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當然是空的。逃跑者的馬站在這個年久失修的舊馬廄裡,但是柯查巴西的馬不在。奴才們聲稱,那些馬都是不明不白地失蹤的,就像那四個罪犯一樣!
「現在我們要看看,我們能不能找到錢和柯查巴西的那件舊長袍。」我對檢察官說。
「你想搜查哪兒?」
「他家裡。」
「他們會不承認。」
「我們耐心等。許多事情就看我們怎麼發問了。一起進去吧!」
我們兩人走進裡屋。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允許任何人,甚至包括店主這樣做過。檢察官對這個地方很熟悉。他在黑暗中走在前面,碰到了一扇門。這扇門通往一間小室,小室裡有一張低矮的桌子和幾把木椅子。沿一堵牆放著一張沙發,供那些喜歡按東方方式就坐的人享用。桌子上擺著一盞燈,旁邊坐著一個老婦人,正在趕緊把面紗蒙上。
「這是夫人。」我的陪同說。
我走近她,把那支打熊的獵槍響咚咚地放到地上,用我最粗暴的聲音問:
「你丈夫的那件舊長袍在什麼地方?」
如果她曾經想否認的話,那麼我的聲音則使她驚呆了,因為她用手指著第二道門說:
「在箱子裡。」
「把它拿出來!」
婦人走出這扇門。我聽見木蓋響了一聲,然後她返回,帶來那件所要的衣服。我從她手裡接過衣服,把它展開,缺左胸口處的一塊。我把那塊扯下來的碎片掏出來,放到裂口上,正好相吻合。婦人用可怕的目光看著我們的動作。她肯定看出了一切。
「把錢拿出來。」我用同樣粗暴的聲音命令她。
「什麼錢?」她猶豫地問。
「你的丈夫剛從穆巴拉克那裡得到的錢。在哪兒?快!」檢察官代替我問道。他竭力模仿我的腔調。婦人嚇得直發抖,承認說:
「也在那個箱子裡。」
「拿過來!」
她又進到那個黑暗的房間裡去,但這次時間長些。錢深深地藏在箱子裡面,包在一塊破舊的圍巾裡。檢察官數了數,正好是內芭卡告訴我的那個數目。
「這是怎麼回事?」這位官員問。
「這個你一定要知道。」我回答。
「我要沒收這筆錢。」
「那當然。這筆錢你一定要寄給高等法院。」
「一定寄,明天天一亮就寄。我們出去嗎?」
「還不能走。我還有一句話要對這個婦人說。如果她不對我說實話,問題就嚴重了。笞刑對這樣高齡的婦女來說,是有生命危險的。」
她蹲在地上,舉著雙手呼喊:
「不要用笞刑,不要用笞刑,偉大的、著名的、慈悲的長官!我一切都交待清楚了,不會說不真實的話。」
「起來吧!只能向安拉下跪。你的先生讓四個人逃走了,有沒有這麼回事?」
「有。」
「為此,他把馬給了他們,是嗎?」
「是的,所有四匹馬都給了。」
「他們上哪兒去了?」
「去,去,去了拉多維什!」
我琢磨,因為口吃,她現在只交待了一部分。因此,我提醒她:
「把所有情況都說出來!為什麼不說出其他地點?如果你不直說,我就把板凳拿過來,讓女孩子們來鞭撻你。」
「長官,我說。他們到拉多維什去了,想從那裡去什干屈。」
「是不是去找住在那裡的屠夫楚拉克?」
「是去找那個人。」
「然後再去峽谷山莊?」
「長官,你認識他們?」
「回答!」
「是的,他們想到那兒去。」
「然後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他們想在那兒幹什麼?」
「這個我也沒有聽說。我的長官不告訴我這種事情。」
「他總是與穆巴拉克一起干秘密勾當嗎?」
「他們做了些什麼,我從不知道。但是他經常到山上去,穆巴拉克夜間到我家來。」
「這類事情你還知道多少?」
「一無所知,根本不知道,長官。我知道的一切都對你說了。」
「我看,你講的是實話,不再麻煩你了。但是你可能聽說過阿拉扎這個名字。」
「也沒有聽過。」
「長官,」檢察官說,「這個人是怎麼回事?」
「你認識他們?」
「不認識,但是我聽別人議論過這兩個人。」
「就是說,是兩個人?你聽見過他們的什麼情況?」
