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劍書生的白馬神駿已極,恍若白龍行空,馱著兩個人仍去勢如電,確是世所罕見的名駒。
菁華何等精明?白影從路側突現,凌空飛騰而上,如許的龐然大物,自然逃不過她的神目,纖手一揚,以滿天花雨手法灑出一簇魚腹針。
就在神劍書生跨上鞍橋的瞬間,針雨已到,相距五六丈,菁華的功力足可抵達七丈外,幸而白駒帶起勁風,神劍書生縱起時的勁風也有相當力道,將針的力道阻了一阻,人馬的衝勢也急,躲過了大部份飛針。
三枚飛針沒入馬臀,一枚竟沒入神劍書生的左脅,但白駒挨了三枚魚腹針,稍一顫動便如流矢般飛騰而去。
幸而白駒中了三針,去勢比先前慢多了,老花子眾人的六匹馬,已可緊追不捨。
雙方相距約有二十餘丈,向中牟狂風也似的捲去。
過了一林又一林,前面現出一座荒村,雙方的距離已接近至十丈了,白駒愈來愈慢啦!
神劍書生脅下疼痛難當,如果不是針的力道已經消失,僅沒入一半,他如不用內家真氣將針逼住,針早已循經脈直竄心室,他怎會有命?
將近荒村,他突然一咬牙,發出一聲厲嘯。
荒村之前,一排屹立著十匹馬,一聽嘯聲,便向兩側一閃,讓開路中,白駒一掠而過。
十匹馬突然向前一衝,吶喊著舉兵刃向前攻到。
老花子大吼:「別耽誤,殺!」
菁華已紅了眼,元真也是,首先使用暗器制敵,加上老花子四名絕頂高手,十個人怎是敵手?
馬上人斗人,馬下馬斗馬,一衝錯間,慘叫之聲雷動,人仰馬翻,十個人無一倖免。
由於這一阻,神劍書生已遠出三十丈外去了,接著,荒村中先後躍出五匹駿馬,衛護著神劍書主狂馳而去。
天色大明,馬匹的腳程都放緩了,時而大道,時而越野,終於到了中牟。
在中牟西南,也有一陣纏鬥,沿途截出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只有那五匹馬始終護衛著神劍書生,落荒而走,急急如漏網之魚。
人疲馬乏,雙方都吃不消,中午時分,已到了浮屠古宅左近,後面三里地,老花子的白道英雄們已飛騎趕來,共到了三十名高手之多。
神劍書主的白駒,渾身大汗淋漓,口角泡沫飛濺,大概支持不久了。
老花子眾人的六匹馬,已放了一次血;他們不惜使用這種殘忍的手段,緊釘不捨。
終於,他們到了山下小茅屋之前,神劍書生仍能一躍下馬,抱著茜茵從屋後小路奔向山上浮屠古宅。
茅屋裡響起一聲胡哨,兩側山林間出現了十餘名蒙面人,拔兵刃截住了老花子六名男女。
一場混戰,神劍書生已攀上了一座山峰。等老花子解決了山下之人,神劍書生已不見了。
六個人渾身浴血,奮起急追,翻過了一座山頭,便可隱約地看到神劍書生六個人的身形,正向六座奇峰之一攀去。
等他們攀上了雙峰之間的鞍部,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六座奇峰之中,突出了一座古堡,那形式極古樸的七級石塔,緊懾住眾人的心靈。那奇異的石造房屋,看去是那麼陰森可怖。
更令他們心驚膽跳的是塔下那廣場附近的情形。四周屋頂上,圍了近百名男女。
石塔的第一層,吊著一個只穿犢鼻褲,渾身肌肉虯結的人,菁華一見那人,尖叫一聲幾乎暈倒。
通古宅的惟一籐橋,大門口上面的石壘內,伸出十具以機簧發射的大弩,這種大弩,矢長五尺六寸,遠射千步,可貫穿尺厚石牆。十具弩正對著籐橋,誰也禁受不起這一擊。
籐橋左右,有六名大漢手執光閃閃的鬼頭刀,只消一刀揮下,便可將籐橋砍斷。
老花子大吼一聲,領先奔向籐橋。
「克嚓」一聲,一支弩矢正射到橋頭岩石之上,沒入石中尺餘,火花飛濺,接著方傳來勁矢破空、殷雷也似的懾人嘯吼聲,最後才是機弩發射聲,可見大弩的威力是如何的驚人。
