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凌風也躲得隱秘,也以為瞞得了對頭的耳目。
府學建在黃鵠山下,這座學舍頗有名氣,規模比江漢書院大得多,宿舍設備最完善,風景優美,讀書的風氣很盛。
由於附讀生很多,所以加建有附讀生的學苑。
他曾經在故鄉的府學讀了幾年書,做過附讀生,所以知道學舍的規矩。
他是以遊學生的資格,鼓如簧之舌,說動了學監,讓他在學苑暫住幾天的,當然納了些銀子,弄到一間單獨的小房間住宿。
二更天,他仍在燈下看書。
既然是書生。哪能不夜讀?而其他的廩生和附讀生,早就去夢見周公了。
微風諷然,燈火搖搖。
他毫不介意,似乎並不知道有人從窗外跳入。
「初,范陽祖逖少有大志,與劉琨俱為同州主簿。」他在讀《資治通鑒》的八十八卷:「同寢,中夜聞雞鳴。蹴琨覺曰:此非惡聲也。因起舞。」
他放下書,伸伸懶腰。
「非雞鳴,此鼠聲也。」他又在念,天知道他在念些什麼鬼文章:「穿窬入戶,惡聲乎……」
「喝!你還真會罵人。假書蟲。」身後傳出中氣充沛的嗓音。
「唷!我還真以為是鼠輩呢!」他起身離座,泰然整衣移至書案旁:「原來是氣概不凡的長者。小子無狀,恕罪恕罪。」
他煞有介事地長揖為禮,笑容可掬。
那是一位相貌威猛,氣概不凡的青衫客,兩鬢見斑,虎目炯炯有神。
「小子,不要假冒斯文。」青衫客抱拳回禮。
「在下確曾讀了幾本聖賢書,如假包換的讀書人,尊駕怎說假冒斯文?呵呵!客居一切不便,客來茶當酒,請用茶。」
他倒了一杯茶,雙手奉上。
青衫客淡淡一笑,右手一托袖樁,左手接杯。
「謝謝。」青衫客說。
杯不動,兩人的手也不動,但眼神在動。似乎,有一股無形的渾雄勁道,在兩人的中間洶湧。
他的生員青衫開始飄揚。
青衫客的袖和下衫也在飄揚,獵獵有聲。
片刻,他雙膝微沉。
青衫客也眼神一動。微微下挫。
杯口的茶水,隨即開始震盪,形成了圈圈漣漪,圈數愈來愈密,但茶水一直就不曾溢出杯口。
又片刻,兩人的左腳同時徐徐側挪。
又片刻,杯口突然湧升陣陣輕霧,漸漸愈來愈濃,一陣陣向上升騰。
又片刻,霧氣已消,杯中荼水已涓滴不剽。
青衫客手一震,隨即恢復原狀,手背青筋跳動,眼中的神光滅弱了許多。
「謝謝你的茶。」青衫客再次道謝,放手釋杯。
「不成敬意,請坐。」他收回杯,肅客就座。
「難怪你把武昌鬧得天翻地覆。」青衫客坐下笑笑,呼吸略呈悠長。
「不是在下存心要鬧。」他說:「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請教長者高名上姓。」
「我如果胡亂說個姓名,你相信嗎?」
「相信。」他笑笑:「長者的純陽真火可說已練至可化鐵溶金境界,舉目武林,能有前輩這種修為火候的人,晚輩雖則見識有限,所知也有限,但相信決不會太多,前輩決非像晚輩這種初出道的無名小卒,所以相信前輩決不會亂說姓名騙人。」
「好,你總算看得起我。但老夫此時此地,不便張揚,所以,你可以稱我一聲宗老,宗派的宗。」
「宗老貴夜光臨。但不知有何見教?」
「有件事問你。」
「晚輩知無不言,當然涉及隱私就不便奉告。」
「你成家了沒有?」
他一怔,這問題大意外,不是江湖事嘛。
「沒有。」他定下神:「趁年紀還輕,邀游天下見見世面。這次是想遠遊東海的。
成了家,家就是枷鎖,再往外跑,豈不是不負責任的父夫嗎?」
