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琦的奇異神功,只能在丹田中運行,所以無法恢復功力,更無法打通經脈。而妙用無窮的玄通心法,僅能保命卻無法排出經脈中異物。
當他福至心靈,用神功驅策元陽試著沖關,一試之下,他成功了。
元陽乃是精氣神三寶之源,如果能驅動,即是道家所謂純陽真火或三昧真火,玄門弟子要是到此境地,他算是成道了。根基不厚道行不夠的人,苦練十六輩子也是可望不可就之事,可見其難。
他竟能辦到了,虎口穴成全了他。
純陽真火降抵會陰,只略一衝擊,便豁然而開,異物立刻熔化分解,而且立告消失。
會陰穴乃是任督沖三脈的起點,這一關一通,他心中狂喜,幾乎跳將起來。
豈知這一剎那間,石室外突然響起了弓鞋細碎之聲。在這重要關頭,妖婦一來,他便無法行功了,只好立刻散去神功靜待變化。
門扉悄然而開,進來了小芳,她今天曾著意打扮,高頂髻上珠翠滿頭,水湖綠窄袖子春衫,大綠鑲金花邊緊身長襖,繡花腰巾下是黛綠長裙,緋色弓鞋隱約。春衫兒薄,玉肌隱約,雙峰高峙,小腰一握,行時裊裊娜娜,香風微揚。嗨!這才是百分之百的女人。
她輕輕掩上門扉,臉現驚慌之色,向倚枕冷然凝望的玉琦走來。
玉琦一看她的神色,心中略懍,說道:「是時候了麼?天亮了。」
小芳在床沿坐下,惶急地說道:「楊公子,你為何如此不珍惜你的生命啊!求求你,別固執己見了,目前還來得及。」
「走開,你這些話我聽膩了。」
「楊公子,你該知道好歹,別人求之不得之事,你為何棄如敝履?在小姐來說,這是前所未有之事,她對你確是一片真心啊!」
玉琦往床內移,避開她那噴火的嬌軀,冷笑道:「你家小姐對天下的男人,都是一片真心。少來廢話了,楊玉琦乃是鐵石人,不會被你們惑倒的,你們在枉費心機浪費時辰。」
小芳又向他移近了些,俯下上身幾乎湊在他的懷裡說道:「你太愚蠢了,楊公子,世間竟有你這種糊塗蟲,口頭上的答允,豈能當真?日後……」
「呸!你說的不像人話,真真假假也弄不清,是非不明。哼!你認為楊某是傻子?答應了一件事,第二件事勢將接二連三而來,你的小姐就是這種蛇蠍女人。告訴你,我已洞燭你們的心肺,日後?哼!日後也許會將更毒辣的異物計算我呢!滾!回去告訴她,楊玉琦頂天立地,叫她別再妄想。」
「楊公子,求求你,先拖延時日再說吧!你已使她傷透了心,今天要用最殘忍的手段將你處死。楊公子,何必呢?已沒有三思的餘地了,別傻啊!」
她神色惶急,有點楚楚可憐的感覺。玉琦淡淡一笑,輕輕將她推開,說道:「回去吧,你的盛意我心領。楊玉琦不是那種人,對生死兩字看得透徹,任何外魔都惑不了我,不必再要我多說無謂的大道理了。請上覆你小姐,我等著即將到來的瞬刻,這就夠了。」
說完,他坐正身軀閉目養神。
小芳嚶嚀一聲,伏在他肩上哀哀飲泣。
玉琦心潮一陣波動,回憶前塵往事,也有些小噓唏之感。他自小離家,與世事接觸甚少,加以在雙絕窮儒奇特的熏陶下,對生死並無多大的眷戀。在他心中,除了曾接觸過的幾個人以外,也並無懷念。唯一令他想起的是茜茵姑娘的安全,如果妖婦的話是真,茜茵姑娘這時可能已落在更悲慘的境地裡了,她是個女孩子啊!
他這人真怪,對自己的生死無動於中,卻對旁人的生死,念念不忘,豈不可怪?
