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數日後,李家為李世民與長孫氏舉行了婚禮。
李世民磕了一天的頭,陪了一晚的酒,終於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父母安歇後,他才心情忐忑地邁入洞房。
這一整天,他都在心中揣摩著自己的新娘子。十幾年來,父母恩愛不減,舉案齊眉,他心中也渴望自己能有一段美滿的姻緣。長孫世家口碑素好,新娘子定也是賢淑明理之人,只是不知相貌如何,脾氣是否溫婉。他邊想邊推門進屋。
洞房內紅蠟高燃,香氣漫漫,長孫氏頭蒙紅蓋頭,端坐在床邊。看上去她身材適中,坐姿端莊,雙手輕放膝頭,很是雅致秀美。
年輕的李世民有些發慌,他緩緩地移至床邊,悄悄地掀了一下蓋頭,似覺未曾問候就動手掀蓋頭,不妥,手便又放了下來。
「是二郎嗎?」長孫氏聲音溫婉,又不失清靈,李世民聞之,心中又狂跳起來。
「我……」李世民不知說什麼好。
「我有些口渴了。」長孫氏低聲又道。
「噢。」李世民忙不迭端杯倒茶,趕緊奉了上來。
長孫氏咯咯一笑,道:「為何不掀我的蓋頭?」
李世民這才想起自己最想看到的就是新娘子的容貌,他情急之下,一把拽下了蓋頭。
這一掀不要緊,終於觀得真顏的李世民大吃一驚,口中「啊」了一聲,手中的杯子差點兒掉地。
長孫氏抬眼看了一下,又垂下眼簾,道:「怎麼?嚇到你了?」
真真兒是嚇到了李家二郎。這長孫氏頭挽烏鬢,斜飛鳳釵,面若銀盤,目若秋水,兩道秀眉如纖美彎月,懸膽豐鼻下珠唇點點,啟齒之間,貝齒潔白如玉,笑靨如花。尤讓李世民驚艷的是長孫氏神色端莊,雍容之外又添幾分嫵媚。李世民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自己的新娘,幾分欣喜、幾分激動一起湧上心頭。他張了張口,沒有說出話來,只是坐在床邊,雙手一握就握住了長孫氏纖柔的小手。
長孫氏的臉也紅了,她側目打量了一下英武俊朗的丈夫,又羞怯地低下了頭。
李世民看著長孫氏兩頰飛起的兩朵紅雲,更是心如鹿撞,抬臂挽住了長孫氏的雙肩,口中喃喃道:「二郎真是有福氣,娶到了一位可心的人兒……」邊說,邊把雙唇印在了長孫氏腓紅的臉頰上。
「二郎,我有些口渴。」長孫氏的心也咚咚直跳,她閉上了眼睛,任由李世民親吻。
「好,一會兒再喝。」李世民感到自己渾身上下像著了火一樣,他再也難以自持,抱緊了新娘,倒在了床上……
大業十一年(615年),突厥始畢可汗在雁門關外屯兵數萬,時刻準備突襲雁門郡。隋煬帝卻想要在這時巡幸塞北,鎮鎮始畢可汗。待巡幸大軍浩浩蕩蕩抵達雁門郡,隋煬帝立即遣使者前往突厥,召始畢可汗前來見駕。始畢可汗心想,來得正是時候。於是當即讓使者傳達:明日午時,於雁門關內相會。
天真的隋煬帝穿戴一新,將關門大開著迎接突厥軍。當他明白自己受騙了時,一切已為時過晚,突厥兵已將城池團團圍住。隋煬帝只得慌裡慌張馳入雁門。
武功城外,太白山麓,遠浦遙村,秋色正濃。一個頭戴英雄簪,身穿白綢箭袖袍的青年公子,領著幾個家將縱馬向山林中奔馳。跑了一會兒,四下裡觀望,只見群山聳向天空,現出巉巖和陡坡。那青年公子勒住馬叫道:
「春華秋實,那些獐、狼、鹿、兔這時正肥著呢,咱下馬射獵。」
一行人找大樹拴住了馬匹,各擎刀弓,沿著叢林中的山道向前摸去。正走間,突然,前面樹上「嘩」一聲躍下來一頭黑墩墩的大黑熊,攔住去路,黑熊呼呼直喘,小眼睛閃著惱怒,欲撲向來人。那青年公子攔住家將,挺身向前,飛魚袋中取弓,走獸壺內拔箭,箭搭弓上,狠命一拽,急切之間,只聽「崩」鐵背弓讓他生生拉斷了。見對方先動了手,黑熊大怒,緊跑幾步直立人形,扇面大的熊掌「呼」一聲扇過去。那青年公子虎背熊腰,也不一般。他蹲身閃過,一個弓字馬步,運掌向黑熊的腰部打去,一掌還一掌,黑熊措手不及,骨碌碌滾下草坡,落荒而去。
