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人之夜」的演出已經進入倒記時,帶燈光效果的綵排也進行過一次,集團領導來看過了,基本上滿意。只有一點讓麥琪始終提著心,就是那些明星大腕是否能如期參加演出。怕什麼偏偏來什麼,這樣犯急的事果然就讓她遇上了。
距離正式播出還有三天的時候,唐敏半夜裡驚慌失措地告訴她,馬當娜病了,說是突然失聲,其實真正的原因誰都知道,她正在和公司鬧彆扭,拒絕公司為她安排的一切活動。
廣告已經打出去了,許多觀眾都是衝著她來的,普通的商業演出半途換個頭牌頂多讓觀眾罵一陣,可報社是講信譽的,不能因為一場本為錦上添花的演出而葬送了報社的聲譽,這個責任別說麥琪擔不起,《早報》也擔不起。
放下唐敏的電話,麥琪毫無睡意。誰認識馬當娜?誰對她有影響力?誰能暫時化解她和公司的矛盾?誰是救世主,能出來幫她度過難關!
第二天,當麥琪來到劇組的時候,她的臉色很難看。走出電梯,迎面碰到蘇昭,他的臉色也很難看,慘白、無光,總是笑瞇瞇的眼睛也透著茫然。麥琪哪裡知道,在剛剛過去的那個晚上,蘇昭送走了孟秋秋。
那天,他們去了另一家叫「光榮歲月」的酒吧。
這是一個和卡薩布蘭卡完全不同的酒吧,是一個充滿動感,狂躁不安的地方,可是那一天偏偏來了一支新的樂隊,他們是以演奏美國鄉村音樂見長的。因為他們的曲調,整個酒吧顯得有些荒涼,充滿懷舊的情緒,比卡薩布蘭卡還容易讓人感傷。來都來了,大家盡可能表現出通常的歡樂。胖子不斷說著葷笑話,李吉總是圈攏著蘇昭和孟秋秋喝酒。其實根本用不著他圈攏,蘇昭和孟秋秋都非常主動地向自己的肚子裡倒酒。很快,他們四個人就到了要酒喝的境界。
「秋秋,你那幾句英語到美國不就跟傻子一樣嗎?」胖子大著舌頭說。
孟秋秋打了他一巴掌:「 死胖子,我都要走了,你就不能說幾句好聽的!」
「我錯了,我乾一杯。」胖子一仰脖,一杯酒沒影了。
「胖子,我會想你的。乾脆,陪你喝一個!」孟秋秋一仰脖,一杯酒也沒影了。
「等會兒等會兒,我和你一起喝!」胖子又幹了一個。
蘇昭一直不大說話,本來今晚應該由他和孟秋秋兩個人單獨消受。可是上午他們分手的時候卻不約而同地說:叫上胖子和李吉吧。孟秋秋的走他們心裡早都有準備,昨天他們四個人還在網上和劉欣良神侃一氣,說什麼鴛鴦蝴蝶終於聚首,讓他們這些繭蛹望塵莫及之類的瘋話。可是他們已經習慣了有她的日子,也許正是因為劉欣良走了,也因為大家知道孟秋秋早晚也會走,他們五個好朋友的局就要散了,所以在秋秋走之前的這段日子,他們四個人在一起才格外的開心。如今這開心倒成了一筆債,讓他們無法擺脫,就好像自己充了氣的軀體裡有一部分癟掉了,儘管只是一小部分,仍然足夠難受。
「幹啥呢?裝酷呵!」李吉給了蘇昭一拳。
蘇昭瞥了他一眼,抬起胳膊,把孟秋秋摟在懷裡。「你少跟著瞎咋呼。」
「我咋呼什麼了?」
「行了行了,我服你!」
