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要肯用心去思索,對所發生的事能冷靜地去想,多少會理出一些頭緒的。
晁凌風愈來愈機警,愈來愈聰明了,這是經驗的累積,和肯用心去想,所以他的思路漸趨成熟。
第一次與冷劍在極不館快的情形中見面,他對這位宇內五大高手名列第一的名人,確是有幾分好感。
他感到奇怪,冷劍為何也捲入這種波詭雲譎的糾紛裡?理由何在?
他偵查沉船一案,為何那麼多蛇神牛鬼以他為目標?那天,他被擒被虐待,那些人顯然不重視他,目的只在要他屈服,要他投效,與沉船案扯不上關係。
為何情勢愈來愈複雜了?
有人轉移了目標!
一定與冷劍有關,這麼多江湖成名人物武林頂尖高手風雲際會,決不是偶然的。
終於,他想起了咸寧道上的事故。
他無意中介入西雨、七煞書生、飛天蜈蚣幾個傢伙,計算女飛衛的事。
女飛衛呂巧巧,冷劍的妻子。
在東湖,他也救了景春鶯,冷劍的女兒。
不會是巧合吧?這些人牽扯在一起了。
他堅決地相信,冷劍絕對與北雷、東風、西雨,以及死鬼什麼龍劍周毅的設伏無關,他必須找出疑點來。
他要與冷劍對證一些事,澄清一些疑團。
這一行動十分大膽且具危險性,以他一個首次外出道游的默默無聞後生晚輩,要與一個宇內第一高手、身份地位極高的人,面對面求證澄清,真需要服氣,那意味著將有另一場生死相搏。
冷劍那些人的行蹤,是很容易掌握的,他們人數甚多,都是些江湖風雲人物,而且也不避人耳目。
不像那位神秘的柏大空,這位大名鼎鼎的妙手空空一臉賊相,神出鬼沒似乎見不得人的。
返回府城,他行功調息恢復精力,立即著手進行。
他已經領教過冷劍的絕學,要不是那時他真力不繼,即使憑正宗的武功修為,他也有把握對付得了這位宇內第一高手,沒有什麼好怕的。
一群人走上了至臨湖莊的大道,是府城的路而不走洪山。
這條至白楊湖的大道沿途鄉鎮甚多,所以經常有鄉民往來,算是真正的陽關大道,不會有為非作歹的人在路上出沒。
六個人,四男二女,沿途談笑自若,要不是他們都佩了劍,真會被人看成府城來的大戶人家走親戚的人。
十餘里,他們的腳程快,繞過一座小湖,有山有水的白楊湖在望,沿途皆是田野,處處是茂林修竹,到處可以看到忙碌的農夫,看不出異樣。
後面兩里地,晁凌風穿一襲青衫,像個遊山玩水的學舍生員,一看便知不是種莊稼的人。
路旁的小池塘一排大椰樹下,兩個穿褐短衫的釣魚村農突然放下釣竿,取下斗笠向旁一丟,順手抓起擱在手邊的長布卷,站起踴身一跳,便到了路中,攔住去路,陰森的目光,像餓狼般盯視著泰然走近的晁凌風,似乎把晁凌風看成一頭肥美的羊。
晁凌風一點也不緊張,不像學舍生員那麼膽小,背著手踱著方步,笑吟吟地接近。
「你們在偷魚。」他笑得也像羊那麼和善:「那是人家的養魚塘,是不是?」
兩個扮釣魚郎的驃悍中年人一怔,相對交換眼色。
「少管閒事。」那位三角眼凶光暴射的人說:「你是不是跟蹤前面那幾個人的?」
「有關係嗎?」他仍在笑,心中卻在打主意。
「當然有關係,走這條路的不相干可疑的人都有關係。」那人逼近至伸手可及的距離:「這幾天,不分晝夜,都有不受歡迎的外地人來來往往,到處鬧事,所以我們不歡迎你們這些外地人。喂!你貴姓?」
「盤家世?你看我是不是很年輕,很英俊瀟灑?」他笑得更可親,更令人模不清他的用意。
「去你的!我要知道你的來歷。」那人冒火了:「我看你兩手空空,身上沒帶有凶器,不像是歹徒,所以對你客氣
