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是我們離開兒時的玩伴走向的另一個天地。在那些令人好奇、緊張的日子裡,生活向我們展開了一幅斑斕的畫卷,在那裡,我們初次嘗到了生活的酸甜苦辣。競賽班——是我人生的第一站。
一、考上競賽班
我想,我們這一代人多多少少都受了漫畫的影響。獨生子女的孤單與優越的生活條件促使我們拚命地買書,最先在我們這代人中流傳起來的漫畫是日本的《聖鬥士星矢》。那時候我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有一個願望,就是渴望被帶到一個地方進行神秘的訓練,最後成為英勇無敵的一個傑出人物。
我沒能被帶去那個神秘的地方,卻接到了中學的一張報到通知,裡邊宣佈我已成為它的一員,並且要我在整個暑假裡好好地進行複習,準備開學的分班考試。通知裡還特別強調:成績優秀的同學將被分入重點班。
以前在內地時就知道重點班什麼的,因為自己沒有親身經歷,還是有些神秘感的。現在經常看到報紙上還在爭論,有說把學生分成三六九等怎麼怎麼不好,也有說分了重點班和普通班有利於一部分同學更好地發揮自己的特長。但如果讓我再次選擇,我想我還是會去拚搏一下的。
大部分人都具有出人頭地高人一等的感覺,我也不例外。況且從小學一路上來我的成績都是非常優秀的,我希望自己能在優秀的人群中得到更好的提升,成為真正的傑出人物。而且大人們也經常對我們說,進了初中的重點班,就有一半的身子跨入了重點高中的大門。對我們這些從小就被告之必須上大學的小孩子來講,有什麼比一路順風地上高中上大學更重要的事呢?
那時深圳的初中不是像現在這樣劃區直升,而是像中考一樣的考試。就是說,只能憑考試才能進入一個理想的學校。其實,這樣是很公平的。不管你是有錢還是沒錢,有權還是沒權,不管你住在別墅還是住在貧民窟,一切以分數為算。我進的這個學校是省重點中學,分數達不到的,想進這個學校,得按分數一分一分往下降,一個擇校生學校要收幾萬塊。據說,有好幾個班的學生就是拿錢來讀的。
本來父母是想讓我在老家讀完小學,轉學到這邊來讀初中的,一聽說通過考試可以進重點,媽媽喜出望外地把我從老家帶來。現在想想他們也是走了一步險棋,四月份時,我還在老家讀「六下」,他們一個決定,就把我帶到深圳來參加六月份的升學考試。那兩個月可把我緊張壞了,教材不同,題型也不同,好在我的底子還可以,媽媽在等待分配工作,也能幫我一把,所以,升學考試我竟然順利通過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和媽媽分坐一張大桌子的兩頭,她在寫《京劇鼻祖程長庚》一書(她正好接到一份約稿),我呢,就在那裡自覺自願地複習功課。到了夜裡,我睡在床上,就幻想著重點班的模樣,幻想著重點班能把我訓練得與眾不同並且具有非凡的力量,讓過去的同學看到大吃一驚。
分班考試終於結束了,在密密麻麻的近500個名字當中,我的名字排在第十位,我被分在一班,在「一班」兩個字的旁邊還有個小括號(競賽班)。我一下懵了,怎麼是競賽班,不是重點班呢?我要上的是重點班啊。我想問一問情況,可是周圍我竟然一個人也不認識,這是因為我是四月份才從內地飛來,插在一個小學裡參加的升學考試,而且,我們那個小學真正考進這個中學的人也只有幾個。後來經過媽媽瞭解,情況終於搞清楚了。原來競賽班就是重點班,與通常的重點班不同的是,這個班擔負著學校裡的各科競賽。也就是說,一個大的競賽來了,別的班是選拔參賽,而競賽班是傾巢出動!
