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在一個人發愣,不知該做什麼才好,馬西亞卻替我把事情做了。
「我們太謝謝您了,太太。」他說。
隨後他輕輕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出了廚房。
「上路吧!」他對我說,「前進!現在我們要趕上的不止是阿瑟和米利根夫人兩個人了,又加上了一個麗絲。怎麼好事全都湊到一起了!我們本來是要在德勒齊耽擱一下的,可現在我們又能繼續趕路了。這就叫走運!該是苦盡甘來的時候了。風向轉了,不知還有多少好事在等著我們呢!」
於是我們跟在天鵝號後面繼續趕路,除了睡覺和不得不掙幾個錢吃飯外,其餘的時間我們都一刻不停地在趕路。
尼維爾奈運河在德西茲流入盧瓦爾河,我們趕到德西茲的時候,聽說天鵝號已經駛進了側運河;我們就沿側運河趕到第關;從第關我們又沿著中央運河趕到沙隆。
我的地圖提醒我,如果取道夏霍爾,可以從沙隆直接到馬孔,那就不用繞大彎,可以省好幾天的路程;但這是需要有膽量才能作出決定的;我們兩人在討論了這件事的利弊之後,誰也沒有這種勇氣:萬一天鵝號在中途停下來,我們就會超過它,那樣就要走回頭路,本來想節省時間,卻反而會丟失時間。
我們沿著索恩河南下,一口氣從沙隆趕到里昂。
現在出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天鵝號已經沿羅納河順流而下了呢還是正在溯流而上?換句話說,米利根夫人是在向法國南部走去呢還是正向瑞士走去?
在羅納河和索恩河上來往如梭的船隻中間,天鵝號會不會已經從它們中間經過,但又沒有被人注意?
我們只好多問多打聽。
在問過水手,問過船夫,問過所有住在碼頭邊上的人之後,我們終於得到了可信的消息,米利根夫人往瑞士去了。於是我們沿羅納河向瑞士方向前進。
「到了瑞士也就可以到意大利。」馬西亞說,「看著吧,還要交一次好運!但願我們跟在米利根夫人後面一直跑到盧卡,那可真要把克裡斯蒂娜樂壞了。」
可憐的好馬西亞,他一直在幫我尋找我深深愛著的那些人;而我呢,我知道他渴望著要擁抱他的小妹妹,我卻什麼忙也沒有幫過他。
從里昂起,羅納河河水湍急,船走上水就不像在塞納河上那樣容易了;還在居羅茲1的時候,我們已經知道天鵝號只比我們先六個星期離開那裡;從這兩點看,我們有可能趕在天鵝號的前面。但在查看地圖時,我發現這段水路很短,我們未必能在進入瑞士前就趕上它。其實這些考慮是多餘的,我當時根本不知道羅納河同日內瓦湖之間是不可能直接行船的。誰叫我們身邊沒有一張瑞士地圖呢?我們只憑想像以為米利根夫人要乘天鵝號遊覽瑞士。
1 居羅茲:里昂上游羅納河畔的小城鎮。
我們到了西塞爾。這是一座被羅納河的分流切開成為兩個部分的城市。河上有一座吊橋。我們走到河邊。當我相信自己認出了停在遠處的那條船就是天鵝號時,啊,我是多麼吃驚!
我們飛快地跑了過去。是它!的的確確是它的模樣。可是看上去好像是條空船。它被纜繩牢牢地繫在一道保護柵欄後面,船艙都關閉了,遊廊上已沒有鮮花。
出了什麼事?阿瑟怎樣了?