「唔!有道理。你和飛燕楊娟曾經走在一起,為何不再理會她。」
「人各有志。」他笑笑:「她志在江湖,遊戲風塵。而我為人疏懶自私,胸無大志,我根本不想出人頭地多管閒事,跟她在一起是非必多。我只好迴避她。」
「她為人如何?」
「一個好姑娘,可惜我對她毫無所知,只知江湖人對她的風評並不佳、但我知道她是個潔身自好的。外表與內心不同,以外表掩護內心的好姑娘。」
「她是老夫的晚輩。」
「呵呵!幸好我沒說她的壞話。」
「我聽她一直在說你。」
「沒罵我吧?」
「她對你有好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他又愣住了。
「她有她的自尊,她不能向你表白什麼。我是她的長輩,我試過你的武功修為,也留意過你的行為品德,我認為她對你情有獨鍾,她沒看錯人。」
「宗老,你該勸勸她。」他語重心長地說:「她看錯人了,她該鍾情一個像公冶勝宙一樣的英雄子弟……」
「呸!青龍幫那個小混混?他還不配在老夫面前吻老夫的靴尖。」
「宗老……」
「我告訴你。」宗老臉一沉;「我決定了的事,不容許反對。我要做你兩人的撮合山,而且已經決定了。」
「別想。」他跳起來:「她如果嫁給我,我一天要和她吵十次,甚至百次……」
「你給我閉嘴!」
「唷!你這算什麼?逼婚?你少發橫……」
宗老大怒,猛地一耳光摑出。
他疾退,像電光一閃,耳光落空,快得不可思議。
「你給我聽清了……」他怒叫。
「你才要給我聽清了。」宗老沉聲說:「你如果拒絕,我給你沒完沒了,哪怕把天搗垮,把地掀翻,我也要把你……」
「你什麼都要不了,我也會把天搗垮,把地掀翻,我不吃你那一套,你嚇唬不了我。」
釘對釘,鐵對鐵,那還會有好結果?
砰一聲大震,宗老一腳把書案踢得四散崩飛。
他怒火上衝,衝上就是一記現龍掌當胸拍出。
「啪」一聲暴響。宗老也恰好出掌,雙掌無可避免地接實,氣流激爆,勁風撲面。
似乎半斤八兩,勢均力敵,兩人同時挫退,不等身形穩下,再次撲上出手攻擊。
雙方都沒將對方看成死仇大敵,像一對偶或意見不同而大打出手的朋友,因此鬥奇、斗巧、鬥機智,出手與拆封皆千變萬化,你來我往速度駭人聽聞.一沾即變令人眼花繚亂。
室中的家俱,可就災情慘重,稀里嘩啦七零八落,連門窗也遭了殃。
立即引起一陣暴亂,整座學舍人聲鼎沸,丁役和生員大叫大嚷,紛紛往這裡奔來看究竟。
宗老攻了百十招,勞而無功,見有人奔來,知道不能再鬧了,踴身跳出破窗。
「你給我記住。」宗老在窗外怪叫:「你躲不掉的,我給你沒完沒了,在哪兒見哪兒算。」
「我等你。」他也氣沖沖地說:「你最好離開我遠一點。早晚我會拆散你的老骨頭。」
宗老正待重新跳窗而入,但打破的房門口已湧入三個人。
其中有學監劉夫子。
「這裡怎麼啦?」劉夫子急得跳腳。一點也不像一個夫子:「你在造反嗎?你你你……」
「有賊。」他也不像一個讀書人,擄袖拽衣粗野盛怒:「我和他打,把他打跑了。
這賊不是雅賊,不是來偷書的,來偷人。」
附讀生多少也是地方上的富家子弟,比廩生闊綽,有賊光顧是常事,但與賊打鬥的事卻很少發生。賊見人即溜,被捉進官府可就災情慘重。
「你……你這是斯文掃地,怎能和賊打鬥?」劉夫子哭喪著臉:「你看,這……這些傢俱,我……我我……」
「別急,我賠,我認了。」他的氣消了;「我要是不打,遊學的銀子豈不全完了?