記得那天分班後,晚上吃晚飯時,爸爸媽媽還喝了酒,媽媽說:「孩子,我們才來深圳幾個月,你就打了一個漂亮仗,父母感謝你,你為我們省了許多心,希望你努力再努力。」
我的競賽班生涯,就這麼開始了。
在短短的三年中,我們參加了無數的競賽,中學開的八門課,幾乎門門都有(語文和數學年年都有),最搞笑的是,我還參加過「新三字經」電視搶答賽。
二、老師們的「競賽」
進校第一天我們就受到了非常嚴格的紀律約束,去操場要列隊進入,一起入座,一起站立,班主任老師在台上講話不能插嘴不能評論,老師發言完畢要即時鼓掌。那時候,我想我是進入了一個軍營。但因此我們也都感到了自豪,因為我們的身份(競賽班)是值得自豪的,我們是優秀的,我們理所應當該感到驕傲。我曾看到過一篇文章,說哈佛大學的學生一個個都嚴於律己,他們凡事力爭第一,在他們的意識中,只有優秀的人才能享受美好的生活和接受別人的追捧讚譽。我想老師當時大概也是處心積慮地培養我們這一批人的這種觀念,讓我們潛移默化地在這種觀念中,把自己鍛煉成「凡事爭第一,拿到好的名次、好的成績,無愧於競賽班的榮譽」的尖子生。
可惜這位老師才給我們上了兩節課後就離開了。據說是調去了另外一所學校,接任我們班主任的是一位歷史老師。
我們對這位歷史老師可以說是非常的不滿意,當然這也不能全怪他,因為他是一位學者型的老師,自己一肚子的學問不一定都能拿出來傳授給我們。不過,開起班會來他倒是在台上滔滔不絕,可是因為聲音太小我們聽不見,加上他的普通話說的還沒廣東話好,更是讓人頭疼得難以接受。我們開始期盼新的老師出現。
接下來我們的新班主任不停地換,來了走,走了又來,沒有人能在我們班呆得超過兩個星期的。接連來了四個班主任都是教數學的,但很快就被我們「趕」走了。據說數學對於我們競賽班來說十分重要,初一到初三的競賽大多是數學競賽,如果數學教得不好出的成績不夠多,那我們競賽班也就是徒有虛名。而先前這四個班主任,顯然是不能夠擔當此任的。在有些人的眼中,他們是衝著調進深圳和班主任那點津貼來的。
有一陣子我們都絕望了。
我們的絕望不是沒有道理。那時,沒有人給我們鼓勵,沒有人來管理我們這個班,沒人告訴我們到底怎麼做才算是好,反而有這樣一種論調:你們是競賽班,應當比別的班做得更好。而事實上,學校裡的五項評比每次我們都拿倒數第一,老師們議論起來都嫌我們,搞得我們像是沒娘要的孩子。有誰說:中國最大的法不是憲法,而是「看法」,一旦對你有了看法,你就不好辦了。那時,我們好傷心,成績好又有什麼用?不一樣給別人看不起。
我們的課也上得亂七八糟,除了善良的語文老師和教學水平頗高的英文老師來上課,我們能乖乖地坐在凳子上聽課之外,其他課都是一塌糊塗,我們和老師之間的敵對情緒越來越強。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一個怎麼回事,那些老師們給我們班上課就在講台上面念課本(也許,我們這個班的這一群人真的與一般人不一樣?),我們很不耐煩,心裡都說,照這樣不是誰都能當老師了?我們很失望,沒人是認真對待我們的,還有人說,反正是競賽班,都很聰明,即使教得不好你們一樣能考得好,上不上都是一樣。那時的我們就是一盤沙子狀態,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心思,也都有自己的打算,惟獨不為班級著想。競賽班的名聲在學校大會上是越來越臭,校長也傷透腦筋。
回到家裡,把這些情況講給爸爸媽媽聽,他們倆都很驚訝。
爸爸說,他上大學時,他們班也「趕走」了很多老師。那是因為粉碎「四人幫」後,一些新的觀念正在建立,很多教材都沒來得及改,教材不改,老師們只好按照原來的一套講課。比如都搞改革開放了,上「政治經濟學」的老師還在課堂上講計劃經濟,這樣的觀念顯然是滯後了,同學們肯定要提出疑義。可是「文革」把知識分子鬥得七昏八素的,誰敢撇開教材另說一套呢?