「這是兩個最棘手的攔路搶劫犯。兩兄弟身材極其高大,子彈從不虛發,刀子總是命中所瞄準的目標。他們的板斧是可怕的武器。他們把這種武器扔得很遠,就好像子彈發出一樣,因此可正中敵人的脖子,他們想擰斷敵人的脊椎,就像魔鬼親自掄起斧頭一樣。在使用彈弓方面,他們打遍天下無敵手。」
「他們逗留在哪兒?」
「凡是適合進行謀殺或搶劫的地方,都是他們的家。」
「奧斯特羅姆察鎮,他們還沒有來過,但是附近地區他們是光顧的。據說,就在不久前,他們在科卡納一帶露過面。」
「那個地方離這裡一點也不遠。我看,如果騎馬,從那兒到這兒,肯定只要五小時左右。」
「看來,你對我們這個地區瞭如指掌。」
「不能這麼說,我只是大概地估算了一下。你大概不知道這兩兄弟是什麼地方人吧?」
「有人說,他們來自上面的卡爾坎德爾,那是沙爾山區,那裡住著阿爾巴尼亞人。」
「為什麼人們叫他們阿拉扎?」
「因為他們騎的是兩匹斑馬,它們像其主人一樣,對魔鬼也撒野。據說,它們出生於第一個月的第十三天。這一天,魔鬼從天而降。它們的主人每天給它們吃一句寫在飼料裡面的古蘭經咒語。因此,它們極其神奇,快如閃電,百病不生,從不失蹄。」
「穆巴拉克把這兩個阿拉扎召來,埋伏在我身邊,以便伺機殺死我。」
「你怎麼知道此事?」
「有個人在上面的茅草屋旁偷聽到了一切情況,也聽到了這個情況」
「你相信嗎?」
「相信。」
「這兩個魔鬼在我們的附近露過面,也是令人信服的理由。長官,你要注意!像你這樣的人,三十個難敵他這兩個阿拉扎。如果他們抓住你,你就會消失。我這是為了你好。」
「感謝你對我的關心。但是我不怕他們!我有貼身保鏢,他是信得過的。」
「這個保鏢是誰?」
「哈勒夫,你見過他。」
這個人拉長了臉,眉毛翹得老高,問道:
「那個人?那個小不點兒?」
「是的,但你不瞭解他。」
「真的,他用鞭子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但是,拿這根橡皮鞭怎麼對付得了兩條那樣有力的漢子?」
「你以為,三十條我這樣的漢子一定會怕那兩匹斑馬。我告訴你,像他們那樣的五十條漢子,還敵不過一個哈勒夫哩。我有他的保護,不需要怕任何敵人。」
「你要是這樣想,就沒救了,你輸了。」
「不會的!你必須知道,哈勒夫每天不僅吞食一句格言,而且吞食整整一章古蘭經。因此,哪怕是一顆炮彈,也會被他彈回。他刀槍不入。為了練好這套本領,他吞食了小刀、刺刀、火藥和火柴。他吃了所有這一切,都消化良好,好像享受了一頓油淋淋的配羊肉和雞肉的蓋交米飯一樣。」
他用嚴肅的目光觀察著我的臉,考慮了一會兒後問:
「本尼西長官,你在說笑話吧?」
「有人第一次說,那兩個阿爾巴尼亞人的馬是不可能受損傷的。我不會亞於那第一個說笑話的人。」
「但你說的是不可信的!」
「我也不相信關於馬的說法。」
「這完全是兩碼事。」
「是一碼事。」
「不對,長官。在一張小紙上寫著的古蘭經格言對於一匹馬來說,並不是危險的,很容易消化。但是吞食小刀和刺刀,那是危險的!更不用說火藥和火柴了。這肯定會使一個人粉身碎骨。」
「當然吞進去時,難免有些磕磕碰碰,但都在體內消化掉了。如果說他吃了兩整章經書,而不是一整章,那就是不可能的。」
「長官,我不理解,先知坐在七重天上,他的權力是萬能的。我將比過去更仔細地觀察這個神奇的哈勒夫。」
「好吧!我相信,他甚至面對一百個強人也不會害怕。」
「我可以和他比試比試嗎?」
「你打算怎樣開始?」
「我帶著手槍悄悄溜到他的後面,試試看把子彈射進他的頭。」
「好的。」我回答得很認真,就像他對待這次嘗試一樣。
「你認為,哈勒夫察覺不到嗎?」
「是這樣的。他會有所覺察,因為事情不可能做得十分機密。如果子彈撞著他的頭,那他會有感覺的,這你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那當然。」
「那我就擔心,這對你將很不利。彈回的子彈可能傷著你。」
「長官,這非常可能。」
「即使不出現這種情況,也肯定可以預料,憤怒的哈勒夫把刀子對著你捅,捅你忍受不住的身體部位。」
