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典活動的籌備工作在整個集團大院裡熱火朝天地進行著。麥琪負責的文藝晚會創作工作已經完成,目前進行到節目排練階段。蘇昭參加了集團編輯、記者與影視歌星的情歌對唱,他選中的曲目是《當愛已成往事》。具體的排練工作由電視台導演唐玲安排,麥琪只等著看連排了。
周平這邊的炒作宣傳也開了個聲勢浩大的頭,《新聞出版報》、《人民日報海外版》、《光明日報》等媒體的記者一起來到集團採訪,周平忙碌的身影更是不斷地飄忽在集團的各個角落,他匆匆的腳步踏出了周氏節拍,雖然累得臉色發黃,但眼睛裡仍然拋灑著熠熠的光芒。
有一天中午,周平眼睛裡的光芒突然被焦急掩蓋了,他急促地踱進萬眾的辦公室,對萬總編說:「原本定得好好的,邀請中央電視台來做節目,誰能想到接洽人昨天出了車禍,正在醫院搶救呢,我又聯繫了幾個人,都不行,時間又這麼緊,不好辦了。」
萬總編的表情馬上嚴峻起來:「不好辦也得辦!中央電視台的報道活動集團領導非常重視,半途而廢算是怎麼回事!」
周平已經揚了好幾天的臉這會兒也低下去了。
萬總馬上抄起電話,召集班子開緊急會議,不能讓別人看笑話,一定要把這件事解決在《早報》內部。
開完會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麥琪馬上給北京的幾位朋友打電話。沒事的時候覺得朋友很多,真有事了還就找不到能幫忙的,況且是報道的事,範圍很小,不對口根本沒用。
她把頭靠在高高的皮椅背上,讓自己隨著椅子旋轉180度,把疲憊的臉轉向窗外。窗外有一小塊街心花園,花園裡有一棵很高、很大、枝葉茂盛的樹。再遠一些是一個剛剛竣工的貴族小區,都是白色的歐式二層小樓,樓前有綠色的草坪和白色的欄杆,在如此寸土寸金的地方,能看到這樣高度的建築和如此面積的綠地,實在太不容易。因此窗外的世界成了麥琪放鬆心情的風景,有的時候她甚至想,如果自己搬到那樣一幢房子裡,做一個有錢人家的太太會怎麼樣呢?有人敲門了。
「進來。」
當她又隨著轉椅轉過180度後,看見蘇昭出現在她面前,他剛從外面回來,背包還沒來得及放回辦公室。
「採訪去了?」
「啊,有個案子。」
「坐吧。」
蘇昭沒有坐麥琪辦公桌對面那張專為來說事的人準備的椅子,而是坐在更遠一些的沙發裡。
麥琪開門見山:「你不是在北京電視台工作過嘛,我想問問你在中央電視台有沒有同學什麼的?」
「什麼事?」
麥琪把準備請中央電視台來做節目的事簡單說了,當然沒說是因為周總編那邊出了紕漏才要臨時找人協調。沒想到蘇昭的回答竟非常令人歡心鼓舞。
「我姐就在中央電視台新聞中心。」
由於周平還要繼續陪同其他媒體的記者採訪,第二天,麥琪便帶著蘇昭和總編辦小張坐上了飛往北京的航班。
她們在中央電視台附近的京西大廈住下,沒多久,蘇昭就帶著他姐姐蘇清走進了麥琪的房間。蘇清和弟弟長得很像,也是白皙的皮膚,一雙笑瞇瞇的眼睛,只是身體略微發胖,人是爽朗而熱情的。
蘇清和麥琪同歲,同一年大學畢業,甚至還有好幾個不同時期的共同的同學,沒一會兒她們就像老朋友一樣,說說笑笑,聊著層出不窮的話題。小張出去買水果了,蘇昭坐在一邊完全插不上嘴,這種境地他小的時候經常遭遇,那時候他總是喜歡與姐姐和她的同學們泡在一起,她們都大他六七歲,每個人都很喜歡他,還經常給他帶來好吃的東西,領著他玩,在蘇昭的眼中,姐姐和她的同學們好像天使一樣呵護著他童年的夢。可是他並不希望麥琪就這樣被姐姐拉去,不想聽她們一起說:她們都上學了他才剛剛學會走路。他多麼希望麥琪仍然能夠像那天晚上一樣接受他的保護,他忽然覺得他們一起擠在警車上的那段時間是那麼可貴!