他幽幽一歎,只覺眼皮一熱,但他卻勉強忍住,不讓感情外溢。
小芳似乎已聽到了他的歎息聲,抬起淚痕滿掛的粉頰,顫聲道:「楊公子,你曾經歎息過麼?」
玉琦保持閉目安坐的姿態,淡漠地說道:「芳姑娘,別忘了我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但請別誤會,這聲歎息乃是為我自己而發,歎生命之茫茫,歎世事之悠悠,如此而已。姑娘,你該走了。」
小芳緩緩站起,目中淚光晶瑩,幽幽地說道:「楊公子,我尊敬你,可是,我無能為力。你……你可有後事需要我代勞麼?」
玉琦搖搖頭道:「謝謝你,不必了,哦!我那同伴可被你們擄來了麼?」
「雖未擄來,但她們……唉!也不會活得太久了,可能下場更慘,也許,她們已向這兒趕來了。」
「她們?你說她們?不止一位麼?」
「是啊!在虎爪山伴你的同伴來了。你……你平安地……」她說不下去了,轉身奔出石室。
門砰然一聲合上了,他點頭一歎道:「她還有些少人性,人總有良善的一面啊!」
他重新凝氣行功,萬慮俱消。
耳中,突然隱隱傳來獸吼之聲。
打通全身十二經脈,誠非易事,功力奇高的人,也不可能在三五個時辰之內可以辦到。
他專心一志行功,逐脈疏導,進展雖順利,卻無法爭取時間。
首先,他得將任督二脈打通。這兩脈佈於身前後,十分重要。任脈從會陰自腹下上升,經二十三穴止於唇稜下承漿穴。督脈從身後上行,經二十五穴,抵唇內齒齦縫的斫交穴。只消打通這兩脈,大事定矣。
不知經過了多久,任脈攻抵結喉下的天突穴,督脈則將抵項後府風穴,突變已生;在最重要的關頭,門外已響起了整齊的足音,功虧一簣,他不得不停止行功,多可惜啊!
室門一開,門外現出盛妝而來的池縑妖婦,她身後,共排列著八名戴黑頭罩,身穿黑色勁裝,外披黑色罩袍的雄壯大漢。他們的手中,提著大小不等的鐵鏈扣環等物,叉手屹立,目中凶光外射。
門重新掩上,八大漢留在門外,池縑輕盈地步向床前,香風撲鼻而至。
她今天經過刻意的打扮,盤龍髻珠翠耀目,鳳釵兒翠鑽輕顫,耳墜兒輕擺,臉上薄施脂粉,喝!即使是宮廷裡最高明的畫工,也無法描畫出她的美。她全身上下皆是雲樣輕紗,素淨中,赫然有縹緲如煙、如真似幻的感覺,裙帶輕飄,像個冉冉下降的月殿嫦娥。要不是她身上散發著那濃郁而令人想入非非的暗香,玉琦幾乎難以相信她就是車中放肆淫蕩的池縑妖婦。
她像個高貴出塵的仙女,出現在他的床前,粲然含笑,儀態萬干,斂衽為禮,展開櫻口,用那令人熨貼,甜得不能再甜的嗓音曼聲道:「楊公子,昨晚安適麼?但願蝸居安謐,不致令貴客失望,不知下人可曾簡慢?」
玉琦心中怦然,但隨即淡淡一笑道:「多謝主人盛情。妖婦,可是在下的時辰到了?」
「楊公子,難道經一夜思慮,至今仍無商量餘地,妾身寄望殷切,尚請三思。」
「哈哈!楊某已無三思的必要了。」
「楊公子,你為何如許絕情,辜負妾身一縷情意,你……你是個絕情滅性,毫無心肝的人啊!」她裝腔作勢,喟然歎息,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淚光晶瑩。
玉琦心中又是一震,暗叫道:「楊玉琦哪!人生一世,如駒過隙;你不能因一時之惑,遺臭武林啊!」
他神色凜然,沉聲道:「妖婦,楊某生性如此,鐵石也罷,絕情滅性也罷,你不必再枉費心機了。」
「這不是肺腑之言。楊公子,你內心在天人交戰,似動欲搖,我十分瞭解的啊。」
這一說,玉琦心中一凜,這些話不啻給了他當頭一棒,悚然而驚,他確是曾經心動過哪!