「他為什麼會發怒?」檢察官問道。
「因為你不守信。他壓根兒不喜歡有人不經過他的允許就給他添麻煩。」
「那我要麼完全放棄,要麼至少徵求他的許可。你認為他會許可我嗎?」
「會的,如果我支持你的願望的話。」
「那就幹吧,請你幫助我。」
「我要和他談一談。但是,現在我們面前有更重要的事。你對柯查巴西的罪責相信嗎?」
「完全相信。」
「我把他交給你。那兩個警察你也要管起來,他們幫了你的倒忙。至於我,我不想繼續干預這件事了。」
「長官,沒有你,我怎麼對付?」
「這個你自己應該知道,因為你是法官。上面授予你這麼一個重要職位,就相信你有相應的能力。我想,你不會辜負這種信任。」
「不會的,肯定不會。我將成為一個嚴明、公正的法官。我要把這個婦人關起來嗎?」
「不要,她不能不聽從吩咐。這個女人沒有良心,不會進入天國,因此也不要因為他丈夫的罪行而受懲罰。」
這些話友好地灌進這個老婦人的耳朵裡,她抓著我的腰帶的纓子,壓著她的面紗。我迅速離開了這個地方,沒有聽她表示感謝的話語。
檢察官跟著我,把長袍拿在手裡,錢裝在腰包。我相信,從這一瞬間起,他已經把這些錢當做了他個人的財產。他甚至會在我走後宣稱,我把這些錢據為己有帶走了。
人們在外面等著我們。在此期間,又來了一些人,他們是奉兩個老闆之命前來幫助追捕逃亡者的漢子。他們一無所獲,否則他們會把罪犯一起帶來的。
伊巴雷克走到我前面,為了討我的歡喜,非常嚴肅地問:
「長官,你們沒有找到他們?」
「沒有,正如你在這裡打聽到的那樣。」
「我們也沒有。」
「是這樣!那我們至少要互相譴責了。」
「肯定不要譴責。我們都盡了自己的責任。」
「那麼,你們是怎樣開始盡你們的責任的?」
「我們把鄰居們都召集起來,跑到了你送我們去過的地方。」
「你有幾個人?」
「我們十二個人。」
「那足夠了。十二對四。」
「而且我們也有武裝。我們本應該是把他們擊斃的。」
「是啊,我甚至知道,奧斯特羅姆察是以其勇敢的居民而聞名於世的。沒有看到和聽到什麼嗎?」
「有!好多呢。」
「都是些什麼來著?說給我聽聽!」
「我們看見了火,而且為此感到高興。」
「噢!為什麼?」
「我們以為,你們把盜賊燒死在茅草屋裡了。」
「沒有,我還沒有勇敢到這麼過分的地步。而且,他們也根本沒有在茅草屋裡面。」
「隨後,我們看見人們手持火炬穿越灌木林。」
「那是我和我的朋友們。」
「後來,我們聽到呼叫著破口大罵。」
「你們聽出了是誰的聲音嗎?」
「聽出了。先是穆巴拉克朝你們上面喊,然後是哈勒夫從上面向底下咆哮。」
「就是說,你們知道那是穆巴拉克?」
「當然。我們大家都熟悉他的聲音。」
「那你們應該擋住他和他的同夥。」
「那可不行。那樣就違背了你的命令。」
「怎麼?什麼命令?哪一條?」
「你命令我們斷他們的路。這個我們也做了。可是他們很聰明,騎馬不走那條路,而是穿過那條路與河岸之間的休耕地。」
「你們沒有朝那邊追去?」
「沒有。我們可以離開崗位嗎?一個勇敢的人就是要堅守在指定他去的地方,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
伊巴雷克懷著自豪的自信心說完這番話,急切地望著我,希望得到一種特別的讚賞。這時,我的臉部可能沒有什麼表情,因為哈勒夫碰了我一下,對我耳語:
「本尼西,不要張嘴!你想被這個笨蛋纏住嗎?」
我立刻聽從了這句特別的提醒。是的,應該怎樣跟這樣一些人打交道?譴責?不行。表揚?更不行。幸運的是,危急關頭來了一位救星,就是那位檢察官。這個人——這個案件的主要負責人——本應該聽到那個瘋癲老闆的報告並且忙碌起來的,可是他沒有聽這些情況,而是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哈勒夫。現在,他擠到哈勒夫與我之間,輕聲地對我說:
「長官,現在是最好的時候!」
「做什麼?」
「說服哈勒夫,你答應了我的。你是不是不遵守諾言?」
