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江流一分為二,出現一座大洲。
左岸,是大名鼎鼎的採石磯。上游的這座大洲,也頗有名氣,叫老洲。
這一段江面,上下一連串共有九座洲,老洲是最大的。目下洲的面積,水平時周八十里,可見其大。
洲上生長著不少樹林,蘆葦茂密,是水禽棲息最多的一洲,偶爾可發現美麗華貴的天鵝在洲上棲息。
這裡,有干水上買賣的水賊藏匿,活動的股數甚多。太平府的巡捕,偶或也帶一些丁勇,乘船前來緝拿奸充水賊。
船在洲東泊岸,水賊們已經乘船往江西岸躲,躲到和洲逍遙去也,巡捕走了再回來。
雙桅快船逆水上航,航線時左時右搶風,速度甚快,從吃水程度估計,船上沒載著貨物。
載的人還真不少,本來就是私有的自用快船,船艙比一般客貨船華麗得多,速度也快了許多。
中艙有八個人,有六個人佩了刀劍。
大江的水賊出沒無常,除了漁舟之外,其他船隻多少具有相當程度的自衛能力,有些船隻甚至備有弓箭。水上交戰,弓箭為先。
「後面那艘快船,肯定是衝著咱們來的。」倚窗而坐,那位留大八字鬍,鷹目炯炯佩了劍的中年人,向下游的一艘單帆小快船指指點點,「艙內最少也藏有十個人,操舟的傢伙一看就知道不是好路數。奇怪,怎麼從來沒見過這種可疑船隻?好陌生!今晚,可能有麻煩。」
單桅快船的速度,比雙桅快船要快四分之一或三分之一,帆大船小,逆水行駛的破浪形象,行家一看便知操舟的人非常了不起。操帆控舵靈活熟練,逆水一個時辰,行駛三十里毫無困難。
而雙桅快船,一個時辰行駛二十里已經不錯了。
亦步亦趨,銜尾緊扣,跟蹤的跡象昭然若揭。
已經是未牌正末左右,整整跟了兩個時辰了。
「唔,確是衝著咱們來的!」另一個手長腳長,佩了分水刀的三角眼中年人眉心緊鎖,「這種船隻很多,不靠近很難分辨船籍在何處。這段江面的朋友我都熟悉,似乎從來沒見過這些人。但不知是何來路,衝咱們而來又為了什麼?好漢們該知道咱們這種空船,沒有油水可撈呀!」
「不能等他們晚上壞事。」第三個長了一雙金魚眼,又厚又大的一張鮑魚嘴中年人,金魚眼一翻,「可別驚擾了東主,大意不得。」
「你的意思……」留大八字鬍的人間。
「發現警兆,必須及早消除禍患。」金魚眼再翻,凶光乍現。
「這……」
「給他們機會。」
「但……如果弄錯了……」
「不會錯的,錢老哥、」金魚眼中的凶光更熾,「一定是衝咱們來的,早些打發了斷是上策。夜間航行被他們撞上,咱們受得了,東主受得了嗎?萬一有了三長兩短,咱們擔當不起,老哥。」
「好!早些了斷。」留八字鬍的中年人意動:「鄭兄,知會外面的羅兄弟,駛到洲上去。我不希望東主受驚,到洲上解決。」
「好的。」三角眼中年人應喏,出艙而去。
風帆徐轉,船衝向洲岸。
後面的單桅船遠在里外,也隨著轉帆緊盯不放。
船直接衝上灘岸,小快船隨即兇猛地傍著大船右側衝到,也半擱上淺灘,人也飛躍登岸。
四月杪,春汛期水線甚高,這一段灘岸沒生長有青紗帳似的蘆葦,而是一片綠草如苗的坡度不大灘岸。大船在這裡搶灘,已表明要在這裡解決。
一聲狂笑,大快船的艙面,站著十二個男女,在狂笑聲中跳上灘岸。
小快船也有十個人,八男二女,穿一色青短打,男的精壯健偉,女的剛健婀娜,年約三十上下,相當出色。
所佩的刀劍裝飾都相當華麗,但決不是作為觀賞用的飾刀飾劍,唬人玩意。