「唷!沒把我看成歹徒,只因為我身上沒帶有刀劍?其實沒帶凶器的人才真的危險。
你兩個一定是歹徒。」
「什麼?你……」
「你們的布卷中有劍。」
「他娘的!原來這小子扮豬吃老虎。」另一名中年人怒叫:「老大,擺平他再說,他擺了咱們一道。」
打交道的三角眼漢子相當機警,立即動手,左手布捲向前一探,裡面的連鞘劍點向他的胸口,志在引他出手封架,右手便可乘機攻擊了。
他果然出右手撥架,笨手笨腳地慌張後退。
三角眼漢子果然右手長驅直入,食中兩指急取左期門要穴。
是內家高手,點穴的手法相當精妙。
豈知他撥劍的手突然一偏,半分不差扣住了對方的右手脈門,太快了,三角眼漢於即使看清也無法閃避。
「噗!」左掌劈上三角眼漢子的右耳門,不輕不重,一掌就昏。
另一中年人恰好從側方衝到,大吃一驚,急急止住衝勢,急急伸手拔布卷內的劍。
他將人拖倒,順手奪過三角眼漢子的布卷,信手一扔,布卷電射而出。
「啪!」擊中了還沒將劍拔出的中年人。
人一閃即至,劈啪就是兩耳光,再揪住中年人的髮結往下按,右膝上抬,「噗」一聲膝蓋撞在那人的下顎上。同時手向上一掀。
「叭噠!」中年人仰面摔倒,滿口流血。
一照面,兩個高手便擺平了。
「哎……哎唷……」仰面摔倒的中年人狂叫,吃力地掙扎要爬起,吃足了苦頭,雙頰紅腫,可能掉了幾顆大牙,叫聲含糊不清。
「我說過,沒帶凶器的人才真的危險,你們倡不信邪,這可知道了吧!」他站在一旁笑說:「要不服氣,我再給你們來一次像樣的,狠的。」
「不!不要……」中年人求饒了,坐起來不敢爬起:「你……你小子……」
「什麼?」
「不不不!你是公子爺……」
「那還差不多。」他臉上又出現那種和氣的笑。
「你到底……」
「現在,該我問你。」他臉一沉,變得真快。
「你……你要……」
「誰派你們在這裡做眼線兼劫路的?」
「我……」
「說!」他聲色俱厲:「不說就廢了你。」
中年人嚇了一大跳,挪退了三尺。
「你可以信口胡說八道,但我會揪住你的耳朵,或者找根牛繩,穿了你們的鼻子,像牽牛一樣去找你們的主人,就可以證明你是不是信口開河說謊。說謊,那就拆散你們身上的兩百多根骨頭,說!」
「是……是景……景大爺……」中年人崩潰了,不敢不吐實。
晁凌風一怔,景大爺,景大爺就是道宏法師的俗家化名,不敢以夜梟程景的面目與外界周旋。
「你們是臨湖莊的人?」他問。
「咱們只……只是景大爺的朋友,為……為朋友兩肋插刀……」
「當然你們拿了他的錢。」
「玩命,當……當然不……不能白玩。」
「唔!有道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臨湖莊到底出了些什麼意外災禍,才花銀子請朋友來玩命?」
「我也不知道,反正當夜有人前來踩探,鬧事。景大爺實在不甘心,所以……」
「所以請你們來斷路?」
「我們只負責盤道,查出來人的底細。」
「好,你們也只是這種料,問也問不出什麼來。喂!景大爺在嗎?」
「真的不知道,只在來的那一天見過他一面,以後就不曾見過他了。我們只負責與管家程先程管家打交道,找他拿錢。」
「好了,你們可以去找程管家拿錢了。」
「你是說……」
「我叫晁凌風,記住了吧?」他笑笑,大搖大擺舉步走了。
中年人大吃一驚,紅腫的臉幾乎嚇白了。
※ ※ ※
臨湖莊的莊門是開著的,裡裡外外靜悄悄。