他一驚而醒,神智一清,吸入一口氣,仰天長笑道:「池姑娘,你確是高明,可是並未真正瞭解楊某的為人,你失敗了。哈哈哈……」
他豪放地長笑,掀衾下床說:「看時辰,該是午刻了。處決人犯,正是時候。」
池縑一看已經絕望,幽幽一歎,驀地擊掌三下。
室門倏開,八大漢舉步入室,履聲橐橐,步伐八人如一,十分整齊,在室中央突然站往了。為首大漢亮聲道:「請二小姐吩咐。」
池縑突然走近玉琦,低聲道:「這是我最後一次祈求,擺在你眼前的是兩條路:一條是我,我將終生全心意愛你,助你開創光明璀璨的前程。另一條是死,劊子手的衣衫,就是黑暗地獄的表徵,乃是世人最不願赴的道路。楊公子,走我這條路吧,求求你,我在渴望著你啊!」
她語音顫抖,張開雙手迎向他。
玉琦不加思索,猛地一挺胸膛,大踏步向劊子手走去,連看她一眼都不屑為。
到了為首大漢身前,他默默地伸出雙手。
大漢雙目注視著池縑,在等候令下。
池縑神色一變,突然凶狠地叫道:「楊玉琦,你勝了。」
玉琦沒做聲,屹立不動。
「我成全你,但還給你機會。」
「免了。」他的聲音冷似寒冰。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這機會相信你不會放棄。」
「那是你的想法。」
「也是你的,在虎爪山我曾見過。」
「你還有話要說麼?在下不聽了。」
池縑手一揮,嬌叱道:「帶走!」
兩名大漢身形一動,到了玉琦身後,一人捉著一條胳膊,先上扣環,再用鐵鏈綰住。
另兩人奔上俯下身子,替雙足分別上了扣環,用鏈子也縛上了,只留兩尺空隙。
一切就緒,兩大漢架住玉琦,靜立待命。
求生為人性內在的本能,玉琦也不例外,他想拼全力一擊,豈知任督兩脈未被打通,猛一運勁,便覺天旋地轉,反而渾身無力。
「夭絕我也!功敗垂成。」他心中暗叫,放棄了徒勞的掙扎,昂然就鎖,神態從容。
經此一來,他全身經脈突然氣血不住洶湧,被這突如其來的兇猛運勁所攪,暗流便洶湧得不可遏止。
他感到暗暗心驚,還只道可能有某一部份的經脈毀了,這才真正絕望啦!
池縑冷笑一聲,向玉琦倏然揮手道:「帶走,依計行事。」
為首大漢沉聲喝道:「走!」
兩大漢挾持著玉琦,向室外走去。
在甬道盡頭,左右排列著兩行大漢,兩端正是小芳、小菊,她兩人一般俏打扮,以難以言宣的神色,凝視著昂首而來的玉琦。在玉琦目不旁視,舉步從容經過的剎那間,小芳、小菊同聲輕說:「祝福你,楊公子。」
「謝謝你們。」他也回答,語音是懇切的,不夾一絲虛偽,也許是他最後一次用這種態度說話了。
在向上升了三次台階後,走道中可以嗅到血腥,虎豹一類猛獸的腥膻氣味,直透鼻心。
接著,一聲聲沉重的咆哮,從兩側壁間傳出,令人動魄驚心。
後面的池縑和小芳、小菊已不見了,她們走另一條甬道。
到了一座鐵柵前,八大漢同時止步,暗影中出來兩名同樣打扮的大漢,搬開了柵上鐵鎖,仍退入暗影中,一陣機輪轉動聲響起,鐵柵略一移動即又停止。
八大漢不動,如同化石。
玉琦深深吸氣,用先天真氣檢查經脈。
不久,外面響起淒厲而令人血液沸騰的號角聲。在號角聲中,鐵柵徐徐上升。
八大漢挾著玉琦,在號角聲中踏出了柵門,走入陽光刺目的廣場中。
四面八方,突然響起震天的歡呼聲。
且說茜茵和康士珍,三匹馬盡情狂奔,顧不得牲口的死活,向朱仙鎮飛趕。
遠遠地已可看到一個大鎮集的形影了,突然士珍的坐騎一聲厲叫,馬失前蹄,人馬向前栽倒。
士珍功力不弱,在倒地的剎那間,人已遠躍三丈外去了,並未倒下。
接著兩匹馬向前急衝,撞上了地下的馬屍,像倒了幾座山,砰然之聲十分驚人。
三個人都在千鈞一髮間躍離馬背,士珍說道:「走!快到了。」
三人不管力盡而斃的馬匹,展開輕功向前急射。
鎮東北,橫著一條已被冰封的小河,那就是賈魯河,朱仙鎮在河的西南。
康士珍沿賈魯河旁的小路向南急走,並不入鎮。走了約三里地,前面現出一座酸棗林,林左,是一座三進院的宅院。
人未到,宅院中竄出三條大黃狗,狂吠著迎來。
大門一開,出現一個老村夫,他沉聲叫道:「畜生!回來。」