「咦!」最先躍登灘岸,那特別雄壯,鷹目冷電四射的壯年人,看到大船上出現的人,脫口發出驚訝的叫號:「這些混蛋怎麼真在船上?」
顯然他認識這些人,或者認識其中一部分人。
他向同伴打出手勢,不是江湖朋友通常使用的手勢,而是只有自己人才能夠瞭解的手勢。
大船下來的人,以留大八字鬍的錢兄為首,十二個男女雁翅排開列陣,氣勢懾人。
「他娘的!真衝著咱們來的!」錢兄挪了挪佩劍,傲然瞥了對面的十男女一眼,嗓門特大,「一群雜碎,卻也人模人樣。幹什麼的?說!」
壯年人鷹目的光芒不時變幻,臉色也陰晴不定。
「混蛋!你是什麼東西?」壯年人的話更霸道更神氣,「這艘船行動可疑,是你們劫持了這艘船。沒錯,劫持。」
「去你娘的!關你什麼事?」
「你他娘的一輩子吃玩拉撤,都與在下有關。」
雙方嘴上都不饒人,看誰罵得順口。
口氣不對,錢兄眼中有疑雲。
「閣下在這條江上活動,似乎不認識在下是誰。」錢兄不再謾罵,眼中湧起殺機,「那表示你們來歷不明,在這條江上白混了。」
「在下該認識你嗎?」壯年人冷冷一笑。
「在這條江上混的朋友,如果不認識大江三龍三蚊,是混不了幾天的。我鬧海蚊錢四海排名第二。閣下,亮名號,跟在錢某船後有何陰謀,何不讓在下見識見識?」
「原來你就是什麼鬧海餃,鬧到江上來的泥風。」壯年人故意裝出恍然與不屑的神情,猛地拔劍嗓門增大了一倍,「他娘的妙哉!在下要看看你是泥鰍還是蚊?」
不由對方再發話,劍動風雷發,火雜雜人劍俱進,狂野地撲上了。招發長虹經天,鋒尖幻化為一道激光,真有經天的聲勢。
鬧海蚊冷哼一聲,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拔劍,信手疾揮,迎著射來的激光硬封硬接。
「錚錚錚」三聲暴震,火星飛濺,驀地飛出一道虹影,人影急速閃動,飛起了一串血珠。
人影驟分,劍氣乍斂。
壯年人斜飄丈外,右胯血染褲管。
鬧海蚊也掠出八尺,穩下馬步嘿嘿陰笑。
鬧海蚊身後,踱出一個青衣布裙,簡單樸素,面龐極為亮麗出色的年輕女郎,年歲似乎不大。青帕裹住黑亮潤澤的青絲,一看便知是沒開臉的青春少女。佩的劍古色斑斕,與壯年人八男女的華麗劍勢完全不同。
「像這種只配稱二流人物,也在龍騰虎躍的大江做強盜。混不了幾天,會把命混掉的。」少女明亮的眼中,有傲世的神色流露,說的話也老氣橫秋,極為引入反感:「你們如果交代不清,我們要把你們送到對岸的太平府城法辦。如果你們不肯束手就擒,可以拔兵刃反抗,生死各安天命。」
搶出一個中年女人,把壯年人扶回。另一位留了鼠鬚的大漢,拔出狹鋒單刀向少女緩緩接近。
「女人,你也夠狂了。」大漢凶狠地說:「我斷魂刀客楊彪只配稱三流人物,在天下各地混了二十年,混到今天命還沒混掉,今天如果過不了你這一關,算我命該如此吧!小女人,你是一流高手,大概足以將我這三流高手……」
「足以對付你這個三流高手就是啦!」少女笑吟吟地搶著說:「我也不知道是否配稱一流高手,只是在劍上自問曾經下過苫功,運用起來得心應手而已。也的確曾擊敗過好幾位高手名宿,你上吧!」
纖手徐徐拔出佩劍,晶光映日芒影閃爍,是一把吹毛可斷的寶劍級利器,打磨得亮晶晶鋒利無比。
「秋水神劍!」大漢脫口驚呼,臉色一變,「九華劍園三大名劍之一,你是……」
「劍園主人世權公是我爹。」