打了才能保住呀!我賠,至少可以保住我的銀子。」
答應賠,萬事好辦,劉夫子仍然埋怨了好半天,這才帶了人走了。
※ ※ ※
北雷像一頭病狗。出現在武勝門外的沙湖旁。
武勝門是北門,也是最荒涼的城門,尤其是夜間。城門一閉,裡裡外外淒淒清清。
北校場是出人(執行死刑)的地方,附近又沒有商業區,比起漢陽門平湖門的繁榮來.真差了十萬八干裡。
將近三更天,出現在沙湖旁的人一定是膽大包天的人。
北雷當然膽大包天,他本來就是天下四大邪魔之首。但現在,他卻像一頭淒慘的病狗,腳下蹣跚,氣色甚差,快走幾步就流冷汗。
任何人被行家施刑逼供之後,不成為病狗才是怪事。
「篤篤篤!」他輕叩一家民宅的柴門。
湖濱一帶有不少民宅,但很少有三戶以上聚居的,都是些種菜園的菜農,在自己的田地建屋而居,與鄰居保持距離。
久久,裡面方傳出聲息。
「誰呀?」裡面傳出一個婦人的聲音。
「是我。」北雷有氣無力地說。
「你又是誰?雜種也該有拾來的姓名是不是?」這婦人潑辣粗野;「總不會是阿貓阿狗吧?」
「你這千人騎萬人跨的老鴇婆!」北雷火往上冒.罵得更粗野:「你還真生了一張髒嘴,連損帶罵十足龜婆樣,小心我剝光你這老淫婦牽到碼頭上當母豬賣。」
「是你這老公雞。」門拉開,一個老村婦打扮的醜婆娘當門而立:「難怪你敢在老娘門前撒野。老色鬼,你來做什麼?」
「我……」
「你該知道這是犯忌的事。」
「犯你娘的上床忌!」北雷又冒火了:「我要見歐陽炎那混帳東西!他收了太爺一隻翡翠麒麟,太爺答應再說服洞庭一鶴入你們的伙,交換條件是弄到飛燕楊娟。他娘的混帳!太爺羊肉沒吃到。倒惹了一身膻,飛燕楊娟仍然是威風八面的江湖女浪棍,太爺我卻吃盡了苦頭,不但被飛燕弄得灰頭土臉,更被晁凌風那小子整得幾乎送掉半條命。
老虔婆。我不找他還找誰?」
「你這就不上道了。老公雞。」老村婦冷笑:「本來人已經交給你了,對不對?」
「去你娘的!一點也不對,不但人沒有完全交到太爺手中,你們居然又平空出了一件天靈婆叛逃的事故。太爺倒了霉,受了池魚之災。」
「你強辭奪理……」
「你給我閉嘴!老虔婆。」
「你想怎樣?」老村婦沉聲問。
「至少。歐陽小子得把我的翡翠麒麟退回,太爺也懶得去遊說洞庭一鶴入你們的伙了。」
「他早就不在此地了。」
「他躲在何處?」
「我怎知道?我只是一個守屋人。一個小小的武昌地區無關宏旨的眼線。」
「我要見你們的長上。」
「你簡直在說外行話,白混了一輩子。」
「你說什麼?」
「連歐陽炎也不知道長上是誰,你一個外人竟然妙想天開要見長上。」
「你也不知道貴長上是誰?」
「我?我算哪門子蔥?歐陽炎的地位,比我高得太多,連天靈婆也比我高兩級,你以為我配知道?」
「你是說?我白來了?」
「你本來就不該來。」
北雷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好走!下次千萬不要再來。」老村婦說。
「我不會再來.再來也找不到你。」北雷一面走一面說:「因為,你恐怕已經見閻王去了。」
「你這老公雞,長了一張烏鴉嘴,你混蛋!」
「你這老龜婆,就聽不得老實話。」北雷在十餘步外轉身說。
「什麼老實話?」
「去見閻王的話呀!」
「你詛咒老娘嗎?」
「我說的是老實活。我與你無怨無仇,犯得著詛咒你嗎?你少臭美.你這老醜鬼不配太爺詛咒。」
「你這些話有何用意?」
「因為你即將要見閻王了,除非你知道歐陽炎的下落。」北雷說完,轉身便走:
「祝你幸運!」
老村婦—驚。似乎聽出不吉之兆,呆立片刻,突然一鶴衝霄扶搖直上,輕靈地躍登屋頂。
「此路不通,下去!」屋脊上黑影長身而起,語氣陰森已極。
「咦!」老村婦吃了一驚:「什麼人?」
「不要問底細,下去。」
「為何?」
「飛燕楊姑娘,正在你的堂屋等你。」
老村婦知道不妙,身形斜飛而起,升起時雙手齊揚,六道電芒向站在屋脊上的黑影飛去。
黑夜中發射細小的暗器,目力根本不可能看到電芒。相距不足兩丈,按理定可百發百中。
可是,黑影向下一伏,形影俱消,六枚針形暗器飛至半途,這人已經不見了。
老村婦的輕功相當了得,斜飛丈五六,到了側院的上空,巧燕翻雲再遠出近丈,翩然向下飄落。
下面站著一個黑影,似乎是突然幻現的。
「很不錯!」黑影人聲喝彩:「原來你的確是有名氣的、過了氣的翻天鳳……」
語音未落,人已翻騰而下,翻騰中又發射六枚針形暗器,先發制人,至少可以保護自己,不讓黑影接近襲擊,反應迅疾經驗老到。
黑影連閃,換了三次方位,最後恰好移至她的落點,己不由她再有發射暗器的機會了。
「先折了她的翅膀。」屋前傳來飛燕楊娟冷森的語音。
老村婦剛好本能地伸雙手擊出,想借力穩下身形,豈知雙手卻落在一雙形如大鐵鉗的巨手中,立即傳出骨折聲,雙掌的掌骨被捏裂了。
「砰!」她被摔翻在地。
噗一聲響,腰脊挨了一腳,踢在身柱穴上,渾身立即發麻發僵。
「是死是活,看你是否合作了。」黑影抓住她的髮髻往門口拖:「這是說,死活操在你自己手中。至於雙手成殘,那是注定了的,無法更改了。」
掌骨已碎,怎能更改?