透過敞開的莊門往裡瞧,一條林蔭大道直通向兩百步外的正宅院門樓,沿途花木扶疏。誰也想不到一個往昔的江湖歹徒惡棍,會成為擁有幽雅庭院的地方豪門。
六個人直往莊門闖,並不因莊門附近沒有人而卻步。
這附近的村民都知道,在臨湖莊附近徘徊都會有麻煩,更不用說往莊門闖了。
果其不然,剛要往裡聞,門側後傳出一聲無量壽佛,閃出一位仙風道骨的年登花甲老道爺,拂塵一擺,當門而立攔住去路。
看清了來客,老道爺的臉色有點異樣。
「諸位施主,請勿亂闖私人庭院。」老道爺沉聲說:「但不知諸位登門,有何見教嗎?」
四位男士:冷劍景青雲、電劍嚴濤、夜遊神陸光、道裝打扮的紫霄散仙玄真,全是當今武林的魁首。
除了電劍嚴濤之外,前三位正是宇內五大高手中的前三名。任何一人,一言一動都可左右武林情勢。
兩位女士:女飛衛呂巧巧、景春鶯,冷劍的妻女。
對方是玄門羽士,紫虛散仙自然負責與同道打交道。
「貧道玄真,特來請見道宏法師。」紫虛散仙上前稽首,語氣平和。
道宏本是江湖蟊賊夜梟程景,由一位名列五大高手第三名的當代高手名宿前來請見,可說給足了面子,臨湖莊應該以此自豪。
可是,老道爺不識相,冷冷一笑,居然不讓開去路。
「很抱歉,道友。」老道爺的話也不怎麼客氣:「道宏師侄不在此地,請改日再來。」
「哦!道友是……」
「貧道無塵,很少在江湖走動,請多指教。」
「今師侄既然不在,道友想必可以替他作主了。」
「正相反,敝師侄的事,他自己負責,貧道無權替他作主。」
「哦!原來如此。」紫霄散仙畢竟修養還不到家,臉色一沉:「那麼,貧道所要辦的事,道友也就無權干預了,對不對?」
「這……這得看是什麼事而定。」無塵被扣住了。
「貧道要與幾位朋友,進莊等候令師侄。」
「但敝師侄不在,你們……」
「他一定會回來的。」
「如果他一天不回……」
「貧道等他一天。」
「他一年不回呢?」
「貧道等他一年。」
「豈有此理!」無塵也冒火了。
「這是堂堂正正的道理。」紫霄散仙沉聲說:「道宏所做下的事,他必須挺起胸膛來負責,豈能一走了之?他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跑得了他這個法師,跑不了紫虛觀;跑得了夜梟程景,跑不了臨湖莊。所以,貧道必須等他回來,他的人會通知他回來處理的。」
「你們真要進去?」無塵也沉聲問。
「半點不假。」
「那你們就請便。」無塵冷哼一聲,閃在一旁:「踏入一步,一切後果自行負責。」
「呵呵!道友快人快語!」紫霄散仙整了整道袍:「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每個人的所行所事,泰半由上蒼在冥冥中早有安排,所做的任何事,後果當然由自己負責,一些奇門生剋,加上一些五行水火,相信貧道還應付得了,得罪了。」
「請!」無塵伸手肅客。
一個年登花甲入土大半的人,手一定不怎麼好看,一定是瘦骨嶙峋、皮皺筋露,像鳥爪似的枯手,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無塵這雙手一伸,陰風乍起,徹骨奇寒的勁氣襲人,立即可以隱隱聽到奇異的氣流激發聲浪,有如午夜傳來的隱隱風濤。
「有僭。」紫霄散仙也一擺手,昂然舉步。
傳出氣流激旋的怪嘯,聲音突然提高了三倍,陰風四散,撲面的徹骨奇寒勁流一洩而逝,氣流聲漸消。
無塵身形一晃,馬步斜移,臉色一變。