「絕劍狂客吳世權是你爹?」斷魂刀客氣沮,持刀的手呈現不穩定狀態。
心怯的人,勝算無望。
早年天下七大名劍客之一的絕劍狂客吳世權,雖則十餘年前已退出江湖,但人的名樹的影,威名仍在。
就有人不為過氣的劍客威名所鎮,大踏步出來一個中年人,冷哼一聲將斷魂刀客拉向身後,拔劍取代了斷魂刀客的位置。
「拾出老招牌唬人,是無法替你吳家爭光的,小女人。」中年人冷冷地說:「我姓沈,沈豪,也下了幾年的苦功練劍,運用起來也是得心應手。聽說劍園絕學傲視武林,你爹名列劍道宗師級人物,號稱絕劍,的確嚇壞了不少人。沈某不自甘菲薄,倒要看看什麼叫絕劍。」
一拉馬步,劍舉時龍吟隱隱,劍氣陣陣湧發,空氣激盪有如寒濤驟發。
一聲輕笑,吳姑娘的劍幻化為電虹;進柑的速度無與倫比,劍光一動便已破空切入。』眼睛可以看到速度非常快的激光,但身軀的活動卻跟不上視覺反應,閃動也就出現了力不從心,甚至反而震驚遲鈍的現象,也就是俗稱眼睜睜等死的絕境。
沈豪就陷入了這種絕境中。
他想舉劍封架已力不從心,吳姑娘的劍光無畏地從他的劍側貫入,僅他的頭部本能地眨眼側晃,身軀卻來不及移動。
右胸一震,鋒尖入胸三寸。
「呃!」
沈豪悶聲叫,飛退丈外,馬步一亂,劍失手墜地,晃了兩晃向前一栽,蜷縮著掙扎發出痛苦的垂死呻吟。
一照面一劍斃命。簡單明瞭。
斷魂刀客大吃一驚,奔上搶救。
吳姑娘冷冷一笑,收劍後退。
搶出另一名大漢,瞥了沈豪的創口一眼。
「沈兄……」斷魂刀客狂叫,急急撕衣取藥裹傷。
「他沒有救了。」大漢咬牙說:「氣已經從創口灌入胸腔,創口太深太大了!」
鋼牙一挫,大漢拔出腰間的鐵笛。
「九花劍園園主絕劍狂客,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他的後人必定心性更毒,變本加厲繼承狂人的血脈。」大漢厲聲說:「吳姑娘,你這一劍夠毒夠狠,出手便置人於死地,比你爹更狂更毒。這筆帳,會有人向劍園討取,但願劍園付得起,你已經替劍園敲起了喪鐘。當然,這是以後的事。現在,我要領教一下你的絕劍。」
鬧海蚊搶出,劍擋在吳姑娘身前。
「不要說這種威脅性的話,閣下。」鬧海蛟沉聲說:「刀劍無眼,交手各安天命。那位沈老兄是在公平格鬥下送命的,怨不了人。你……」
「是嗎?」大漢截住對方的話,「雙方並非生死對頭,一照面便下毒手殺人,你還有道理?」
「你們是水賊……」
「放你娘的狗屁!」大漢大罵:「瞎了你的狗眼,你娘才是水賊,你的祖先才是水賊……」
上面草場邊緣,出現了二個穿著長衫的佩劍人。
「鬧海蚊,你本來就與水賊有往來,卻指責這十個男女是水賊,你這禍闖大了。」中間那中年青衫客說:「這十個傢伙固然不是好東西,但絕不是水賊。」
二個青衫客並不接近,遠在二十步外並肩屹立袖手旁觀。
「咦!四海功曹柏老兄。」鬧海蚊臉色一變,「你……你認識他們?」
「認識。」四海功曹點頭。
「他們是……」
「南京總理行轅的巡緝營力士。」
鬧海蚊十二個男女,全大吃一驚臉色驟變。
「哪……哪一個總理行……行轅?」鬧海輪連嗓門都變了。
「還有幾個總理呀?錢老兄。」四海功曹淡淡一笑,「還有幾個人敢在南京設行轅?你應該知道呀!」
「你……你是說,他們是鹽政總理鄢欽差……」
「說對了,有獎!」四海功曹調侃味十足。