媽媽打斷爸爸的感慨,說,中學的課堂怎麼會念課本,你們不是重點中學嗎?老師是不是在敷衍你們?你們反映了沒有?再等等吧,如果繼續下去,我們要打投訴電話了。媽媽是當老師出身的,對於這種對學生不負責任的行為深惡痛絕。在她當大學中文系副主任時,曾經有一位老師多次上課遲到,還擅自調課,反映到媽媽那裡去,媽媽會同校教務處給了這位老師很嚴厲的處理。
隱隱約約的,聽到一點小道消息,說我們這個競賽班對於老師來說有很多意味:長工資、還有不一樣的待遇。據說想當我們班主任的老師很多,想給我們上課的老師也很多,正因為種種原因,我們才落到這個下場。據說,在年級裡,老師們因為我們競賽班的事情,私下裡鬧過不少故事。後來又聽說,學校裡要為我們班配備最好的老師,以至於其他班的某些班主任看到我們都咬牙切齒。
終於,又來了一個教數學的老師來當我們班主任。
到了這種時候,我想不單是老師,就連我們的心都提到了喉嚨眼,怕又是一個來敷衍我們的,搞得我們又開始鬧「革命」。
那天,我們早早地就坐在班裡等新老師,我還特地為同學們跑上辦公室瞧一瞧老師的模樣,說真的令我挺失望的,不僅其貌不揚,而且看上去不怎麼會打理自己,像一個進城打工的農民。
可是第一天他就讓我們大跌眼鏡了。我想,「人不可貌相」那句話我就是在那一天領會到的。
那天,他走進教室。首先作自我介紹:「我姓G。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們的班主任,你們的情況我都聽說了,這讓我感到壓力,也非常自豪。競賽班的數學科目是非常重要的,從初一到初三,數學競賽的項目最多,為了讓我們班的競賽成績能夠得到提高,我決定,將初中三年的課程,在初二的時候就上完。接下來的時間,我們用心對付競賽。」
這一席話,讓我們大吃一驚。但我們也看出來了,這個老師是真的下了狠心跟我們耗上了。
當天下午自習課我們就沒有那麼舒服了,G老師要給我們進行競賽輔導。上午超量的題目還沒消化完,下午又是一番轟炸,我們開學後第一次回家溫習功課累個半死。
G老師的第二個動作就是要撤換班長。
這一撤換,就換到我頭上來了。
其實我一路都是一個不太懂規矩的學生,完全屬於那種文藝活動積極分子,搞什麼活動我肯定第一個響應第一個參加,但不代表我就是那種特別具有管理能力的人。當班長壓力應該是非常大的,可我那時根本就沒意識到,我只是覺得挺新鮮挺好玩,結果一口就答應下來,根本沒考慮過這以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多少年以後回過頭來想一想,讓我來當班長也真是一著高明的棋。就因為我不是那種循規蹈矩的學生,而身邊總是有一群擁護者,老師才能把工作進行下去。本來嘛,所謂的競賽班,都是人尖子,誰服誰啊,都是調皮搗蛋的高手,這下好了,弄一個間於調皮不調皮之間的人來管他們,那才叫靈呢。劉備之所以能夠三分天下,是他發展了三條好下線,一條是關羽、一條是張飛、一條是諸葛亮。
三、與競賽無關的事
這個效果當天就出現了。下午自習課,X舉手問我作業做完了可不可以下棋,我想了想說,你下吧。自習課始終是我們班的一個大問題,同學們喜歡爭論問題,沒有其他班那麼安靜。擱現在,我就會想,大家討論問題就討論唄,有什麼大不了的,嫌吵的去圖書館看書不就行了,何必一定要呆在一個教室裡大氣都不敢出。可那時不行啊,自習課得安靜,這是個不
成文的規矩,我們就是這麼從小到大一路給管大的。其實我現在覺得那時的教育真的是挺沒人性的。所以每到自習課的時候我就特別煩,坐在講台上看他們學習,自己也學習,誰說話就瞪誰一眼,特沒意思。
可是就在這個當兒,年級組長過來了,說,你們怎麼在下棋?重點班的自習課能下棋嗎?拿出作業來做,拿出書來溫習!明天你們每人交一份檢查,並且附上家長簽字!