看了這驚心動魄的聲勢,老花子豪氣盡消,他們志在救人,可是如果冒險沖橋,不但做了大弩的活靶,橋如被砍斷,全得粉身碎骨,人沒救成,反而送掉老命。
老花子略一遲疑,菁華已掠過他身側,向橋頭撲去。
老花子大吃一驚,伸手一拉她的右肘,急叫道:「去不得,孩子。」
菁華淚痕滿面,掙扎道:「不!老爺子,讓我走!讓我……」
老花子一咬牙,把她向後一帶,他的功力比姑娘渾厚得多,她無法抗拒,老花子沉聲喝道:「籐橋一砍即斷,必將粉身碎骨,人不但無法救出,還得陪上一命。」
「老爺子,你不去我去,放手!」姑娘瘋狂地叫。
這時,三十名高手全到了,在後一字列開,全都膛目結舌,搖頭歎息。
元真突然冷笑一聲,大踏步走向橋頭。
玄靈道長伸手一攔,沉聲道:「小哥,千萬不可做此愚蠢之事。」
元真突然一劍揮出,劍氣「嗡」一聲厲嘯,揮向老道手肘,顯然他已用了內家真力,不由老道不縮手,他倏然轉身,橫劍戒備,冷然說道:「大哥在虎爪山,捨命救了我元真,明知必死,也毫無懼色從容赴難。諸位可以不必冒險,我元真可不能眼看大哥喪命而苟全,趙元真先闖,幸勿阻我。」
他哈哈一聲長笑,身形已掠出三丈餘。
三道白芒突然飛至,來勢如電,元真倏然收劍,向下一伏,用老猿墜枝身法一手抓住籐條,吊在橋下。
三道電光從橋面掠過,殷雷似的破空怒嘯聲劃空而過,一髮之差,便要要了他的小命。
他雙手並用,向前攀了五丈之遠。
對面六名大漢,有一人突然舉刀一揮,四根主要的山籐,突然斷了一根。
籐橋急劇地搖擺,發出吱吱的刺耳響聲,玄靈道長和江南老怪急忙搶出,一左一右緊拉住兩根主籐,傾全力拉緊,不讓橋晃擺,橋重不下數千斤,想拉緊難似登天。
菁華利用三支勁矢射到,人群一亂的瞬間,突然掙脫老花子的抓握,縱落橋頭,只一剎那間,便以極為迅捷的身法掠出五丈外去了。
對面又一名大漢鬼頭刀一揮,巨籐又斷了一根。
橋長五十丈,重量不下五六千斤,是用巨籐逐段接連的,拉力加上搖晃時的加速重量,拉力超出萬斤之上,這時四根主籐斷了兩根,巨籐已不勝負荷,加上中間有人,這一端又有兩個武林高手用力繃緊,籐橋怎吃得消?
籐橋突然一顫,接著從中而斷,以驚人的聲勢,向深淵下墮落。
在對岸百餘人狂笑和這面三十餘人驚叫聲中,姐弟倆抓緊這一面的籐橋,向崖壁上猛砸。
姐弟倆心思靈巧,在籐橋行將砸上崖壁的剎那間,突然放手,並雙手連擊四掌,減去衝勢,再抓住由崖壁彈回的山籐,懸空掛在那兒。
等玄靈道長與江南老怪會同五名高手,將籐橋拉上一半時,姐弟倆已爬上崖來了。
突然,對岸傳來一陣洪鐘也似的巨吼:「相距非遙,諸位請在山上向下瞧,浮屠古宅將有盛會,歡迎參觀。」
接著,號角長鳴,廣場四周屋頂上的人,發出了轟雷也似的歡呼和吶喊。
相距五十餘丈,天塹無法飛越,三十六個吒叱風雲的白道英雄,只能眼睜睜看著對崖廣場中,殘忍的悲劇上演,束手無策。
菁華姐弟只感到萬箭穿心,痛哭失聲,對岸的一聲聲慘叫,像一柄柄尖刀刺在他倆的心頭。
除了等待奇跡的出現,希望已經破滅了。
且說對崖的變化,玉琦面臨死亡的殘酷考驗。
在第一次號角長鳴中,鐵柵徐徐上升,八名大漢挾著玉琦,踏著整齊的步伐走出了廣場。
四周,坐著百十名衣著華麗的男女,高踞四丈餘高屋頂的看座上,發出了歡叫吶喊之聲。有人狂叫道:「看哪!狂獅!狂獅!就是他。」
「果然英雄!可惜!」
「蠢材!瞧,這是自命不凡的蠢材!」
「不愧是龍門楊家的後人。小伙子,祝你魂魄安寧。」
在吶喊怪叫聲中,浮屠第二層天台之上,一排十六名身穿金色長袍,頭戴金盔的大漢,以十六如一的整齊手法,將金光閃閃長有五尺的號角送到口邊。號角也叫畫角,形如竹筒,本細末大,乃是軍中的樂器,也作為施發號令之用;全長五尺,音量雄壯而淒厲,令人聞之氣血沸騰,如果是單獨一具吹奏,卻又令人心弦顫抖,毛骨悚然。