目下權勢紅透半邊天的鹽政欽差,是副都御史鄢懋卿。天下六大鹽場,他一個人兼管了四個:兩淮、兩浙、長蘆、山東。
轄區從京師山東,南抵福建,西至河南,真的跨越了大半壁江山,紅透半邊天,決非過甚其詞。
這位名列四大奸惡的狗官,巡視轄境帶了妻妄同行,乘的大轎叫「雲風大轎」,由十二名美女抬著走。每到一處州縣,地方官送禮就得花大筆的金錢買珍寶。
管鹽政的欽差,本來管不到地方官,但他是御史,而且是欽差,就能管各處的地方官了。
他養了許多查緝私鹽的人,按獲給酬。
這是說,每個人緝獲多少人犯與私鹽,按比例給酬。結果,這些人就拚命抓,也同時吞沒,然後私販,比真正的私鹽販子更猖獗,十分可惡。
這些緝私的人,單位稱巡緝營,人稱力士,或者乾脆叫打手,最下級的人稱巡丁。
他自己的保德,隨行的將近二百名,全是身懷奇技異能的高手凶梟,先後多次受到大群忠義之士行刺,動不了他一根汗毛。
他有權立即將地方官撤職查辦,立即處決人犯。浙江淳安知縣海瑞、慈溪知縣霍與瑕,就是件了這個狗欽差,被撤職查辦從大堂揪下來的。巡緝營的人,有權搜查任何船隻、房舍、倉庫、甚至官紳大戶的宅院私室。
在江上搜查船隻,是職責範圍內的事。鬧海蚊當然知道巡緝營是怎麼一回事,當然知道這些人是如何可怕。今天、他把這些人誤看成水賊,犯了最可怕的錯誤。
要命的是,吳姑娘一劍殺死了一個人!
殺水賊當然理直氣壯,殺一個普通人,也不會有後患,殺了巡緝營的人,麻煩大了,雖則走狗人人皆曰可殺。但那將是天大的禍事,無可挽救的大災難。
「你千萬不要打滅口的爛主意!」四海功曹似乎在提警告,「你們雖然有十二個人,也許全是些無敵高手,不難把剩下的九個人殺掉,但也可能有一個人能跳水逃走。」
鬧海蚊的確是動了滅口的念頭,而且打算展開行動。
可是,四海功曹柏宏達,是俠義道朋友中,名震江湖的高於名宿,他當然不允許任意屠殺公人的事發生。
巡緝營的力士,名義上仍是公人。雖則本質上只是鄢欽差所豢養的鷹犬,並非真正的公人。
「而且……」另一個青衫客向江上一指,「看!那艘單桅快船,是策應的船隻,他們正在監視這裡的動靜。你們即使能一舉殺光這九個人,能逃得掉嗎?能殺得光那艘策應船上的人嗎?」
鬧海蛟臉色泛灰,直流冷汗。
斷魂刀客抱起已經斷氣的沈豪,仰天發出一聲長嘯。
兩里外江面上的策應船,也以長嘯聲應和。
「咱們走!」斷魂刀客向同伴厲叫:「山長水遠,後會有期。你們,將會為了今天的事,付出千百倍慘烈的代價。我們的人不能白死!」
九個人向江下移動,向所乘的船走去。
「楊兄請等一等!」鬧海蚊跟在後面,只急得冷汗徹體,「這是一場誤會,請……」
斷魂刀客不理睬,腳下一緊,九個人飛躍登船,船上的六名船夫立即將船推入水。
「楊兄……」
鬧海蚊仍不死心,跟到江邊大叫。
「你可以到總理行轅申訴。」斷魂刀客厲聲說,「你知道總理行轅在什麼地方。開船!」
順水順流下放南京,策應船也降帆轉舵。
※ ※ ※
十二個男女的臉色都不正常,吳姑娘更是粉臉泛青。
九華劍園地屬池州府,是鹽政總理管區。
九華劍園在江湖朋友心目中,是劍術宗師的山門聖地,聲威遠播。劍園的子弟,也是亦正亦邪令人害怕的人。
高手名宿或者是魔頭凶梟,奈何不了劍園。但一旦由官府出動,劍園便注定了煙消火滅的厄運。
民心似鐵,官法如爐;連綠林大盜的山寨,也禁不起官府進剿,一座位於城郊的莊院,怎禁得起官兵攻打?
