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不到孫湧潮敢在報社大門口等著蘇昭,那輛綁架過他的大轎車就停在孫湧潮身後。蘇昭打量了孫湧潮一眼,那傢伙正不懷好意地朝著他笑,他索性大大方方地走過去。
「找我嗎?」
「找你。我們老總請你去一趟。」
「我得上班。」
孫湧潮到底忍不住笑出了聲:「還上什麼班?快去求求我們老總放你一碼吧。」
「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沒想到你小子還真有兩下子,把總編輯都搞到手了!」
蘇昭的心猛的一沉,下意識地朝周圍掃了一眼,還好,旁邊沒有一個人經過。
「走吧。」孫湧潮得意地拖著長腔。
蘇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情人節那個晚上他和麥琪的所有活動都在眼前這台電腦中記載著,無數的圖片,一覽無餘。
「沒想到你們總編還這麼風騷,我真以為她是--」蘇昭冒火的目光阻止了孫湧潮對麥琪的侮辱。
「小子,這可是你的不是。還是年輕呵,做事不加小心。」楊經理全身放鬆,仰在那把大皮椅裡,吐著煙圈。「也別說你,我們也一樣,活幹得不利索,給人家留下把柄。怎麼樣,咱們做個買賣吧!」
蘇昭還在看著屏幕,屏幕上是他們相擁的畫面,一段多麼溫馨的往事,居然被這幫混蛋變成了敲詐的資本!蘇昭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從一開始,他就害怕因為他們的接觸影響麥琪的生活,為此他曾經下決心放開麥琪,也這麼做了,可惜沒有堅持到底。如果他堅持,會傷了麥琪的心,也會傷了他自己的心,但現在看來,那確實是一個理智的選擇,傷心可以治癒,傷害卻是無法彌補的。他這樣無意地傷害了麥琪,如果這些畫面傳到報社,可以想見那些長舌的男人女人們會在麥琪身後如何地指指點點,她的事業、她光明的前途將毀於一旦,還有她的親人、朋友,他們會怪她、怨她、疏遠她,她用三十多年心血建立起來的幸福大廈將頃刻間倒掉!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是他使麥琪捲進了這場骯髒的交易。
蘇昭端詳著屏幕上的麥琪,她是憂鬱和憔悴的,即使拿著他送的玫瑰,眼睛中也絲毫沒有幸福和快樂,她曾經是那樣一個年輕、端莊、才華出眾的女總編,從什麼時候起她眼中的光彩消失了?是什麼在折磨著她?也許他們的交往已經影響了她的生活,比如她做掉了她的孩子,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要做掉自己的孩子一定不是件簡單的事。可他們從來沒有談論過這些,他們都太尊重對方的選擇,太固守自己的心園,不想讓生活瑣事破壞感情的純潔,所以,他們愛得太苦,深情得沒道理。
蘇昭深深地意識到自己的出現給麥琪帶來了災難,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他還不很清楚,但眼前的這份災難無疑是毀滅性的。如果可以挽回,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我答應你們。」蘇昭並沒有看老闆台後面那個以勝利者姿態存在的楊經理。「我可以把軟盤給你們。」
「別逗了,軟盤頂什麼用,你可以複製100個。」
「那些材料是我整理的採訪記錄,只有這個。」
「小子,別耍我,你知道我們最想要的是什麼。」
蘇昭瞟了他一眼。「那張照片我掃瞄了,也在材料裡。」
楊光放下二郎腿,把身子探向前。「不對吧,我聽說那張照片就在你手裡。」
「你聽誰說的找誰去。你手裡的東西對我夠有威脅的,我明白,如果我有原件不給你,你一定饒不了我。」
「算你是個明白人。那你告訴我原件在哪兒。」
「你應該知道,他們和我沒有私交,看了報紙才找到我。用你的話說,他們只是想利用我,並不完全信任我。你想想,那麼重要的東西他們會讓我知道放在哪兒嗎?」
楊經理緊緊盯著蘇昭的臉,蘇昭的臉卻沒有一點表情。
「好吧,你先把軟盤給我們拿來。」楊光又把重重的身子靠在椅背上。「你還沒給別的報社投稿吧?」
「沒有,這樣的事,沒有公安部門認定誰也不能發。」
「這樣最好,少了不少麻煩。」
楊經理不再說話。