「難怪。」紫霄散仙臉色一沉:「難怪道宏敢在武昌翻雲覆雨,原來他已經投入三妖仙門下。道友的寒魄真氣將臻爐火純青化境,令師兄想必是逍遙仙客了。」
「正是貧道。」右面的花圃中,艘出面目猙獰的大法師,手搖拂塵,腰懸松紋古定劍:「你既然打上門來,貧道不會讓你失望,妖仙對散仙,過得了貧道這一關,你再吹牛並不為晚。」
「呵呵!那是在下的事。」冷劍緩步上前:「在下只練了幾手還難登大雅之堂的劍術.久聞道長道力通玄,道術舉世無雙,就讓在下開開眼界吧!」
「景施主,你以為你的定力,就可以闖過貧道這一關?」大法師逍遙仙客怒聲問。
「總該試試,不試怎知?」冷劍出奇地沉靜:「闖不過,算我景青雲學藝不精。再說,在下也非闖不可。」
「為何?」
「令徒既然與天絕谷主關係密切,道長師兄弟兩人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所以,今天不闖,他日仍是要闖的。在下這些人必須與天絕谷主了斷昔年的恩怨,義無反顧。這一天不管早來晚來,在下與道長終須會碰面的,對不對?所以……」
「貧道不知道你們在胡說些什麼。」逍遙仙客冷冷地說:「不錯,劣徒道宏的確不怎麼安份,但他有財有勢,日子過得無風無險十分安逸,他又沒發瘋,會與天絕谷主打交道冒風險?天絕谷主早年嗜殺如狂。劣徒避之唯恐不及,他還敢丟下目前的基業去玩命?哼!你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看你們都瘋了,要不就都是些白癡。」
「在下有可靠的消息來源,證明令徒是天絕谷主的爪牙,挑起一幫一堂火並,以便掩護天絕谷主在武昌活動。」冷劍也冷冷地說。
「誰說的?」
「目下不便奉告。」
「原來你這位宇內第一高於,只會空口說白話。」逍遙仙客冷笑:「好,你厲害,貧道毫無興趣與你計較,與你這種人打交道實在乏味。你們進去等吧!莊裡的人一定會替你們準備最舒適的客室居所.保證賓至如歸。貧道也保證劣徒一回來,立即把他交給你們對證,如何。」
六個人愣住了,想不到逍遙仙客來這一招軟的。
「這個……」冷劍真不知該怎辦才好。
「景施主。不是我說你,你的確不夠冷靜。」逍遙仙客不客氣地說:「你們與天絕谷主的恩怨是非,老實說。根本與貧道這種妖邪人物無關,誰也不願介入你們這種血腥的什麼正義之鬥。劣徒道宏其實很膽小,只敢在小人物中翻雲覆雨,迄今為止。他還不敢抬出師門采壯自己的聲勢呢!你找他,算是找錯了門路。」
「可是,在下證明令徒牽涉到挑動……」
「貧道可以向你保證,決不是劣徒挑動一堂一幫火並,而是被迫,也無意中介入,他是受害人,所以被晁凌風逼得幾乎要上吊。」
「晁凌風?」所有的人吃了一驚。
「不錯,晁凌風。」逍遙仙客歎口氣:「他查出劣徒曾經與沉船的事故有關,前來逼取內情.從紫虛觀打到此地,得到消息才罷手。你們居然把劣徒看成天絕谷主的爪牙,真是錯得離了譜。」
「在下知道一些有關晁凌風調查沉船案的消息。」夜遊神陸光說:「似乎眾口一詞,指他是籍故挑起一幫一堂火並……」
「你們就會聽信有心人的嫁禍謠言。」
「這……那他……」
「他是船上乘客之一。沉船案三江船行知道共死了五十二個人,其實是五十一個,他是唯一的生還者,所以他發誓要找出主謀兇手來。他已經得到了些線索,貧道請人帶了劣徒。已經動身去找線索了。這件慘絕人寰,屠殺無辜平民的罪案。連貧道也不肯罷休。這幾天不分晝夜,都有人前來討野火,恐怕這些.人已經知道劣徒已經招了供,所以要派人滅口。這些畜生!貧道等他們來。」
