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他們已有意逼我們處於不利地勢,我們如果移動,他們會用暗器群襲的。我打交道,有機會就向左面搶有利地勢。”
說完,他向前跨進三步,呵呵大笑道:“閣下的口氣好大。在下並未招惹你們,出言恫嚇,不知閣下有何用意?”
“剛才你們抗命,所以得死。”黑影陰森森地說,鷹目炯炯,不時用手傲慢地撫摸頷下的短須,黑夜中看不清臉貌,但隱約可看出短須有點泛灰,可知年歲已經不小了,傲慢的神情令人相當討厭。
“閣下貴姓?憑什麼平白要人死?”
“老夫旋風劍客金景星,配不配你們死?”
柴哲心中一懍,但仍然若無其事地說:“哦!原來是中州三劍客排名第三的旋風到客。
閣下,是你的名頭太大,足以任意要人死麼?”
“順我者生,逆我者死。”
柴哲冷哼一聲,罵道:“老豬狗!你豎起驢耳聽了。你雖是具有畜性的人,到底仍然是個人,不是真正的畜生,畜生可以弱肉強食,人必須兼顧天理國法人情,你……”
旋風劍客勃然大怒,大吼道:“孫裕,過去斃了他!”
聲如炸雷,力震耳膜,可知這家伙已經怒極。最右首的灰衣人應喏一聲,拔出一把沉重的鬼頭刀,縱身一跳,連人帶刀猛撲而上,兜頭便劈。
柴哲長劍前伸,作勢迎擊。
孫裕毫無顧忌地撲來,鋼刀下落。
柴哲突以迅捷絕倫的身法向側一閃,反手揮劍。
“嚓”一聲響,孫裕的右臂齊肩而斷,鋼刀帶著手臂砍入地中,人土近尺,可知力道之猛。
孫裕本人則剎不住勢,“砰”一聲水響,沖入水中,頭臉向泥中鑽,慌亂地翻身抬起上體,突然“啊”一聲狂叫,再次栽落在泥水中掙扎。
柴哲長劍徐拂,冷笑道:“閣下的爪牙要殺我,按理我該殺他方算公平。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在下只砍下他行凶的右手,饒他一命。”
旋風劍客吃了一驚,徐徐撤劍沉聲道:“閣下身手不凡,定非江湖無名之罪,亮名號。”
柴哲哼了一聲說:“正相反,在下姓柴名中平,武林後學,江湖無名之輩而己,名不響號也不亮,不值一笑。”
“什麼!你就是柴中平?該死的東西?”旋風劍客怪叫,舉劍欺進。
“咦!你認識柴某!”柴哲訝然問。
“誰認識你這小輩?”旋風劍客冷叱,快步迫進。
驀地,林中傳出一聲暴叱,火雜雜地卷出八名怪人,領先的人頭上光光,袍袂飄飄,手中的巨大方便鏟精光閃閃,人如狂風般沖到。
另一名黑袍人並肩而上,手中劍發出龍吟虎嘯似的振鳴,暴喝似沉雷:“旋風劍客,留下狗命來。”
旋風劍客四個人吃了一驚,火速旋身,一名黑衣人一聲叱喝,迎出揚劍大喝道:“什麼人?站住……”
方便鏟已迎頭劈到,喝聲嘎然而止。黑衣人向側一閃,閃身讓招。
豈知方便鏟沉重無比,卻靈活萬分,突然變劈為掃,捷逾電閃,“噗”一聲問響,把身形剛動的黑衣人攔腰擊個正著,硬生生齊腰斷成兩段,肝腸飛拋,慘不忍睹。
人影倏止,使方便鏟的人橫鏟屹立,怪叫道:“佛爺正要找你們中州三刻客,可找到你們了。”
旋風劍客大駭,吃驚地問:“你……你是誰?”
“屠龍僧般若。”
“你……”
“怎麼?不認識佛爺了?”
旋風劍客猛地扭頭一躍,遠退丈余。
柴哲在他身後,本能地向側一閃,不加攔截,以免誤會,還以為他後退用暗器打頭陣呢!
豈知“噗通通”一陣水響,他竟然縱落水田中,三五起落,便遠出十立外了,泥水飛濺中,逃向東面匆匆溜走。
另三名爪牙也向兩側逃生,跳入水田中逃命。
所有的人全怔住了,屠龍僧竟忘了追趕,訝然叫:“咦!這廝是怎麼一回事?”
一旁的黑袍人也張口結舌,久久方說:“他被大師的威名嚇走了,真沒出息,浪得虛名。”
屠龍僧猛搖光腦袋說:“不會的,這家伙極為自負,一身藝業比貧僧並不遜色,為何竟不戰而逃?怪事,怪事。”
“事實確是逃掉了。”黑袍人莫名其妙地說。
“怪事,怪事。”屠龍僧一面不住地自語,一面向柴哲打量,突然問:“小輩,你姓柴?”