蘇昭站起身,最後瞥了一眼電腦屏幕,屏幕上他和麥琪在一起。
必須想個辦法毀掉那些照片!這是蘇昭一路上反覆思考的問題。和楊經理這種人做交易會有什麼結果呢?為了麥琪他可以答應他們的一切要求,關鍵是,即使他答應了,他們會不會不張揚這件事?目前,他們和麥琪之間還沒有什麼過節,也沒必要去壞麥琪,但是,這幫都是什麼人啊?特別是孫湧潮那傢伙,為著卡薩布蘭卡的事,保不準會使個壞招,那就把麥琪害苦了!「如果愛她就放棄她」,這是李吉和胖子對他說的,看來他們是對的,必須先處理好這件事,然後從麥琪的視線裡消失。
蘇昭一進家門就給胖子和李吉撥了電話,讓他們火速到他家。這兄弟倆正生著蘇昭的氣呢。「情人節」蘇昭的不辭而別鬧得大家都很掃興。先是崔欣欣,在蘇昭走後一直悶悶不樂的,帶得飄飄也神經兮兮,總是用話點對李吉:「這就是你朋友呵?你是不是也這樣呵?要是這樣就別裝了。」等等,讓李吉聽著不是滋味。他一不是滋味就拿胖子撒氣,胖子這麼的也不對,那麼的也不行,最後胖子也急了:「我怎麼著呀我?我該你的!」他一生氣走了。從那天晚上到現在,三個好朋友誰還都沒理誰呢。不過蘇昭打電話的語氣凝重,李吉和胖子覺得他真的出了大事,也顧不上生氣,放下手裡的活就跑來了。
蘇昭盡量簡單地把事情講了一遍,然後,三個人都沉默了。
「你告訴她了嗎?」李吉問。
「誰?」
「麥琪。」
「沒有。」
「應該告訴她,讓她有個心裡準備。」
「不能讓這件事傳出去,你們得幫我想個辦法。」
「你把材料交給他們,然後要求他們當著你的面把硬盤裡的文件刪掉。」胖子說。
「那有用嗎!」李吉氣呼呼地。
「那怎麼辦,『黑』他?」胖子也大起聲來。
黑他,這倒是個辦法!讓蘇昭先去和他們交換,定個君子協議,也不特別強調銷毀資料,等過個一兩天,大家把這件事放放,再由李吉顯身手,「黑」他一傢伙。
「這樣做也只是賭一把,如果人家存了軟盤也沒辦法。」李吉說。
「現在只好賭了。」
蘇昭依計而行。
其實楊經理他們並沒把蘇昭真正當盤菜,只是撿了這麼個機會嚇虎嚇唬他。大家都明白,從此蘇昭的小辮子就攥在人家手裡了,這個愛管閒事的小子必須老實聽話。
但是,出乎人們意料的事情突然發生了。
在蘇昭他們還沒來得及「黑」匯百網絡的時候,市公安局深夜採取行動,拘捕了「博同集團」的首要人員,集團董事長楊光和「匯百」的楊經理等幾十個人被捕,但是孫湧潮等人卻逃跑了。
蘇昭馬上給姐姐打電話,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問她是不是自己的材料起了作用。後來蘇清說,其實有關部門早已經盯住「博同」,他們做的許多事情都在掌握之中,因為涉及到市裡的高層領導,才一直引而不發,這會兒是到了火候,一窩端了。
楊經理他們「進去了」,蘇昭長長鬆了口氣。「匯百」的辦公室都被封了,電腦裡的東西除了辦案人員應該不會有人敢碰,而那些照片與案子無關,可能最後被銷毀了事,那樣最好了,他和麥琪算是逃過了一劫。
在那天黎明分手之後蘇昭和麥琪再也沒有聯繫,一切又恢復到從前的樣子。這幾天蘇昭一直在為照片的事鬧心,也沒有顧及到麥琪,他們也沒遇到過,等「博同」這檔子事出了之後,蘇昭才有心思仔細考慮他和麥琪的關係。
是離開的時候了,已經在內心較勁了無數次的那些論點、論據無須再折騰一遍,留在這裡也許還會發生災難,已經這麼長時間了,如果麥琪不在乎與他相愛帶來的災難,她完全有機會改變她的生活,可是她沒有。蘇昭明白,在麥琪的世界中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光亮,那麼現在就讓這個光亮熄滅吧,只有這樣,太陽才能夠一直照耀著麥琪。
他也想過和麥琪告別一下,也真的去找她了,可是那會兒麥琪正急著出去開會,蘇昭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她不知道也好,說起來話又太多,「再見」是很難說的,況且他也只是離開這個單位、這個城市,如果真的和麥琪有緣總是可以相見的,他有的是時間。
蘇昭敲開周平辦公室的門,把一份辭職報告放在他面前。周平沒有細看那份報告,他凝視了蘇昭幾秒鐘,然後說:「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找好工作了?」
「還沒有。」
「好吧。」從一開始周平就對蘇昭沒什麼好印象,麥琪看中的人他怎麼會喜歡?