「你……你……」她尖叫。
「北雷是個惜命的人,他招出你這裡的事。」
「天哪……」
「你最好也有惜命的打算。」黑影將她拖入屋,往堂屋裡一丟。
堂屋裡已點起了油燈。飛燕楊娟滿臉殺氣高坐。四侍女左右肅立。另兩名大漢,把守在門兩旁。
「我要知道毒郎君歐陽炎的下落。」飛燕楊娟厲聲說:「他那天施用奪魂霧逃掉了,你得從實招來。不招,我一寸寸磔了你。」
「天哪:我……我只是一……一個眼線……」老村婦崩潰地哭叫。
「你翻天鳳三十年前就頗有名氣,居然說是一個眼線,你要我相信?」
「鬼神明鑒.我……我如果撤謊……」
「不要向我賭咒發誓,我不相信這一套。」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你磔了我剮了我也是枉然「那麼,你對我已經沒有用處了。」
「請……請放我一……一馬,我……」
「把她埋到菜地裡去。」飛燕楊娟揮手叫。
「饒……我……」
兩名大漢大踏步上前,拖了便走。
「饒……命哪……」
※ ※ ※
漢門渡口人群擁擠,共有四艘大型渡船與十隻小型渡船往來。
七煞書生已經換了裝,脫去儒衫換上了小行商的褐衫,背了包裹提了行囊,草帽戴得低低地掩去本來面目。
劍藏在包裹內,以為可以瞞得了人。
這位黑道中不可一世的高手,敢與宇內第一高手為敵的梟雄,竟然改裝掩起行藏,可知必定看出情勢凶險,所以才有這種反常的舉動。
納了渡資.跳上渡船,他鬆了一口氣,心頭一塊大石落地。
只要船一開,他算是平安離開府城險地了。
自從截擊景夫人失敗之後,他這位大名鼎鼎的七煞書生,顯然走了亥時運,倒霉的事接二連三臨頭。
在東湖被逼跳水逃命,接著發現有不明身份的人到處找他。
他想起控制飛天蜈蚣的那個蒙面人,猜想可能已受到對方的囑目,處境顯然相當的險惡。
再加上冷劍一家子在府城出沒,早晚會找到他的,因此他躲了幾天,知趣地遠走高飛避風頭,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啦!
現在,他連飛天蜈蚣也不敢見了。
本來他想找飛天蜈蚣討取兩件珍寶的,那是西雨用來請他共謀景夫人的代價,卻被飛天蜈蚣黑吃黑吞沒了。
至於西雨。他更不願見到啦!