“不錯,在下姓柴。”柴哲有點心驚地答。人的名,樹的影。面對大名鼎鼎天下第一僧,而且眼看凶僧一鏟便將一名武林高手打成兩段。不由他不心驚。上次在畢拉寺不曾和這凶僧交手,這次恐怕勢難避免了。
“江湖上有一個姓柴名哲的人,你認識他麼?”屠龍僧問。
“你認識他?”柴哲避重就輕地反問。
“呸!佛爺在問你。”
“認識他又怎樣?”
“佛爺要打聽他的下落。”
“有何責干?’”
“佛爺要看看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在下無可奉告。”
“你敢不說?”
氣氛一緊,緊要關頭突傳來了隱隱人聲:“八成兒是他,只要將人抓到便可證實了。活的固然賞格重。但太過冒險,三哥,如果被小弟碰上了,我寧可偷襲將他擊斃,可不願冒險捉活的,賞銀沒到手,送掉老命才冤呢!”
人聲漸近,所有的人皆不約而同問人樹林隱身相候。
柴哲三人隱人左面的林木深處,他低聲向姑娘說:“小弟,你和半耳僧先撤,我斷後,扔脫這凶僧。”
三人一溜煙溜之大吉,繞道向北走了。
身後,號叫聲和叱喝聲震耳,顯然屠龍僧已和先前發話的人動上手了。
人地生疏,沒有向導,黑夜中想要找一座三家村,談何容易?好在柴哲覓路的經驗豐富,不久便找到一條小徑,循小徑北行,接近了柘磯山。遠遠地,便看到前面有一線火光閃動。有火光走有人家,三人毫不遲疑地向燈光閃耀處走去。
三人都有了兵刃,姑娘將劍匣留在藏包裹處,不再有匣累贅。接近了燈光外瀉處,三人將劍改系在背上,小心翼翼地戒備著向前接近。
確是一處三家村,怪的是中間的一戶中門大開,大門口掛著的門燈迎風搖曳,既無家犬,也不見有人。
柴哲一怔,在門外廣場前的林緣停步,低聲說:“屋中有古怪,怎麼半夜三更敞開大門,而又不見有人?替我掩護,我進去看看。”
“大哥,不先在四周探探門路麼?”姑娘問。有旁人在,她叫柴哲為大哥。
“不必了,如果真有凶險,便不會如此放布疑陣了。”
他向前掠出,姑娘和半耳僧隨後左右齊進,一人把守在大門外,另一人間至屋角警戒。
柴哲大踏步進入堂屋,簡陋的堂屋裡空蕩無人,他亮聲高叫道:“裡面有人麼?有客人請見宅主。”
連叫三次,不見任何動靜。
他略一思索,最後大踏步向內堂門走去。距門約有兩丈余,驀地內堂門一聲輕響,倏然大開,人影乍現,一個高大的黑無常鬼挾著一陣冷冷陰風向外竄,劈面撞到。
這位黑無常確是嚇人,高頂帽前赫然寫著四個字:見我生財。黑袍曳地,頸下掛著一串銀箔冥錠,左手提著鎖魂索和勾瑰牌,右手挾著哭喪杖。臉色黑如鍋底,大口似血盆。這位黑無常唯一與真鬼不同的是:口中沒吊著一根長舌頭;再就是走路時不是並著雙腳跳的。
黑無常沖出內堂門,伸出哭喪杖,指向柴哲的胸口,急搶而至。
柴哲對鬼神並無印象,這輩子他聽過的鬼故事甚多,但從未看見真鬼,也從不知道鬼神為厲的可怕,反正立心正則百邪回避,他不做虧心事,怕什麼鬼神?他屹立如山,右掌立於胸前,作勢擊出,左手徐伸,指尖露出三分長的光閃閃鐵翎箭尖,虎目中神光四射,沉凝的臉色帶著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情,目不轉瞬地注視著沖來的黑無常。
黑無常被他鎮靜沉凝的神情所驚,腳下不由自主地慢下來了,最後終於止步,伸出的哭喪杖尾,距柴哲的胸前僅有尺余,竟不敢遞出。
雙方僵持著,互相注視,不言不動,氣氛顯得十分恐怖陰森。
把守大門的姑娘,也吃驚地呆住了。
久久,柴哲冷冷一笑,右掌緩慢地向前移。
黑無常反而將杖徐徐收回,用刺耳而生硬的尖噪門發話道:“你好大的膽子,真是不知死活。”
柴哲心中大定,冷笑道:“黑無常是不說話的,你閣下開了口,自然是人而不是鬼了。”
“你不怕鬼?”