「服我頂個屁用呵?你有沒有想過讓秋秋留下!」
孟秋秋用手指頭戳了一下李吉的頭:「說什麼呢。」
李吉衝著孟秋秋去了:「我說你,到底怎麼想的,你跟蘇昭說過沒有!」
胖子用他的胖手把李吉攬在自己懷裡:「湊什麼熱鬧啊,喝酒!」
李吉從吧檯上拿起酒杯,一邊喝一邊嘟嘟囔囔地不知又說了些什麼。
蘇昭左手摟著孟秋秋,右手舉起酒杯,用力吻了一下孟秋秋的頭:「來,老婆,再乾一杯!再喝就是美國的酒了。」
孟秋秋看著他的眼睛,蘇昭卻不看她,仰起脖子把酒喝光,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秋秋忽然想哭,她的眼淚像決堤的河水,一下子以不可阻擋之勢湧了出來。胖子最先發現了這一突然的變化,「不好了。」他傻傻地說。如果不能馬上止住孟秋秋的眼淚,她會哭到明天天亮也說不定。蘇昭趕緊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拽著孟秋秋像躲避災難一樣逃向舞池。
音樂讓人神迷,酒更使人沉醉,暗淡的燈光像時間隧道的入口,不知要把癡迷的人們帶往何處。蘇昭抱著孟秋秋,隨著音樂的節拍挪動著身體。懷裡的這個女人是他所熟悉的,在過去的那些日子裡,他們吵過,鬧過,但是沒有分開過。如今,這個身體將飄洋過海,到一個他無論如何伸手都抓不到的地方,他想起了那句歌詞:真的要斷了過去。他們的過去不長,但是孟秋秋確實是他過去的一個影子,這個影子正在他懷裡一點點地模糊。蘇昭讓他們的身體分開一些,他要再看看這張臉。他們相互凝視著,長久地,不知道是為了記憶還是為了忘卻,然後他們的嘴唇碰在一起,同樣是長久地,他們在相互的滋潤中告別了這個短暫的夜晚。
他們說好了,第二天誰也不去送孟秋秋,就由她的家人把她送上飛向未婚夫的飛機,他們只是祝福她:讓明天好好繼續。
麥琪和蘇昭只點了一下頭,蒼白的臉對蒼白的臉,無神的眼對無神的眼,好像是兩個影子互相晃了一下,旋即消失了。麥琪走進唐敏的房間,還沒來得及和她打招呼,手機響了,是萬眾打來的。他要求麥琪不管想什麼辦法,花多少錢,必須保證讓馬當娜按時演出!唐敏這兒沒有什麼好消息,她認識的朋友都找過了,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誰也沒有辦法說服馬當娜,錢根本打動不了她,她和公司憋的是一口氣,多少錢她都不賺,賠多少她都認。情急之中麥琪想到了周平,他曾經說過,他和馬當娜的出道恩師是哥們兒,「如果這位仁兄說句話,馬當娜都不能要錢!」麥琪還記得周平當時得意的神情,但是因為已經和馬當娜的公司訂好了合同,集團也犯不上省錢搭人情,況且麥琪對周平這話的真實性還有些懷疑,他那麼一說也就過去了。可是現在不一樣,十萬火急之時,每一根稻草都是救命的!麥琪馬上給周平打電話,救場如救火,請他無論如何要請那位仁兄幫幫忙!