三條狗停吠轉身,士珍老遠便叫道:「韓叔,老爺子可好?」人箭似的隨聲掠到。
韓叔訝然問道:「士珍麼?誰來了?老爺子大好。」
三人停下身形,士珍急說:「這位是武陵狂生譚公的孫公子,有十萬火急的事稟報老爺子,自己人。」說完,搶入廳中。
韓叔目光始終未離姑娘,姑娘一起步,他便伸手一攔,厲聲說道:「且慢,你怎敢冒充譚公的孫公子?你是誰?」
她驚奇地問道:「咦!我冒充?」
「哼!你是女娃兒,豈逃得過老大的神目?」韓叔伸手便扣她的曲池穴。
姑娘閃身讓過,急叫道:「且聽我說,我叫譚茜茵,確是譚公的孫女兒,我哥哥叫無影客譚兆祥。」
士珍這時已轉身,訝然問道:「咦!你為何騙人?」
姑娘說:「家兄已專程趕往湖廣,傳楊公子的口信去了。小花子彭叔也星夜趕赴江南……」
「你怎說楊公子已被人擄去了?」
「我與楊公子同行,要到開封找宋老爺子,在中牟太白樓吃了什麼兩杯碧玉露,楊公子功力全失,落在神劍書生和三個姓池的女人手中……」
「你怎樣脫身的。」
「楊公子臨危,叫我逃命至開封找菁華姐……」
廳內突然出現一個鶉衣百結的老叫花,面色略現蒼白。二十年來,他顯得特別蒼老,可知他所受的心靈重壓,是如何的沉重啊!他就是大名鼎鼎、義薄雲天的天涯跛乞宋浩然。他沉聲說道:「叫她進來。」
姑娘一看他那形態,便知是誰了,踉蹌奔入,哭倒在他腳下,哀聲叫道:「祖伯,茵兒心疼如割,楊公子……」
老叫花一手挽起她道:「孩子,鎮定些,坐下,將始末告訴我……」
姑娘便將從鄭州出發,義救池縑直至太白樓被擒,前因後果一一道出。
老叫花失聲驚叫道:「太白樓並非無為幫所開設,定然是虎爪山的人所下的毒謀。不好,楊賢侄危矣!士珍,快!傳召我們的眼線,先查楊公子被擒的去向。茵兒,我們到開封。」
屋中一陣忙碌,老叫花將宅院裡十餘位高手全打發走了,然後詢問姑娘有關玉琦的消息。
姑娘便將前情往事一一詳說,並將玉琦的決定和兆祥、小花子的行蹤稟明。
老花子靜靜地聽完,說道:「從前晚我遭到一群蒙面高手圍攻,內腑被震傷險些喪命之後,我也感到確是不宜公然出面,敵暗我明,吃虧的是我們,所以改變策略,已命人傳訊友好們暫緩大舉。唉!可惜遲了些兒,我們之中潛伏有內奸,可能有好些朋友遭了毒手,酒仙印老弟只是遭難者之一而已。唉!老花子慚愧死了。」
姑娘憂形於色,惶然問道:「祖伯,要是找不到楊公子……或者我們晚了一步……」
「茵兒,我會盡全力爭取時間。準備走,你找菁華姐弟,我在開封府等訊。」
老小兩人立即結束,準備上路。老花子戴上了風帽,外罩皮袍,掩去身份,跨上了健馬,與康士珍奔向開封府,馬去如飛。
接近開封府南面護城堤,天色已經盡黑,對面蹄聲急驟,一匹駿馬迎面奔到。
雙方行將接近,康士珍在後面發出一長一短兩聲口哨。接著對方的馬人立而起,陡然剎住衝勢,回了一短一長兩聲口哨。康士珍叫道:「康士珍。」策馬上前又低聲說:「浩然公到。」
對面那人正想下馬,老花子上前低聲說:「兄弟,免禮,有消息麼?」
那人舉手抱拳虛揖道:「士珍兄行前吩咐,兄弟們已經散處各地踩查,中牟來了急報,楊公子已被人用馬車載赴新鄭。」
「可有進一步的消息?」
「對方行蹤詭秘,參與的人員極少,身份無法查明。太白樓店東已被擒獲,堅不吐實。
店中兩名店伙失蹤,可能都是賊人的黨羽。馬車乃從開封前往中牟,晨間到達,午間即經過太白樓,載上人轉赴新鄭。」
「兄弟,辛苦了,多留意些。我在開封事了,約明晨可到新鄭,再見!」
那人行禮告退,兜轉馬頭自去了。
二更初,兩條淡淡灰影出現在龍廷。
龍廷地勢略高,雄峙城北郊,相對楊湖對面市街,後面不遠處是北城牆,站在大殿上,可看出城外遼遠之區的景物。自宋廷南渡苟安臨安之後,開封府亂了一段時期,元韃子一到,城北便日漸荒蕪,昔日王侯宅第,變成了瓦爍場,漸又變成狐鼠之穴。只有龍廷還保全得完好,趙家的子孫卻不知散處何方了。想當年,趙匡胤用權術假藉黃袍加身,陳橋兵變奪得皇位,怎想到日後伯顏攻入杭州,趙家的孤兒寡婦,有含羞忍辱向異族俯伏投降的一天啊!