“在下為何要怕鬼?如果世間真有鬼,鬼必定比人可愛的多,當然厲鬼例外。”
“你姓什麼叫什麼?來此有何貴干?”
“你閣下不先通名運姓,不是有欠禮貌麼?”
‘哦姓黑,名奇。綽號就叫黑無常。”
“在下姓柴,名中平。”
“來此有何責干?”
“小事一件,找中州三劍客有事商量。”
“商量五萬兩黃金和三寶。”
“就算是吧。”
“沒有商量。”
“……!”
“你們快見機離開是非之地,留住老命多活幾年。”
“你老兄是三劍客的人。”
“不是。金寶已經有主,誰要是妄想誰便活不成。”
“已經有主了?”
“不錯。”
“誰?”
“不必多問,快走。”
“在下沒有走的打算。”
“你不想活?”
“廢話!在下活得好好地。”
“那你就挾尾巴快滾。”
“在下如果堅持不離開呢?”
“黑某便不客氣,收你的魂,奪你的魄,要你的命。”
“在下未獲消息之前,決不離開。”柴哲斬釘截鐵地說。
黑無常一聲怪叫,哭喪杖再伸。
柴哲的掌,也再次前移,蓄勁待發。
黑無常伸出的杖再次停頓,柴哲冷笑道:“你如果真想做真鬼,不妨上前出招。”
“你這小子真會唬人。”黑無常惱羞地叫。
“在下不是唬你,如果在下要殺你的話,在閣下沖出內堂門的一剎那,你已經沒有命了。”
“你……”
“閣下,在下要消息。”柴哲冷靜地說。
黑無常忍無可忍,猛地將杖向前急點,左手的鏈子和勾瑰牌,凶猛地兜頭便砸,揉身而上。杖攻柴哲的左側脅,鏈與牌則稍偏左,等於是將柴哲限制在中間,無法閃避,意圖一擊奏功。
柴哲在兵刃及體前向後暴退。黑無常如影附形跟蹤追擊,仗始終鍥而不捨,連續急點,但鏈與牌卻無法跟上,鏈子是軟的,不能連續抽打。
柴哲始終退在杖尖前寸余,虎目中逐漸湧起殺機,避過了五杖追襲,已退近門旁。他冷笑一聲,將鐵翎箭收好,猛起伸手一抄,便抓住了點來的杖尾,扭身一閃,躲避了鏈和牌的一擊。
黑無常吃了一驚,奮力奪杖,鏈牌凶猛地抽出。
柴哲突然放手,黑無常驟不及防,身向後挫,鏈牌“卡拉拉”一陣暴響,抽打在地面上響聲震耳。
柴哲已從杖側切入,反掌便劈,“噗”一聲劈在黑無常的右頸側,把黑無常打得向左側倒了。
這瞬間,姑娘已一閃而至,飛腳便踢,猛攻黑無常的心窩,如果被她踢中,黑無常死定了。
“留活口!”柴哲叫。
姑娘收腿前竄,掠過黑無常的上空。
黑無常扭身倒地,哭喪杖丟掉了,仍想掄鏈牌反擊,大喝一聲揮鏈牌護身。
柴哲已經貼近,一手抓住掃來的銷魂鏈索,猛地一抖,“啪”一聲震偏了勾魂牌,緊接著伸腳便挑,靴尖挑中黑無常的腰背,黑無常渾身發軟,手腳脫力。
柴哲一不做二不休,奪過鏈索一振,便套住了黑無常的頸脖,繞了一圈,一腳踏住對方的胸膛,雙手一緊。
黑無常雙手死命地猛抓鏈營進索,但抓不住,絕望地掙扎,眼珠子逐漸向外突.張大嘴。伸出古頭,額上有筋跳動,無法喘氣不片刻便掙扎漸止。
柴哲直待此時方松掉鏈索,抓住黑無常的石手扭轉,壓在地上用腳踏住肘部,等對方清醒後,方冷冷地說:“在下本該殺你但咱們無冤無伙.殺你徒污我手。閣下,我要消息。”
黑無常一咬牙,奮余力掙扎滾轉。
柴哲手上一緊,再次抽緊鏈索。
“我……說……”黑無常含糊地叫。
柴哲松了鏈索,冷笑道:“閣下再要是逞強的話,休怪在下做得太絕,對你這種人,用不著慈悲,剜出你一只眼睛,割斷你一手一腳的大筋,你便會……”
“不!不……我……我不……不再逞強。”黑無常恐怖的叫。
“這還差不多。”
“我……願供給消息。”
“在下希望你能誠心合作。中州三劍客目下在何處?”
“剛走半個更次。”
“到何處去了?”
“柘磯山的山顛。”
“到山顛作甚?”
“與一批江湖人約斗。”
“你說謊!”