我們停下來,心裡充滿了不安。
但呆著不動不是個辦法,應該向它走去,去弄清根底。
我們找了個人打聽,他很願意回答我們的問題;再巧也沒有,他正好就是受托照看這條空船的人。
「這條船是一位英國夫人的,她有兩個孩子,一個癱瘓的男孩和一個啞巴小姑娘。這一家人現在都去瑞士了。夫人把船留在這裡,因為她的船不能從羅納河再往上游更遠的地方去了。夫人帶著兩個孩子和她的女僕乘敞篷四輪馬車先走了,後來別的僕人押著行李也走了。她秋天再回來上船,打算順羅納河到海邊,在南方過冬。」
我們鬆了一口氣。所有困擾我們的恐懼都不見得有什麼道理,我們本該往好的方面想,不該動不動就往壞處想。
「現在這位夫人在哪裡?」馬西亞問。
「聽說她要在日內瓦湖湖邊租一座鄉間別墅,在韋維那一帶吧,可我說不上確切的地方,但她準會在那裡度過夏天。」
走吧,到韋維去!我們到日內瓦去買張瑞士地圖,就能找到這個城鎮或鄉村。眼下已用不著再追天鵝號了,米利根夫人將在她的鄉間別墅度夏,我們只要找就肯定能找到她。
離開西塞爾四天以後,我們已經在韋維郊外數不盡的別墅間開始尋找。這些別墅,從水色湛藍的日內瓦湖畔的平地一直到綠草如茵、林木如蓋的山坡上,層層疊疊,樣式都是那麼的別緻優雅。米利根夫人現在帶著阿瑟和麗絲就住在其中的一座別墅內。地方總算叫我們找到了,而且也正是時候,因為我們口袋裡只剩下三個蘇,鞋底也跑掉了。
韋維並不是一個小村子,它是一座城市,甚至不是一座普通的城市,因為它已經和新城連了起來。那些星羅棋布的、緊貼在它周圍的市郊或村鎮,比如布羅奈、科齊埃、佩爾茲塔、克勞倫斯、謝爾奈、蒙特羅、維多和契雄,現在都已經同它連成一片。至於打聽米利根夫人,或者乾脆說打聽一位由一個生病的兒子和一個啞巴女孩陪伴著的英國夫人,那可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因為我們一到韋維就明白,這裡的山上和湖邊住著這麼多的英國人,男的女的,就像倫敦郊區的一座娛樂城一樣。
最好的辦法是不向人打聽,而是由我們親自去尋訪外國人居住的所有宅第,這並不難,只要在這樣的街道上演出我們的節目就行了。
我們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跑遍了整個韋維;這一天的收入也真不少。要是在以前,當我們為奶牛和麗絲的布娃娃攢錢的時候,這筆收入會帶給我們一個興奮愉快的夜晚;但是現在,我們並非為錢而奔波,我們是在找人,可是哪裡都沒有米利根夫人的蹤影。
第二天,我們到韋維的近郊去繼續尋找,我們一直向前走去,只要哪條路看起來合適,就走哪條路;只要看到哪幢房子外表漂亮,我們就到這幢房子的窗子跟前去演奏,甚至顧不上看看窗戶是開著的還是關著的。但是到了晚上,我們還是和頭天一樣,敗興而歸。可是我們的確已經從河邊到山上、從山上到河邊都找了;我們的眼睛也的確一直很留神,只要看去是和顏悅色的、願意聽也願意回答我們的人,我們一個也沒放過,都打聽了。
這天,還鬧了兩場空歡喜。事情是這樣的,有人回答我們說,我們要找的夫人他們很熟,就是不知道她姓什麼。於是第一次我被帶到一所建在山裡的木屋;第二次是讓我們到湖邊去找,因為那個人說,他敢擔保,這位夫人肯定住在湖邊。住在山上的和湖邊的的確都是英國太太,但不是米利根夫人。
在韋維近郊仔細尋找以後,我們就到更遠一點的克勞倫斯和蒙特羅去繼續找。徒勞無益使我們惱火,但絲毫沒有挫傷我們的勇氣。今天不成功,明天也許會成功。
我們有時在兩旁都是圍牆的街上走;有時走在兩邊都是葡萄園和果園的小道上;有時也走在覆蓋著大栗樹的濃蔭的大路上。大栗樹的濃密枝葉把天空和光線都遮住了,被它覆蓋的路上長滿了柔軟的苔蘚。在小道和大路旁,你每走一步,都可以看到打開著的鐵柵欄或木柵欄;看到收拾得乾乾淨淨的、鋪著沙石的花園小徑,它們蜿蜒地圍繞著有一簇簇灌木和花叢的草地;草地後面就是掩藏在綠蔭中的華美的宅第或是爬滿籐蘿的雅致小屋。幾乎所有的宅第和小屋都有經過精巧設置的、可以透過樹林或灌木叢觀賞波光粼粼的湖水和幢幢山影的景色的陽台或平台。
