲敬德一槊在手,無人能敵。但齊王李元吉聽這話卻不高興了,他本身也是使馬槊的。此時,他仗著酒勁,拍案而起,捋胳膊卷腿嚷嚷道:
「他的槊厲害,本王的馬槊也不是吃素的。上次你們去打竇建德,本王匹馬單槊,獨抵王世充,也照樣把他數萬大軍殺得落花流水,敗回城內。」
看李元吉一副狂妄的樣子,秦王李世民有意要壓壓他的傲氣,於是說:
「今日飲酒正酣,何不當場比試比試,以增宴樂。」
眾將佐一聽,大聲叫好,紛紛攛掇,有急性子人早已拉開了場子,尋了兩匹戰馬和兩桿槊跑了過來。
李元吉一看,還真要比試,心裡有些打怵,但話已說出去了,難以收回,於是在眾人的起哄中,硬著頭皮走到場子上,他怕真刀實槍弄不好傷著自己,於是對尉遲敬德說:
「本王手快,一不小心傷著你也說不定,這樣吧,咱都把槊刃去掉,用桿來相刺。」
尉遲敬德拍著胸脯說:
「即使加刃,也傷不著尉遲敬德,大王請勿去刃,尉遲敬德去刃。」李元吉一聽,心說這樣更好,老子先刺死你再說,也除去老二身邊的一條惡狗。
李元吉手拿馬槊,翻身上馬,沒等尉遲敬德準備好,挺槊就刺。慌得尉遲敬德一個斜身閃過槊刃,同時一磕馬肚,閃開距離。數丈方圓的空地上,一個使帶刃的馬槊,一個使光禿禿的槊桿,一來一往,盤盤旋旋,廝殺起來。李元吉使出吃奶的力氣,舉槊奔對方要害,恨不得一下子把對方刺個透心涼。而尉遲敬德藝高人膽大,不慌不忙,一一化解。李元吉的馬槊始終刺不到尉遲敬德的半根毫毛,卻累得李元吉氣喘吁吁,東倒西歪,不成套路。雙方停下,秦王李世民問尉遲敬德:「奪槊和避槊,哪一樣難?」
尉遲敬德橫槊在手,於馬上回答道:「當然是奪槊難。」
「好!」秦王好像故意要出李元吉的醜,命令尉遲敬德;「奪他的槊與本王看看。」
尉遲敬德聞令,棄槊桿在地,赤手空拳拍馬上前。李元吉一見,心中竊喜,抖擻精神,持槊躍馬,意欲一舉刺死手無寸鐵的尉遲敬德。
兩馬交接,李元吉槊尖閃閃,奔尉遲敬德的心坎上直戳而來,尉遲敬德只一閃,那枝槊從肋裡穿過。尉遲敬德抓住槊桿,一蹬李元吉的馬肚,那桿槊輕輕地奪了過來。尉遲敬德道聲得罪,把槊重又拋給李元吉。李元吉接槊在手,無名火騰騰升起。兜回戰馬,冷不防照尉遲敬德的後心一槊刺去,尉遲敬德腦後彷彿有眼,一個錯身,反手把槊奪了過來,李元吉猝不及防,差點從馬上閃了下來。第三次,於頃刻之間,又被尉遲敬德奪去槊。李元吉年輕氣盛,一向自高自大,認為自己武藝高強,今在大庭廣眾之中,被尉遲敬德三次奪去槊,真乃奇恥大辱。李元吉恨恨地回到座位上,端起酒杯,自斟自飲,一口氣乾了三杯酒。從這時起,他對李世民的怨恨,更是在心中深深地紮下了根。
話說高祖李淵建立大唐後,軍事上節節勝利,統一天下指日可待。李淵驕侈之心油生。在武功舊宅大興土木,構建了規模壯麗的慶善宮。
一日,高祖在慶善宮披香殿宴樂,酒酣之時,諫議大夫蘇世長望著裝飾華麗的殿堂,故意問高祖:「此殿為隋煬帝之所為?」
高祖一聽,重重地放下酒杯,不高興地說:
「卿諫似直而實多詐,豈不知此殿乃朕所為,而謂之煬帝?」
蘇世長叩頭道:「臣實不知,但見其華侈如傾宮、鹿台,非興王之所為故也。若陛下為之,誠非所宜。臣昔侍陛下於武功,見所居宅僅庇風雨,當時亦以為足。今因隋之宮室,已極侈矣,而又增之,將何以矯其失乎?」
這樣一番真誠勸諫,高祖聽了,深以為然,當場誇獎了蘇世長的忠心。然聞王世充以洛陽投降後,高祖好色的心卻又癢癢起來,當即派出內宮張艷雪等幾位寵妃,隨特使李安達,趕往洛陽宮中,挑選美貌宮女,遷往長安。
進佔洛陽後,秦王李世民採取一系列的措施,普查人口,穩定形勢,免徵賦稅,勸民復業,並設置社倉,由官府調節糧價。由於措施得力,洛陽這個著名的陪都,漸漸顯出了昔日的繁榮氣象,集市店肆逐漸恢復,因戰亂長年不聞的叫賣聲也多了起來。秦王把中軍帥帳搬到了宮城裡,巍峨雄壯的宮廷,使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君臨天下的神聖和豪邁。面南稱帝,做天下之主,這個隱藏在心底的願望越來越強烈。幾年來所累積的赫赫戰功,悉心收羅的謀臣猛將,成了他向最高位置進取的堅強後盾。炎熱的夏天漸漸消退,但洛陽宮苑的景色還是那樣奇異和美麗。秦王與屬下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等隨從徜徉在彎彎曲曲的西苑之中,眼前的嘉木異草,珍禽奇獸,掩映在濃郁綠色中的華麗的堂、殿、樓、觀,都給予他們非同一般的稀奇感受。每個人似乎都不願多說話,似乎都在不由自主地想著將來的位置。秦王若還是秦王,功勞再高,長孫無忌、房玄齡他們一輩子也不過做個幕僚,但秦王一旦為帝,他們將隨之陞遷,出相入將,在歷史上寫下最濃重的一筆。誰都會算這個賬,誰不想做一個名垂青史的人物?