“皇天後……後士同鑒,我……字字皆真。”
“哼!不久前在南面的樹林中,在下就曾經與旋風劍客交過手,而閣下卻說他們到柘磯山約會,有來你苦頭還沒吃足是吧?”
“且慢!我……我聽說他們要到柘磯山約會,只看到他們動身,至於到底到了何處,卻無從知悉了。”
“你留在此地……”
“黑某也是前來劫金的人,本想投奔三劍客,以便接近暗施手腳。卻沒想到三劍客奸似鬼,精明過人,斷然拒絕收容,在下只好留下了。”
“三劍客約會的江湖人是誰?”
“在下沒見過,不知道。”
“沒聽說過?”
“沒有。”
“柴哲松掉鏈索,移動腳,冷冷地說:“如果你閣下有一字虛言,所說不實,在下會找你黑無常算帳的,滾!”
說完,向姑娘揮手示意,出門而去。
黑無常狼狽地爬起,奔至門外,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遠處後,方奔回堂屋鼓掌三下。
內堂奔出三個蒙面人,穿黑勁裝帶了兵刃。
黑無常解下頭上的高帽,用衣袖拭掉瞼上的墨跡,一面向三個蒙面人苦笑道:“老天爺,真是兩世為人,危險極了。”
一名蒙面人冷哼一聲說:“楊兄為何不用暗號叫咱們出來合力擒殺他。”
黑無常哼了一聲,冷笑道:“叫你們出來送死麼?他來了三個人,咱們四個人下手,不啻驅羊斗虎,除非是不想活了,你沒看見兄弟的窘境麼?這小子足以教咱們四個人死一百次而有余。”
“他是不是正點子?”另一名蒙面人問。
“很像,但似乎身材比正點子高大,臉貌確有七八分相像,但不知是與不是。我看,還是盡快稟報大公子,請大公子趕來認一認。兄弟沒把握,相處不久,未能確定是不是他。
走!”
“走?到哪裡去……”
“你與方賢弟前去稟報大公子,我與石兄弟跟蹤他們到柘磯山。切記要快,遲恐不及。”
“好,兄弟與方老弟先走一步。”
柘磯山伸出江心,西面是鄱陽湖的出水口,東北是大江,有一條小徑沿山脊可到磯首,是一處視界遼闊觀賞江景的好地方,磯首頂端建有一座觀浪亭,登亭遠眺,大磯雄峙北面,石鍾羅列於南;前面煙波浩瀚,漁舟星羅棋布。下面柘磯港桅槁林立,大小船只在百艘以上。
三人魚貫而行,柴哲在前,半耳僧斷後,相距五步左右,沿小徑右面山脊的樹林登上了柘磯山,戒備著籍草木掩身,向前探索前進。
柘磯山危機四伏,殺氣沖霄。
走在後面的半耳僧突然發出一聲暗號,疾走數步,到了姑娘身側,低聲道:“施主,快通知柴施主,後面有人跟蹤。”
姑娘低聲說:“知道了,有兩個人跟來的。”
“咦!施主知道了?”
“我大哥早就知道了。”
“他們……”
“他們是從黑無常藏身的村子跟來的。”
“要不要……”
“先別打草驚蛇,讓他們跟來,等會兒利用他們帶路。”
越過一處小山坡,柴哲伏在一株大樹下,示意後面的兩人走近。向半耳僧低聲道:“大師可留在此地,或者退出是非之地,此地凶險,大師必須打定主意。”
“貧僧願追隨兩位施主……”
“不行,老實告訴你,在下兄弟並非為劫金寶而來的。”
“那……”
“在下意在尋找一位朋友的下落而來,不瞞你說,前來劫金的人,無一不是身手了得的人,大師身上帶傷,很難與這些江湖高手論長短。在下自顧不暇,萬一大師有了三長兩短,於心難安,此時退出,還來得及。”
“貧僧……”
“在下的話,已經說得夠委婉了,希望大師了解在下的心意。至於脫身的事,大師不必耽心,在下會將後面跟來的人引走的。”
半耳僧不是糊徐蟲,心中明白,誠懇地說:“貧僧深領盛情,就此退出。但在風波未息之前,貧僧不會離開湖口,潛伏附近與地理鬼成施主聯系,打聽各方的動靜,希望有為施主效勞的機會,如有所差,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大師盛情,在下心領了。走!”
走了百十步,榮哲示意半耳僧藏身在一叢草中,便與姑娘發足急奔,匆匆走了。
後面跟蹤的兩個人不敢跟得太緊,循腳步聲急迫,沒留意伏在草中的半耳僧。
跟了百十丈,前面不但人影已沓,連腳步聲也消失了。
假扮黑無常的家伙往樹下一伏,向同伴說:“咦,咱們栽了。”
“怎麼啦?”他的同伴訝然問。
“人追丟了,糟!”