他是黑道的神聖,消息靈通,早已知道西雨、東風、北雷這三個魔君,被晁凌風整治得灰頭土臉,避遠一點大吉大利。
他更怕晁凌風,聽了這三個字就感到心虛冒冷汗。
小型渡船隻准載二十個人,船終於離開碼頭,船首指向上游,先向上航。
謝謝天!終於離開府城了。
船上其他的十九名乘客,沒有任何一個可疑的人。
江風掀起長浪.一陣碎浪撲上艙面,旅客們都成了落湯雞。一個個臉色泛青不住念佛。
行船走馬三分險。大江渡經常發生覆舟淹死乘客的慘劇,人上了船。命已去掉三分,得靠菩薩保佑啦:
他不信神鬼妖佛,因為他的水性不錯,大江這段江面寬不過七八里,淹不死他這個諳水性的武林高手,因此他坐得穩穩地,脫掉遮陽草帽神態自若。
船已經折向,已渡過三分之一。
「武昌,再見!」他回頭向巍峨的府城喃喃地自語,目光轉向高入雲表的黃鶴樓:
「我這一走,去如黃鶴,遠走高飛。」
「你飛得了嗎?」身側突然傳來清晰的語音。
糟了!語音不但清晰,而且耳熟。
急急扭頭一看,只感到心向下沉。
本來。上船之後,他已經仔細察看所有的乘客。沒發現可疑的人,更沒有熟面孔。
可是,坐在他身旁的這位窮腳夫,這時正用手揉臉.本來黃褐色的苦哈哈平凡面孔,變成了晁凌風英俊的面龐。
老天爺!他最怕見的人就是晁凌風,偏偏晁凌風像鬼似的出現在他身旁。
「你……你……」他驚跳起來,語不成聲。
嚇破膽的人,就是這副德性。
「呵呵!三世修來共渡船。」晁凌風笑說:「怎麼?你像是見了鬼呢!」
他右手一伸,要出煞手了。
晁凌風臉色一沉,笑意消失,代之而起的是虎目含威,冷電四射。
「你敢動手?」晁凌風凌厲的語音直鑽耳膜:「我要不訂爛你一雙殺人的手,算你祖上有德。」
「你……你像個討債的冤魂……」他的手急急收回.語音發抖:「你……你如果敢……
敢動手,我……我把船弄翻,大……大家同歸於盡,你……你不希望乘客和……和舟子也……也一起死吧?」
「哈哈!我哪有菩薩心腸管別人的死活?我只要你不死就成。」
「你……」
「我?我是死不了的。我告訴你,八百里的洞庭湖。我可以游三五個來回。洞庭湖有龍、有蛟、有鰲、有水怪,我赤手空拳也可以和他們在水中斗三天三夜。你不要以為你那天跳湖逃得性命。便以為我不敢下水追你,不信你可以試試。」
「你……你到底要……要怎樣?」
「我過江去查兩個人的底細,巧的是與你同一條船,真是有緣。」
「你……你不是為我而來的?」他心中略寬。
「順便嘛!朱老兄。」
「順便?」他的心又抽緊了。
「是呀!向你討消息,證實一件事。」
「我……」
「你不說,我要設法讓你說,當然這法對你一定不太好消受。呵呵!你會說的,是嗎?」
「罷了!你是個鬼!你要什麼消息?」他完全屈服了,完全喪失了奮身而斗的勇氣。
「那天,你們截擊景夫人,西雨事先向你說了些什麼?比方說:誰透露了景夫人的行蹤?」
「西雨自己查出來的,冷劍公母倆的行蹤並不瞞人耳目。」他的情緒穩定下來了,這些事沒有守秘的必要:「他找我幫忙,我轉邀了飛天蜈蚣……」
「你撒謊!你沒說實話。」晃凌風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口,聲色俱厲,用的是村夫打架講理粗俗手法。
「哎呀……放手!危險……」船在急劇晃動,他狂叫:「我……我沒撒謊……」
「你還說沒撒謊?冷劍夫妻到了府城,電劍嚴濤已經在途中了。他夫妻到達府城,前後只有三天,誰也不可能事先知道景夫人要遠走咸寧接電劍嚴濤,除非是自己人。而你邀請飛天蜈蚣同行,決不是一天就可以辦妥的。這表示西雨在冷劍夫妻一到府城,便找你暗作安排了,他不會不向你這老江湖透露一些消息,以便取信於你,對不對?你沒說出來,是不是?」
「這……」
「你不說?」