我看那幾個調皮蛋實在可憐,想想自己也有責任,於是對年級組長說,老師,是我允許他們下棋的,是我的責任。年級組長愣了半晌,看了看我說:這次檢查什麼的就算了,以後不允許再有這種情況發生。說完,就出去了。班裡頓時一片歡呼。
後來有一天我抱著全班的周記本給老師。無意中翻了幾個人的周記,我想知道他們心裡都在想什麼(有點過分啦)。
Y在周記裡說了X他們下棋的事,他評論我:這樣才是班長,有勇氣承擔一切,還說挺佩服我的。
我一下子呆住了。我是絕對沒想到這個傢伙原來是這麼想的,平時他可沒少跟我搗蛋調皮什麼的。
這是我第一次為他們背黑鍋,後來就多了去了,在中午的時間打籃球,違反學校規定、打遊戲機、把籃球砸進人家的汽車裡,玻璃打碎了,還爬進去把球拿出來……都是我來接受批評。
還有K,整天戴一副牙套,我們戲稱其為「鐵嘴鋼牙」。不過他的嘴巴是挺厲害的,而且點子也多。自習課老舉手,一會,班長這個,一會,班長那個。我是給他弄得煩得要死又疲倦得要死,也沒心思寫作業,真是急死我了。好像像他這樣的人還不少,也不能說是特地給我找麻煩,他們就是不肯老老實實地呆在教室裡寫作業看書,他們覺得悶。
還有幾個喜歡遲交作業,老師總是因為課代表不把作業交上去而說我們班的做作業沒效率,後來我就下了一條死令,必須準時交作業。可是有一幫人晚上是根本不寫作業的,直到早上回學校才來寫,結果經常給我逼得直瞪眼,說班長你饒了我吧,我還沒寫,還沒寫。於是每天早上在教室裡就可以看到這麼一幕,我不停地催,然後他們在不停地寫。一邊寫一邊還說,再等一下,再等一下。
令人稱奇的是,儘管我們班的同學不好好聽課,不好好做作業,但是一到考試,全年級一排名,我們班的人還是都在前面!初二時考希望杯(數學),全班52個人,有38人進入了決賽,真是奇跡啊。那次,老師本來叫我不要參加了,因為數學一直是我的弱項,競賽是很花時間的,老師的意思是讓我不要太累。可是我不幹,大家都參加了,我不參加,那多沒面子啊。最後老師還是讓我參加了,沒想到的是,我不僅闖入了決賽,而且還拿了獎,獎項不高,三等獎,但對我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畢竟是全國獎啊,畢竟我是一個數學很差的人哪。從這件事也可以讓人明白一個道理:人在特定的環境裡,是能發揮一個人的潛能的。
G老師來後,我們班基本穩定下來了,各項工作都走向了正規。可能學校也認為不能再這麼無政府狀態下去了,而同學們也想著要學習了,G老師來的正是時候!
有一天,我聽老師說我們班的電費很高,我就到其他班轉了一下,發現其他班都沒開電風扇,就我們班在開。結果我就回去對同學們說,我們班的電費很高,我們省省吧,別的班的電風扇都沒開,我們也別開了。說著,就把電扇關了。
我剛把電風扇關了,H馬上就衝上來把電風扇又給打開了。還說,你挺行啊,天熱開個電風扇怎麼了?
我說全年級八個班就我們班在開電風扇,犯得著麼?
後來我們到底吵了些什麼我也想不起來了,反正我就什麼都不想說了,和他們說什麼呢?他們不能理解當時我當那個收拾爛攤子的班長的辛苦。全年級老師同學都拿眼睛看著我,看我這個班長到底能夠撐多久,每回碰到一些老師,他們總是說你們班這個如何,那個如何,盡挑刺一點好話都不說。我也不能什麼事都跟大家說吧,反正盡自己的力量去做就是了。可是有誰理解啊?人家只覺得你這個班長管得寬什麼的,壓根也不為你著想。
當時我就哭了,一個人站到講台上孤立無助地哭了。我說你們這幫人怎麼都這麼沒良心?外邊多少人等著看我們一班的笑話,你們怎麼就不能爭一爭氣呢?