四海功曹三個人,神色不安地向他們接近。
鬧海蚊本來就是大江水上的黑道之豪,曾經是私梟的頭頭,但並不走私鹽,僅走私其他有價值的貨物。
四海功曹卻是俠義道的風雲人物,與黑道人物是天生的對頭,雖則也與一些有風骨的黑道人士有往來。
「你就是九華劍園絕劍狂客的女兒?」四海功曹苦笑,「巡緝營的快船,將會很快到達池州,務必要趕快趕回去應變,還來得及。」
「柏前輩,晚輩並無下毒手殺人的念頭……」
「問題不在是否殺人。」四海功曹向鬧海蚊說:「你們不知道這是定下的圈套,剷除大江附近豪強的陰謀嗎?」
「柏兄的意思……」鬧海蚊悚然而驚。
「大江兩岸的仁義大爺你知道吧?」
「三眼功曹林柏森!」鬧海較當然知道,他是領導大江兩岸黑道好漢的大豪,「他的功曹綽號,與柏兄的功曹不一樣,他只管江湖好漢的功過,而你老兄卻是管……」
「不談功過。老實說,誰也不配稱功曹。」四海功曹感慨地說:「綽號是捧出來的,林柏森不敢管四大奸惡的事,所以與巡緝營維持相安局面。他在尚義小築也躲得十分秘密,連袁州嚴家的一幫一會也奈何不了他。而你們,卻經常暗中幫助大江的好漢,成了巡緝營的眼中釘。他們一直就在暗中佈局,製造剷除你們的借口。這次事故,本來就是事先安排好了的。」
「哎呀!」十二個人皆臉色大變。
「這一次他們如果失敗,下一次或者更下一次,早晚你們會中計上當的。我敢保證,他們已經向尚義小築施壓力,不許三眼功曹的黑道群雄聲援你們,要一舉剷除九華劍園的潛在勢力。趕快走吧!希望你們還來得及應變。」四海功曹歎了口氣,「很抱歉,在下愛莫能助!」
三人沮喪地走了,鬧海蚊立即登船啟航。
※ ※ ※
逃走的人逃得快,打擊也來得快。
計劃早就訂妥了的,打擊真有如雷霆。
九華劍園並不在九華,而在池州附近。
率領巡緝營主力的人,來自南京總理鹽政行轅,而且有的鎮撫(南京的錦衣衛掌理刑案衙門)的將爺偕行。
池州府的官吏成了縮頭烏龜。噤若寒蟬不敢出面干預。
一把火將劍園化為瓦礫場。並沒發生拒捕情事,到底殺死了多少兇犯,官府從來沒公佈過。
江湖朋友知道的是:九華劍園的主人絕劍狂客吳世權一家老少,已在兵臨別劍園的前一夜失蹤。
※ ※ ※
同一期間.池州府對岸的白兔洲東岸,鬧海蚊錢四海的好友,白兔湖孫家的主人孫星羽,也被巡緝營的人殺入,抄沒了所有的財產。
孫星羽—家老少,也是大劫光臨的前片刻失蹤的。
孫家的宅院步了劍園的後塵。被一把火燒成白地。
任何一個江湖豪強,即使他名震天下,擁有驚世的潛勢力,在江湖道上舉足輕重,家大業大雄霸一方,但一旦得罪了官方權勢人士,下場是相當悲慘的。
暗潮激盪,誰也不甘心。
孫家大院的主人孫星羽,在江湖來頭甚大,綽號叫飛天豹子。他一度曾是大江水陸黑道群豪的仁義大爺,具有相當龐大的潛勢力,聲望比好朋友鬧海蚊,高出甚多,武功也高得多。
那天的雙桅快船,就是這位孫大爺的自用船隻。
人都躲在暗處活動,各自調兵遣將候機報復。
巡緝營明裡的活動更積極,暗中的活動加強了十倍,出了重賞收買眼線,發誓要找出那天行兇殺人的十二個兇手的下落。
其實這只是表面文章,骨子裡的目標是劍園。
巡緝營的威望,不允許任何人挑戰。十萬火急的訊息傳抵仍在浙江巡視的鄢總理行館,執事人員立即派出十餘名得力保鏢,星夜趕赴南京行轅主持緝兇大局。