就這樣東一嘴西一嘴地,在賓館裡聊了一個下午,麥琪對蘇清說明了報社的想法,蘇清認真地聽過以後,拿起電話找了一通人。蘇昭在一邊提醒她,一定要找接洽的,時間太緊了,這一次必須把具體的事情都落實下來。蘇清說:「知道,知道了!」
做了一個下午的小弟弟,到這會兒蘇昭才顯示出他成熟的一面。蘇清找了幾個絕對有把握完成任務的人,約好了大家共進晚餐。
在酒席宴間,作為蘇清的弟弟,蘇昭得到了大家一致的歡迎和寵愛,看到大家如此喜歡自己的弟弟,做姐姐的一得意,就講了不少蘇昭小時候的故事,當然都是些可愛又可笑的故事。在座的人中,除了辦公室的小張外,蘇昭是最小的,小張只是陪著麥琪,聽她的吩咐,點菜、買單什麼的,幾乎不參與大家的談話,完全是個局外人。蘇昭成了大家的弟弟,他已經沒有辦法改變這個現實了,索性就做個乖乖的弟弟吧,哥、姐地叫著,一杯酒一杯酒地敬著,誰跟他開什麼玩笑,他都笑瞇瞇地應承著,只是在每次敬酒的時候都沒忘了說:「謝謝幫忙。」以此來表示他不僅是蘇清的弟弟,更是報社的使者。
蘇昭是很能喝酒的,他幾乎敬了在坐的所有人,而且看上去並沒有喝多的意思,倒是姐姐疼他,對他說不許再喝了,有個大哥更是直接告訴他:「小子,可得控制酒量,這玩意影響性功能,過幾年你就知道了。」蘇昭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他低著頭,不敢抬。桌上的所有人都對著那位大哥開火,說他太不像話,怎麼對未婚小伙子說這樣的話!大哥卻不以為然:「現在的小伙子什麼不懂?比咱們明白!」又招來大家的一陣哄,最後罰了一杯酒,蘇清還不饒,要罰他三杯,說是當著小昭領導的面說這種話實在太可惡了!好多張嘴在同時發出聲音,誰說了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在說。面對這場激烈的酒官司,麥琪只是笑著觀戰。這大半天下來她的心倒是輕鬆了許多。一來,採訪的事有眉目了,有蘇昭在這兒催著應該沒什麼問題;第二,許久以來與蘇昭在一起時的那份莫名的緊張因為蘇清的出現得到了舒解,她告訴自己:蘇昭只是一個小弟弟,一個比自己小六歲的小弟弟,如果說對他有什麼感情的話,也應該像蘇清對他一樣,是一種姐姐的愛,而不是別的什麼。所以當蘇昭紅著臉低下頭的時候,她倒不覺得怎麼樣,只是和大家一起笑著。
「麥琪,你說句話吧,能饒了他嗎?」蘇清向她求援了。
還沒等麥琪說話,那位大哥趕緊站起來,連作揖帶行禮,誇張地祈求麥琪為他說個情,他說如果再喝他的性功能就完了!由於他的坦誠,大家哄笑之後原諒了他。可是他自己卻不饒自己,竟然抄起酒杯要敬麥琪一杯,這一舉動又一次打開了所有嘴的開關,包房裡像一鍋滾開的水。
看著他們大聲辯論,麥琪手扶著酒杯笑而不語。她的目光滑過一張張泛紅的臉,在一個瞬間,她感覺到來自對面的一束目光的大膽注視,於是她把自己的目光順過去,透過幾雙比比畫畫的手,麥琪看到了蘇昭的眼睛,作為一個34歲的女人,她明白那雙眼睛在訴說著什麼,剛剛建立起來的堤壩瞬息間全然崩潰,有一種甜甜的東西從她身體的深處分泌出來,很快散佈到她的全身。她沒有迴避蘇昭的目光,他也沒有。她知道,都是這酒,都是這熱乎乎的氣氛使他們突然變得如此勇敢。其實那醉人的凝視很短暫,但在麥琪和蘇昭的記憶中卻變得很長很長--此時只有他們是安靜的,他們在用眼睛說話。
其實人的緣分就是在一瞬間注定的。某一天的某一個眼神可能就注定了你的傳說,或許是天長地久,或許是生死相依,或許是一輩子的痛,或許只是匆匆無語的膠著。
那天吃完晚餐,大家的興致依然很高,麥琪當然不會讓大家掃興,於是又一起到「天上人間」去唱卡拉OK。別看蘇清他們都在一個單位工作,可平時見面的機會也不多,像這樣在一起喝酒唱歌更是少有。剛一進包房,大家還稍有些含蓄,你推我讓的,最後還是拿蘇昭開刀,讓他拋磚引玉。蘇昭不僅酒量很可以,歌唱得也滿好,和所有時尚的年輕人一樣,他唱了一首粵語歌,當然是一首情歌,唱得很投入,因為他知道有人會聽。