幾個人定了定神,望望地上的破弓,吁出一口氣。這時,身後又傳來馬的「灰灰」叫聲。只見一個渾身短打扮的人,正慌慌張張地解馬的韁繩,好一個偷馬賊,青年公子一揮手,幾個人以樹木為掩護,悄悄地包抄過去。
偷馬賊被當場抓住。此人一雙蛇眼,二目有神,青須須的臉,身穿紫布箭袖袍。青年公子打量了他一番,說:「看你面目不俗,怎麼幹起偷馬的下三流勾當?」
偷馬賊挑眉豎眼,毫不在乎,反問道:「你是誰?憑什麼教訓老子?」
青年公子微微一笑:「我,姓李名世民,你呢?」
「我劉弘基,曾當過右勳侍,因逃避高句麗兵役,四處躲避,窮得只好偷馬換衣食。」
李世民見對方說話爽快,愛才之心油然而生,笑道:「大丈夫當建功報國,如何貪生怕死,逃避兵役?」
那劉弘基笑道:「『勿向遼東浪死』,公子不也一樣鑽進深山和黑熊鬥氣嗎!」一心想幹大事業的李世民,早就有心結交天下英雄。他眼前一亮,上前抓住劉弘基的手——「願意交我這個朋友嗎?」
「公子不嫌我是個下三流的偷馬賊?」
英雄惜英雄,四隻大手緊緊握在一起,四目相視,兩人哈哈大笑。中午,李世民陪劉弘基在酒館喝了一頓酒,又為他安排了一個住處。等回到家時,已日落西山了。新婚不久的妻子正在家裡焦急地等待著。聽說丈夫遭遇了黑熊,拉斷了鐵背弓,她十分後怕,上上下下察看了李世民好幾遍,李世民哈著酒氣,大大咧咧地說:「沒事,我李世民福大命大造化大,這不,出去一趟,又交結了一個江湖上的好朋友。」
李世民夫妻自成婚後,互敬互愛。李世民高大魁梧,特別擅長騎馬和射箭,而且他志向高遠,膽識過人,不拘小節,這讓長孫氏又是歡喜又是憂,她高興的是自己終身有了依靠,擔心的是亂世之中,丈夫的俠義脾氣,或許會惹來禍端。她侍候丈夫喝了一盞茶,從裡屋拿出一封信遞給丈夫說:「爹爹從山西派快馬送來一封信,說是急件,一上午都找不著你。」李世民忙放下手中的茶盞,展開信急匆匆看起來,看著看著,他一擂桌子說:
「昏君活該!這隋朝江山是兔子尾巴長不了了。」
長孫氏一聽,嚇得急忙掩上門,問丈夫是怎麼一回事,李世民說:「皇帝被圍困在雁門,父親命我從軍勤王。」
「那,你去不去?」
「去!怎麼不去?亂世出英雄。亂世像怒濤洶湧的大海,只有投身入海,去遨遊,去搏擊,才能尋找機會,把握機會,實現自己的抱負。」
長孫氏默默無言,她轉身進屋,從箱底把所藏的父親長孫晟的弓拿出來,交給丈夫說:
「這是赤虎銷金銅胎弓,我父親射法神奇,憑著它威震邊關十多年。你拿著它,好自為之,它一定能給你帶來好運。」
李世民接過赤虎弓,這真是一張好弓,虎頭鎦金,銅胎黑背,閃著青光。他搭手拉了拉,拉了幾拉才完全拉開,比以前用的那些弓好多了,他萬分喜悅,興奮地對妻子說:「這張奇弓,必助我掃平天下!」
看著丈夫的高興勁,賢淑明達的長孫氏又適時地勸道:
「要成就一番事業,光結交江湖俠客還不行,還要有精通文史的文士相助。家兄長孫無忌在這方面可助你一臂之力。」
「好!」李世民攥緊拳頭,「這次北上勤王,我們幾個一起去。」
自結婚以來,李世民夫妻二人還從未分開過。明日丈夫就要遠行,長孫氏心中有些不安,畢竟是去沙場血戰,稍有閃失,就有性命之憂。長孫氏一邊給丈夫蓋上被子,一邊暗自落淚。
李世民此刻的心中卻是豪情萬丈,湧動著一股激情,他終於可以投身軍旅,將自己苦練的一身本領去報孝國家了。他雙目凝視著星空,憧憬著即將來臨的新生活。良久,他才發現妻子正在床邊拭淚,知道是捨不得自己。