我一直哭到下課。下課後,很多人默默地走過來安慰我。大家都知道我為這個班付出了很多,他們說,我們以後守紀律就是了,你別哭了。只有H他什麼都沒說,我一直和H都挺不錯的,我想,完了,這下子連朋友也沒得做了。
週五作文課,老師讓大家寫作文,題目是「一件難忘的事」。寫完以後,老師讓一個同學上去把他寫的作文讀出來。
結果上去的人是H,他的一件難忘的事就是電風扇的事。在作文裡,他向我道了歉。當時,我就情不自禁地笑了。
我知道那是語文老師一直在支持我,我也挺感激她。
回想起這些,我就覺得我們班同學特別的可愛,雖然好面子,但他們的心始終是為了集
體的。
四、還是與競賽無關
別看我們是競賽班,其實家裡父母有文化的卻不多,還有一個奇怪的現象,本人是獨生子女的也不多。這是因為許多人的家原來是農村的,早期農村的計劃生育沒有城市嚴格。深圳建立特區後,這些同學的家都搬到深圳來了。這些情況一開始我不知道,後來才慢慢瞭解,原來啊,我的父母在所有父母中間算是最有文化的了。
X和我是好朋友,他家的情況我一點都不瞭解。有一次開家長會,結果媽媽很晚都沒回來。第二天我才知道,原來是家長會後,X的媽媽請我媽媽到他家去請教一些問題。X的老家在汕頭,他的父母在深圳好像開了一個魚檔,很辛苦的,還賺不到多少錢,他的父母就想回去算了。他們的問題是,回去,要不要把X也帶回去,他們拿不定主意,想聽聽媽媽的意見。
媽媽幫他們分析了X的自身條件和發展方向,又對比了汕頭和深圳的教學力量和師資情況,最後媽媽勸他們不要把X帶回去,讓他在深圳讀書。X的內心也想留在深圳,但父母的艱難他也看到了,他張不開口,經過媽媽這麼一分析,他們的家長終於下定決心,讓X留在深圳繼續讀書!
X一直羨慕我的知識分子家庭,有深深的自卑感。對於許多孩子這樣的家庭背景,我一直都很同情。
X也真是的,他的自行車竟然給人強「借」走了,也不吭聲,然後每天晚上出去練散打,預備下次再被人「借」東西時能保衛自己。還有次籃球比賽,他上場沒三分鐘就給老師換下來了。他氣得踉踉蹌蹌地跑回教室寫作業,我跟著回去問他:「你幹嗎跑回來呀。」他就跟我倒苦水,覺得沒面子。我說:「那有什麼的,現在是在比賽呀,要拿獎的,哪裡能照顧到個人的感受呢?以後你把籃球練得好一點不就行了,眼下你就犧牲一下自己的感覺吧。」他一想通了,馬上就樂顛顛地跑回去給隊友喊加油了。
之後整個中學的學習階段,X一直沒有離開過深圳,學校一直把他當作尖子生和重點生培養,並且還讓他入了黨。X現在上了中山大學,意氣風發的,相信他的將來也是不錯的。
還有一位要好的女同學P,我注意她是進校後的第一次期中考試,作文的題目是「不該發生的事」,很多人都寫得不好,被扣了分,惟獨P得了高分。但是當老師要把她的文章拿到班上朗讀時,她卻不願意,非常的不願意。我們都感到莫名其妙,還有作文寫得好不讓人家知道的!
時間長了,我們漸漸就瞭解了。原來她在作文中寫的是父母離婚的事。自從父母離婚後,她就沒有見過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現在的繼父是做生意的,P每天放學都要幫忙打理。她的學習非常刻苦,而且很懂事,考試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從初中到高中,P的體重就沒有增加過,一直七十幾斤,身高也永遠是那個高度,臉色蒼白,惟有眼睛很大,也很有靈氣。我們班有個男孩子跟她開玩笑說她是牛奶瓶,我們都覺得挺像,可是她不高興。她是一個自尊心非常強的人,強到敏感的程度。以至於很多年後見到面,很多話題我仍是不敢與她涉及,怕傷了她的自尊心。P現在讀了北京郵政大學,她應該是苦盡甘來了吧?