這座龍廷工程也夠浩大的,百十級雕雲石階,白玉欄干,巧手名匠已盡了全力。頂端五間殿堂雕龍畫鳳,氣象萬千,俯視著府城,不可一世。
這四周的石階石墀,本來就是白的,加上滿地積雪盈尺,顯得更白了,人走在上面,如果穿著白衣,極不易被人發現。
留守司的官兵,夜間已撤至殿堂附近,遠遠地可發現他們的身影,閒雜人等是不敢接近石階一帶的。
兩條灰影到了石階下,其中之一說道:「孩子,你們約定的方向在何處?」
「在向府城街道一面,第二重石階,誰先到,便在白玉欄幹上留下劍痕。」
「那該向左繞,這兒是正東。走!」
兩人是天涯跛乞和茜茵。他們從東面進入龍廷,因為南面只有楊湖湖岸一條大道,當路之南,設有迴避亭,駐有官兵把守。他們不想驚動官兵,所以繞道而至。
轉過東南角,便是正殿門方向,遠遠地便看到石階上排列著八條白色人影。
老花子輕聲叫道:「小心!有人先來了。」
「也許是菁華姐來了。」
兩人展開輕功,向那兒掩去,身軀離地高不過三尺,藉石階暗影蛇行鷺伏。
那八個白影好大的膽子,在禁地之內,竟敢公然現身,像要在這兒毆鬥呢。
誰說不是?瞧,快動手啦!
站在上風的是一高一矮兩個白影,一身勁裝,背劍掛囊,叉手並立。高個兒是元真,矮個兒是菁華。他們二更初便已到了,等了好一會啦。
等著等著,果然等著了,六條白影從楊湖踏冰而來,在南面分搜而至,但不是他們要等的人。
姑娘說道:「不是琦哥。」
元真也說道:「共有六個人,輕功不輸我們,小心了。」
「唔!像在搜索,也許是衝我們……不,是沖琦哥而來。」
「等會兒趕走他們,免得礙事。」
兩人向雪地上一伏,靜待變化。
六個白影搜完向南一面,便向石階上掠來,輕功之佳,已臻化境。
終於他們分開成三批,掠上第一重台階,六個人一式白色勁裝,白罩蒙面。
元真低聲罵道:「果然是這些見不得人的狗東西。」
姑娘冷冷地說道:「趕他們走,要不就宰掉他們。」
「好,動手。」
兩人倏然站起,並肩而立。
對方也發現了他們,全向這兒集中,成半弧形把他倆一圍。一人壓低聲音冷笑道:「老廢物,你果然來了。嘿嘿!人等到了麼?」
姐弟倆一怔,沒回答。天色黑沉沉,看不清面目。
那人又說話了:「前晚讓你溜了,哼!今晚你可沒有機……咦!」他發覺元真並未帶著枴杖,而是背劍,定然不是老花子,驚奇地跨前兩步要看個仔細。
一旁的另一人說道:「不是老乞兒,也許是他們要等的主兒,斃了他!」
有兩人應聲撲上,伸手便抓。
姐弟倆恍然,知道他們所說的老花子,定然是天涯跛乞,想必是琦哥已來了。
兩人一聲冷笑,左手向抓來的大手反扣,右掌運足神功,猛地立掌切出。
對方小看了他倆,見掌出毫無異狀,甚至連起碼的掌風也沒有,顯然是初入江湖的小混混嘛。冷笑一聲,用了五成勁,由爪變掌信手便拍。
這一下他們吃的苦頭可大了,兩人的無極太虛神功發時看不出異狀,一無勁風二無剛勁,平常得緊,但掌前的暗勁一到,可不是那麼回事啦!