“咱們釘在十丈後,怎會丟?前面……”
“前面鬼影俱無。”
“那叢小樹下……”
“風吹草動,樹枝搖曳,不是人。”
“兄弟不信,追!”
兩人追近矮樹叢,果然不見人影。黑無常心中發緊,低叫道:“咱們趕快去通知前面的人小心戒備,不然麻煩就大了。”
兩人心中都發慌,立即岔出至觀浪亭的小徑,如飛而去,快逾奔馬。
降下一處窪地,黑暗中突傳來一聲叱喝:“龍!”
黑無常腳下一頓,高舉右手低喝道:“蛇!”
“小心!”先前叱喝的聲音叫。
“有何發現?”黑無常問。
“有一群大魚進了網。”
“是些什麼人?”
“不知道。”
“兄弟追蹤姓柴的人追丟了,他可能即將到來,小心了。”
“多承關照。”
黑無常並不與伏樁會面,與同伴越過窪地走了。直至快接近觀浪亭,再也不曾碰上伏樁。黑無常愈走愈心驚,被這種反常的現象所惑,心中逐漸有點發緊,沒來由地感到毛骨驚然。按理,愈接近布下的天羅地網,戒備應該愈森嚴才是,怎麼不見有任何伏樁出面盤問暗號?
“石兄弟,似乎有點不妙哩!”他向同伴說。
“有何不妙?”石兄弟問。
“咱們的人呢?”
“是呀;咱們的人呢?”石兄弟反問得很妙。
“咱們快兩步。”
“咦!你嗅到血腥味麼?”
黑無常掀起鼻翼猛嗅,驚然地說:“不錯,有血腥味。快走,恐怕那兩個小輩已走在咱們的前面,傷了咱們的弟兄,快走!”
離地,觀浪亭方向傳來一聲可怕的慘叫,刺耳的淒厲叫號搖曳在夜空中,久久不絕。
兩人感到有點毛骨悚然,拔腿狂奔。
觀浪亭附近方圓百十步,栽了不少松樹,外面向江處建有欄桿,保護游客的安全。亭四周放有不少奇花異草,可惜目下已全部凋謝了,只剩下枯枝荒莖,滿目蕭條,入冬後游山的人逐漸少了。
亭四周並非平原;而是有小起伏的山巒,怪石羅布,草木蕭蕭,前面不遠下臨滾滾江流,足有五六十丈高下,跌下去准死。兩側山坡甚陡,上下不便,稍一大意失足往下掉,一切都完了。
奔近亭後約四五十丈,驀地前面石階旁躍出一個黑影,接著一閃不見。
黑無常走在前面,早懷戒心,在黑影剛長身躍起的剎那間,突然向側撲倒,滾入路旁草叢之中。
走在後面的石兄弟反應慢了些,人仍向前奔,猛地身軀一震,腳下一頓。搖搖晃晃地低叫:“怎麼啦!你……哎……”
最後的叫聲極為可怖,上身前俯,“砰”一聲屈身跌倒,骨碌碌滾下了高僅九級的石階,再發出一聲可怕的呻吟,手腳猛烈地抽搐。
黑無常心中駭然,探出頭來大喝道:“什麼人用暗器行凶?亮名號。”
除了石兄弟的呻吟聲,空山寂寂,只有寒風掠過樹林的嘯聲,沒有任何回答。
他毛骨悚然,頓萌退意,不再理會同伴的死活,悄然向側後方一鑽,溜之大吉。
退了五六丈,剛鑽入一叢矮林,前面突然傳來一聲令他毛發直豎的冷笑。
他心中一懍,向下一伏,抬頭循聲察看。
一個黑影站在樹叢中,不言不動,所站處相距不足一丈,似乎可以喚到黑影身上所發出的汗臭味。
他想突然襲擊,卻又忍住了,低喝道:“龍。”
黑影不言不動,似若未覺。他又叫:“天南。”
黑影仍然毫無動靜,令他感到渾身發冷。最後,他一咬牙,猛地左手一揚,打出一枚鋼鏢,同時拔出佩劍一躍而起,隨鏢凶猛上撲。
“噗噗噗”三聲輕響,三鏢全中,黑影卻絲毫不動。
他接著撲到,劍出如穿魚,毫不費勁地刺入黑影的胸口,得手了。
可是,他卻大吃一驚,火速拔劍逼近,伸手一摸,著手處冰涼徹骨。
“是死人!”他心中暗叫。
身後,先前的冷笑聲再起。他立即伏地旋身,左手火速拔了三支鏢在手。
“龍。”草叢中有人低喝。
“蛇。”他急答,心中一寬,謝天謝地,遇上自己人了。
“天南。”對方又叫出辨證的暗語。
“地北。”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側方的樹下徐徐出現一個黑影,相距約有兩丈五六,可從雲層透下的微弱星光中,隱約看到是個以黑巾蒙面的高大黑影。
“是哪一路的弟兄?”黑影問。
他放心地站起,拭掉額上沁出的冷汗,急急地答:“兄弟是北路的人。你是……”
黑影徐徐走近,一面說:“奔雷奪命,旋風無情。”
黑無常松了一口氣,苦笑道:“蒼山先生已經來了,大公子隨後可到。晚輩本來奉命辨識一個姓柴的人,跟蹤至山下追丟了,那小子可能即將到來。請問前輩……”
“哼!你知道我是誰?”對方搶著問。
“前輩該是三劍客之一了。”
“在下是揭發陰謀的人。”
“你……”
“你得死,你這嚴賊的走狗!”