放下電話,周平坐了好半天,他知道找不到馬當娜會有什麼結果,真巴不得讓麥琪摔個大跟頭!但是理智還是戰勝了情感,他翻出電話本,找著那個馬當娜的出道恩師的電話,其實他們也只是一面之緣,還是他當部主任的時候,一次吃飯,人家介紹說這位是馬當娜的第一個老師,他就和人家交換了名片,聊了一陣,說來也有好幾年沒有聯繫了。他掛了電話,還真撥通了,經過一再提醒,那傢伙終於想起了他,也許根本就沒想起來,礙於他是《早報》副總編的面子就說是想起來了。周平只說是想請馬當娜參加報慶演出,想讓他幫忙聯繫一下,那人滿口答應,就撂了電話。
麥琪一直在等待著周平的電話,到中午也沒有消息,她按捺不住,又打電話過去,周平說他也在等對方的電話。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麥琪真有些坐臥不寧。唐敏他們還在劇場過節目。麥琪走進劇場,坐在一個黑暗的角落,手裡握著電話,等待著它響,等待著有好消息傳來。舞台上很亮,正在合成一個多人的舞蹈,音樂歡快,男女演員往來穿梭,各個臉上喜氣洋洋,麥琪知道那只是一種職業的笑容,並非發自內心,可不管是不是發自內心,至少他們還笑得出來。
在同一排座席,在劇場的最那端,在同樣黑暗的角落,還有一個和麥琪一樣笑不出來的人,那就是蘇昭。藉著從舞台上傳過來的燈光,蘇昭看了看表,孟秋秋應該還在天上。昨晚從光榮歲月出來,他們三個一起送孟秋秋回家,誰也沒上樓,三個人站成一排橫在孟秋秋家的樓門前,像個小型的儀仗隊,每個人的表情都很肅穆。孟秋秋和每個人擁抱告別,大家都沒有眼淚了,好像這一切只是一種禮儀。然後,孟秋秋上樓,樓道裡的燈跟隨著她一路亮起,從一樓直到六樓,須臾之後又一盞一盞地滅掉,當六樓那盞燈無聲無息地熄滅以後,他們知道結束了。
城裡的月光伴著他們沉默的影子在街邊各奔東西,胖子和李吉回家以後疲憊地睡了,而蘇昭卻怎麼也睡不著。
台上的歌舞排練結束。劇務在大叫:「下一個聯唱!聯唱的演員上台!」
蘇昭從黑暗中走向舞台,越來越強的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的臉更顯得蒼白。
舞台上的燈光驟然暗了下去,唐敏在黑暗中對著空曠的舞台發出命令:「燈光、音響注意了,開始!」頓時,那埋伏在幕後的各路好手使出了自己的招子。音樂輕輕響起,聚光燈的光線冷冷地打在舞台側後方的女歌手身上。這是一檔由歌星和報社編輯、記者合作的情歌對唱,一共十個人,五首歌,蘇昭和這位正在躥紅的女歌手演唱的是李宗盛和林憶蓮的作品《當愛已成往事》。當初唐敏到報社挑選參加演出的編輯、記者時,對蘇昭是很滿意的,原來準備讓他和金海心唱《心雨》,後來覺得那首歌太膩了,蘇昭自己提出來可以唱《當愛已成往事》,試唱了一下還真不錯,就換了個搭檔,定下這首曲子。
女歌星開口了:「往事不用再提,人生已多風雨,縱然記憶揮不去,愛與恨都還在心裡。真的要斷了過去,讓明天好好繼續,你就不要再苦苦追尋我的消息--」
另一束燈光漸漸照亮蘇昭蒼白的臉,他就像是從這首歌裡逃出來的鬼,一個軀殼站在台上,靈魂卻還在歌中:「愛情它是個難題,讓我意醉神迷。忘了過去可以,忘了你卻太不容易。你不曾真的離去,你仍然在我心裡--」他只是張開嘴,聲音就從那裡出來了,其實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他看著劇場黑暗的空間,覺得自己很輕。
女聲:「別留戀歲月中,我無意的柔情萬種,不要問我何時再相逢,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接下來是對唱:「為何你不懂(別說我不懂),因為有愛才有痛,有一天你會明白,人生沒有我並不會不同,人生已經太匆匆,我好害怕總是淚眼朦朧,忘了我就沒有痛(忘了你也沒有用),將往事留在風中--」