「快躺下,別擔心我。」李世民邊說邊把妻子攬在了懷中。
「二郎,沙場無情,刀箭無眼,你可千萬要小心。」長孫氏偎在丈夫寬厚的胸懷中,叮囑著。
「我知道,我的功夫不是花拳繡腿,彎弓搭箭還沒人勝過我。」
「此言謬矣。兩兵相遇,勝負無常,但蠻力不是角逐的本錢,智者才能笑到最後。我是擔心你的衝動。」
「我知道,」李世民撫了撫妻子額頭上的一縷秀髮,「我二郎的枕畔有一位每天講習兵書陣法的老師,我早已不是只知角力的蠻勇之人了。」
長孫氏羞怯地笑了。她沉了沉,又道:「家中的一切你莫掛念,上敬婆婆、下疼兄弟是我的本分,我只要你平安回來。」
李世民感激地看著妻子,回道:「我知道你一向識大體,明事理,家中有你,我走的放心。只是……」
「只是什麼?」長孫氏以為李世民還有什麼吩咐的,便追問著。
「只是我會想你的。」李世民說著,摟著妻子親吻著。
「二郎,」長孫氏的俏臉又飛上了兩朵紅雲,她嬌羞地閉上了眼,喃喃道:「我會等你回來的,明日還要早起,還是安歇吧,今晚別再孟浪了。」
「不是孟浪,是纏綿……」李世民說著,雙手開始不老實起來。
長孫氏笑了,一邊回吻著丈夫,一邊自行解開了衣衫……
九月的大漠空曠、乾燥,漸漸失去了蓬勃的生機。在岐州通往雁北白漫漫的官道上,大小輜重車吱吱呀呀地前進著,臨時徵調的勤王兵,高矮胖瘦,參差不齊,都拖著沉重的步子,緩慢地走著。前面快接近雁門戰區了,面對強大的突厥騎兵,每個人心裡都沉甸甸的。這支雜牌軍的主帥、屯衛將軍雲定興正立馬站在一個土坡上,望著遠處的狼煙,愁眉不展。勤王救駕是好事,但兩軍交戰,失敗了就有性命之憂,不是被皇帝砍頭,就是死於敵軍刀箭之下。雲將軍歎了一口氣,問身邊探兵校尉:「距離突厥大營還有多遠?」
「回將軍,最多還有一天的路程,我前哨已遭遇突厥的小股騎兵。」
雲定興沉思了一下,命令道:
「大軍暫緩前進,召各軍統領過來議事。」
小山坡上,前軍後軍等諸軍校圍坐在一起,就下一步行動展開熱烈的討論,有的說安營紮寨,等其他援軍來了再說,有的主張派小股部隊騷擾敵軍,戳戳馬蜂窩再說,大夥兒莫衷一是,始終想不出一個好辦法。正在這時,一陣馬掛鑾鈴響,一位銀盔銀甲的少年將領,騎著一匹銀青追風馬,直衝上山坡,把眾統領嚇了一跳,警衛們橫槍攔住了他。少年將軍跳下戰馬,大叫道:「雲將軍,小將李世民有妙計稟告。」
雲定興知道世民是山西、河東撫慰大使唐國公李淵的兒子,忙叫人放他過來,問:
「世侄有何妙計,快說!」
李世民向各位統領施了個禮,對雲定興說:
「始畢敢舉兵圍天子,必謂我倉猝不能赴援故也,宜晝則旌旗數十里不絕,夜則鉦鼓相應,虜必謂救兵大至,望風遁去。不然,彼眾我寡,若悉軍來戰,必不能支。」雲定興一聽,一拍巴掌叫道:
「真是英雄出少年,多建旗鼓為疑兵,此計甚妙,馬上照辦!」
雲定興的雜牌軍素質不高,打仗不行,虛張聲勢卻很在行。全軍分為三十營,每營五百人,殺氣騰騰地佈滿數十里的扇形戰線上。白日則八卦旗、蜈蚣幡兒,旗旛招展,殺聲震天,夜間則流星探馬,鉦鼓相應,火光連片,遮滿了半邊天。
且說突厥兵馬,本是善於突襲的主兒,行軍打仗,沒有多少章法,今見南面數十里內,旌旗不絕,鳴鉦振鼓,前後呼應,以為隋軍救兵大至,心下惶恐。又加上義成公主遣使詐告始畢可汗:「北邊有急。」當時鐵勒諸部,時常於磧北騷擾突厥城池。始畢見後方告急,隋軍赴援大軍聲勢浩大,心中暗叫不好,於是一聲令下,突厥兵全線回撤,解了雁門之圍。
這當兒,李淵也率勤王大軍趕到了雁門,護送隋煬帝和群臣回到太原。經過這場雁門之圍,隋煬帝幾乎驚破了膽,又加上洛陽和長安附近出現了數股農民起義軍,隋煬帝再也不敢在北方呆了。他對老臣蘇威說:
「這北方流年不利,兵災連綿,朕還是移駕江都去吧,那兒是吳儂水鄉,人物溫順,朕呆著安心。太原為北方軍事重鎮,北拒突厥,南護洛陽長安二京,你推薦一個能人,鎮守太原。」
蘇威沉思了一下,說:
「山西、河東撫慰大使李淵沉穩有謀,先前曾在龍門大敗賊人毋端兒,殺死數千人,後又領兵打敗絳州柴保昌,俘敵數萬人。由李淵任太原留守,最為合適不過。」
蘇威話音剛落,民部侍郎樊子蓋湊近隋煬帝神秘地說:
「民間流傳童謠說『桃李子,鴻鵠繞陽山,宛轉花林裡。莫浪語,誰道許。』天下都傳聞姓李的以後要代隋當皇帝,陛下怎可任李淵為太原留守?」
隋煬帝一聽,躊躇起來。蘇威說:
「民間方士謠傳怎可輕信,先前陛下聽信方士安迦陀之言,殺死右驍衛大將軍李渾及其宗族三十二人。這事應該有個結尾了。如今盜賊蜂起,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太原非李淵不能鎮守。」隋煬帝經雁門之圍,脾氣收斂多了,他抓了抓頭皮,說道:「李淵的姨母是獨孤皇后,算起來他與朕也是姨表親,我大隋對他李家向來不薄,想來他也不會沒有良心反叛。這樣吧,朕安排親信虎賁郎將王威、虎牙郎將高君雅為副留守,牽制李淵,沒有他倆人同意,李淵也調動不了多少軍隊。」
大業十二年(617年),農民起義進入了高潮,各地起義軍在尖銳的鬥爭中,逐漸由分散走向了聯合。其中以李密為首的瓦崗軍最為強大。這年秋天,瓦崗軍在河南滎陽與滎陽通守張須陀率領的隋軍決戰。瓦崗軍誘敵深入,大敗隋軍,主將張須陀被殺。瓦崗軍由此發展到幾十萬,佔據中原,直接威脅東都洛陽。
同年,竇建德領精兵七千人,反戈一擊,殺死隋涿郡通守郭絢,又收集潰敗的起義軍張金標、高士達的餘部,力量更加壯大,人數發展到十幾萬人,成為河北地區起義軍的主力。
在江淮地區,杜伏威領導的幾萬江淮義軍,活躍在江河湖泊間,直接威脅著隋煬帝所在的江都。
三大農民起義集團軍,已經把隋軍的主力分割。東都洛陽和西京長安已成為兩座孤島,隋煬帝又龜縮江都。隋朝江山變的搖搖欲墜。而此時的太原,兵源充足,糧堆如山,其戰略地位舉足輕重,已成為北方名副其實的軍事重鎮。早有起兵反隋,取而代之之心的李淵,決心把太原經營為爭霸天下,逐鹿中原的根據地。二兒子李世民雖然只有十七歲,但他精通武藝,兼通兵法,見識和膽識過人。在解雁門之圍的戰役中,他善於分析敵我雙方的力量對比,提出疑兵之計,顯露出勇敢機智的軍事才能。李淵大為高興,特地把他帶到太原,留在身邊協助自己。而把大兒子李建成和四子李元吉留在河東城,托付河東縣曹任gui照顧。
然而,太原也並不是那麼好經營的,雁門解圍之後,始畢可汗並不善罷干休,經常派精銳騎兵騷擾邊關。遠在江都的隋煬帝,更是對突厥恨之入骨,詔命李淵率太原兵馬與馬邑郡守王仁恭,回擊突厥。
當時突厥兵勢強大,有騎兵數十萬,而李淵和王仁恭兩軍兵馬加在一起也不過五千人。王仁恭不敢單獨行動,率東部兵馬二千多人,前往太原,意與李淵合兵一處。
十月的塞北,風呼嘯著在草原上奔跑,朔縣至太原的官道上,不時揚起陣陣黃沙。在突厥騎兵時常出沒的地方,王仁恭格外小心,派偵察兵先行搜索前進。當走到一個叫千層嶺的山坡下時,黑壓壓、無數的突厥兵突然從山頂上冒出來。偵察兵還沒來得及發出警告,突厥騎兵就旋風一般,嗷嗷叫著衝了下來。王仁恭大吃一驚,跑是跑不掉了,拚力死戰吧!王仁恭命令部隊排開陣勢,弓箭手前面壓住陣腳,騎兵在後伺機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