黑無常大驚,火速拔劍。可是晚了一步,黑影的右手原來背在身後,這時移至身前,手中有一條短杖,“噗”一聲輕響,搭在黑無常的右肩上。
黑無常的右手突然僵死,劍無法拔出,雙肩承受不了短杖的重壓,“哎”一聲驚叫,挫跪在地。
黑影左掌伸出,一掌向黑無常的頂門拍去。
驀地人影乍現,微風凜然,低叫聲傳到:“許老前輩請手下留情。”
黑影的掌一緩,輕按在黑無常的頂門,扭頭冷笑道:“你好眼力,居然在黑夜中能看出老夫的身份。但我這老不死很怪,從不聽他人的指揮。”
聲落,掌力驟發,黑無常向後倒,手腳不住地痙攣。
兩個人影掠到,領先的人在丈外行禮低聲道:“老前輩別來無恙,還認得七年前山西道侯馬鎮的柴家小娃兒麼?”
黑影一怔說:“你……你是柴小哥?老天!你居然還認識我?那晚官兵太多,等火起後老夫趕去找你,遍尋無著,又不知你的下落。此非談話之所,四處皆有人潛伏,已死了不少人,且隨我來。”
“讓晚輩將這人帶走。”
“帶他走做什麼?”
“問口供。”
“他的天靈蓋已碎,死了。”
“哦!可惜。”
“可惜什麼?”
“這家伙是跟蹤晚輩兄弟倆的人,他知道許多與晚輩有關的事,更知道今晚柘磯山各處的神秘。”
“柘磯山的秘密老夫知之甚詳,要知道詳情老夫自當轉告。走!先離開惡賊們布下的陷講再說。”
三人往樹叢中一鑽,悄然走了。
到了山下,黑影帶了兩人向東走,一面走一面說:“先到老夫的藏身處歇息,我將柘磯山的陰謀告訴你。然後我得到東北角的三疊山找一位朋友,你等我的消息。你如果要想劫黃金,保證你如願。使者的船明晚可到,但船上沒有黃金。真的運金船在後日午間可望經過大孤山,直放南湖嘴鎮。鄱江龍江永靖是老夫的朋友,他的眼線在南昌活躍,消息絕對正確。”
“那……柘磯山的中州三劍客……”
“見鬼,三劍客會在此?你走著瞧好了。冷眼袖手旁觀,可以,插手卷入漩渦,不可。
那是鏟除前來發橫財的人,最狠毒的陰謀詭計,幕後主使人不但有嚴老好賊的走狗,也有三劍客的份。”
“他們在火拼麼?”柴哲問。
“火拼?見鬼。明天晚上,你便可看到這些人的嘴臉了,不惡心才怪。”
“老前輩久走江湖,無所不知。江湖上有兩個頗有名氣的人,一叫報應神端木鷹揚,一叫縹緲神龍徐方,老前輩是否知道他們的下落?”
“這兩個人確是頗有名氣的人,但似乎在近幾年來沒有人見過他們。早兩年縹緲神龍曾經一度露過臉,之後再次失蹤,下落不明。哥兒,你問他們干嘛?”
“晚輩想向他們打聽一些消息。”
“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這兩人並非是武林的頂尖人物,不會引起太多的人注意,除非他們無意隱瞞身份,不然任何地方皆可隱居。你如果真要尋找他們,我可以介紹你去找一個人。”
“找誰?”
“南京徽州府齊雲山雲棲莊主齊慶雲。”
“三莊之一的齊莊主?”