「我說我說……西雨的確說有人透露了消息,所以必定成功。但他沒說出是誰透露的,我也沒多問。我想起來了,飛天蜈蚣也真怪,我一找到他,話沒說一半,他就滿口答應,似乎已經知道這件事,可知飛天蜈蚣也得到一些風聲了,只有我才是太傻瓜。而且。飛天蜈蚣另有主人。」
「唔!看來,須找到西雨或飛天蜈蚣,先把他們打個半死,就可以搾出他們的內情了。西雨和飛天蜈蚣,目下躲在何處?」晁凌風經驗不夠,不追問主題。
「在海船窩的漁戶處躲藏,至於目下在不在,無法保證。好像昨天之前,他們躲在新河洲,東風、西雨、北雷在一起。飛天蜈蚣早就躲在海船窩養傷。」
「好,你很合作。順便問一件事,你聽說過江永隆和李世鴻這兩個人嗎?」
「是江湖人嗎?可有綽號?姓名不易查,江湖人有些高手的本名反而不為人知,提綽號卻響亮得很。」
「不知道。」
「不知道?那……我也不知道。」
「問道於盲。」晁凌風苦笑:「好了,你的命保住了,登了岸,你最好有多遠就走多遠,別讓我再看到你的影子,知道嗎?」
「那還用問嗎?」他像洩了氣的皮球:「我希望脅生雙翅,像逃避瘟疫似的,你在東海我飛到西天。」
「哦!」晃凌風心中一動:「你可知道六合瘟神詹無極老魔目下在何處?」
「你問對人了。」
「在何處?」
「他有一位姨表侄,姓李,叫李端公李大有,聽說會驅神攆鬼,住在石首,頗有道行。這老魔經常在那兒,與他的表侄參研巫術。你到石首一問李端公其人,便有人告訴你端公的住處.你去找李端公問問看.只有李端公才知道那老魔的下落,他們是一狼一狽。」
「呵呵!謝啦!」昆凌風滿意地說。
※ ※ ※
到海船窩有水陸三途,水路沿江而上,或乘小船走市河。走陸路必須出望山門,然後沿江堤南下,或繞赤瀾湖的長街走。
為免麻煩,走江堤比較方便些,不僅是人跡罕見,而且也近了好幾里。
已經是午後,天氣炎熱,堤上萬柳飄拂.江風吹來熱浪全清。在堤上走的確快意,美景如畫,涼風習習,令人心曠神恰。
舉目向江外望,對而的漢陽府像是畫中的城鎮,龜山鼓著眼睛.死瞪著這一面蛇山前的黃鶴樓。
再往上游看,江心的鸚鵡洲上水禽悠然迴翔。
洲對面的河裡萬排雲集,木排上的排屋屋頂比洲高,也像一座城市。
晁凌風沒有心情觀賞江景,有點意興索然。
花了半天工夫,到漢陽去查江水隆李世鴻的底,果然一無所獲,那兩個傢伙的身份住處都是假的,沒有人知道這兩個乘客的消息,難怪沒有家屬到船行去領賠償費。
他幾乎已可完全確定,這兩個人就是覆船案的兇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紙是包不住火的,百密一疏,兇手總會遺留下一些不經意的小線索。只要他不斷努力追查抽絲剝繭,早晚可以查出頭緒來的。
他一面走,一面清理思路,腳下逐漸加快。
不久.東面的長街已經拋在身後.脫離了南湖地區.進入田野縱橫交錯,草木叢生的郊野。
這裡,已是江夏縣地面了。
偶或,有鯰魚套巡檢司的巡捕,在這一帶走走,看有些什麼人在這一帶偷雞摸狗。
或者對岸有哪幾個小混混偷渡過江避風頭。
一叢雜林內,突然躍出一群勁裝大漢。
「小姐,你看吧!」其中一個扭頭向林內叫:「他果然來找青龍幫的人了,這就是他與青龍幫勾結的鐵證,成副堂主的失蹤,找他絕對錯不了。」
接著,出來了八名大漢,擁簇著臉色相當難看的冉芳華姑娘,後面還跟著侍女小梅。
共有二十一個人,劈面攔住了。
晁凌風雖然感到不悅,但並沒冒火,背著手踱著方步,冷然向前接近,二十一個人嚇不倒他,他無所畏懼地向對方闖去。
「你出來。」他向剛才鬼叫連天的大漢招手叫:「你這狗東西胡說八道,說什麼在下與青龍幫勾結,我要聽聽你的證據和理由,在下如果不滿意,體準備把所放的狗屁吞回去。」
大漢哼了一聲,踏前兩步。
「閣下說過不再與一幫一堂的人往來。」大漢嗓門夠大,似乎表示自己理直氣壯。
「不錯。」他冷冷地答。