號角狂鳴,所有的人全都起身肅立,鴉鵲無聲,可以聽出自己的呼吸聲。
對面紅縵看台中,池縑和小芳、小菊,在金碧輝煌的胡床上徐徐站起。她們仍是那身惹火裝束,只是外面披了一襲火狐大毛氅。
池縑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中,寒芒閃閃,桃頰上泛寒,用清亮的嗓音發話道:「楊玉琦,你還有機會,當你願意歸附之時,隨時可以出聲招呼。浮屠古宅之人,以至誠歡迎你與咱們共襄盛舉,同建大業。」
玉琦心中冷笑,心說:「這賊淫婦的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但他仍沉著氣問道:
「妖婦,你們襄何盛舉,建何大業?」
「聯盟武林群豪,靖清海宇。」
「哈哈哈……」玉琦爆發出一陣狂笑,聲震霄漢。
池縑心中一懍,在笑聲中,分明具有無窮內力,不像是經脈已塞,已成凡人的模樣哩。
但她對碧玉露有信心,而且玉琦已毫無反抗的跡象,她心中稍安,突然舉手一揮。
八大漢挾著玉琦行禮後退,上了第一層石塔,同時動手將他的手足扣牢在四隻大鐵環上,打開髮結,結在上面的鐵環上。「嗤」一聲裂帛響,他的上衣被撕掉了。
一切準備停當,八大漢爬下廣場,一字排開向看台躬身抱拳行禮,整步返回鐵柵。
陽光普照,這是嚴冬少有的好天氣。鐵環上的玉琦,渾身汗光閃亮,古銅色的墳起筋肉,不住跳動伸縮,顯然他在集中全力衝擊經脈,每一顆細胞都在跳躍,每一根毛孔都在撼動。
池縑緩緩坐下了,胡床後的八名侍女,奉上了精緻的果品瓊漿。小芳、小菊左右相扶,三雙大眼睛向對面凝注著雄健如獅的玉琦。
百十人狂喊一聲,紛紛坐下了。
這時,也正是群雄到達對岸之時。
幾名大漢突然在看台出現,匆匆安置胡床坐榻,接著出來了神劍書生和由兩名侍女抱扶而出的茜茵。神劍書生已恢復在河南府時的裝束,顯得英俊瀟灑,只是身形行走時不穩定,顯然脅下的魚腹刺傷,真夠他受的。
茜茵穴道被制,除了神智,她形同行屍,被按在坐榻上,她一看清對面的玉琦,只能流淚滿面。
池縑問道:「怎麼了?」
神劍書生冷然答道:「那潑辣貨打了我一針,不打緊。」
「她的功力比你深厚多了,你該死心。」
「哼!她逃不出我的手心,我非得到她不可,功力高有何用處?楊玉琦就是榜樣。這小子竟未屈服麼?」
「他愚蠢,頑強極了。」
「真捨得將他處死?」
「馬上你就可看到。」
「小妹,你動了真情。」
「怎見得?」
「你不用藥令他就範,將他帶來古宅處死,一再稽延,便足以說明了。」
「但我即要將他處死。」
「唉!這叫愛深恨更深。你自小任性,他傷了你的自尊,我敢打賭,你仍在猶豫中。」
池縑焦躁地叫道:「不許你說!」
「不說就不說。總之,我為了那兩個丫頭,也是神魂顛倒,動了真情。你我都是寵壞了的人,愈是得不到之物,愈是求之心切。唉!看來我們都動了心……」
「住口!你再說我要請你離開。」
「好吧!我不說就是。九指佛確在古家莊,爹已經前往探查動靜。如無變故,可能會回古宅一行,那就得費一番口舌了,快些動手了結罷。」
「你等不及請使,去享受這丫頭罷,別管我。」
「小妹,別忘了我在助你,要趕我走?」
「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要你助我?」
「有這丫頭在,楊玉琦易於就範,你不否認吧?」
「隨便你怎樣說,可不許打擾我。」她突然舉手一揮。
號角又鳴,一名大漢舉起大槌,「噹噹噹」三聲金鑼響,下面的鐵柵門,隨振蕩的鑼聲徐徐上升。
八名大漢挾著一個赤著上身的半百中年大漢,踏著整齊的步伐,走向對面八具木板牆最左一具之前。
被挾住的中年大漢在作絕望的掙扎,口中塞了布卷,不能發聲,被木板上的扣環套住了。