但這些花園常常使我們感到失望,因為它們使我們與房子之間隔了一段距離,如果我們不使勁地演奏或大聲歌唱,屋裡的人就聽不見我們的聲音;要是從早到晚都這麼使勁,我們就會感到筋疲力竭。
一天下午,我們在街心演出節目。我們面前有一排柵欄,我們正對著它放聲歌唱,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們背後還有一堵牆。當我聲嘶力竭地唱完了我的那不勒斯歌曲的第一段,正要唱第二段的時候,聽見有人在我們背後,在牆的那邊,用一種奇特的、但很微弱的聲音唱道:
啊,如果您是白雪,
白雪冰冷,猶能飲吞。
這是誰的聲音?我驚呆了。
「是阿瑟嗎?」馬西亞問。
不是,這不是阿瑟。阿瑟的聲音我聽得出來,不是他。可是卡比叫了起來,它竄到牆腳下面,一個勁兒撲上去,一個勁兒往上跳,顯出高興得發狂的樣子。
我無法抑止自己的激動,喊道:
「是誰在唱歌聽?」
一個聲音回答道:
「你是雷米嗎?」
對方不回答我,卻喊我的名字,我和馬西亞都發愣了,面面相覷地對視著。
正當我和馬西亞面對面地發愣的時候,我看見馬西亞的身後,在牆的盡頭,在一排不太高的籬笆上面,有一塊白手絹在風中揮過來揮過去。我們於是朝那邊跑了過去。
我們一直跑到籬笆前,才看清了是一個人在用胳膊揮舞著手絹,那是麗絲。
我們終於找到了麗絲。有了她,我們也一定能夠找到米利根夫人和阿瑟。
「是誰唱的歌呢?」我和馬西亞都喘著氣,兩個人那剛剛能張開口,就都同時向她提出了這個同樣的問題。
「是我。」她說。
麗絲唱歌了!麗絲說話了!
我確實成百上千次地聽人說過,麗絲最終將能恢復說話的能力。據醫生說。這很可能會發生在一次強烈的感情震動之後;而我過去一直認為是不可能的。
但是醫生的判斷終於實現了,她終於說話了,奇跡終於出現了。麗絲本來以為她永遠也不會再見到我了,可我現在正在她面前唱歌,正在她的身邊,她那感情上的震動可想而知是何等強烈,那麼這是否可以讓她更好地恢復說話的能力呢?
一想到這裡,我自己的感情也震動得無法抑制,我不得不用手緊緊抓住籬笆上的樹枝來站穩身子。
可是,現在不是沉湎於感情的時候。
「米利根夫人在哪裡?阿瑟在哪裡?」我迫不及待地問。
麗絲表動著嘴唇想回答我,但她嘴裡吐出來的只是些很難辨清的聲音。於是,她著急地開始用手語解釋,好讓我盡快明白她的意思。看得出來,她的舌頭和她的頭腦還不能靈活地、習慣地表達她想要說的話。
我正用眼睛看著馬西亞所不懂的麗絲的手語的時候,突然瞥見在花園的遠處,在一條林蔭道拐彎的地方,一個僕人推著一輛長長的小車,車裡躺著阿瑟,跟在車子後面走著的當然就是他的母親了……我緊貼籬笆,把身子伸了出去。想看得更清楚點,……啊!是詹姆士-米利根先生!頓時,我縮回到籬笆後面,慌忙叫馬西亞也彎下腰來,一時沒有想到詹姆士-米利根先生是不認識馬西亞的。
驚愕稍定,我立刻明白,麗絲會因為我們突然躲起來而感到驚駭的。
我又稍稍探出身子,壓低了嗓音對她說:
「不應該讓詹姆士-米利根先生發現我,他會讓我重新回到英國去的。」
她由於驚嚇而舉起了雙手。
「不要動。」我繼續說,「不要對別人提起我們。明天早上九點鐘我們再到這裡來。你設法一個人來。現在快走!」
她在猶豫。
「快走!我求求你。要不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一說完,我和馬西亞就立刻躲到牆腳下面,然後一陣快跑,奔到葡萄園裡藏了起來。在那裡,我們兩人先高興了一陣,接著就悄悄地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辦。
「你知道,」馬西亞對我說,「我不打算等到明天才去見米利根夫人,在這段時間裡,詹姆士-米利根先生可能就會害死阿瑟,我要立即去見米利根夫人,要告訴她我們所知道的一切。米利根先生從未見過我,不會使他想起你,也不會使他想起他去過德裡斯科爾家;不會有這種危險。我要讓米利根夫人決定我們該怎麼做。」