然後大家就開始搶話筒了,你一首,他一首的,唱個沒完,還是蘇清一把奪過歌單:「等等吧,你們,我還沒聽過麥琪唱歌呢!」儘管剛剛認識一天,她已經很像麥琪的好朋友了。
麥琪會唱許多歌,可是很奇怪的,卻一眼就看到了一首老歌--羅大佑的《滾滾紅塵》。這首歌是她非常喜歡的,旋律和歌詞都充滿了無盡的變數,有幾分無奈,幾分蒼涼,每當唱起它的時候,似乎都能夠體驗到冰冷的淚水滑過臉頰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那晚竟有唱它的衝動。
歌已經點上了,麥琪才對坐在對面的蘇昭說:「如果是兩個人的版本,你陪我唱吧。」
「行。」蘇昭匆忙拿起話筒。「我沒唱過,跟著你唱吧。」
音樂響起了。
「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事的我,紅塵中的情緣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
麥琪的聲音蒼涼中透著溫柔,如果有誰正巧看到她的眼神,同樣也會感覺到那份本色的蒼涼和樸實的溫情,彷彿一個孤獨的身影在紅塵的邊緣行走,而她所期待的正是一個比夢更遙遠的,連她自己也不十分清楚的東西。
輪到蘇昭唱了,他竟然一時聲塞,錯過了第一句歌詞。他真的很想唱好,這是麥琪第一次與他同歌,而且到目前為止,這也是他們第一次可以表達一種脈脈的深情,他太想唱好了,反倒發不出任何聲音。蘇昭感覺到麥琪在看著他,目光中充滿遺憾。
麥琪蒼涼的歌聲一下子驅除了剛才充滿包房的浮躁和狂熱,喝酒的放下了杯子,吃瓜子的把手裡的瓜子又全都放回盤子裡,聊天的更是中途忘了自己在說什麼,所有的人停止了所有的活動,只是靜靜地聽著。
蘇昭這一卡殼,不僅他自己著急,別人也跟著急,好幾個人都急得唱了出來,而他自己的聲音也在這時通過麥克風傳出來:「--和前世流傳的因果--」
正在他急著、努力著唱的時候,手中的麥克風被一位大哥搶走了,接著那位大哥便十分投入地和麥琪對唱起來。所有的人都挺著腰板看著屏幕,好像也在跟著使勁。到最後一句「滾滾紅塵裡有隱約的耳語跟隨我倆的傳說」漸漸淡去後好半天,大家才瘋狂地鼓起掌來,那位大哥作秀地拉過麥琪的手吻了一下,然後深情地說:「我永遠都會記住這首歌,不是因為羅大佑,也不是因為林青霞,而是因為你。」又一輪掌聲和怪叫聲響起,很快,浮躁和瘋狂又籠罩了他們的KTV。蘇昭覺得很對不起麥琪,她給了自己一個機會,可是卻被他斷送了,他想再和麥琪合唱一首情歌,可是說不出口。
狂歡之夜在依依不捨中走到盡頭,麥琪給所有的人留下了難忘的印象,他們在告別的時候說著同樣的話:「回頭見!。」
送走大家,蘇清拉著弟弟,要他到自己家裡去住,她說好久沒見到這小子了,他姐夫和他外甥都挺想他的,儘管已經是凌晨三點鐘了,蘇清還是要把弟弟帶走。
蘇昭說:「好吧。咱們先把麥總她們送回去。」
回到房間,麥琪換上睡衣,想洗個澡,可是熱水壞了。服務員說:「你們不是還有一個房間嗎?那間的熱水好用。」反正蘇昭也不回來,麥琪就搬到原來蘇昭的房間去休息。
洗過澡,把床頭燈光調到最暗,濕漉漉的頭髮搭在枕頭上,酒意還在身體中蕩漾。閉上眼睛,蘇昭那張白皙的,永遠笑瞇瞇的臉竟然清晰地在腦際出現,那種甜甜的感覺再一次慢慢地在她的身體中化解,一波一波地,搖撼著她的心旌。她把身子藏在雪白的被單裡,好像害怕被別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但是她忽然想到:這原本就是蘇昭的房間,蘇昭的床鋪!他的背包就放在對面的床上,也許下午的時候他已經在這裡躺過!她覺得心跳得很快,好像做了什麼不應該做的事,有點害羞,又有點害怕,但是,與此同時卻有一種幸福感油然而升,讓她的整個心都顫抖了。