「命運交給你一個酸檸檬,你得想辦法把它做成甜的檸檬汁。」
還有那個被眾多女孩子追逐的Z(在「有些美麗不能錯過」中有介紹),在學校裡簡直就是威風八面啊,那次他的胳膊打籃球摔斷了,我們班一下子遭殃了,每天下課都會湧來一群一群前來看望的女孩子,在他打了石膏的胳膊上寫滿了慰問的字。就是這樣一個人,放了學以後,也得幫助家裡打理生意。我從沒問過他家的情況,但從他家經常換電話號碼來推測,估計是常常搬家來著,一個人的家都不能固定,大概生活也很難安定了。
……
不知道在哪本書上看到這樣一句話,說藝術是靠錢來養的。這句話是對的,我們班就沒有藝術人才,倒不乏各類競賽的獲獎者。
當然也有不愉快的事,這只是生活的一個插曲,本來不想說,但它也是我曾經生活的一部分,就當作是經驗教訓吧。
對N首先警惕的是我的媽媽,那時候N經常給我打電話,接了她的電話之後,我就拚命地給同學打電話。
幾次下來,媽媽就奇怪了,就問我:怎麼每次這個同學電話過來,你就不停地打電話(我的電話都是她先接)?
我說,她把老師的通知轉達給我,讓我通知同學。
媽媽一聽就生氣了,說:如果不是你們老師有問題,就是你這位同學有問題。你是班長,老師有什麼事,為什麼不直接通知你,而叫她轉達?她不也是班幹部嗎?她為什麼不直接通知同學?
我無言以對。
這個人一開頭是一個課代表,我當班長後她就很接近我,幫著我搞管理,挺能幹。後來我就給老師提議,讓她也進班級。沒想到進了班級後,她就變臉了,時時處處與我作對。有一次正在開班會,我在上面跟大家說班務,她居然不管不顧地站起來打斷我的話,說今天要做什麼什麼作業。G老師那天也在,當著很多人的面狠狠地批評了她,還讓她給我道歉。這是老師看見了,當時就批評了她。平時和同學在一起,她也是這樣,有時候她還會把同學拉到旁邊去嘀咕,讓人煩不勝煩。
卡耐基說:「很多顯得像朋友的人其實並不是朋友,而很多是朋友的並不顯得像朋友。」我深有體會了。
就像這個通知,其實完全沒有必要。深圳這裡經常刮颱風、下暴雨。市「三防辦」有一個標準,電視台掛四號風球、紅色暴雨警報信號後,中小學幼兒園就不上學,電視台會在早晨六點鐘就把消息發出來,我們只要打開電視就行了。全市的中小學幼兒園都執行這個標準
,沒有誰會去專門打電話通知。可就是這個N每次都給我打電話,這次告訴我是年級組長讓我通知的,下次又告訴我是班主任讓通知的。我能不相信嗎,不相信怎麼辦,去打電話找老師核實?早晨六點鐘這麼早,老師不當我有病嗎?相信了就得照做,我想,既然讓我通知我就有責任。我擔心萬一哪個同學沒被通知到,在去學校的路上出了事,我就有罪了。
在強人和愚人的眼裡,文明就是軟弱無能;在小人的心中,別人的誠實,就是他胡作非為的通行證。
這件事我媽媽最生氣,她主要是心疼我。因為每次一刮颱風下暴雨,她就會在早晨六點鐘打開電視看信號,電視台一旦通知不上學,媽媽就不會喊我起床,她希望我多睡一會。N的電話一來,我睡不成了,媽媽當然不高興啦。
有同學告訴我,說你要提防N,她在做對你不利的事。對於這樣的話我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大家不就是同學嗎,能有什麼事呢?