將往事留在風中。
將往事留在風中。
將往事留在風中。
蘇昭的眼睛潮濕了,女歌星被他的情緒感動,她沒有想到一個業餘歌手會把一首歌演繹得如此多情,她是剛剛下飛機趕過來的,是第一次與蘇昭合音,原以為隨便唱唱就行了,不想卻被這小子打動,真正用心唱了一回,在台前台後的掌聲中她在想:到底是文化素質高,就是不一樣。唐敏自然表揚了蘇昭,只是提醒他要注意與女演員的交流,而女歌星則說,不用再來了,他們私下裡對一對就好。就這樣蘇昭完成了他最心不在焉的一次綵排,卻唱出了最讓人心動的歌。
可是麥琪卻沒有聽到。她看見蘇昭向舞台走去,當音樂聲剛剛響起的時候,電話鈴聲響了。她匆匆走出劇場,然而得到的卻是一個噩耗:周平說他的哥們兒無論如何都無法與麥當娜取得聯繫,她所有的聯絡方式都中斷了,連她的父母也找不到她。他的哥們兒會繼續聯絡,只是時間太有限,讓麥琪還是再想想其他辦法。收了線,麥琪茫然站在走廊裡,一盞幽暗的黃顏色的壁燈照在她忽然憔悴的臉上,她一下子不知道應該幹什麼了,就那麼雙手垂立,好像一個被老師罰站的學生,躲在牆角,對這個事實無能為力,對自己也同樣無能為力。
「怎麼了?」從通往後台的小門裡傳出這聲音。
麥琪抬起頭。蘇昭站在小門的陰影裡。
麥琪下意識地抬了抬電話:「馬當娜來不了了。」
蘇昭從陰影裡走出來:「為什麼?」
「她和公司鬧彆扭,拒絕所有的演出。能想的辦法都想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把這幾句話說出來,麥琪覺得胸中有一絲舒暢。她的腦子又開始轉起來:「還有兩天多一點的時間,也許還會有辦法。一定要找到她,說服她,不能就這麼前功盡棄。」
那天晚上麥琪沒回家,和唐敏住在一起,發動全劇組的工作人員用各自的關係找人,四處打聽馬當娜的下落,他們相信只要找到她,就有一絲希望。當所有人終於疲憊地停下忙碌的時候,已經是凌晨2點15分。唐敏重重地到在床上,用呻吟一樣的聲音說:「明天晚上就要演出了。」
實在是太累了,在微微的晨曦中,麥琪睡著了。她做了一個夢:有一隻白兔子在草地上玩,一會兒來了一隻孔雀,很漂亮的孔雀。可是那隻兔子並不看孔雀一眼,還是自己嚼著青草,蹦來蹦去。孔雀開屏了!華麗的羽毛在草地的映襯下異常奪目,他抖擻著翅膀,使孔雀屏微微顫動,他轉動著身子,讓自己最美麗的身影一直朝向白兔。可是白兔依然不看他一眼,可能是吃飽了,乾脆趴在草地上睡起覺來。孔雀好像很急,走來走去的,並開始搖動頭上的小翎,不想那小翎是可以響的,高低起伏,像一首樂曲,那首樂曲越來越清晰,是《一路平安》的調子,而且越響聲音越大,就在麥琪的耳邊。她猛然睜開眼睛,手機正在高昂地叫著。
「喂--」
是蘇昭,他的聲音也有些沙啞,但透過沙啞的聲音卻為麥琪傳來了最快樂的信息:馬當娜找到了!
劇組馬上派一個製片和《早報》辦公室趙主任飛去北京。本來想請那位馬當娜的出道恩師一起去,可是到節骨眼上,周平說那傢伙走不開。好在製片和趙主任從北京打回電話,說馬當娜看到他們時萬分吃驚,一再追問他們是怎麼找到她的,因為除了她自己和經紀人外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的下落。因為這份吃驚,也因為他們的誠意,馬當娜只好答應他們演出,但是她不做商業演出,甘願做義演,原定給她的演出費用全部捐給「寒窗工程」,用來資助貧困大學生,並要求請公證人為她的義演進行公證。製片和趙主任一口答應,他們將留在北京,第二天陪同馬當娜一起回來。