蘇昭走了,沒有向任何人告別,就像平時出去採訪一樣,拿了他的包離開辦公室。崔欣欣還在生他的氣,不大理他;其他人都在忙自己的事,也沒在意他出去。他一個人走到電梯前,忽然有一種希望,希望電梯門開的時候能夠看到麥琪。這個想法只是一閃就被他攆走了。他不能再見麥琪,這樣分手正好,就像他們相識一樣,沒有任何預兆,他一抬眼就看見了孫湧潮在糾纏麥琪,沒有任何思考,他就走過去坐在了麥琪身邊。他們是以情人身份相識的,那本是一場戲,卻讓他們用難忘的歲月演繹成真實,如今他走了,而他的愛人卻還在樓下的辦公室裡,她會有一點感覺嗎?也許他們很快會相見,也許今生都不可能再見了。
電梯的門在蘇昭眼前合上了,他在《早報》的演出就這樣謝幕。走出樓門,他又回首端詳一眼這座高高聳立的建築,在樓的高處有他的同事,還有一段難忘的故事--
麥琪知道蘇昭辭職是在第二天下午。
薛總編到她辦公室閒聊,順便說了一句:「蘇昭走了。」
「去哪兒了?」
「辭職了。」
麥琪的心一沉,這就是她當時的感覺:心一沉。
薛總編接著發表了一些對現在年輕人行為的看法,麥琪只聽見聲音卻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她才問了一個問題:「他去哪兒了?」
「誰呀?」此時薛總編正在談目前報社年輕記者的毛病。
「我是說蘇昭。他不是去其它的報紙了吧?」
「不是。誰知道這小子去哪兒?可能也覺得自己有本事了,現在也很正常。」
那天其餘的時間裡,麥琪一直在強迫自己接受這樣的觀點:他走不走不關我的事,他走了倒好,一了百了。然後她假裝沒事,坐在電腦前看編輯發過來的稿子,可是她無法集中注意力,一篇五百字的稿子看了十幾分鐘,還不知道說的是什麼。於是她又開始想:蘇昭為什麼要走?為什麼不和她說一聲就走?儘管在他們的交往中,她一直在拒絕蘇昭,但情人節那個晚上她所表現出來的脆弱和無助已經到了極致,那一天是她從降生之日起最悲慘的一天。看到了一個堅強女人的崩潰,征服了一個不肯屈服的女人之後,男人的好奇和虛榮心得到滿足,於是他們突然結束遊戲,抽身走開了。是這樣的嗎?也許不是,可是又沒有其他的解釋。他是那麼突然地出現在她的身邊,那麼有力地闖進她的生活,那麼無意地送給她一個孩子,那麼無辜地拆散了她的家庭。如今,他就這樣消失了,正如同他的出現,這一次他沒有流血,流血的人換成了她,這也算公平。
麥琪沒有試圖找蘇昭,她對自己說:不管他怎樣想,既然這樣走了,就沒有必要去問為什麼。他們之間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兩相情願的,沒有必要指責誰,如果有錯也必須自己承擔。然後她拿起電話,很熟練地撥了一個號碼,是程思文辦公室的電話。
麥琪托人從街道開了一個離婚介紹信,在這件事上她不會難為程思文,只是虛榮心使她暫時還不願意讓報社的人知道離婚的事。在經歷了情人節的夜晚之後,麥琪反覆叮囑自己:要冷靜,要理智,要保持尊嚴。她太瞭解程思文,也太瞭解自己,在出現了這樣的問題之後,沒有什麼可考慮的,只有離婚,不管她和程思文之間還存在多少感情,他們都沒辦法繼續在一起生活。況且趙旭已經懷孕了,如果她想要這個孩子,程思文是絕對不會要求她墮胎的,在這點上他始終贊成天主教徒的觀點。更讓麥琪無言以對的是:她覺得程思文的錯她有一半責任,是她先做了錯事,而且錯得翻天覆地,是她讓程思文蒙受了恥辱,遭遇了痛苦,是她逼得他離開家,才發生了他和趙旭那件事。現在能夠這樣結束,是上帝給了她一個贖罪的機會,她不配做程思文的妻子,他的妻子應該是那個懷著他孩子的人。