八大漢在將人扣住之時,鐵柵門中出來了十二名同式打扮的弩手,一字排開。
準備停當,八大漢整隊,向看台行禮,整然退入柵門。
池縑玉手緩緩舉起。
弓箭手彎弓搭箭,拉開馬步。
塔棚台上的鼓手,雙槌舉起了。
池縑玉手突向下一揮。
「隆隆隆……」鼓聲如雷,山嶽似在抖顫。
十二名箭手,每人各發三箭,弓弦狂鳴聲中,三十六支箭全射中板上人的胸腹,把他釘在木牆上了。
弓箭手收弓行禮,退入鐵柵門。
池縑再次揮手,鑼聲又響。
這次是擲槍貫入,被處死的是兩名年輕人。
第三次鑼鳴,一個白髮老兒被綁在鐵柱上,澆上了油,烈火騰騰上升。
火焰上的濃煙,正熏向上面塔壁上的玉琦。慘號之聲,淒厲震耳。
對岸上的群雄,只覺熱血沸騰,咬牙切齒。
頂屋百餘名男女,狂叫呼嘯大樂。
玉琦則閉目運功,眼角掛下兩行清淚。
在火光中,他的任督二脈,在口腔終於會合,兩脈一通他已恢復了六成功力了。
濃煙屍臭熏燎中,他猛地手足齊動,略一掙扎。
不成,五具鋼環粗如兒臂,加上小鏈和牛筋,非萬斤神力難以撼動。
他放棄了掙扎之舉,再努力打通其餘經脈。由於他渾身氣血加速奔流,百脈賁張,血液澎湃如錢塘之潮,洶湧翻滾似萬馬奔騰,對他大為有利。
丹田下的真元,聲勢更雄,以排山倒海之勢,衝向全身奇經百脈。
火焰漸熄,鐵柱上的人已成了焦炭,肚腸外流,死狀奇慘。但四周卻全是歡呼聲,池縑的艷麗臉蛋上,綻起邪惡而快意的笑容。
有十餘人出來收拾殘骸,廣場一清。
金鑼再響,鐵柵門中,出來了只穿褻衣褲的八名男女,他們的氣門穴上,已被奇特手法所制,比平常人高明不了多少,最多只能保持平常的拳腳功夫。
四面牆高四丈餘,光滑如鏡,即使是一流高手,也無法縱上石牆。
八個人昂然在廣場中一站,毫無懼色。
池縑五手一伸,十六具號角又舉。
她的手向下一落,號角應手長鳴。
鐵柵門又升,一陣咆哮聲懾人心魂,十頭白額巨虎張牙舞爪,出現在柵門口。
每一頭猛虎皆有一丈,大概是餓久了,一看到廣場有人,狂吼著兇猛地猛撲而上。
這一瞬間,四周狂叫吶喊之聲雷動,有人丟了幾根三尺長的木棒兒,投向八人的腳下。
鼓聲如雷,驚天動地,八個人和十頭猛虎,展開了一場瘋狂的慘烈博鬥。
四周百餘名男女,全像瘋狂的獸類,他們已失去了人性,瘋狂地歡呼叫嘯,手舞足蹈。
八名男女武功已失,只能撿起木棒與猛虎相搏,悲慘的下場不問可知,不消一盞茶時,場中除了血肉殘骨之外,還有一頭虎屍。
鼓聲隆隆,人獸搏鬥中,玉琦猛地左右一用勁,鐵環突然發出轉動之聲,浮屠石壁嵌合處,粉屑徐落。
「還差點兒,但願手太陰肺經和手陽明大腸經,在這短期間打通。蒼天哪!助我!」他企求地向天輕呼。
這兩道經脈,前者主宰左手,後者控制右頰至右指尖,前者還包括左胸的中府、天府、雲門等穴,中府乃是肺氣結聚之處,手足太陰兩經之會,為力之泉,血之樞,這兩經一通,真力即復,手足皆可發揮神力。
下面場子已清,四周死也似的沉寂。
池縑緩緩站起,徐徐發話道:「楊玉琦,你快意麼?」
玉琦靜靜行功,身上的汗跡已斂,沒做聲,他這時正在緊要關頭。
「你算得上英雄,但你沒有理由,讓你的昔年長輩死不瞑目,慘死浮屠古宅。只消你一句話,他們都可重獲生命,再見天日。」
場下鐵柵門,出現了不少人,在豎起十條五丈高的木柱,每一柱吊著一個吊著雙手的人,不住搖晃。
池縑的冷厲語音又響道:「楊玉琦,你怎不說話?」
「楊玉琦,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楊玉琦,你只消答應一聲。」
小芳突然尖聲叫道:「楊公子,答應一聲啊!」
池縑接著又叫:「楊玉琦,說『答應』或『否』。」
玉琦突然大吼,不止一句:「否!一萬個否!你這狼心狗肺的淫婦!你不是人是畜生!