風雨欲來,緊急迫緝令下達每一鹽政分區。
行走大江的私鹽販子叫苦連天,因為巡緝營大舉出動,幾乎行走大江的大小船隻,都受到巡江船的強行攔截檢查,運私鹽的船隻已經幾乎絕跡,生計無著。
※ ※ ※
黃荻灣,在東流縣城北面十餘里,地勢幽僻被稱為蔽地。江濱唯一的小漁村,居民僅四十餘戶,全村沒有一棟像樣的房屋,絕大多數房屋都是土牆茅頂的茅舍。
天將破曉.夜間打漁的漁舟紛紛回航泊岸,灘岸的幾座簡陋碼頭,漁民正在忙碌;突然有五艘八槳蜈蚣收船,箭似的沖擱上灘岸。
漁夫們大驚失色,看到三四十個佩刀帶劍的人衝向百步外的村落,『嚇得亂成一團,卻又不敢喊叫,一個個噤若寒蟬不知如何是好。
當然不可能是水賊了。
水賊絕不會搶劫江濱的窮漁村,而且其中一些人穿得十分光鮮,一看便知是有身份的人,不像是相當窮的水賊。
四十餘名凶神惡煞,包圍了兩家相鄰的茅屋。
他們並不急於破門而入,完成了包圍。便各佔有利位置相候,等候天亮光臨。
天亮之後,不可能有人摸黑脫逃了。
右首一家屋後豬欄,傳出輕微響聲,隱約有物體悄然移動。
『黑暗中,突然傳出一聲陰森森怪笑。
「天亮後可以從前門出去。」另一個刺耳的嗓音在夜空中震盪:「誰膽敢從這裡扮鼠蛇溜走,我梟面人屠一定要掏出他的心肝來餵狗,不信可以試試。最好不要試,哼!」
「唯我天君在此恭候。」怪笑的人停止怪笑,嗓門陰森懾人:「恭候送死的人。人屠,你的劊刀太利了,刀起頭落沒得玩啦!有人出來,讓給我消遣消遣好不好?」
把殺人當作消遺;想從這裡逃走的人哪能不怕?
梟面人屠與唯我天君的綽號,也足以讓一流高手喪膽,這兩個傢伙都是黑道大豪,是超拔的高於,足以震懾武功一流的高手名宿。
※ ※ ※
天終於亮了,漁民全被趕回住宅,不許任何人在外走動,家家閉戶猶如死付、兩家茅舍的柴門同時開啟,出來了,八個刀劍插在褲腰帶上的人。
屋前的曬網場中,有五個人屹立相候。
「魚鷹丘萍,上前回話。」中間那位穿了一襲寶藍長衫,佩了一把古色斑斕長劍的中年人,背著手發話,聲如洪鐘,「要死或要活。你有充裕的時間選擇。」
晨曦下視線良好。朝霞映射在這人身上,像一尊天神,寶藍長衫反射絢斕的光彩。三十歲上下年紀,正是男人一生最成熟歲月,劍眉虎目,一表人才,朝霞映照下紅光滿面,氣概非凡,高大雄健英氣勃勃。唯一令人害怕的是,他流露在外的驃悍而冷森的氣勢.虎目中閃爍著令人寒慄的奇光,似乎他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天神,隨時都可能把壞人或者好人打入地獄。
左有一字排開的二男女,也都是氣勢懾人的英雄好漢,一看便知足在江湖甚有地位,武功與聲望皆高人一等的江湖名人。
高高瘦瘦的魚鷹丘萍,不得不沉著地上前打交道。
他是大江上下水上的豪霸,聲譽比鬧海餃高出甚多,必須有擔當,對方既已知道底細,不出來必定難堪。
「顏老弟.你帶大批人手包圍我這處歇腳站,是不是找錯了對象?」魚鷹丘萍顯得鎮定從容,挪了挪腰間的分水鈞,「丘某……」
「閉上你的嘴,別用這種狗屁話來敷衍我!」顏老弟威風凜凜、聲震耳膜,「你魚鷹丘萍不足下三濫的潑賴,你有你的聲望地位。我無情劍顏士傑也是一代年輕之雄,我也有我的身份威望,你我所說的每句話,都有極重的份量。」