聽筒被拿起了,是個女人的聲音,有點沙啞。這個聲音麥琪熟悉,是趙旭,不過在這樣的情況下聽來還是覺得有點炸耳,她的嗓子好像被卡住了,發不出聲音。
「喂--喂--」
麥琪深吐了一口氣,盡量讓語氣平和:「你好,請問程思文在嗎?」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怪模怪樣的。
趙旭顯然已經感覺到了什麼,她的語氣一下子變得有氣無力:「啊,你等一下--」然後放下聽筒。
過了一會兒程思文拿起電話:「喂--」
多麼熟悉的聲音!
「是我。」
他們總是這樣開始通話的,今天也是。
話一出口麥琪忽然覺得鼻子發酸,她感到委屈,眼淚一下子湧出眼眶。從情人節那天分手,他們還沒有說過話,程思文並沒有催她離婚的事,他一直都是這樣,如果是他想做的事,和麥琪說了以後,就等著她的答覆,麥琪不同意他也不會太強求,只是很遺憾的樣子,而他遺憾的樣子是很讓人心動的,所以麥琪總是不忍心讓他遺憾。這麼多年他們就是這樣過來的,無論大事小事雙方都能夠相互體諒,所以他們不用吵架,日子過得那麼恬靜。只是這一次,無論他們多麼體諒對方,結果都沒法圓滿了,現在他們要辦的事是離婚,辦了這件事以後他們就不能在一起再過那種恬靜的日子了。麥琪第一次覺得她正在失去一個親人,一個與她血脈相連的親人,她沒想到她會有這麼痛的感覺!
趙旭已經出去,辦公室裡只有程思文一個人,他握著電話,好像握著一根即將飄逝的風箏的線。他知道麥琪在哭,而且極力地控制著,他想安慰她,但他的喉嚨同樣哽住了,兩行熱淚無聲地流。
就這樣站在電話的兩端,默默地細數著兩個人十年的交往和生活,明天,這一切將被打包封存,在此之前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們能這樣輕易地失去了對方。
第二天是個好天,他們約好了去辦離婚手續。
麥琪特意比約定時間早到了15分鐘,她下車的時候看見程思文已經到了。出發之前麥琪一再地叮囑自己:不要哭,哭沒有任何好處,留一點風度給自己,為一件無可挽回的事哭泣不值得。在下車的一瞬間,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就義無返顧地向程思文走去,她把視線調在程思文右耳朵邊上,不去正視他的衣服,他的臉,他的眼睛。
「什麼時候到的?」
「剛到。」
「來得這麼早,這也叫不守時。」麥琪盡量讓自己顯得輕鬆。
「你不是也一樣嘛。」程思文看上去比麥琪更真實,他的氣色不好,眼睛沒有光彩,人好像老了一塊。
「走吧。」一邊說著,麥琪已經邁動了腳步。
離婚比結婚簡單,不用體檢,不用婚前教育,更不用宣誓、送喜糖什麼的。辦事的人也沒有多餘的話,履行完手續,把證交給他們就完事了。很快,麥琪和程思文又站在剛才他們見面的地方,現在應該在這兒說「再見」。
「我想請你坐坐。」程思文說,就像他第一次到宿舍約麥琪出來一樣,有一點忐忑。
「不了。」而十年前麥琪說的是「好吧」。
「我--」程思文還想說點什麼,可他沒說出來。
麥琪知道這樣呆下去他們會大哭一場,就像那天在電話兩邊一樣,可是哭有什麼用呢?他們都不再是從前的自己,他們犯了同樣的錯誤,應該承受這樣的結果。痛哭著分手有什麼好呢?失去的再也不會回來。程思文很快就要成為另一個女人的丈夫,他們的孩子將在幾個月後出生,他是個對生活要求不高的人,他會很知足地過今後的日子。