後來有一件事真的讓我冒一身冷汗。有一天我問媽媽要錢交班費,媽媽說:「開學時不是交過了嗎,這次又交班費做什麼用?」
我說:「不知道。」
「不知道?你是班長你不知道交班費的事,那是誰讓交的?」媽媽又問。
我說:「是N在班上通知的,說班主任讓交的。」
一聽說是N通知的,媽媽馬上就說:「經濟上的事一定要慎重,你還是問一下老師,你是班長要擔責任的。」
我不肯去問老師,我覺得媽媽對N有成見。
後來還是媽媽打電話問的老師,問這次交的班費作什麼用。沒想到老師(我們又換了一個班主任)說,沒有通知收班費。新來的班主任很警惕,馬上展開瞭解、調查,把N經手的許多賬目都查了一遍,據說是有問題的,我也沒去打聽,也不想打聽,聽了都煩。這叫什麼事啊,一個初中生就這麼有本事。
不過,N儘管在同學中吃不開,在有些老師那裡還是很受重視的。我們班發生的大事小情,一般不過夜就會傳到老師那裡,什麼誰放學打遊戲機啦,誰中午到什麼地方去啦,包括我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添油加醋地傳到老師那裡(在「我不快樂」裡講到的也是N),弄得我們一個如驚弓之鳥,人人自危。
我一直很怵這種人和事,但是父母告訴我,要有思想準備,這樣的人不僅有,而且在我們的生活中還活得很滋潤。
五、這是「競爭」,不是競賽
整個初中三年我們都是在競賽,我們被老師、學校鼓勵著,被其他班的同學羨慕著,快樂、緊張地互相打氣,與全國的看不見的對手搏擊,給自己和學校贏來了一個個榮譽。
可是,到了最後一個學期,我們同學之間要互相競爭了——我們學校的高中要在應屆畢業生中選75名作保送生,也就是直升本校的高中。剛開始老師說,選保送生是根據一個人三年的考試成績的總分來定,我一算,我肯定沒問題,我絕對在75名之列。後來,就聽不到什麼聲音了。同學之間也變得詭秘起來,大家都互相封鎖消息。
這樣,就到了「一模」(第一次模擬考試)。那次的考試整個氣氛都怪怪的,好多人在作弊,好多人在遞紙條,有些成績很好,平時考試規規矩矩的同學也參與其中。我們班的考風一貫很好,這次不知怎麼弄成這個樣子,老師也不管,好像沒看見一樣。
考完後我把這個異常的情況告訴了媽媽,媽媽說:模擬考試為什麼要作弊呢,這不是試一試自己中考能力的一個好機會嗎?除非這個考試對某些人很重要,是不是以此成績定保送生?
事實恰恰被媽媽講中了!一個星期後,老師在課堂上宣佈:第一次模擬考試的成績作為選保送生的標準。我一下傻眼了,因為我考了上中學以來的最差一次總分——127名!
媽媽去開的家長會,回來以後非常平靜,什麼話也沒說。她與我認真地分析了我的各科成績的情況,最後與我談了一次話。媽媽說:離中考還有兩個月,離下一次的模擬考試還有一個月,我希望你什麼都不要想,好好複習,考出你的真實水平來。
說句老實話,考出這樣的成績我都沒想到。那兩天我很擔心,生怕父母訓斥我,我每天都忐忑不安,不知道暴風雨哪一天會降臨到我的頭上,我在不安中等來了媽媽的這個談話,我的心一下就平靜了。
那一陣班上可熱鬧了,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憂啊。直到中考結束,媽媽才告訴我,那次的家長會也很熱鬧。有幾個平時成績很好的同學沒進保送名單,家長就提出了疑問,而有幾個成績不怎麼樣的同學上了保送名單,家長是興高采烈。
第二次模擬考試的成績出來了,我的總分排在第12名,這次考完後,我們就要填高中志願了。回到家裡我告訴父母:老師說,我可以上本校的保送生。
不料,父母毫不遲疑地回答了我:不上。你告訴老師,我們家要搬家了,你們學校離我們的新家太遠了。
我知道父母沒有講真話,他們絕對不會因為家遠而不讓我上一個好學校。我想他們是失望,是對這個學校的一些做法失望。其實,我的感覺也不好,總好像被什麼人愚弄了一番。那時候父母和我都有一些意氣用事,他們那時根本不擔心我會考不上重點,他們是想通過我
的考試來說明——孩子的成績是真實的。所以,他們支持我考,不選擇保送。
媽媽對我說:你現在的12名不是一個很準確的位置,那75個同學已經被保送了,「二模」肯定就沒那麼認真了,所以你的名次才會上去,你不能掉以輕心。
我一聽,沒錯,我真的不能掉以輕心。後來,我的中考發揮得不錯,我即將要上的高中——深圳外國語學校的名氣也高過我原來的學校。
父母對我的估計也是準確的,我是以超過「深外」的錄取分數線45分被錄取的,這個分數超過我原來學校的錄取分數線80多分。
可是,父母和我都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即將要上的這個學校到底合不合適我。或者說,離開一群耳鬢腮摩三年的玩伴,一下子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15歲的女孩正是心理封閉期,對我有沒有益處?那時,我們都沒考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