只聽「噗噗」兩聲,並響起兩聲厲吼,兩個賊人掌折骨裂,身軀飛滾下階去了。
菁華嬌叱道:「該死的無為幫眾,納命!」一聲龍吟,寒芒電射的長劍出鞘。
逐漸接近的茜茵,突然向前急掠,叫道:「華姐,休教他們走了。」
老花子一聲長笑,大叫著射到,說道:「妙真老道,咱們不是冤家不碰頭,吃老花子一拐再走,哈哈!」
四個賊人有一個呵呵一笑,拔出一支拂塵,急迎老花子,一面說道:「老花子,好眼力,果然大非昔比。」
四雙人影,就在台階上拼將起來,風雷俱動,雪花向四面八方激射。
驀地裡,楊湖對岸傳出一聲厲嘯,三條人影以奇快的輕功履冰而過,向這兒猛撲。
上面大殿間,突然燈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晝,留守司的官兵一擁而出,在上面列陣。
弓弦狂鳴中,箭如飛蝗而至,有人喝道:「什麼人?敢在朝廷禁地一再鬧事?」
八個人不怕箭雨,抽身躍出圈外運功舞刃自衛,地下兩個半死的賊人,慘叫數聲便中箭死去。
老花子福至心靈,突然大喝道:「無為幫的人在這兒鬧事,將爺們最好別管。」
他這一說,可惹火了官軍,只聽連聲號角長鳴,箭如飛蝗,數百名官兵隨箭雨之後,向下吶喊著衝到。
東西兩側蹄聲如雷,披甲的鐵騎也狂衝而至。
妙真老道大叫道:「快撤走!」向南急射。
老花子大叫道:「擒住他們,在他們身上也許可得到線索。」
四人銜尾急追,幾若星飛電射。
迎面射到的三個人影,也回身便追。
第二天,開封府大捕無為幫的幫眾,城中大亂,這才將雙方的兇殺案件壓下。
越過楊湖便是市區,妙真老道反向西郊走,顯然另有圖謀,不準備逃命。
剛越過湖面,菁華最快,已趕上最後一人,嬌叱道:「哪兒走?接著!」
劍出「長虹貫日」,身劍合一飛射而至。賊人不知厲害,大吼一聲,旋身讓招出招,長劍一招「翻身射虎」乘隙反擊,劍氣懾人心魄,這傢伙的修為不錯。
姑娘一晃肩,一錯劍鋒,便搶得右側空門,劍尖下沉,乘勢突進。這一劍不但迅捷無倫,錯劍出劍妙到顛毫,劍芒一吐,賊人狂叫一聲,扔劍便倒。劍在他左胸開了一個口,哪還有命?
這兒一耽擱,老花子已一掠而過,第三個是元真。這一瞬間,後面已發生突變。
茜茵功力比他們差,走在最後,卻被後面趕來的三個灰衣人追上了。
她還沒弄清對方是敵是友,但已留意提防,突覺身後勁風壓體,大驚之下,向左一飄。
向左飄,便於轉身出劍,比向右飄快得多。高手過招拚命,爭取剎那的先機,確是重要。
可是她也被這種武林慣例所坑,正落入賊人計算中,一縷指風閃電似射到,擊中她右脅下章門穴,一聲未吭扔劍便倒。
暗算她的人一閃便至,一手抄住她的小蠻腰挽入懷中,一手按在她的天靈上,大喝道:
「住手!站住!」
原來菁華剛一劍斃敵,已瞥見姑娘遇險,驚叫一聲,挺劍反撲。
灰衣人喝聲一出,老花子和元真急收刃回撤,見狀大驚,倒抽了一口涼氣。
老花子重責在身,心中一急頓忘利害,怒吼一聲,欺身搶進。
灰衣人向後疾射,兩側兩名灰衣人大喝一聲,兩把劍飛迎而出。
「叮叮」兩聲,兩把劍被鐵拐一崩,連人帶劍向兩側飛退寸餘,方踉蹌站穩,老花子功力超人,含忿出手豈同小可?兩灰衣人功力奇高,也禁不起這一崩之力。
老花子正待搶出,挾持著茜茵的灰衣人厲喝道:「閣下再妄動,在下先斃了這女娃兒。」
他這一聲厲喝,果把老花子和菁華姐弟鎮住了。
先前逃走的三名白衣人,這時已去而復來,妙真老道領先,厲叫一聲猛撲老花子。