「逍遙道長。能不能請透露一點?」冷劍的口氣變得友好了。
「抱歉,不能。」逍遙仙客斷然拒絕:「這會妨礙晁凌風追查的行動。如果讓他知道消息是從貧道口中洩漏的.他不把我這臨湖莊拆掉才是怪事。」
「呵呵!他敢來拆三妖仙的山門?開玩笑。」紫霄散仙大笑,笑逍遙仙客過甚其詞。
「一點也不開玩笑。」造遙仙客正色說:「我告訴你,他已經拆過一次了。」
「什麼?不開玩笑?」紫霄散仙不笑了。
「貧道布下閻王十絕陣等他。」
「結果……」
「結果,我這裡落花流水。」
「你說得像真的一樣,呵呵!」
「你不要笑.道友。」無塵在旁接口:「貧道師兄弟兩人,連你們幾位武林頂尖高手名宿都不怕,還用得著把已個從沒聽人說起的晁凌風來滅自己的威風?那天晚上他是帶了飛燕楊娟來的。事先我們已經有所準備,布下了天羅地網,結果……」
「結果是,他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逍遙仙客苦笑:「我鄭重告訴你們,天下間絕對沒有第二個人。能在我面前強行把我的門人帶走問口供,他是唯一的一個。不說了,總之。貧道栽了就是。進去吧!你們將是貧道的佳賓,希望你們進去之後別撒野.臨湖莊目下已布下了十絕大陣。你們破不了;天絕谷主也破不了;也許只有一個人破得了。」
「晁凌風?」夜遊神笑問。
「這小混蛋可惡!」逍遙仙客臉一紅:「那小子,有一天,我會……我會……」
「會剝他的皮。」紫霄散仙大笑:「不然就不配稱人間妖仙。」
「你們才該剝。」逍遙仙客笑笑,領先便走:「至少,他沒有你們俠義道的可憎面孔。我覺得這小子還蠻可愛,所以我願意請人替他查線索。」
一行人說說笑笑,化敵為友進莊。
遠處跟蹤的昆凌風相距太遠,看得一頭霧水,怎麼一群俠義名宿.竟然與道宏這混蛋蟊賊打起交道來了?
他興趣索然.回身返城。
※ ※ ※
口
人倒霉,連鹽都會生蛆。
北雷就是倒霉透頂的人,連走路都會栽跟頭。
他很會躲,而且躲得很隱秘。
但躲不過有心人,躲不過發掘隱秘的專家。
九鯉山在臨湖莊的東南角,相去不足五里。
九條山腳伸入湖中,像九條鯉魚,所以就叫做九鯉山。
他被晁凌風追得魂飛膽落,不敢逃入城,拚命逃至城外的一座小村,找到那兒的兩位朋友.再由朋友帶他到九鯉山,投奔一位聲名狼藉。躲在那兒隱名避禍的同道千手猿袁邦昌。
這是山腳旁近湖濱的一座三家村,千手猿就是其中的一家、平時孤家寡人一個,在湖中釣些魚貨賣給魚牙子,倒真過了百十天的平安好日子。
兩位朋友一姓周。一姓陳。反正都不足什麼好東西,江湖上的牛鬼蛇神,不是同道便很難知道他們的底細。
凡是與北雷這位四大邪魔之首交往的人,不僅是神憎鬼厭的貨色,而且必定是武功出類拔萃的高手。
千手猿就是高手中的高手,他能一口氣同時打出五種以上的霸道暗器,名列字內暗器名家的前十名,也是黑道中惡名昭彰,人人恨之刺骨的貨色。
千手猿白天無事可為,練練功,睡睡大頭覺,天黑才將船划至漁區下釣。
這位仁兄在避禍,避幾個發誓要埋葬他的對頭。在這裡躲得很隱秘,躲了半年。什麼事都不曾發生。但平時依然十分警覺。
一聽到匆促的拍門聲,他正在睡覺,警覺地一蹦而起,敏捷地在衣內繫妥暗器囊,和另藏有暗器的皮護腰,隨時準備應付不測。
「誰呀!」他輕靈地閃在門後問。
「你以為是誰?」門外的北雷暴躁地叫:「討債的,我北雷的聲音你部聽不出來呀!