是生氣還是發笑?這位好檢察官只關心哈勒夫承受子彈的強度,而不關心交給他的刑事辦案任務。
「早上,如果睡足覺的話,」我說,「現在你必須履行職責。」
「哪項職責?」
「那兒站著柯查巴西,這兒你手裡拿著長袍。這都在等待判他的罪。你還猶豫什麼?看得出,你並不想履行你的職責。」
「想的,長官!你會馬上知道,我是多麼嚴肅認真地接受這項重要案件的。」
「但願如此,願聽佳音。」
警察們受命重新點起那幾堆火,照得至少能看見這個院落的輪廓。
檢察官出場,高聲說:
「你們,法律的信徒們,我現在站在君主的位置上,願安拉恩賜給我們天堂的歡樂。我必須向你們宣佈,柯查巴西是有罪的。我們找到了那件被外國長官扯下了一塊布的長袍。根據法律條文,他必須給柯查巴西付這件長袍的錢。這筆錢他是樂意付的,因為他有錢,而且這筆錢是進入法庭錢櫃的。」這實際上意味著,進入他的腰包。「但是,他以此來證明,柯查巴西曾經到過上面。柯查巴西得到的這筆錢,我們也找到了。他得到這筆錢,就放走了那四個惡棍。我們還知道,他把自己的四匹馬給了他們,讓他們逃走。對他的罪行,已經沒有任何疑點。現在,我問你,本尼西長官,你打算為這件長袍付多少錢?」
「上帝偉大!」我旁邊的哈勒夫高呼。
我不比他吃驚小。我一直在等這個證據的下一個結果,即宣佈柯查巴西被捕,但他不這樣做,而是造成要我支付那件貴重長袍的結局。我響亮地回答:
「我高興地聽到,啊,穆德伊烏姆密,你的公正作風與你的敏捷思維一樣,都是了不起的。為此,我問你,究竟是誰撕壞了長袍?」
「是你呀,長官!」
「不是!」
「本尼西長官,我感到吃驚!這是已經得到證明和眾所周知的。」
「你要憑良心聽我說話。一個人如果走上了犯罪的路,別人可不可以阻擋他?」
「可以,這是君主給予每個臣民的義務。」
「那麼,我抓住柯查巴西,是不能受懲罰的。對不對?」
「不受懲罰。」
「我沒有做其他的事。」
「你做了!你撕壞了他的長袍。」
「沒有。我要求他停步,就拽住了他的長袍。如果穿長袍的按照我的要求站著不動,這件大衣被撕壞了沒有?」
「肯定沒有。」
「他站住了沒有?」
「沒有,他跳走了。」
「那麼,到底是誰撕壞了長袍?」
過了好一陣,他才回答:
「安拉!這是一個難題。我要向上級匯報。」
「這是不必要的。你的公正足以回答這些問題。我問你:這塊布是從長袍上扯下來的,還是長袍自己撕扯脫離了這塊布?我站著沒動,緊抓著,而柯查巴西掙脫出去了,並把長袍扯走了。」
檢察官思索著往地上看,然後大聲說:
「聽著,你們,奧斯特羅姆察的居民們,你們應該知道,你們的法官是多麼公正。我以古蘭經中所包含的法律的名義判決,長袍被從布片上扯了下來。這也是你們的看法嗎?」
許多贊同的聲音回答他。
「長官,你應該再回答我一個問題。你難道不認為,扯壞長袍的人必須付錢嗎?」
「完全應該!」我回答說,內心對這四個字眼感到高興,因為我料到他的意圖。
「但問題是,誰把它扯壞的?」
「柯查巴西。」
「誰必須付錢給他?」
「他自己。」
「錢付到哪兒去?」
「付到法庭的錢櫃裡去。」
「他必須付多少?」
「長袍在未被扯壞時的價值。」
「這就對了。你要親自估計它的價格。你估計是多少?」
「它是舊的和有油泥的。我的估價不多於五十皮阿斯特。」
「長官,這太少了。」
「這件大衣的價值不會再多了。」
「對於君主的金庫來說,五十皮阿斯特算得了什麼!」
「君主也樂意接受這種極其微小的數目。」
「你說得非常對。但是,柯查巴西配穿一件油乎乎的長袍嗎?」
「恐怕不配。」
「肯定不配。這種官職的尊嚴要求他穿一件非常好的上衣,應該是新的。那一件新長袍值多少錢呢?」
「我在伊斯坦布爾的商店裡看到過一件價值三百多皮阿斯特的這種衣服,還有五百皮阿斯特的。」
「這些還不是最貴的。一件值三百皮阿斯特的長袍可能只適合一個窮秀才。一個柯查巴西至少要穿五百皮阿斯特的。你不這麼認為嗎?」
「我同意你的看法。」
「那麼,從地位來看,或者從秀才的地位來看,我要給柯查巴西估多高的價?罰多少錢?」