畜生!」
池縑粉面鐵青,猛地一揮手。
廣場的人已退完,只有大柱上的十個人迎風搖擺。
號角長鳴,鐵柵徐升,獸吼震耳,出現了二十頭斑豹,每一頭都有八尺長。
先前的猛虎,早已被一群手執火把和三股叉的人趕入另一道柵門,所以場中只見豹影。
豹子與猛虎不同,它們不時低吼,巡逡,但不像猛虎那樣發威,陰森地輕巧地四處巡走。
猛地一聲咆哮,一頭大豹突然向牆上一竄,高度竟達三丈四五尺,幾乎竄上了高牆。
上面百十名男女,突然爆發出一陣轟然歡叫。
玉琦的位置,是在浮屠的第一層,距地面剛好三丈五尺,也正是金錢大豹恰好彀上的高度。
對崖的菁華驚叫一聲,暈倒在元真懷裡。
元真嘴角噙著鮮血,目現赤絲。
三十位群雄,屹立如同化石,神情肅穆,一個個臉泛重霜。
老花子閉上眼,仰天淒然輕呼道:「大哥,你英靈不泯,你的孩子不該步你的後塵哪!
你……你為何不庇佑你的孩子?」
玄靈老道沉聲道:「天道無憑,鬼神不靈。我們要糾集天下武林道,哪怕是填平深淵,也要將浮屠古宅夷為平地,這得靠我們全力以赴。」
突然,兩個黑衣的蒙面人,出現在左面一座峰下,相距約有百十丈。其中一人,正手執一張大型金弓,扣上弦,凝神注視著古宅,張弓以待。
涼州威遠鏢局局主神拳楊威遠輕呼道:「那是衡山的金弓銀彈俞伯平,他想幹啥?」
江南老怪切齒道:「這無恥老狗!我去收拾他。」
玄靈老道伸手攔道:「且等等,看他有何舉動。」
但聽弓弦狂鳴中,三顆銀彈流星似的飛向對崖,橋頭有三個守衛突然翻身一栽,跌下了百丈深淵,「噗叭叭」摜在冰雪上,摜成肉餅。
另一蒙面人在袍內掏出一條飛爪百鏈索,縋下了六十餘丈的高崖,立即攀援而下。
老花子突然目中神光一閃道:「有金弓銀彈這匹夫相助,大事定矣!你們不可移動,分散他們的注意,我和玄靈道長先試試。」
說完,兩人向蒙面人掠去。
那一面地勢低,附近警衛只消一現身,立被銀星打下深淵,彈無虛發,十分霸道。
眾人的心全提到了口腔,眼看老花子和玄靈道長全下了崖,在冰凍的深淵下向對崖下飛掠,三人手腳並用,用絕世神功在光滑的絕壁上逐漸向上攀爬。
江南老怪低聲叫道:「別往那兒看。」
所有的人,只好仍向對面廣場上看,居高臨下,看得十分真切。
菁華已經甦醒,和眾人同時接受切膚之痛的折磨,姐弟倆似被萬箭穿心,痛苦不可言喻。
二十頭金錢大豹,已經發現了木柱上的人,更發現了塔壁上的玉琦。
豹群漸漸不安靜起來了,有兩頭巨吼一聲,向兩根木柱上攀去。豹攀樹的本領,可媲美狸貓,可是它們的身軀龐大,到了三丈左右,木柱只有飯碗大,而且光滑,加以下面埋得不結實,木柱不住撼動,大豹再也無法向上爬,只差六七尺,無法咬到吊著的人。
但聽吼聲震耳,咆哮如雷,那另十頭找不到木柱的斑豹,也忍不住便和同伴爭奪起來。
十根木柱豹影時下時上,一陣縱躍爬咬撲擊令人動魄驚心。
鼓聲急起,一通鼓未完,有兩根木柱已被撲倒,兩個人被豹群一撕,殘忍的景像令人不忍卒睹。
四周人群的呼嘯聲,也驚天動地。
第二通鼓又響,每一通是三百三十三槌,需耗時甚久,如果是兩軍對陣,正是衝上敵陣的要命時間。
兩頭大豹向石塔猛竄,第一次只到三丈,便滑跌下地。
玉琦可以清晰地看到,巨豹那巨大的鋼爪、齜出的森森巨齒和它們眼中那陰險的綠色光芒。
腥風撲鼻,斑豹再次上撲。一頭滑下,另一頭雙爪剛好抓住站腳的石級,距玉琦的右腳掌,只一掌之差。