馬西亞的建議很有道理,我贊成他立刻就去,我們約定在他回來的時候到離這裡不遠的那片栗樹林裡來找我,因為我們應該提防萬一,如果米利根先生出現的話,我可以在那裡找到躲藏的地方。
我躺在苔蘚上,等了很長時間也不見馬西亞回來,我不下十次地問自己,是不是我們自己把事情搞壞了。但是,馬西亞終於陪著米利根夫人一起回來了。
我奔到她面前,抓住她向我伸過來的手吻了又吻;她把我摟在懷裡,溫情地、親切地吻我的前額。
這是她第二次吻我,但我記得第一次她沒有像現在這樣地把我摟在懷裡。
「我可憐的孩子!」她對我說。我感覺到她始終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她用漂亮的、溫柔白皙的手指撩開我的頭髮,長時間地注視著我。
「是的,是啊!……」她喃喃地自語。
這句話肯定是在回答她內心的深思,但我是如此激動,無法理解她的想法;我從米利根夫人的眼神裡,感覺到了她給我的溫存和愛撫,我太幸福了,不可能再去思考、深想此時此刻以外的任何東西。
「我的孩子,」她說,她的眼睛一直在凝視我,「您的同伴向我講了非常嚴重的事情。請從您這方面也給我講講有關您到德裡斯科爾家的情況和米利根先生去訪問時的情形。」
我把她問到的事情都講了一遍,米利根夫人只有在要求我對重要的幾點講得更詳細一點的時候才打斷我的活。別人還從來沒有這樣專注地聽過我講話,她的眼睛一刻也不離開我的眼睛。
當我講完之後,她一言不發,只是用眼睛看著我,看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她對我說;
「這一切對於您、對我們大家,都是極端嚴重的事情,我們只有在聽取了有資格、有能力的人的建議後,才能謹慎小心地行動。直到現在,您仍應該把自己看作是阿瑟的一個夥伴,一個朋友,」這個時候她稍微猶豫了一下,但又很快接下去說,「看作是阿瑟的兄弟。從今天起,您,還有您年輕的朋友,你們應該拋棄你們苦難的生活了;兩個鐘頭後,你們到德裡特的阿爾卑斯旅館去,我會派一個可靠的人先到那裡去給你們定好房間,我們將在那裡重新見面。現在我不得不離開你們一會兒。」
她又一次吻了我,在和馬西亞握過手之後,很快走開了。
「你跟米利根夫人說了些什麼?」我問馬西亞。
「就是她剛剛對你說的,也還有些別的。啊,多好的夫人!多漂亮的夫人!」
「那麼阿瑟呢,你看見他了?」
「只是從遠處看了看。但看得出來,他像是個好小伙子。」
我繼續問馬西亞,他同夫人到底還講了些什麼,他總是躲躲閃閃,避而不答,或者有意跟我繞彎子。這樣,我們就只好聊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一直聊到我們按照米利根夫人規定的時間出發向阿爾卑斯旅館走去為止。
我們雖然穿著街頭樂師的破舊衣服,一個穿黑色套服、系白色領帶的侍者還是接待了我們,把我們帶進已經預定好的房間;在我們看來,這房間是美極了。房間裡有兩張白色的床,窗戶都開在一條向外伸出的、下臨湖面的遊廊上;從那裡可以飽覽最美的湖光山色。當我們從遊廊的窗口返回房間時,侍者還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站著等候我們的吩咐。他問我們晚餐想吃什麼,說一會兒他可以把飯菜端到房裡來讓我們在遊廊裡吃。
「您有奶油水果餡餅嗎?」馬西亞問。
「有大黃葉果醬餡餅,草莓餡餅,醋栗餡餅。」
「那好,您就給我們吃這些餡餅吧。」
「三種都要?」
馬西亞不說話。
「那麼,第一道正菜上什麼?烤肉怎樣?配什麼蔬菜?」
每報一道菜,馬西亞都把眼睛睜得大大的,但他沒有絲毫張皇失措的神色。
「您看著辦吧。」他回答說。
侍者莊重地走了出去。
「我相信這裡的晚飯會比德裡斯科爾家的強得多。」馬西亞說。
第二天,米利根夫人來看我們,她帶來了一個裁縫和一個專做內衣的女人,為我們量裁外衣和襯衫。
她對我們說,麗絲在繼續學說話,醫生認為她的病肯定已經好了。夫人和我們在一起待了一個鐘頭;臨走的時候,她親呢地吻了我,和馬西亞握了手。