「閣下說過不再管一堂一幫的事。」
「不錯。」
「而閣下卻前注青龍幫的總舵。」
「你怎麼證明在下是前往青龍幫的總舵?」
「這是通向鯰魚套青龍幫總舵的間道,閣下不會是來此地看江堤的吧?」
「這條路可以到達京師,可以到達長安,可以到達天底下任何地方。就憑在下走在這條路上,就可以武斷的指證在下前往青龍幫的總舵,你也未免太霸道太自以為是了。
在下也說過一句話,不知你閣下知道嗎?」
「你說一句什麼話?」
「你太極堂的人,離開在下遠一點。」
「這……」
「你當然是太極堂的人,因為貴堂主的千金在此地,她已經是第三次與在下照面了,這次帶了大批人手半途攔截,用意不說自明。你不夠份量說話,滾!」
冉芳華不能不出頭了,喝退了大漢獨自上前。
「一切理由都不必多說了。」他臉色一沉:「你帶了一大批人來,當然不是打算來說理由的,更不是來請我的。現在,你原來打算怎麼辦,你就說出來好了。我預先申明,哪一個該死的東西膽敢在我面前動武.我一定把他擺平在這裡。相打無好手,動手的人,死活自己負責。現在,該你說了。」
「你承認與青龍幫往來嗎?」冉芳華沉聲問。
「小姑娘,你聽清了,我與青龍幫有否往來.那是我的事,夠清楚了吧?」
「好,那麼,敝堂二副堂主鎮八方成君豪.在上次我與你見面之後,他帶了兩名弟兄進城去找妙手空空柏大俠。竟然平白失了蹤,迄今音訊全無。是你把他交給青龍幫了?」
冉芳華的神情愈說愈激動。
「拿來。」他左手一伸。
「拿什麼來?」
「人證,物證。」
「你……」冉芳華又傻了眼。
「你實在不像一個江湖人。」他搖頭苦笑:「不要來找我,你應該去找那個什麼柏大俠。我對那位鎮八方實在毫無好感。更無興趣,他實在一文不值,我哪有閒工夫去捉他來做禮物送人?要捉人做禮物,你才夠份量,你知道嗎?」
「你可惡……你……」
「我實在被你們煩透了。」他臉色一沉:「小姑娘,激怒我對你們毫無好處.你何苦也和一些亂起哄的手下一樣胡來?帶了人走吧!你們這一、二十個人,我相信絕對不比四大邪魔強。」
「我今天一定要找你說明白,你是青龍幫的什麼人。」冉芳華嗓門也提高了一倍:
「明人不做暗事,我希望公平地解決。敵友分明可以公平了斷,不希望你在暗中偷偷摸摸計算我們。」
「好,你希望我是青龍幫的人嗎?」
「當然希望不是。」
「好,我不是,你滿意嗎?」
「這……」
「小姐,別相信這鬼頭鬼腦的小子,睜著眼睛說謊。」那位大漢厲聲叫。
「我要保證。」冉芳華向晁凌風說。
晁凌風的修養有限.他已經表明立場讓步,對方卻咄咄逼人,立即引起他的怒火。
「不必要保證了,小姑娘。」他冷冷地說:「任何人帶了一批氣勢洶洶的手下,攔在路上示威,那一定是有目的而來,不可能善了。你希望我不是青龍幫的.但在你的手下面前,你並不想真的希望如此。好了,在下就成全你們的心願,你就把我當成青龍幫的人來對付吧!不必再說廢話了。對你們這些無可理喻的人,和自以為人多勢眾的好漢,我實在不必浪費口舌的。你已經得到所要的答覆了,現在你打算怎辦?」
「你承認你是青龍幫的人?」
「是的。」他不再浪費唇舌。
「你沒帶兵刃嗎?」冉芳華也不再追問。
「你就不必客氣啦!我這種人手中有沒有兵刃.無關宏旨。」
「我希望你我公平地決鬥。」
「也好。」他解下腰帶綽在手中,八尺長的腰帶疊了三折:「腰帶就是我的兵刃,你拔劍吧!」
冉芳華冷哼一聲,徐徐拔劍。
劍出鞘冷氣森森,光可鑒人,是一把吹毛可斷的寶劍。
上次徒手相博,冉芳華有自知之明,不論是技巧與內力,自己都差了一截,當然不願再徒手相博。
「姑娘請。」晁凌風拉開馬步.行禮立下門戶,手中的軟綿綿腰帶向前一拂,便繃得筆直成了一條硬棒,虛空斜指不再軟垂,但在神色上和握帶的大手形狀,卻看不出運勁馭帶的情景,似乎腰帶本來就是硬的。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二十餘人都是行家,看得心頭一震。