石級只可容半掌,而且光滑,巨豹雖抓得結實,可是身軀一沉,下面無法容足,咆哮兩聲,仍然跌下地面,狂吼不已。
十根木柱已倒下了四根,二十頭巨豹上下飛躍,吼聲與上面的叫嘯相應和,驚心動魄。
這時,已有六頭巨豹分別向玉琦狂撲,好幾次都只差半分就抓到了他的腳掌上了。
池縑突然站起,將手舉起。
鼓聲驟停,人聲亦止,只有大豹不聽話,仍在狂吼飛撲,瘋狂地厲哮。
「楊玉琦,往下瞧!」
他的渾身奇經百脈,只有手太陰陽明二經末梢,尚有點兒阻滯,真氣如潮,熱血沸騰,他要有所舉動了。
他手腳的鋼環,繃得死緊,小鏈條和牛筋,已被他的純陽真火所發的高熱潛能崩松,石牆已現鬆動之象,上六層塔門,碎粉屑不住下落,塔頂的冰雪,不時下墮。
他用眼角餘光向下看,塔基下徐徐伸出一塊三尺寬兩尺厚木板。
金錢大豹就差分厘便可抓到玉琦,如加上兩尺高度毫無疑問他將膏於豹吻。
木板徐伸,再伸出三尺,巨豹便可利用木板,縱上石壁把他的雙足咬下,甚至可及他的小腹了。
對面池縑的語音續往下說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你答是不答應?」
「妖婦,你做夢!」
「我給你數次最後的機會了,已沒有……」
「住口!你這沒人性的淫婦!」
池縑大怒,突對神劍書生道:「哥哥,推這丫頭下去。」
神劍書生神色一愣道:「收了豹子。我可不想你真殺她,你得不到那小伙子,我可捨不得這妞兒。」
「咱們都不要。」
「不成!你不要我要。」
池縑厲聲叫道:「推她下去!」
神劍書生也臉色一寒道:「我說不!收了豹子我在下面用妞兒嚇他可以,真殺她我不幹。」
池縑猛地撲向茜茵,身法極快。
神劍書生也不慢,猛地以身障住茜茵,冷笑道:「妹妹,做哥哥的忍讓也有個限度。」
她凶狠地叫道:「讓開!」
神劍書生冷冰冰地說道:「妹妹,你真要翻臉?」
「怎麼說都成,放那賤丫頭下去。」
「你瘋了?君子不奪人所好,你無權毀掉我用性命換來的心肝寶貝。不像話。」
「你如不放她下去,今後我的侍女你休想沾惹。」
「哼!我絕不稀罕。」
「你真不放?」
「當然不放。」
他半側身伸手一抄,便將茜茵抄在手中,便待轉身離開,不往下看了。
這時,下面場中十分緊張,木板徐伸,兩頭巨豹正在爭奪木板,要擠上去向上縱。可能這些巨豹已有多次的經驗,對木板極為熟悉。
另一面絕壁上,老花子與玄靈道長,緊隨著蒙面人,已爬抵距上面十餘丈最光滑之處。
崖壁向外略傾,滑不留蠅,他們精力已耗掉大半,想爬上這形如懸崖,而又光滑如鏡的所在,委實難上加難,端的一寸一死亡,一分一心驚,危極險極。
突然,一個石窗內,竟然伸出一條巨繩,一掛而下,長有十餘丈,顯然,古宅內定然有人為內應。
蒙面人是個眼有紫稜的人,身手十分了得,他一手抓住繩索,飛快地向上猱升。
老花子也不顧性命,抓住巨索也向上急升。
屋頂突現出兩個黑衣人,正攀著垛牆露出上身,驀地兩顆銀星由對崖劈面射到,黑衣人腦袋立碎,一聲未吭,向牆一倒,向外一栽,立即翻出牆外,跌下了百丈冰淵。
蒙面人捷逾猿猴,爬到了窗口,雙手一翻,便上了屋頂垛牆。
這一面的群雄,突然歡叫一聲,正想向那兒奔去,想攀繩緣壁從蒙面人上去之所入堡。
可是古宅中突傳出一聲震天長嘯,接著響起驚天動地的爆響,他們倒抽一口涼氣,卻狂叫道:「蒼天有眼,天祐狂獅!」他們都伏地躲避,因為大地在猛烈搖晃。
在這剎那間,突然奇跡出現了,一連串的變化,在瞬間內突現。