直到演出開始,麥琪再也沒有見到蘇昭,她太忙了。這麼大的活動,需要做坐牌的佳賓就有一百多位,省市領導、中央及各省市新聞單位領導的排位,各兄弟媒體的接待等等事情最後都得歸到麥琪這兒,到演出之前她已經四天三夜沒有好好休息,她暗自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幹這活兒了!所幸的是演出和接待都非常順利,沒有出任何的紕漏,所以當馬當娜最後一個走上舞台,觀眾發出瘋狂的尖叫聲時,站在劇場最後面太平門前的麥琪感到極度的疲憊。她獨自一個人走出劇場。沒有什麼事需要她做了,集團的人會負責演出後的領導接見,唐敏他們會給演員結帳,周平會安排領導們離去,她的任務完成了。
夜晚寂靜而美麗,在她的身後是她費盡心力操持的歡樂,她回頭看著那個巨大的劇場,那裡面有一萬多人漲紅著臉在享受他們的週末,而她卻累了,累得只想找一個地方靠一靠,如果有一杯啤酒可能更好一些。
「領導--」
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你怎麼在這兒呀?」蘇昭從劇場裡跑出來,跑下台階,跑到她身邊。「萬總找你回去合影。」
「不去了,我想歇歇。」
蘇昭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回去的意思。他們就那樣站了一會兒,然後一起朝前走,就像兩個從戰場的硝煙中走出的疲憊的戰士,距離戰友們慶功的現場越來越遠了。
這是一條在白日裡繁華忙碌的街道,每天有十幾萬人從這裡走過,汽車喇叭聲,從四周商廈裡傳出的樂曲和商品的叫賣聲淹沒了它,那麼多車輪,那麼多腳從它上面碾過,它只能沉默著忍受,而現在,淹沒它的潮退了,碾壓它的輪子少了,人的足音更是輕輕的、輕輕的,像是一陣耳語。這就是喧囂過後的寧靜,這就是疲憊中的欣慰,儘管只是短短的,也足可以催生又一個黎明中的忙亂。
他們就這樣默默地走著,肩並著肩,誰也不說話,誰也不想事情,讓身體機器的絕大部分進入休眠狀態,只有腿在走。
一條更寬的馬路橫在面前。他們同時站住了。
「我送你回去吧。」蘇昭說。
他們一起上了出租車,並排坐在後面,麥琪說了自己家的位置,車開動了。
坐在車裡好舒服,像一個大悠車,麥琪很快睡著了,她的身子軟軟地、軟軟地向蘇昭倒過來,蘇昭抬起他的左臂攬住麥琪的肩膀,她的頭就垂在蘇昭胸前,頭髮一上一下地蹭著蘇昭裸露的頸項和下顎,癢癢的。蘇昭不敢動,怕弄醒了她,怕這個夢再一次被驚醒。
這個女人又一次這樣神奇地靠近他的身體,把她平靜的心跳和均勻的呼吸寄托在他的身邊。經過了那麼多個複雜的黑夜和白晝,這樣美妙的時刻竟然又一次降臨,是上帝的垂愛還是命運的咒語?這個漂泊在他臂彎裡的女人是他的天使還是他的魔星?蘇昭無法想清楚這些問題,但有一點是他非常清楚的:他希望這夜色長留天際,他希望這旅途永無止息。
車停了,麥琪睡得正香,蘇昭輕輕地叫她:「到了,回家再睡吧。」
好像還在夢裡,麥琪輕輕說了一句:「到家了。」就下了車,跟著蘇昭朝前走。
「哪個樓啊?」問出這個問題,蘇昭就後悔了。
這下麥琪徹底醒了,她轉頭環顧四周,忽然發現自己的手還拽著蘇昭的胳膊。
「我睡著了。」
「你真是困了。」
麥琪回頭看,出租車已經開走,把他們倆孤單單地留在黑暗中。
麥琪記得她抬頭看了一眼蘇昭,正好碰上蘇昭的目光。如果別人做了什麼,可以說是月亮惹的禍,他們卻不能這麼說,因為那天晚上天上是否有月亮,他們誰也不知道,他們看到的只是對方的眼睛和眼睛裡的世界。
沒有接吻,只是擁抱,把兩顆心緊緊地貼在一起,在若干時間之前他們曾經感覺到對方的心跳,那是在警車上,從那時起,或許比那更早,他們就已經沒有辦法擺脫彼此心的律動。他們就這麼站著,感受著自己的心臟在另一個人的胸膛裡跳動,這種奇妙的感覺是他們兩個人以前都不曾有過的。
生命是多麼奇特,它總是能夠讓人有新的發現,那麼多的第一次讓曾經滄海的歎息變成了一滴又一滴灑落在愛人額頭的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