這可不是玩障眼法,而是不折不扣的,已修至化境的內功馭刃術,即使是一根棉線.也可以變成小鐵枝般堅硬,這是極難辦到的事。
冉芳華持劍行禮,一拉馬步,劍訣一引,劍向前一伸,龍吟乍起,森森劍氣徹體生寒,內功馭劍火候精純,劍發的龍吟聲已代表內功的造詣極為精深。
「唔!陽罡馭劍。」昆凌風點頭說:「姑娘家練到如此境界,令人肅然起敬,沒有大恆心大毅力。決難有此成就。令尊綽號稱旱天雷。天雷掌足以稱武林一絕。這種至陽內功,傳給女兒的確不太恰當.難怪性情火爆剛愎自用,實在可惜!」
大敵當前。依然談笑自若,在氣勢上,他已經穩佔上風,就看他是否真有真才實學以保持氣勢了。
一聲冷叱.劍如電光激射,排山倒海似的向他強攻猛壓。姑娘無畏地搶制機先出手。
噗噗兩聲怪響,腰帶擊中了電射而來的劍虹,劍發出震耳的劍鳴,似乎爆出火花。
狂攻的氣勢瓦解,劍虹疾退。
「是很不錯。」晁凌風輕拂著腰帶說:「但還不夠好。小姑娘,你還有機會全身而退。」
冉芳華的臉色漸變.似乎仍然難以相信自己的劍是被腰帶封住震退的。
腰帶似乎成了一道牆,迎著她的殺著狠招迎面擋住,根本就不可能破牆而入,劍及牆震力並不兇猛,但韌性奇大,震撼得手臂發麻。虎口發熱,身不由己,被這股可怕的反震怪勁震退,一招便幾乎出彩。
她不信邪,再一次沉叱,再次發起猛烈的攻擊,招發電射星飛,身劍合一全力撲上了。
腰帶形成的牆再次湧現,剛與劍虹接觸,突然劍發出奇異的嘯鳴,牆突然消失,劍虹一無阻滯地長驅直入,餘勢似乎威力倍增。
可是,牆後沒有晁凌風的身影。
想收招,已經來不及了,身右人影倏現,右脅已被腰帶貼住,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道及體,任何快捷的反應也無法自救了。
她感到身軀不受意志力控制.向前加快疾衝,直衝出三丈外,那股怪勁才突然消失。
她踉蹌再衝出三步,這才恢復身軀的控制。火速轉身一看,楞住了。
晁凌風仍然站在原處。背向著她,手中仍然輕輕拂動著腰帶,的確不曾離開原地,似乎剛才並沒發生任何事故,不曾向任何人反擊。
這怎麼可能?人閃避的身法,速度決不可能快過眼睛,除非這人的速度比光還要快。
怪事!她是怎麼衝過來的?她並沒看到晁凌風閃避呢!反正腰帶形成的牆與人影,在劍前突然幻滅,如此而已。
她的二十一個同伴,也一個個傻了眼。
一聲怒叱,她向晁凌風的背影發劍衝去。
三丈距離一閃即至。速度已到了體能的極限.劍如電耀霆擊,攻向晃凌風的背部要害上。
這次她看到了,晁凌風凌空而起,後空翻倒翻騰,在她的劍尖前逸走的。
一聲嬌叱,她收招變招,大旋身劍發似奔雷,招發吁翌射九日,向上方連續追擊,真在電光石火似的剎那間,攻了九劍之多,跟進了兩丈。
可是,在空中的晁凌風急劇地翻騰,升騰起落翻轉美妙極了,似乎完全配合她的連續攻擊而變動,每一劍皆差之毫釐,險之又險,卻無法一擊奏功。
她的狠招攻勢已盡,而晁凌風也在她面前丈餘飄落,點塵不驚。
她吃驚了,這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事不過三。」晁凌風冒火了,臉色一沉.虎目中冷電閃爍:「再向我遞劍,我不饒你。」
「小巧功夫.算不了什麼。」她仍不死心.沉著地挺劍逼迫:「你沒有接鬥的勇氣,你……」
晁凌風哼了一聲,腰帶上升。
她人化流光,劍變逸電,帶起一陣罡風,第三次狂野地撲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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