「按他自己的官職來定。」
「那麼,我就對他進行嚴厲的懲罰。由於他這樣不尊重他的官職,穿這樣一件油乎乎的長袍,特按照他的地位,判處他支付一件價值五百皮阿斯特的長袍錢。如果他沒有現金,我將把這筆錢折合成他的實物財產,上交銀庫。我是根據古蘭經作出這個判決的,古蘭經是我們的規則和準繩。現在,將柯查巴西和他的兩個警察抓起來囚禁。法律的尊嚴將把他摧毀。」
老柯查巴西聲嘶力竭地提出反對。我感到夠了。我不想再聽下去了,並向我的三個同伴招手,一走了事。那兩個誓死堅守崗位的勇敢的老闆跟隨我們。大門外面站著一個婦人,一看見我就朝我走來。她就是內芭卡。
「長官,」她說,「我在等你,我怕。」
「怕什麼?」
「我怕法官先生們報復。你把我告訴你的一切情況都洩露出去了嗎?」
「沒有,一個字也沒有。」
「謝謝你!那我就放心了。」
「儘管放心好了。我還會以另外的方式,努力使你擺脫困境。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我來拜訪你。」
「長官,你會受到我的熱烈歡迎,因為,對我來說,你的出現就像太陽升起一樣。願安拉賜給你安穩的睡眠和幸福的夢鄉!」
她走了。那時,我總覺得想起了什麼事。這個想法,是在路上就產生的。我把她叫回來,問她:
「你認識一種叫枸杞的植物嗎?」
「認識,很熟悉。它是帶刺的,果汁苦,樣子像胡椒粒。」
「這兒長嗎?」
「這兒不長,要過斑雅。」
「可借!我需要這種植物的葉片。」
「你可以得到。」
「從誰那裡?」
「藥房,我必須到藥房去取。」
「用來治什麼病?」
「製成藥膏可治潰瘍。焙乾後可治耳病和牙齦腐壞,還可治眼睛發黑和唇裂。」
「謝謝你!我會去買的。」
「要我給你把葉子帶來嗎,長官?」
「不要,我自己去取。」
這種植物有一種獨特療效,我想把它用在自己身上。我只有一點沒有弄清楚,它對別人是否有療效。
在回家的路上,兩個老闆喋喋不休地談論那次勇敢的行動,說要是那四個被找的人到他們的路上來,他們就成就了那次勇敢的行動。我沒去理會他們的瞎扯。到達客棧以後,我和哈勒夫立即上樓,去我們的房間。對我們來說,馬上入睡這樣一件小事也不容易做到。匆匆而過的這一天事情那麼多,精神振奮,難以平靜。
「本尼西,」哈勒夫問,「我們要在這兒呆多長時間?」
「我沒有興趣在這個窩裡作不必要的久留。」
「我也一樣,本尼西。我對這些人有一種反感。我們明天要盡快追趕巴魯德-阿馬薩特。」
「明天?其實是今天,因為已經快天亮了,這是我沒有想到的。我們睡個足覺,然後我去拜訪內芭卡,再騎馬離開這兒。」
「但願沒有人迫使我們停留!」
「我不會讓別人挽留的。」
「我讓那位法官嘗嘗鞭子的味道,做得對嗎?」
「嗯!」我咕噥了一聲。
「要麼,我們就冷靜地忍受他的侮辱?」
「不,在那種情況下,我認為你是對的。他挨那幾下是咎由自取。」
「另一次也是一樣!」
「你指的是誰,哈勒夫?」
「那個檢察官。他和其他幾個是一丘之貉。如果你允許我讓他感受一下我的橡皮鞭的話,我會多麼高興!」
「親愛的哈勒夫,不要過分熱衷於你的鞭子,要想想這是很危險的。」
「本尼西,我們倆人不就足以對付這些危險嗎?」
「是這樣,到目前為止,你是幸運的。」
「以後還會幸運嗎?」
「你是說,如果我今後不再和你在一起嗎?過去,你每次與鞭子糾纏不休的時候,我都成功地把你拖開了,以後就不可能了。」
「本尼西,我不想出現這種情況。」
「可是。你這種預感肯定會越來越清晰。我們總有一天會分手的。你的家鄉在呼喚你,我的家鄉在呼喚我,可惜我們倆人離得太遠,使得我們不得不分開。」
「永遠?」
「可能性極大。」
「你不想再回到阿拉伯了?」
「人的意志是什麼?是違反上帝意志而呼出的一口氣。」
「那我就懇求安拉迫使你返回。你在家裡有什麼事好幹的?沒有,根本沒有,什麼都沒有,沒有駱駝,沒有紅棗,更沒有連胡狼都不愛吃的藥西瓜。」
「我擁有的比你多——父母和兄弟姐妹。」