“正是他。他早年是河南中州鏢局的局主,目下他的子侄與門人,仍在江湖闖蕩,朋友滿天下。他在江湖闖蕩近五十春秋,腹中裝滿了數不勝數的武林秘辛,與千奇百怪的江湖奇事異聞。他是老夫的知交好友,但知道我與他交情深厚的人卻少之又少。我介紹你去見他,保證你不會失望。”
黑影的落腳處,在城東大嶺山下的三家市。這裡也叫三市口,是湖口縣的舊址。自從縣址移至湖濱之後,這裡便成了敗落的市集,只有百十戶人家,四周仍可隱約看到一些已變成土墟的城基。千余年前,這兒叫湖口戌,本就不是繁華的地方,目下更為凋零了,只有百十戶人家,破敗的殘余房捨益顯得淒涼。市前的城隍廟,只住了一個老廟祝,廟宇已數十年加修茸,眼看朝不保夕,遲早要倒坍大吉,黑影就住在破廟中,白天極少外出走動。那位廟祝駝背兼目昏耳聾,白發蒼蒼,早晚要入土,也許入土之期還在廟宇倒坍之前哩!
三人在廟殿中長談近一個更次,然後黑影外出,約定好午後在此見面,匆匆走了。
姑娘從廟祝處找了掃帚,清理殿角的蛛網塵埃,討來了幾捆稻草,鋪在地上權充床褥,她很固執,堅持不要柴哲動手,說這不是柴哲該做的事,含笑將柴哲請出,請他且到外面察看四周是否有動靜。
一切准備停當,柴哲也回來了,吹熄了某油燈,兩人和衣往草中一躺,養息准備迎接明日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柴哲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入眼,他想到黑大個文天霸,不知是否脫離了黑鷹會?自從上次在故鄉趕走黑鷹會的人,迄今已有三年歲月,假使黑鷹會仍在干刺客的勾當,文天霸這次光臨湖口,不知有何用意?
再想到被黑影擊斃了的黑無常,不由疑雲重重。黑無常所說的辨別一個姓柴的人,這些話有何用意?
姑娘偎在他身們,伸纖手輕握他的手曾,柔聲問:“哥,還不安眠,何思之深耶?”
他溫柔地拍拍她的掌背,笑道:“笙妹,別掉文。我在想……黑無常所說的話……”
“天下間姓柴的甚多,那家伙要辨識的人不會與你有關,你不曾與江湖人接觸……”
“我在想,那家伙會不會是當年欺負我柴家的凶手之一?他既然是嚴賊的爪牙,當年跟羅龍文惡賊至山西追殺王大人,自然認識我了。”
“哥,你真是!疑心生暗鬼,怎會想到十年前的往事上面去了?十年前你只不過是個小後生……”
“十年歲月漫漫,人固然有改變,身材與氣質會完全不同,臉貌卻不可能全部交易,這就是那家伙要辨識的原因所在。”
“哥,別多想了,假使嚴賊的人要找你,不是正得其所哉麼?”
“如果是嚴賊的人找我,我另有打算。”
“哥,有何打算?”
“三寶和五萬兩黃金,我要定了,用這些金寶濟貧,不是很好麼?”
“好事嘛,哥,依你。”
他突然扭頭在她頰上親了一吻,笑道:“那麼我安心了,謝謝你不反對我劫財為盜。”
“你……你……”姑娘縮成一團低叫。
住在廟倒破屋中的老廟祝,窮得衣不蔽體,家中四壁蕭條,每天要睡到日上三竿方行外出,家徒四壁,甕無隔宿之糧,無法供應兩人的早膳。
兩人梳洗停當,佩上劍,入村找地方進膳。天色大明,村人早已起來干活了,炊煙四起,犬吠聲和雞啼聲此起彼落。
三市口在至澎澤的官道旁,距城只有三裡地,居民全是靠田活命的樸實農戶,但由於地近官道旁,所以路側也開設了兩家小食店,並免費供應旅客的茶水。
怪!按理,這種小店不可能一早便開張營業的,但兩家小店都開了門,顯然有了趕早的食客。
兩人信步走向第一間小店,沿途雖然引起了不少村民的注意,但並沒有人和他們打招呼。
第一間小食店前面招了一座涼亭,擱了四張供客人歇腳的長凳,一個木茶架上,放著一只大茶桶和幾只土瓦碗,幾個竹制的茶勺。店門旁,掛著一捆出售的草鞋、繩索,櫃台上也擺了不少日用百貨,大門前掛了門燈和招牌,原來是兼賣日用品的小食店。
昨晚天氣不好,雲層厚,風大,因此並未降霜,但江風寒涼,呵出的氣形成陣陣白霧,裊裊而散。
兩人向店門走去,柴哲低聲笑問:“笙妹,不反對我喝酒擋寒麼?”