灰衣人突用寒冰也似的聲音喝道:「住手,什麼人?」
妙真老道一怔,垂下拂塵,沉聲問道:「閣下何人?膽敢在貧道前面大呼小叫,該死!」
灰衣人冷冷一笑,厲聲說道:「閉嘴!在下神劍書生,你是誰?」
三名白衣人似乎同時一震。老花子更驚,妙真老道桀桀笑,一揚手中拂塵,說道:「貧道鐵拂塵妙真,你這後生晚輩可曾聽說過?」
「你是太清的第二位門人?」
「正是貧道。哼!你該後悔今晚之舉。」老道一面說,一面獰笑著從右側欺近。
他們這些對話,使老花子和元真姐弟感到極為困惑,聽口氣,神劍書生確不是無為幫的人哩。
神劍書主冷冷地說道:「令師一向可好?」
「家師健在,不勞動問。」
「他沒死?」
「該你死!」老道已欺近至一丈以內,拂塵徐舉。
神劍書生按在茜茵頭上的手,突然將小指頭伸屈三次,嘴皮微動,顯然在用傳音入密之術說話。
他這舉動由於在黑夜之間,其他人無法看見,他突然嘿嘿獰笑,厲聲道:「老道,你再接近一尺,在下先斃了這妞兒,再和你算賬,不信你試試?」
他這些話,其實是說給老花子聽的。老花子是個老江湖,明知上當也非幹不可啦!他怒叫一聲,欺近八尺說道:「雜毛,你替我滾!咱們的帳以後再算。」
鐵拂塵妙真乘勢下台,冷然地說道:「老花子,你神氣什麼?貧道今晚要和你見個真章。」
「呸!你只配替老花子提草鞋。你滾是不滾?」
菁華突然搶出道:「老爺子,請讓華兒刺他一百個窟窿。」
神劍書生突然大喝道:「都替我滾!不然楊某先斃這妞兒。」
妙真一咬牙,恨聲道:「姓楊的,咱們後會有期。」
「期」字一落,他已遠出十丈外去了。另兩個白衣人背起同伴的屍身,也縱身急掠。
菁華心細如髮,突用傳音入密之術向老花子說道:「老爺子,老道為何撤走?神劍書生即使向茵妹下毒手,仍對他有利哩。」
老花子默然,略一沉吟,說道:「至少無為幫與虎爪山的人有關,神劍書生自有懾伏老道的潛勢力。目下且不管,先釘緊神劍書生,找他要人。」
老花子冷然欺近,沉聲道:「小畜生,今晚你如想脫身,勢比登天還難。放下女娃兒,老花子還你個公道。」
「你不要這女娃兒活命?」
老花子橫定了心,怒叫道:「女娃兒死一百個,老花子絕不惋惜。你乖乖就擒,老花子要將你作為人質,換回楊公子的性命……」
菁華只聽得心往下沉,突然尖叫道:「老爺子,我琦哥呢?」
「已被這畜生暗算擒去,下落不明。」
菁華尖叫一聲,挺劍便撲。
神劍書生抓起茜茵,劈面便砸,一面亮聲叫道:「在下如有皮毛之傷,楊玉琦將死無葬身之地。」
菁華急瘋了心,但神智仍清,趕忙一沉肘,劍鋒一髮之差,幾乎將茜茵傷在劍下。
她向後疾退,尖聲罵道:「你這畜生!你比狗還卑賤一萬倍。放下她,本姑娘三招之內,要戮你一百劍。」
神劍書生向後退,獰笑道:「放下她,楊玉琦也無法活命,戮太爺一百萬劍。楊玉琦死得更慘。」他手一揮,另兩名灰衣人突然向左右一竄,迅疾地逃命,想脫身另集黨羽。
元真目眥欲裂,他在一旁直挫鋼牙,早已存心一拼,突然手一揚,兩道電芒以肉眼難辯的奇速,分射兩名灰衣人,誰也來不及阻止。
老花子也在同一瞬間,身形一閃,嚮往右逃竄的灰衣人,一掌擊出。
兩聲慘號乍起,令人毛骨悚然,兩個灰衣人同時倒地。右面那人挨了老花子一掌,更滾出三丈外方寂然不動。
元真飛掠上前,拔回兩枚飛魚刺,比擬著神劍書生,作勢射出。