「可我有我的漢奈赫,婦女們和姑娘們的裝飾品。你在你那個變得陌生了的家鄉能找到女孩子嗎?但是在阿拉伯,你可以挑選,娶最漂亮的——除了我的漢奈赫。你的家鄉也可能很美,但不是沙漠。想想吧:你不能用鞭子抽使你受辱的人,否則你得進法院。你將被關起來,或者交五十皮阿斯特的罰金。可是,我在家裡甚至鞭打法官,如果他要求這樣做的話。你在家裡都吃什麼!哎,安拉!」
「你對此一無所知。」
「有的你告訴過我,我在伊斯坦布爾也打聽過你家鄉的一些情況。你們那裡的人吃土豆加一小片魚。在我們這兒,這種飯萊,只有喝拉基酒喝醉了的人才吃。你們還吃紅蘿蔔和蘑菇,這些東西是有毒的,會損傷內臟。還有像蝸牛一樣的牡蠣。誰吃蝸牛!你們也吃螃蟹,這種動物是靠紅蛙生活的,它們甚至吃鷸的糞便。你們那種生活肯定是非常可怕的!此外,你們還坐在鐵路上的籠子裡,站起來腰都伸不直。你們見面時,必須把帽子脫掉,並且罵你們的腦袋瓜。住在別人家裡得付一大筆房租。誰要是努力追求安拉的恩賜,養家餬口,就要他交納營業稅。而且在你們那兒,如果一個婦人掉了一條手絹在地上,所有男子都得一個箭步去把它撿起來。但是一個男人想袖口煙,他可一定要首先請求婦人們允許。你們的人想知道時間,得傻頭傻腦地呆在教堂的鐘樓前面。但是如果一個神父要求你們按照安拉的意願生活,僧侶們定會罵他。在你們那兒,有人如果傷風流鼻涕,這本來是一種病情好轉的徵兆,你們卻要高呼『上帝保佑』。但是如果有人因患肺結核而咳嗽,你們卻保持沉默,儘管這比感冒危險得多。你們的後生把窗玻璃做成的眼鏡戴在鼻子上,男人們不讀古蘭經,而是沒日沒夜地學打牌。在你們那兒,誰要是想高興高興,他就得把衣服和床鋪抬到當鋪去,然後像瘋子一樣地在舞廳的地板上跳來跳去。試想,這樣一個國家美在哪兒?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渴望到那兒去,本尼西?」
天真的小哈勒夫對西方生活沒有好印像。我怎麼回答他呢?即使他誇大其詞,有一些誤解,我也不能完全或者根本說他不對。
「你看如何?」他重複著這句話,好像我應該馬上回答似的。
「你說的許多都不對。此外,有些是整個西方國家的情況。教育本身產生了許多不值得稱讚的結果,而且……」
「所以我感謝沒有取得好成績的教育。我的教育是,我聽安拉的話,你是我的主人和朋友,我愛你。我讓每個壞蛋都看看我的鞭子。我到了任何一個開展教育的地方,都會馬上往回轉。」
「如果這樣,你不會再陪伴我。」
「陪同你?哼!是的,如果我能夠在你身邊,我的漢奈赫又在我身邊,那我就永遠什麼也不要操心了。我們達到這種境界還要多少時間?」
「如果我們沒有阻擋,我們到達海邊要花一個多星期。」
「然後呢?」
「然後就分開。」
「啊,本尼西,這麼快嗎?」
「可惜!你乘船去埃及,再從那兒去找你的漢奈赫的部落。我去北方,去你很不喜歡的那個國家。不過,如果你瞭解了這個國家,你會喜歡它的。」
「我不大可能這麼快就產生這種看法。但是我想,我可以得到一種安慰。」
「哪種?」
「我們不走這麼快。那四個騎馬走在我們前面的罪犯,還會給我們做出許多事來。」
「我也這麼認為,尤其是阿拉扎會參加。」
「那些斑馬怎樣了?你聽到它們的新消息嗎?」
我把我從檢察官那裡聽到的告訴了他,還提到那個迷信的人把他當做刀槍不入者。
「本尼西,」哈勒夫咕噥著,「這對我來說可能是非常危險的。」
「不危險!」
「肯定有!如果那個土耳其人拿一顆子彈對著我的頭做試驗,那怎麼辦?」
「他會放棄的,因為他害怕你的刀子。」
「這是真的,本尼西。此外,我們不會在這兒呆多久。我會關注你的。但是如果我們可以迷惑他,那就不過是和我開個玩笑。」
「這我也想到了。這樣一來,就會對我們大有好處。我們可以讓我們的敵人仔細觀察。哪怕我們中間只有一兩個人被認為是刀槍不入的,我們都會得到好處。」
「難道不值得這樣做嗎,本尼西?」
哈勒夫為這個主意感到興高采烈,一下子坐了起來。
「哎!也許吧!」我回答。