小心我一雷錘搗破你這龜窩,你他娘的躲得還真穩呢!」
拉開門,看到周、陳兩個人,這才恍然。
「好啊!原來是你兩個混帳出賣我。」千手猿怪叫:「我正感到奇怪.這隻雞怎麼會找到我這裡呢!進來吧!沒有人跟蹤吧?」
傳說的神話中。雷公生了雞的腳,北雷以雷公為綽號,同道們調侃戲稱他為雞。
「鬼的人跟蹤。」北雷上氣不接下氣搶入:「拿酒來,受不了啦!」
草堂簡陋,一桌四凳別無長物。
北雷大馬金刀往上首一坐,不住喘息,汗流浹背。
「怎麼啦?遭到禍事了?」千手猿為三位客人倒荼,心中直跳。
「雷老哥惹翻了一個人。」姓周的陪笑:「要咱們弟兄帶到你這裡避一避風頭。不管怎麼說,朋友嘛!有難同當,是不是?」
「去你娘的有難同當。」千手猿氣呼呼地在下首坐下:「我被游僧曇本追得上天入地.哪一個朋友又與我有難同當呀?」
「那不同,袁老哥。」姓陳的愁眉苦臉:「游僧曇本名列字內五大高手最後一名,誰惹得起他?就算有膽子與你有難同當,還不是肉包了打狗有去無回?怪只怪你老哥惹的人太強了。」
「廢話少說,老猿,我要酒,不要茶,沒有酒我可要斷氣了。」北雷拍著桌子嚷嚷:
「惡鬼進了門。趕都趕不走;你就別他娘的怨天恨地了。借你這裡躲兩天避避風頭,再找機會遠走高飛,你想留我都留不住,你以為你這裡是安樂窩呀?」
千手猿只好取來酒葫蘆,以碗代杯,給北雷倒了一碗酒,綠豆眼不住打量北雷的狼狽相。
「該死的!你又惹了誰啦?」於手猿問:「據我所知。武昌府還沒有敢招惹你北雷的人。往來過埠的大菩薩,可就難說了。」
「晁凌風。」姓周的說。
「晁凌風?晁凌風又是誰?是何來路?是哪座廟哪座山門的大菩薩呀?」
「你不知道?」
「我知道個屁:你他娘的沒頭沒腦,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真是見鬼。」
「該死!你沒在城裡打聽呀?」
「打聽?我連出門都心驚膽跳,還敢到城裡去打聽?你以為我活得不耐煩了?」
「難怪。」北雷喝了一碗酒,呼吸穩了些:「你像個驚破了膽的老鼠。說起來—言難盡,總之。我是見了鬼了,為了追逐飛燕楊娟……」
「哈哈哈哈……」千手猿大笑,他當然知道聲譽鵲起五年的武林女英雌:「千不追,萬不追,天下的漂亮女人沒有一千萬,也有八百萬,你偏偏去追這個逗人發狂,卻又不肯脫羅裙的母老虎,你是活該!」
緊閉的柴門外,突然傳入一聲輕笑。
不錯,是女人的輕笑。
四個人幾乎全都驚跳起來,氣氛一緊。
「一點不錯,他活該。」門外傳來清晰入耳的悅耳語音:「所以他必須付出代價,贖他的罪。他總不能像老鼠般躲起來,事後再吹牛。到處大吹法螺誇他的艷遇。北雷,你還不給我滾出來?」
一點不錯.是飛燕楊娟的嗓音。
北雷抖了一下,似乎覺得九絕毒針的毒在體內又發作了。他不怕楊娟.但想起九絕毒針卻又不能不怕。
說不怕是欺人之談,如果他真吃得住飛燕楊娟,又何必向神秘人物以很高的代價,來換取這位女英雌。
「他娘的!說到曹操曹操就到。」他臉色大變:「袁兄,後門……」