首先,是看台另一面,神劍書生兄妹倆各走極端,互不相讓,竟然翻臉動手。
神劍書生脅下的傷勢並不嚴重,魚腹針並未沒入他的身軀,經過敷藥取針已無大礙。他一看乃妹氣勢洶洶,要將他的心頭肉茜茵丟下廣場,讓金錢豹作點心,豈肯願意?為了茜茵,他幾乎送掉老命,要他將妞兒放棄,不啻剜他的心頭肉,他當然不幹。
而池縑這浪貨被玉琦破口大罵,羞憤交加,她要讓玉琦死前更痛苦些,加上為人任性,自小嬌寵過甚,凡事一意孤行,不許有人違逆,想做的事,她不達目的不肯干休,兩人因此一事,立時翻臉。
她一看乃兄挾起茜茵要走,心中一急,猛地撲上,伸手便抓茜茵的肩膀。
神劍書生退後一步,將茜茵掩在身後,不悅地說道:「你瘋了麼?豈有此理!」
她仍向前伸手,潑辣地叫道:「丟她下去!」
神劍書生又退後兩步,冷笑道:「我說不行,這事絕不讓你。」
池縑目中噴火地叫道:「你非摔她下去不可。」
「不行!」他向旁急飄。
豈知池縑已志在必得,猛地用手急攔,伸手便抓。
潑賤貨出手奇快,而且力道已用了七成。神劍書生身形未定,對方雙手已到,一推右肩一抓茜茵,截得十分準確,奇快絕倫。
他心中大惱,猛地右手一錯,想格開推到右肩之手,身形急閃。
「噗」一聲掌臂相交,迎個正著。神劍書生未料到乃妹竟會用上了內家真力,更未料到自己躲閃得太急,已經身臨台邊沿,身軀被掌力一震,他也正好閃讓,竟被震得向外一顛。
看台外只有兩尺高的護牆,人一被震飛,加上他脅下牽動了創口,只覺真氣一洩,奇猛的掌力將他直震出兩丈外,隕星似向廣場下墮去。
池縑大吃一驚,知道自己在盛忿下闖下了大禍,把乃兄打下了廣場,突然驚叫一聲。
塔下的木板,這時已完全伸出,兩頭大豹先後竄起,要撲向玉琦,幸而兩豹為了爭先,竟在半空相撞,怒吼著跌下地來。另一頭金錢豹看破好機,一躍上了木板,發出了一聲懾人的咆哮,凌空直上,半空中雙爪前伸,向玉琦小腹上抓到。
同一瞬間,神劍書生剛一墜地,勉強走住身形,三頭巨豹發出連聲怒哮,已閃電似撲上。
他猛地拍開姑娘的穴道,向後一丟,大叫道:「快躲!看你的造化。」
他提起餘勁,忍住脅下奇痛,雙掌連續拍出三掌,人已凌空直上兩丈,躲過怒豹的襲擊。
另一頭大豹,已撲向茜茵的身軀。
茜茵穴道初解,手腳失靈,驚叫一聲,拼全力向偶角方向一滾。
驀地裡天動地搖,地腹似有雷聲隱隱,山川撼動,大地搖搖。
西北一帶不時發生輕微的地震,在這隆冬奇寒的季節裡,竟然發生了突然地震。震源遠在陝甘傳到河南府,威力雖大減,但仍然兇猛。
地震發生,也正是四周百餘人,為少主人神劍書生掉下廣場,同聲駭叫的同一瞬間。
石壁上的玉琦,功力已聚集四肢,他已打通了渾身經脈,正欲掙斷鐵鏈鋼環。
驀地裡,他看清了茜茵偕同神劍書生墜下廣場,金錢巨豹同時向他倆撲去。
他心中大駭,猛地一咬牙,神功聚於四肢,渾身肌肉猛地一收。
這一瞬間,地下輕雷連響,似乎地動天搖,古宅和浮屠,全發出劇烈搖晃的現象,浮屠上層,雪花急落。
上面的號角手,有兩人站立不穩,竟然向下一栽,狂叫著飛墮。
那頭金錢豹,雙爪距玉琦腹前,不足三寸之遙。
玉琦已在心中暗叫道:「蒼天!助我。」
在這一髮千鈞間,他發出一聲震天巨吼,猛地手足齊收,神力倏發。
由於恰逢猛烈地震,浮屠本已搖搖欲倒,基石烈震,石隙拉松,再加上玉琦的神力一震,鋼環嵌在石壁內的鐵柄,突被拉出,帶動了石壁,浮屠突然倒塌。