「大王,我們何時班師回長安?」好久,長孫無忌才向秦王小聲的問道。
秦王看了他一眼,指著遠處海中著名的蓬萊、方丈、瀛洲三山,笑著說:
「此處樂,不思歸!」
「此處是宮城,久不思歸,恐有人在聖上面前說咱們閒話。」長孫無忌在秦王身後,又繼續低聲說道,「據長安傳來的消息,聖上可能要宣令我們班師回朝。」
秦王沉默不語,他站住腳,長出一口氣,掐腰遠眺遠處的景色。這時,身後有人急步跑來,是帥帳中軍值日,他來到近前,單腿跪地,向秦王稟報說:
「朝使李安達及後宮張婕妤等人來到洛陽,請見大王。」「來的好快。」秦王自言自語了一句,問值日官:「所來何事?」
「朝使前來宣詔。張婕妤可能是……可能是來挑選一些美貌宮女,遷往長安。」值日官吞吞吐吐地說。
秦王揮一下手,值日官退下去了。秦王看著長孫無忌他們說:「李安達來宣班師詔令,張婕妤不幹正事,先傳我的話,就說我身體不適,外人一律不見!」
「大王意欲何為?」房玄齡小心地探問道。秦王並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而繼續說道:
「傳我的命令:將宮中有關山川形勝,人物品第、軍士簿錄等圖籍制詔秘密封存,藏於大營之內,將洛陽宮女一部分賞於有功將士,餘者全部遣散!」「大王!」房玄齡怕秦王衝動,剛要勸說兩句,秦王卻拂袖快步而去。朝使李安達懷揣詔書,到宮城帥帳門口幾次都被擋了回來,門衛言秦王染病,不能見客。婕妤張艷雪為完成選美使命,冗自闖進後宮,但觸目所見,一片荒涼,稀稀拉拉的幾個宮女,皆年老無用之輩。找秦王問原因又找不到,氣得張艷雪無計可施,忙去找齊王李元吉問個究竟。
到了齊王營中,正好李安達也在那兒。兩個人在元吉面前大倒苦水。李元吉暗暗高興,擺酒設宴,隆重地接待他們。席間,元吉摒退左右,對李安達和張艷雪神秘地說:
「秦王看輕你倆,就是看輕聖上,有詔不接,私放宮女,坐鎮宮中,其中大有蹊蹺。」
「秦王想幹什麼?」一向好生事的張婕妤伸著頭問。
李元吉又壓低聲音說:「此地不可久留,汝兩人可速回長安,向聖上奏明,秦王無視詔敕,初平東都之日,偃蹇顧望,不急還京,分散錢帛,以樹私惠。違戾如此,其反逆之心,昭然若揭。」
張艷雪聽了連連點頭,李安達不敢表態,只是掛念宣詔的事,著急地問元吉:
「這詔書不能宣怎麼辦?」
李元吉出主意說:「明日你再去帥帳,把詔書摔於門衛,你走你的道,諒下人不敢不把詔書傳達於他。」
「也只有這樣了。」李安達垂頭喪氣地說。
洛陽城南龍門東山,古松參天,翠竹成片。林中小道上,身著葛布衣衫的一行十餘人,邊走邊看,望著一邊是懸崖峭嶂,一邊峻嶺平疇,打頭的一個相貌英武,顯得難得的悠閒,他一邊指指點點,一邊和幾個隨從說說笑笑。又向山中走了四、五里,只見山上半雲半霧之中赫然顯出一座道觀。一行人走近,道觀兩扇黑門徐徐打開,在兩個青衣螺髻童子的擁護下,一個身穿百衲道服,足登麻鞋,手搖塵尾的老道飄然而出,迎著拾級而來的一行人呵呵大笑,說道:
「這裡面有聖人,莫不是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