神劍書生心中駭然,一掌拍醒茜茵,冷笑道:「嘿嘿!你們確是高明,動手罷,太爺等著;楊玉琦的性命,與太爺同在,我死他也活不成。」
他的手在茜茵的琵琶骨下一按,茜茵痛得「哎唷」一聲尖叫,渾身發抖。
老花子和菁華心中狂跳,元真也黯然收起了飛魚刺。
神劍書生把握住機會,接著說道:「太爺以兩命換一命,划得來,要想楊玉琦延長活命的時辰,諸位最好乖乖走路,哼!我用三聲呼喝替你們送行,你們要是不走,咱們就同歸於盡。」
他手又一用勁,姑娘又尖叫一聲。
「一!」他隨著大叫。
三人同時心中一震,氣血一湧。
茜茵吸入一口氣,突然叫道:「別管我,殺……」
不等她說完,神劍書生已堵住她的小嘴。他雖戴著頭罩,但額前和太陽穴兩旁,已被冷汗濕透。
「二!」他厲聲大吼。
老花子哈哈大笑道:「小畜生,你定然是十分重要的人物,楊玉琦的生死,老花子並未親見,老花子已盡了道義之責,只須擒下你便可向武林交代了,哼!老花子要活剝了你。」
他臉色冷厲,衝上一拐掄出。
神劍書生一見老花子發狠,心中大駭,是的,楊玉琦不在這兒,生死無人可見,老花子大可不受這空口無憑的要脅,在情在理無可非議,他怎得不驚?
他向後疾退,急說:「你們如想見楊玉琦不難,太爺可指示你們一條明路。」
老花子只好住手,沉聲道:「擒下你之後,不怕你不說;你不相信老夫處治人的手法麼?」
菁華、元真同時左右一抄,三人將神劍書生圍住了。
神劍書生心中一寒,他真怕菁華突起發難,這丫頭不但精明,而且心狠手辣,可不是好玩的。
他舉起茜茵作為兵刃,說道:「太爺絕不會活著落在你們手中,太爺死了,你們的線索也就斷絕無望,咱們拼了也無不可。」
老花子一-枴杖,說道:」帶老花子前往,不然你將粉身碎骨。」
「跟我來!」神劍書生微露喜色地呼喝。
「放下那女娃兒。」
「老叫花,別欺人太甚,你當太爺是小娃娃?放下這人質,你們一擁而上,哼!你太天真了。」
老花子大喝道:「走!」
「在後面跟著,相距三丈外,不許欺近,要不聽話,咱們別無商量,太爺先毀人質,再和你們拼骨。」
「別廢話,快領路。」
神劍書生挾著姑娘領先,奔向大西門。
這時已屆四更,出了城,老花子發出一聲口哨,護城河暗影中,從後面射出一條灰影,奔向老花子。
老花子附耳向那灰影吩咐一番,那人重又隱去。
到了護城堤附近,神劍書生突然向天發出一聲長嘯。
四個人不徐不疾向前飄掠,方向正是中牟。
不久,後面蹄聲急如狂風驟雨,十六匹快馬如飛而至,相距老遠便聽到有人叫道:「浩然兄,先擒下那小子。」
老花子等馬隊奔到,方說道:「老道,不可,快分途召集朋友們,先借馬一用。」
領先奔到的是玄靈道長、江南老怪夏田,他倆都是回龍谷逃出性命的高手,是武林大名鼎鼎的人物。
十六人只留下三人,他們是玄靈道長、江南老怪和涼州威遠鏢局局主神拳楊威遠。這三人都曾在回龍谷出現過,二十年風霜和屈辱,已令他們鬚眉全白了。
另三人交出坐騎,十匹馬四散而去。
六匹馬分兩行左右夾峙,緊躡在神劍書主之後。
前面展開一座密林,老花子叫道:「老道,到前面戒備。」
老道還未驅馬衝出,路側暗影中白影一閃,接著神劍書生發出一聲長嘯,身形飛躍。一聲馬嘶,他上了一匹雄駿絕倫的白駒,放開四蹄,急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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