在震天長吼聲中,玉琦飛掠而出,飛起一腳,踝骨上的大鋼環正擊中巨豹的頭顱,著顱立碎,人仍向前衝出,閃電似的撲向茜茵。
這一瞬間,驚天動地的浮屠倒塌聲,加上四周石屋的塌裂聲,簡直像是天動地搖,已至世界的未日。
百十個男女,齊發出絕望的驚叫,有些跌下了廣場,有些狂叫著四散逃命。
十餘頭巨豹,突然渾身震慄,垂尾縮爪仰天長號,令人動魄驚心。
看台上的池縑,領著小芳、小菊,向西南角如飛逃命,三兩起落即行隱去。
地震為時極暫,但所造成的災害仍未終止,石屋紛紛倒塌,聲似殷雷,煙塵上衝霄漢。
玉琦到得正是時候,茜茵正滾開巨豹的銳爪,到了另一頭的爪前,眼見要嗚呼哀哉。
巨豹被地震所驚,還來不及伸爪,玉琦已閃電似的到了,雙手俱張,一鋼環擊碎巨豹的頭顱,另一手抓住姑娘的腰中鸞帶。
姑娘神智未清,還只道被巨豹所抓,尖叫一聲,雙手亂拍,衝向玉琦的手膀。
「是我,茵妹。」他叫,將姑娘挾入懷中,再向背上一扔,反手將她托住,向上騰升屋頂。
姑娘這才神魂入竅,只覺心潮洶湧,雙手抱住他的肩頸,哭泣著狂吻他的肩頸。
玉琦左縱右躍,在不住倒塌的石屋中騰躍,要找安全之地暫避。他手腳的鋼環帶著一條鐵板,行動仍如風馳電掣,迅捷絕淪。頭上亂髮披肩,斷了尺餘發尾,赤著上身,像煞了一個野人。
整座浮屠古宅,像被神力所摧,響聲震天,硝煙四起,各種猛獸的厲號和男女的慘叫打成一片。
神劍書生兄妹,已不知隱身何處去了。
玉琦背了茜茵,又回到廣場,虎豹已經四散,下面屍體凌落。他找到木柱上倖存的四個人,替他們解開繩索,拍活了穴道,還想衝入已倒塌的地下石屋中救人。
老花子、玄靈道長和另一蒙面人已經失散,只有老花子一人衝到,他及時出聲喝道:
「賢侄,退!裡面不可能有活人,全被活埋啦!」
廣場相當大,四面石屋全倒,只有這兒還可容身,不受威脅,玉琦一看老花子的形狀,便知是天涯跛乞了,趕忙放下姑娘,屈身拜倒道:「侄孫玉琦,你老人家定然是宋義祖叔了。」
老花子慌忙扶起他,老淚縱橫地說道:「天可憐見,你安全無恙,汝祖在天之靈庇佑,也是上天的善意安排。」
兩人不勝唏噓,悲喜交集。姑娘在一旁叫道:「琦哥,小心!猛虎……」
三頭猛虎在廢墟上咆哮而來,相距已是不遠。
玉琦火速解開腳上的鐵鏈,取下鋼環。老花子和姑娘,也替他解手上的鐵鏈。
遠處人影一閃,玄靈道長截住一名黑衣大漢,就在煙塵滾滾中交上了手。
引老花子上來的蒙面人,也在南面截住三個大漢狠拼。
「祖叔,殺他們落花流水。這古宅之內,全是沒有人性之人,留他們不得。」
姑娘也叫道:「琦哥,快找那神劍書生。」
東南角,突然傳出一聲驚叫。視界被煙所擋,看不見動靜,但玉琦聞聲一震,熱血沸騰。
老花子也心中一驚,說道:「賢侄,去照應華姑娘,這幾位朋友交我照顧。」
玉琦一拉茜茵的纖手,向聲源之處電射而去。
對崖的菁華姐弟,在白道群雄伏地躲避地震之際,不顧一切向隔峰金弓銀彈立身處奔去。
金弓銀彈正抓住一處崖角,穩住身形,一見兩人不畏搖晃,竟去抓百鏈索,趕忙大叫道:「兩位,不可!等會兒!危險!」
姐弟倆哪怕危險?姑娘抓住百鏈索說:「多承關注,但我們非冒險不可。」說完,已滑下了兩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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