第二天,麥琪起得很早,把自己的東西又拿回原來的房間,看著窗外朗朗的晴空和那一排高高的綠綠的白楊樹,深深地吸了口氣,她在心裡說:什麼是幸福呢?現在就應該算是幸福的吧。
將近中午的時候蘇昭和蘇清回來了,他們共進午餐,在明媚的陽光裡,每個人的笑容都是那麼燦爛,空氣中瀰漫著青草般的香甜,從前誰也沒有想過,原來北京會有這麼一個光芒四射的下午。他們又把採訪的一些細節問題落實一下,傍晚,麥琪一行就登機返航了。
回到報社,麥琪向萬總編覆命,萬總編自然喜笑顏開,誇麥琪是救火隊員,麥琪則對蘇昭大加讚賞,說這小伙子人雖不大,辦事卻很扎實,工作的責任心也很強,萬眾馬上接過來:「當初你們還不想要人家呢!你們那,看人的眼光還是不行。這麼好的小伙子聽你們的不要了,多可惜呀!」麥琪聽了想笑。
對於麥琪此行的成功,周平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也知道,其實這次是麥琪救了他的駕,可是沒想到她這麼輕易就辦成了,這個女人好像就是為了刨他而存在的。因此周平見到麥琪的時候,笑得非常勉強,話說得也很不中聽,什麼早知道你這麼有路子不如一開始就由你負責了,准比我幹得好,什麼你是不到關鍵的時候不出手啊等等。好在麥琪已經習慣了他這副樣子,不過她還是在心裡說:沒想到男人也有這麼咬尖的,還是和女人咬尖,沒風度。
儘管其他媒體的記者已經回去了,當中央電視台那幫「哥哥」、「姐姐」們來的時候,周平還是推說他和他們不認識,麥琪請來的他就不插手了。萬眾對他這種做法也有看法,但也犯不上多說,好在麥琪很愉快地接過了招待任務。蘇昭作為與中央電視台有特殊關係的人,自然成為陪同團的主要人員,與麥琪見面的機會徒然大增,他們之間的電話在那幾天成為熱線。
「領導,我是蘇昭。」
「你好,我是麥琪。」
這就是他們的呼號。在一周的時間裡,他們很好地配合,使原定的幾套片子順利拍完。這幾位哥哥、姐姐們雖然看起來很隨意,工作可不馬虎,每一個細節都非常認真,起早貪黑的,有時候飯都顧不得吃,讓蘇昭隨便買點快餐對付一下,直到全部OK,大家才有時間和心情放開鬧上一個晚上。他們先吃飯,然後打保齡球,然後去唱歌,最後到酒吧,等到第二天送他們去機場的時候,一路上全部鼾聲大作。
麥琪根本沒有時間休息,送走客人就回辦公室看稿子。到中午真的支撐不住了,飯也沒吃,倒在沙發裡睡著了。
從機場回來,蘇昭一直睡到下午兩點鐘。睜開眼睛,他趕緊跳下床,穿好衣服朝報社走。這幾天他都沒有採訪,也沒有稿子要交,這個時候去報社幹什麼他想都沒想。走著走著,覺得有點餓,除了昨晚喝進一肚子酒外,早飯和午飯都沒有吃。前面有一家漢堡店,蘇昭推門進去,要了一杯牛奶、一個漢堡。牛奶喝進肚子裡的感覺真不錯,不知為什麼忽然想起那位大哥說的:可得控制酒量,不然影響性功能。他噗嗤一聲笑了,笑得店中的夥計看著他直發愣。因為不是吃飯的時間,店裡只有他一個顧客。他抬頭看了看那夥計說:「沒事。」
於是他就想到了麥琪。
現在的麥琪既不是酒吧裡的那個女孩,也不是給他面試時候的那個考官,她是個特別的女人,特別到不能把她和任何別的女人放在一起比較,她和她們根本沒有可比性。
昨天晚上唱歌的時候,那個大哥還要和麥琪唱《滾滾紅塵》,可是麥琪說:「這樣的歌不是總能唱好的,我覺得好歌就和你喜歡的人一樣,有的時候放在心裡最好。」儘管那位哥哥頻頻點頭,但蘇昭仍然覺得,麥琪的話是說給他聽的。把麥琪放在心裡,這是他目前惟一能做的事情,如果她肯在他的心裡停留,他已經很滿足了。
離開漢堡店的時候,蘇昭又要了一份漢堡和牛奶,是帶給麥琪的。
開過每天一次的談稿會,麥琪迷迷糊糊回到辦公室,竟然看到自己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個漢堡和一杯牛奶!在她飢餓並疲憊的時候,這一個漢堡和這一杯牛奶真像聖餐一樣,使她的身心同時快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