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本色 19、翻車
    春天多雨,三天雨兩天陰一天晴,難得見到大陽。基建上歇工的時候比出工的時候多,夏敏就常待在家裡,縫縫補補,帶帶孩子。到採石場拉石頭的人也少了。上山的路常常泥濘不堪,拉石頭既費力又有危險,只有少數膽大力又大的人照拉不誤,大旺就是其中一個。夏敏和大旺娘都勸他等路乾透了再去,他嘴上答應一聲「噢」,趁她們沒注意,悄悄的拉著車又上山去了。

    這天沒下雨,大旺拉了兩趟石頭,第三趟拉著空車上山,轉過一個彎,前面是一條又長又陡又窄的坡路,路的一邊是壁立的山崖,一邊是兩丈高的陡坎,就是天晴路干的時候,拉車的人走過這裡也有點提心吊膽,總要格外當心。大旺靠著山崖走,遠遠看見跟他打過架的吳老二拉著一車石頭下坡坡陡路滑,吳老二勒緊毛驢,身體後斜,兩腳蹬地,車把翹得高高的,車尾擦著地,一點一點往下蹭。兩人相距不遠了,突然聽到晴天霹靂似的一聲巨響,震得地動山搖。是對面山頭的採石場在放炮炸山。吳老二的毛驢被炮聲驚嚇,撒開四蹄狂奔起來。吳老二勒不住它,只能握住車把跟著它跑。越跑越快,吳老:心慌腳軟,快要掌不住車了,眼看就有翻車的危險,大旺衝過去,抓住他的車把,想幫他煞住車。車的衝力太大,路又濕滑,大旺站不住腳,使不出勁,被車拖著往下衝。這時吳老二:一個趔趄僕面摔倒,大旺獨力難支,又是反身對著車,車把一歪,裝滿石頭的板車把他撞倒,從他身上翻過去,一車石頭幾乎都傾翻在他身上。奔跑的毛驢這才被繩索扯住,翻滾在地。吳老二恰好倒在兩個車輪之間,竟奇跡般的沒有受什麼大傷。

    夏敏是在基建工地上聽到消息的。她趕去醫院時,大旺已經不行了,只說了一句話:「謝謝你……」就閉上了眼睛。夏敏伏在他身上哀哀痛哭。她的悲傷中還羼雜著一種內疚。她覺得大旺對她的恩情太深,她給予他的卻太少。就是在夫妻生活上,大旺也總是極力克制自己,從不像侏儒黃永偉那樣無饜足地索取。她常常隔好些天才聊盡一次妻子的義務,每次他都像得到天大恩惠似的感激不盡,臨死還要說「謝謝你」。

    大旺娘聽到兒子的死訊,哭得死去活來。靈棚搭起來後,「毛驢窩」的人都來弔唁,想起大旺平日的好處,個個都流了淚。吳老二跪在大旺靈前嚎陶大哭,打著自己的耳光,痛罵自己:「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

    大旺死後,夏敏的日子變得異常艱難。她一個月天天上班才能拿到二十四塊錢,老小三個人,還要吃高價糧,日子怎麼過?玉香給她出主意,說晚上在電影院擺個茶攤,好歹也能賺幾個錢。李明輝幫她做了一輛小推車,她就白天做零工,晚上在電影院門前擺個小攤,賣茶水和花生、瓜子。不管颳風下雨,直到末場電影散了,才收攤回家。好在有大旺娘在家帶孩子,再晚她也能放心。

    她賣的茶水很乾淨,花生和瓜子也都是揀過的,顆粒飽滿,份量足,買的人不少。放新影片時,看客多,一晚上能賺一兩塊錢。李明輝的修車攤子就在她對面,但他很少過來,不像以前那樣見了她就沒話找話說。他收攤比她早些,她每天一個人推著小車回家。

    有一天下雨,電影院放羅馬尼亞的《多瑙河之波》,末場到半夜才散。

    夏敏冒著雨推車回家,有一段路沒有路燈,黑黢黢的,她雖然小心,還是一腳踩在一個水凼裡,腳底一滑;撲通摔倒了,小車也翻在地上。這時不知從什麼地方竄出來一個人影,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夏敏嚇得驚叫一聲,那人連忙說:「是我。李明輝。」他把夏敏扶起來,夏敏拍著心口說:

    「你幹嗎鬼鬼祟祟的,嚇得我心都快跳出來了!」明輝說:「你的心要是真的跳出來了,那我只好賠你一顆心了。」夏敏撲哧笑了。這是大旺死後她第一次笑。明輝幫她收拾翻倒的小車,還好花生瓜子都賣完了,地上濕軟,茶杯也沒有摔破。推著車子往回走,夏敏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來接你的呀。」明輝說,「我伯你撞到鬼了,怕你被野狗咬了。」

    夏敏笑道:「謝謝你這麼好心。

    你怎麼偏偏今天來接我呢?」

    明輝說:「跟你說實話,我是天天都在這兒等你,只是沒讓你看見。

    如果大旺還在,我就會把修車攤子放在你的茶攤旁邊,還會每天陪著你回去。可是大旺不在了,我反而倒不能這麼做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夏敏起初沒有聽明白這番話的意思,但是細細體味一下,競覺得有很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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