「後門已經堵住了。」門外的楊娟說:「八把絕魂銀梭等著出去的人。千手猿,你是暗器的大行家,一定知道本姑娘的絕魂小銀梭,比閻王帖子更可怕。所以,你最好脫身事外,把雷老狗趕出來。」
「你們……」千手猿大叫:「你們打上門來嗎?」
「不錯.你要是不把雷老狗趕出來,本姑娘不會衝進去,與你這一代暗器名家,在窄小的茅屋裡拚命,本姑娘要一把火燒你們出來。」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閣下,你該怪北雷老狗。他闖的禍自己不敢擔當,拉你這朋友下水.夠道義嗎?
你把他趕出來,不就沒事了嗎。如果你包庇他,就不能怪我欺人太甚。」
「這……」
「我要準備放火了。」
茅屋哪禁得起火?這威脅真毒真夠嚴重。
「咱們出去斃了她。」北雷咬牙切齒往柴門走:「別無他途了。」
他聽不列跟來的腳步聲,扭頭一看,心中一涼。
千手猿三個人,站在桌旁不曾移動,三雙怪眼奇異的眼神向他集中。
「你們,好像我死定了似的,用這種眼神替我送葬嗎?」他恨恨地說:「你們算朋友嗎?」
「雷老哥。」姓周的苦著臉:「楊姑娘是晁凌風的同伴,她既然追來了,晁凌風毫無疑問也來了。你知道,咱們惹不起晁凌風。」
「晁凌風一定已被殺死了!」
「真的呀?你明明知道不是真的。」
「罷了!」他絕望地說。
「雷兄,好漢做事好漢當。」千手猿汕汕地說:「我千手猿招惹了游僧賊禿,就從來沒向朋友求助拖朋友上刀山。你自己的事,還是出去自己解決吧:「「你們不來?」他仍懷有希望。
「抱歉,雷兄。」
「俗語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姓周的說:「夫妻尚且如此。何況咱們這些酒色朋友?你趕快出去吧!」
他完全絕望了,哼了一聲。伸手拉開柴門。
門外的曬網場很廣,前緣接近湖水。
他的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太湖上,只要往水裡一跳,女人再狠,也不敢和衣往水裡跳捉人。
可是。他又絕瞭望。
兩旁的鄰屋前,踱出四個青衫飄飄,氣概不凡的人。
其中一人鬢腳已花,但不怒而威氣概最不凡.所佩的劍古色斑瀾。那懾人的銳利目光令人不敢逆視。
四個人,在湖邊一字排開,神態悠閒,似乎已經料定他要打主意從水中逃命。
飛燕楊娟站在場中間,神情似笑非笑,但那清澈明亮的星眸中,卻閃爍著仇恨的怨毒的光芒。
四位侍女,分堵在屋兩側,每人的左掌,亮出兩枚小小的絕魂銀梭。
「你過來!」楊娟向他招手,神情如謎。
他掣雷錘在手,吸口氣壯著膽舉步接近。
「你願跪下來求饒嗎?」楊娟和氣地問。
他心中怒火上升,這未免太侮辱人了。
「我北雷名列四大邪魔之首。」他憤怒地叫:「小女人,你不要狂。」
「好,你已經自願放棄機會了。」
「什麼機會?」
「活命。」
「哼!雷某頭可斷……」
「那是一定會斷的。」楊娟嘲弄地說。
「在下要求公平決鬥。」
「你曾經給我公平決鬥的機會嗎?」
「這……」
「那你為何要提出這種荒謬的要求?」
「我……」
「我可以考慮你公平決鬥的要求。」
「有條件?」他硬著頭皮問。
「不錯。」
「說說看。」