「我上班去了,你也回去吧,還有好多事要辦呢。」麥琪回了一下頭,但只看了一眼程思文外衣的第三個紐扣。「需要什麼東西你隨時可以回去拿。」她不想再說了,因為眼睛已經發熱。「再見。」
麥琪匆匆朝路口走去,好像急著去上班,沒有最後的回頭,只留給程思文一個背影。她的頭髮很美,她的身材很好,就在幾分鐘前她還是他的合法妻子,是他的麥琪,他們彼此奉獻了純真的感情,他們都以為可以一起變老,如今卻在這樣一個艷陽高照的上午各奔東西。眼淚滾過程思文的臉,他直直地站在那兒。在淚的朦朧中,看見麥琪拉開一輛紅色出租車的門,在關車門之前終於朝他這裡看了一眼。車開動了,帶走了他的麥琪,就這麼糊里糊塗地帶走了她。
程思文堅持放棄所有的財產和房子,他只想一個人離開。可是麥琪認為,房子是程思文單位分的,而且他馬上要結婚,要有孩子,他們比她更需要這個家。在去單位的路上,麥琪做出了一個決定。
回到辦公室,她再次冷靜地考慮了自己的決定,然後起身直奔雷社長辦公室。
正好社長這兒沒有其他人,看見麥琪進來很高興地招呼她坐。麥琪沒有像平時匯報工作那樣坐在社長辦公桌對面的椅子裡,而是徑直走向屋子另一側的沙發。看著她這副神情,雷社長也從辦公桌後面走出來,坐到她的對面。
「社長,我想去分社工作。」
雷社長打量著她,臉上帶著笑意。「怎麼了,和誰賭氣呀?」
「我離婚了。」
雷社長收斂了笑容,屋子裡特別安靜。
「你考慮好了嗎?」
「考慮好了。」
「那邊條件比不了這裡,而且影響今後的發展。你都考慮過嗎?」
「我沒想那麼遠,只是現在想離開這兒--」
雷社長沉吟片刻。「我可以讓你去,也可以盡量安排得好一點,不過我認為你還是應該再理智地考慮考慮,這一走,再回來,許多事情可能已經不一樣了。」
從社長那兒出來,麥琪又認真地想了幾遍:這裡有著她太多的記憶,幾乎每時每刻都會使她想起程思文,想起蘇昭,想起過去的平凡日子和這一段不平凡的經歷,在這樣的環境中,她無法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她會被噩夢纏繞,她會崩潰,她會像碎片一樣飄落--只有走,才能把房子名正言順地留給程思文;只有走,才能避開離婚帶來的閒言碎語;只有走,才能淡忘蘇昭;只有走,才能給自己一個重新活過的機會,所以,必須走。
麥琪走的時候讓車子拐了一下,到程思文的單位,把一個裝著他們家鑰匙的大信封和一封短信放在收發室,請他們轉交給程思文。當程思文看到那封信的時候,麥琪已經在去清遠的路上了。
信是這麼寫的:
思文,我去清遠分社工作了,是報社安排的。分社的條件很好,住宿方便,所以我帶了許多東西過去。這邊的房子現在空下來,你應該知道我不會再回去。房子是你的,而且你需要它。我把鑰匙留給你,希望你能夠理智地處理這件事。
麥琪
那天晚上程思文一個人回了家。
站在樓下,他想起第一次帶麥琪來看房子,那是個夏天的傍晚,他們手拉手站在這兒,仰著脖子數著樓層:一、二、三、四、五,五樓,他們家的窗戶!因為還沒有拿到鑰匙,他們只能圍著樓來回看,他們為自己將有一處寬敞的房子而興奮不已!那就是4年前的事。程思文下意識地握了下右手,空的,那只熟悉的小手永遠消失了。他把手插進衣袋,碰到了麥琪留給他的那串鑰匙,鑰匙嘩啦響了一聲。他把鑰匙拿出來,看著,而後把它攥在手裡,他不可能用這串鑰匙打開家門,不可能把它的主人鎖在這扇門外,至少現在不能。程思文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