「別說也許!我瞭解你。如果你這麼說,那你就是下了決心的。有沒有在這兒可以使用的錦囊妙計?」
「有好幾個。」
「說給我聽聽!」
「可以在槍裡裝一種特製的子彈。但這不管用,因為會引起別人猜想。」
「說下去!」
「給槍裝上子彈時,先讓大家都看看子彈。裝人盒子時,讓子彈掉進衣袖,然後把盒子推入槍膛。子彈可能很容易掉到旁邊,迷惑的意圖就暴露了。」
「那倒是沒關係。不,不能這麼做!讓別人射擊自己的人,不能自己裝子彈。誰懷疑誰裝。他和其他的人都一定要信,子彈確實上了膛。子彈也確實是應該在槍膛裡面。這不行嗎?」
「也許。」
「一定要有一層鎧甲。」
「那樣會暴露彈回的聲音。還有,如果鎧甲製作得不好的話,會出現什麼結果呢?:
「啊,安拉!那樣,你的可憐的哈勒夫就完了,本尼西!」
「這倒也是,不能出現這種結局。」
「不過我知道,你是有辦法的。我看你的。」
「有一樣東西我瞭解,但不相信這兒有。」
「什麼東西?」
「有兩種金屬,按恰當的比例混合,做成一種堅硬的子彈,樣子像鉛球,與鉛球差不多重。在射擊時,這種混合物在槍口前大約一尺遠的地方化為細粉末。」
「什麼金屬?」
「水銀和鉍。後面這種你不認識。它很貴,而且這兒買不到。」
「哪兒買得到?」
「只在藥店可以買到。我們睡醒後,我去藥店。」
「你對這種子彈散射有絕對把握?這可是關係到你哈勒夫的性命。」
「不要擔心!我先作試驗。我在一本魔術書裡讀過這種魔術,然後馬上做了試驗,非常成功。」
「這種金屬的碎片能看得見嗎?」
「看不見。這種金屬散成非常小的、看不見的微粒。如果你真的把一顆鉛球拿在手裡,這個魔術會有多種效果。射擊時你裝作從槍口中接住子彈。表演時當然是拿另一顆給別人看,或者把它扔到地上。」
「我們干,本尼西!」
「如果可以買到鉍的話,就干。買不到,就幹不了。」
「你也許買得到的,阿拉扎會知道我刀槍不入的。」
「我敢斷定,他們在這兒有人竊聽消息。」
「如果他們認為你也是刀槍不入的,那也是好事。」
「肯定的。」
「那就讓人對你開槍吧!」
「問題在於,我們能不能買到子彈,能買到多少。此外,我們對這樣厲害的人要盡量機靈些。因此,我自己也要用計迷惑這些惡勢力。」
「怎麼迷惑,本尼西?」
「明天我戴上紅頭髮和紅鬍鬚。」
「怎麼做呢?」
「有一種植物,它的葉子用鹼煮過後,過不了多久就可以把深色頭髮染成淺色頭髮。這種葉子在這兒的藥店裡買得到。」
「是內芭卡對你說的那種植物?」
「是的。它將迷惑那兩個阿拉扎。另外,我跑在你前頭,給你探路。」
「儘管如此,他們還是會認出你,有人通風報信,因為你騎的是你的烈馬,那匹紅鼻子阿拉伯野馬。」
「我不騎它。」
「為什麼?」
「那是你的馬。你騎這匹野馬。」
我的話音未落,哈勒夫坐的那張床就撲通一聲。再一看,他坐到了我的床緣上。
「你怎麼啦,小個子?」我問。
「我從我的床上一個跟斗翻到了你這邊,」他無比興奮地回答。「你說的是認真的,本尼西?要我騎你的烈馬?」
「我不是開玩笑。」
「啊,安拉,安拉!要我騎烈馬?多幸福!我跟你多麼長的時間,好幾個月了,只允許我騎過兩次!你還記得是在什麼地方嗎?」
「記得,我對這種事情是注意的。」
「明天是第三次!你這麼信任我?」
「非常。你是惟一懂得駕馭它的人。」
如果這個小個子看出了我的意圖是在分別時把這匹寶馬送給他,他還會翻幾個跟斗的,也許會穿越這堵薄薄的牆壁。
「是這樣,親愛的,好心的本尼西。我看得出,烈馬比某些蠢人懂事得多。它懂每句話、每個音符、每個手勢。這匹牡馬對人們為它所做事情的感激之情,比人類的感情還深。我會像對待自己的朋友和兄弟一樣對待它。」
「我相信。」
「你對我可以放心。我可以在你的馬鞍上坐多長時間?整整一個小時?」
「長得多,也許是一整天。」
「什麼!怎麼!長官,本尼西,朋友和我心靈的擁有者!我的心裡充滿著幸福——它都要碎了。我只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微不足道的、愚昧無知的阿拉伯土人,而你是個極有地位的人。不過,你一定要允許我把我的嘴接觸你的唇。是它向我宣佈了這樣一個引入興奮的消息。如果我不給你一個吻,我會炸裂!」