「把你所付的代價。以及要付與何人的內情說出來。」楊娟一字一吐地說。
「我要保證。」
「什麼保證?」
「把你的人,全部撤至右鄰百步外。」
「不行!」姑娘斷然拒絕。
「那就沒有消息,在下寧可放手一拼。」
「那就上吧!反正你會招供的。你記得江湖上另一個凶魔老孟婆孟姥姥嗎?她的孟婆散其實喝了不會忘了前世事,反而會把前世的事一一招出來……」
北雷突然疾衝而上,雷錘起處風吼雷鳴,錘以可怖的百速兇猛地從正面攻到,用上了平生所學,行雷霆萬鈞的致命一擊。
楊娟不拔劍,冷笑一聲向側急閃。
不接招,再凶狠再威猛的絕招也形同廢物,近不了身絕招無用武之地。
北雷的用意。就是要殺出一條生路來.楊娟閃身避招,就讓開出路,妙極了,這一招並沒白用,目的達到了,生路敞開啦!
風雷聲中,人影疾衝而過。
楊娟左手一拂,指縫暗藏的細小九絕毒針,便釘在北雷的頸肩交界處,輕描淡寫但妙到巔毫。
「讓他走!」楊娟急叫。
一位中年人本來已經移位,準備抄出攔截,聞聲止步,重回原處守住水濱。意在阻止北雷跳水。從其他方向逃走便不加理會。
僅奔近曬網場邊緣.砰然一聲大震,飛縱而出的北雷,縱落時雙腳失去控制,重重地向前摔倒,直滑出三丈外才止住滑勢。
剛用雙手想撐起身軀,卻發現手上力道弱得可憐。
「毒針……」他爬伏著狂叫。
一位中年人一閃即至,一把揪住他的髮結往上提,拖死狗似的往廣場拖。
「先給他解藥,打昏帶走。」楊娟向侍女說,鳳目中煞氣湧騰。
一顆丹丸強塞入腹,然後,中年人拔出毒針遞回給楊娟,開始揍人。把已經全身麻木,半昏迷了的北雷,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
最後,被人拖死狗似的拖走了。
楊娟到了茅屋前,瞥了裡面三個人一眼。
「今天的事。」她陰森森地說:「只有你們三個人目擊。」
「咱……咱們保……保證不……不洩漏半……半個字。」千手猿驚恐地說。
楊娟轉頭向那位威嚴的青衫人注視,青衫人老眉深鎖,半晌不作任何表示。
楊娟打出手式,只有自己人才看得懂的手式。
「警告他們。」青衫人終於下了決定:「走漏絲毫風聲,他們得死!」
「你們聽到了?」楊娟問。
「咱們發誓……」
「哼!本姑娘不信你們這種人的誓,你們只要知道。本姑娘已經警告過你們了,就算你們逃至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本姑娘的人手掌心。」
「咱們記住了。」
「記住就好。並不是怕你們把今天的事洩漏,而是近期間這老狗的口供有大用,決不容許走漏任何消息。事情一了,你們可以大說特說。」
三個高手目送眾人去遠,方心頭一塊大石落地。
「認識那四個人嗎?」千手猿悚然向兩人問。
「沒見過。」姓周的苦笑;「看他們的舉動,還是飛燕楊娟的長輩,總之。咱們算是死過一次了。」
「我得趕快遷地為良。」千手猿惶然說:「天殺的!看來我也要走霉運了,可不能在這裡等著挨刀,走得愈快愈好。」——
小勤鼠書巢 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