一連四天,她天天都來,對我一次比一次親熱、溫柔;不過我覺察得出來,似乎有一種什麼東西使她很為難。很不自在;好像她不願意沉湎在這種深切的感情之中,也不願意讓這種深切的感情流露出來。
到第五天,夫人自己沒有來,來的是我以前在天鵝號上見過的她的貼身女僕,她對我們說,米利根大人在家裡等候我們。她還告訴我們,說旅館門口有一輛馬車等著,我們將乘這輛馬車到夫人那裡。接著米利根夫人的女僕就謙恭地讓我們走在前面,我們也就來到了旅館的門口;等在門口的是一輛敞篷四輪馬車,馬西亞不動聲色,神氣十足地坐了進去,好像他從小就坐慣了這種馬車似的;卡比也毫無拘束地爬上了車墊。
路程很短,至少我覺得非常短。一路上,我像在夢幻中行走,滿腦充塞了瘋傻的、或者至少我自己認為是瘋傻的念頭。可是,有人已經把我們讓進了一間客廳;米利根夫人坐在客廳裡,阿瑟躺在沙發上,麗絲也在那裡。
阿瑟向我伸出了雙臂,我跑了過去親他,又親了麗絲;米利根夫人卻自己向我走來,她擁抱了我,吻我。
「這一時刻終於到了,」她對我說,「您可以重新佔有屬於您的位置了。」
我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想從她那裡尋求這句話的解釋;她打開了一扇門,我看見巴伯蘭媽媽走了進來,懷裡抱著一堆嬰兒的衣裳,一件白色開司米絨衣,一頂花邊軟帽,一雙針織毛襪。
她剛把這堆東西放在桌子上,我就把她抱住了。在我擁抱她的當兒,米利根夫人向僕人下了一道命令,詹姆士-米利根先生的名字鑽進了我的耳朵,我頓時嚇得瞼色變白了。
「您一點也用不著害怕,」她溫柔地對我說,「請到我身邊來,把您的手放在我的手裡。」
這時候,客廳的門在詹姆士-米利根先生面前打開了,他滿臉微笑,露出尖利的牙齒,一看見我,這副笑臉立時就變成了一副可怕的怪相。
米利根夫人不容他開口就說話了。
「我叫您來,」她的聲音很慢,稍微有些顫抖,「是為了向您介紹我的長子,我終於有幸找到了他。」她緊緊握著我的手,繼續說下去,「他就在這裡。既然在偷走他的人家裡,您為了瞭解他的健康狀況而仔細看過他,那您已經是認識他的了。」
「這是什麼意思?」詹姆士-米利根先生問道,他的臉變樣了。
「……這個人,因為在教堂裡偷過東西,他今天在監獄裡,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招供了。這裡有封信就是證明。他把怎樣偷走這個孩子;怎樣把他扔在巴黎勃勒得依大街上;最後為了不讓別人發現這個孩子,又怎樣小心地剪掉了孩子內衣上的標記;這一切,他全坦白了。這裡還有孩子的內衣,是一直由這位慷慨扶養了我兒子的善良的女人保管著的。您要不要看看這封信?看看這些衣服?」
詹姆士-米利根先生呆立了片刻,心裡肯定在琢磨是否要把我們一個個都勒死。然後他朝門口走去。正要出門,他突然又轉過身來。
「我們走著瞧吧!」他說,「讓法庭來判斷這樁冒認孩子的欺騙罪。」
米利根夫人——現在可以說是我的母親——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您可以向法庭起訴,我卻不會去法庭告發那個作為我丈夫的兄弟的人。」
門在我叔父的身後重新關上了。我終於投進了母親向我張開的雙臂。在她擁抱我的同時,我第一次擁抱了她。
當我們的激動稍稍平靜下來之後,馬西亞走了過來。
「請你告訴你媽媽,我很好地保守了她要我保守的秘密。」他說。
「那麼你是全知道的?」我問。
我的母親替他回答:
「當馬西亞向我講述事情的緣由時,我囑咐他不要聲張。因為,如果我認定可憐的小雷米是我的兒子,那就應該有確定的證據,證明沒有認錯。如果我把您當兒子,擁抱了您,到頭來又對您說我們弄錯了;親愛的孩子,那您該遭受多大的痛苦啊!這些證據我們有了,從現在起我們將永遠在一起了。您將永遠和您的母親、您的弟弟,」這時候,她指了指麗絲和馬西亞,「和您曾在不幸中愛過的人們一起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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