「在下所說……」
「你說的是狗屁,哼!你與劍園子弟有深厚交情,沒錯吧?」
「不錯!丘某與劍園子弟是有交情,並不等於丘某必須替劍園子弟挑冤擔債,江湖道上誰沒有幾個朋友?」
魚鷹的口氣不再示弱,振振有辭:
「老弟,五行劍沈豪的被殺,其實是事出偶然……」
「閉嘴!」
「該說的我一定要說。」魚鷹不理會對方的叱喝,「巡緝營成立迄今,你們的人神出鬼沒。大多數道上的朋友,並不知你們的底細。在淬然相遇中發生意外,這是十分平常之爭。
只要不是預謀,情有可原。劍園吳家有誠意解決,願意賠償我方的損失……」
「你明明知道,這問題不在有否賠償。而是牽涉到威望,吳家應該當時便前往南京本營解決。兵臨劍園,吳家子弟事先逃逸無蹤,這是有誠意解決的表現嗎?你不必抬出朋友道義來強辯敷衍,我不吃這一套。目前你只有一件事可做。」
「你的意思……」
「帶在下去找吳家子弟。」
「老天爺,我怎知他們躲到何處去了?天下大得很呢!」
「我唯你是問!」無情劍的話充滿凶兆,聲色俱厲。
「你不要……」
「在下不是來和你計理的,違者殺無赦!」
「我告訴你,我魚鷹不是出賣朋友的人……」
「拿下他!」無情劍舉手一揮。
最有首那位手長腳長的中年人,冷然大踏步而出。
「你是我的!」中年人語冷如冰。
魚鷹一咬牙,拔出分水鉤。
「大膽!」中年人沉喝。
魚鷹的分水鉤還沒拔出,突然手一鬆,「恩」了一聲,雙膝一軟,再叫了一聲,扭曲的身軀向前一栽倒了下去。
在他的手觸及分水鈞柄的同時,一道肉眼難以辨識的淡淡電芒,擊中他的胸口七坎大穴,渾身立即發僵,力道似乎在剎那消失,雙腳也支撐不住身軀。
「再留一個!」無情劍聲如沉雷,「殺!」
四面八方衝出不少人,魚鷹的七個同伴立即陷入重圍。,血肉橫飛。
魚鷹和另一個中年人被帶走了,現場留下六具屍體。
在鄢狗官的鹽區,巡緝營所做的任何事,包括當街殺人,地方官也不敢過問。
南京與浙江兩地,有幾個縣太爺,就因為管了鄢狗官的隨從敲詐勒索殺人的閒事,而被撤職查辦甚至被殺的。其中包括淳安知縣誨瑞、被從公堂上揪下來,抑往京師打入天牢的。
殺五、六個無辜平民,小事一件。
※ ※ ※
安慶府潛山縣西北的潛山。也稱皖山,名列道家第十四洞:天柱司元之天。最高的天柱峰,曾經一度是五嶽中的南嶽。
除了天柱峰等二座主要的峰頭之外。另有二十七座有名的山峰,八嶺五崖十二巖四原,週三百里左右。在這一帶山區遁世避禍,是十分理想的。
山區的樵徑鳥道羊腸。大批人手行動不但困難,食宿不便,而且一動便會被有心人發現,有充裕的時間逃匿走避,人再多也無法搜遍山區。天柱峰在山區的東首,古跡左慈(二國時魏的神仙)煉丹房快要湮滅了,平時只有少數訪道人士光臨憑弔,沒有遊客光臨。
五個人出現在山徑中。扮成玄門方士,全穿了青道袍,負囊掛劍有模有樣,真像訪道的有道全真。領隊的人,就是那位魁偉冷森的無情劍顏士傑。
路通白鹿洞,平時罕見人跡。修道人在此地出現,不會引起山居民眾的注意。路旁出現二家茅舍。那是種山人的家。兩個山民打扮的大漢,站在茅屋右首的大樹下,向五個假全真打出一連串只有他們才懂的手勢,無情劍也打出手勢,在茅屋前止步。
倆山民略一遲疑,緩步走近。