「哈勒夫,你不應該炸裂。你在吃小刀、刺刀、火藥和火柴的時候,並沒有炸裂。」
「是沒有,沒有炸裂,但是發生過內心的破碎。」他大聲說,開心地大笑。然後,我感到他的鬍鬚,他右邊的六根頭髮和左邊的七根頭髮觸摸著我的小鬍鬚。他的敬意如此深重,使他不敢給一個真正的吻。我緊緊地把這個善良的人壓在自己身上,並且給了他的面頰一個有力的「親吻」。他並沒有興奮得失去控制,而是跳起來,然後站在我面前,一言不發,直到我問他:
「怎麼,哈勒夫,我們不再談下去了?」
「決不是,你明天會看得到。」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他回到了他的床上,坐在上面。然後他問:
「就是說,我一整天騎你的烈馬?為什麼這麼久?你不會和我們在一起?」
「對這個問題,我現在還不能給你答覆,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我盡力改變我的講法,然後——」
「噢,可是,他們會認識你!」
「我表示懷疑,因為那些強盜從未見過我,他們只聽過介紹。」
「是的,因此,你很可能分不清他們的人。不過,我問的是,你是否不會親自到奧斯特羅姆察去?」
「可能性很大。」
「為什麼不去?那些強盜並不像別人給我介紹的那樣,能夠對那裡所有膽小的居民構成威脅。他們只能在野外襲擊我們,這是肯定的。我甚至不會帶槍去,而且把槍交給你們。我獨自一人一騎,裝扮成本國的老百姓。我無論如何會看到那些強盜,哪怕他們躲藏起來。」
「是的。我會找到一個發生襲擊事件的地點,以便進行跟蹤。我一定會找到他們。再以後的情況,我現在還預料不到。」
「但是,我們一定要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一定的。你們從從容容地一直騎到拉多維什。兩小時後渡過那條河,然後最多花三個小時到達那裡。如果路上不出現意外,你們沒有受到襲擊,你們就進入第一個客棧,它在你們的右邊。那裡可能設有三處埋伏。要麼是我,要麼我還在繼續周旋。」
「那你要給我們留下記號。」
「我有可能還沒有到達。那你們就等到我來為止。」
「假如你不來?」
「我一定來。」
「你是一個人,很可能迷路。你可能遇到麻煩。那時,你需要我們的幫助。」
「那你就往回騎,你獨自一人,第二天往回騎,但不要在中午之前,不要騎那匹快馬。那匹馬要留在客棧,交給奧馬爾和奧斯克。我估計他們不會遇到危險。返回來的路上,你會找到我做的記號。我們必須預先商談好用什麼記號。其他的暫時沒法談。現在,我們要結束我們的談話了。我們休息一下,試試睡意還會不會光顧我們。」
「睡意不會到我身上來了。那個子彈魔術和那匹快馬讓我休息不好。晚安,本尼西!」
「晚安!」
我希望這小個子處於激動狀態。他的心屬於三條生命。我知道,我在他心中占首要位置。然後是漢奈赫,「婦人們和姑娘們的裝飾品」。再後是烈馬,即那匹馬。要他騎那匹馬,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我相信,他不會入睡。
情況也是如此。我自己也相當興奮,實際上安靜不下來。如果那個好心的內芭卡不到山上去取瑪利亞十字薊,她就偷聽不到那次談話,也就不能提醒我。如果是那樣,我們第二天必死無疑。即使我是膽量最大、力量最強、頭腦最聰明、考慮最周到的人,沒有內芭卡,也是會失敗的。
這樣的想法給我打開了那扇窺視過去的門。有人後來才認識到,他雖然是自己捲入到自己的命運中的,但一直有一隻強有力的手牽著他,引導他,他想推開,就是推不脫!我就這樣半醒半睡地夢想著,最後還是昏沉沉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