「你們來了好些日子,竟然毫無消息,你們是幹什麼的?」無情劍的虎目中,閃煉著不悅的懾人冷電,「其他方面,難道也一無所獲?」
「回長上的話,」為首的大漢不安地欠身說:「周圍二十里全偵查過了。據山民說,最近一年來,附近沒有任何陌生人走動,更沒有人在這種烏龜也不生蛋的地方落腳。其他各組也盡了全力,迄今仍一無所獲.沒發現任何一個可疑人物,連獵戶也一一清查過了。」
「你們真沒有用!」無情劍怒意難消,「你們還是調查的行家呢?全是飯桶!」
「長上明鑒,魚鷹那傢伙的口供恐怕靠不注……」大漢委屈分辯。
「你們才靠不住!」無情劍怒火又升,「在兩仙姑的離魂大法擺佈下,沒有人能夠抗拒得了,任何心底秘密,都會鉅細無遺和盤托出。」
「這……但咱們真的撲空了。也許……」
「也許什麼?」
「也許吳家的人已聽到消息,咱們有人走漏了風聲,在咱們派人潛入山區之前,吳家的子弟已遷地為良了。」
「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咱們的行動十分秘密迅速。」
「但是……事實……」
「再等一天。」無情劍凶狠地說:「再查不出線索,必須斷然採取第二步行動。」
「長上……」大漢臉色一變。
「決不能手軟。」無情劍的虎目中,湧起一陣陣無邊殺氣。
「但這些窮苦山民……」
「可憐,是嗎?」
「這……」
「明天午正之前,如果仍無所獲,第二步行動會在午正生效,不許延宕。」
「是……是的。」大漢倒抽一口涼氣。
「這些山民,本來就不是甚麼好東西,十之九是不安份的暴民,甚至是逃災避禍的兇犯,多死一個就少一分禍害。傳話下去,明日午正開始剷除。」
「屬下遵命。」大漢流著冷汗回答。
驀地刮起一陣狂風,殘葉草屑飛舞。
天柱是最高的山峰。氣候變化無常而激烈。五月初,平地已經春去夏來,這裡仍有如晚春時節,時暖時寒,風一起便寒氣襲人。早些天下了十餘日大雨。目下仍是滿天陰。
稱之為陰風.形容不算離譜,令人感到寒意陡增,單衣不勝寒。
樹林發出風濤聲,枝葉搖搖,茅舍的柴門,被風刮得砰啪怪響。吸引了七個人的注意。
柴門外,不知何時屹立著一個二十餘歲,英俊魁偉的年輕人,一襲青衫佩了劍,風將長衫和大袖,刮得飛揚而起,人似若凌風飛去。
「咦!」無情劍脫口驚呼。
人影急動,年輕人陷入重圍。
「你一定是劍園吳家的人。」無情劍是成名人物,見多識廣,看年輕人的氣概風標,便猜出對方的身份來歷,直截了當說出此來的目標。
「不錯,我就是劍園年輕一代的少主人。」年輕人也直截了當表明身份,「我,吳志賢。」
「你們果然在這裡逃匿。」
「不得不逃匿呀!官逼民反,不反即逃,那是無可奈何的事。你閣下扮老道並不像,貴姓呀?」
「無情劍顏土傑。」無情劍做然地說。
「老狗一個,你還怪神氣呢!」吳志賢嘲弄地說:「你們做得太過份了,閣下。」
「兇手伏法之前,咱們所做的事,都是正當的,你吳家難逃公道。」
「你們這些奸官的無恥走狗,盡做些傷天害理的狗屁事,你們心目中還有公道?你們才真的難逃公道。」
一聲劍吟,寶劍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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