“只准一壺。”她粲然笑答。
“好厲害,只准……”
“你……”她用肩推他羞笑著叫。
兩人談笑自若,沒留意一間半掩著門的農捨中,有人在門縫中狠狠地向他們窺視。
出城往彭澤的旅客尚未到來,路上只可看到人而不見旅客,任何一個外地人在村中出現,皆難逃有心人的眼下。他們踏入店門,便看到了三個穿勁裝佩了劍的中年人,占住靠亭角的一副座頭,正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酒香與魚肉的香味直沖鼻端。
兩個村夫打扮的店伙在廳中張羅,灶台內的大師傅正忙著弄菜。一名店伙上前含笑招呼,但眼中有懼容極為明顯,笑得極為勉強,欠身領兩人入座不自然地問:“客官要酒菜麼?請吩咐,請吩咐。”
柴哲在食桌旁挪過一條長凳,坐下說:“店家,這麼早便有酒菜供應了?”
店伙計略一遲疑,臉上掛著一抹苦笑,一面清抹桌面,一面說:“有,有。在城東附近十幾裡內的市集中,只有小店是自朝至幕供應酒菜的。”
“呵呵!看貫店的人都有點無精打采,整天做生意張羅顧客,確夠辛苦的,請給我來一壺好酒,弄兩味下酒菜。”
店伙送上兩杯熱茶,欠身道:“小的先給客官來幾碟下酒菜,然後來兩味漁鮮佐膳,請稍候。”說完,向用下走了。
柴哲向姑娘低聲道:“店伙們的神情不對,要小心了。”
“有何不對”姑娘也低聲問。
“荒村野店,哪有一大早入店叫酒萊的食客?你相信這兒的百十戶農村的貧農中,會有一天到晚上小店叫酒菜為餐的人麼?”
“依你之見……”
“有人迫他們供應酒食,這間小店必定是某一方的人作為聯絡站或聚會所。咱們既要小心酒菜有鬼,更要提防有人暗算,甚至會有被圍攻之慮。”
“不見得有這麼嚴重吧?我們與人無怨……”
“為了獲得五萬兩黃金,任何人皆可能做凶手,前來參與的人,誰不想獨吞?在未見到黃金之前,盡可能鋤除異己,這就是這些人唯一的想法,不足為奇。”
說話間,三個勁裝中年人已酒足飯飽,談笑自若地會帳出店而去。
柴哲在三個中年人離座經過身旁時,本能地向三人注視打量,眼中逐漸湧起疑雲,劍眉深領,似在沉思。
“哥,你想些什麼?”姑娘發覺有異,關心地低問。
“走在中間那人,我似乎感到有點面善。”他沉吟著說。
“你走了無數地方……”
“哦!我想起來了,他是大天星寨外寨的一位賓客,叫神眼印奇峰,我要找他問一問黑鷹會的事。”他恍然地說,立即離座追出。
剛跨出大門,門外右側突然沖出一個冒失鬼,凶猛地,毫無顧忌地向店內搶,沖勢甚猛。
三個中年人已經鑽入店左的一條小巷口內,身影一閃即逝,似乎在逃避什麼,腳下甚快。
柴哲百忙中向側一閃,間不容發地避過一撞,雙方擦肩而過。
撞來的冒失鬼是個大塊頭中年人,身高九尺以上,肩闊腰圓,像個金剛,倒拖著一條粗加鴨卵的熟銅棍,粗眉暴眼,留著滿腮虯髯,暴眼中凶光四射。
虯須大漢沒將柴哲撞倒,居然發起橫來,一擺熟銅棍攔住去路,怪叫如雷道:“好小子,走路沒帶眼睛麼?撞什麼魂?”
柴哲不加理會,懶得和這家伙計較,追人要緊,伸手去撥擋在身前的熟銅棍,舉步奪路。
虯髯大漢大為光火,用棍尾挑出大吼道:“小子找死,沒交代清楚你想走?”
柴哲身形下挫,出手抓扣挑來的棍尾。對付這種不講理的人,有理也講不清,唯一的手段是出手教訓,動武方可解決困難。他出手奇快,抓住了。
虯髯大漢吃了一驚,雙手一帶,出右腳便踹。
柴哲豈能讓對方撒野?大喝一聲,突然脫手送棍。
虯髯大漢上當了,驟不及防,仰面便倒,不僅一踹落空,而且帶棍時用勁太猛,自然立腳不牢,重心一失,不倒怎行?
柴哲急步跟上,正想一腳挑出,驀地寒芒一閃即至,三枚鋼鏢分上中下三路從門側射到。
他雙手上下一分,三枚鋼鏢全部入手。
不等他將接來的鏢反擊,發鏢人已被兩名青袍青年攔住了。用鏢暗襲的人,是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人,腰懸一把鬼頭刀,右額下方生了一塊兩指粗的胳記。
兩個青袍人一高一矮,眉清目秀,人才一表,尤其是那位身材矮的青年人,清秀俊美極為出眾。兩人皆是書生打扮,大袖飄飄,宛若臨風玉樹,腰懸佩劍,一眼便可看出他們是游學書生。
身材稍高的書生手腳快極,右手一伸,閃電似的扣住了發鏢人的左手,沉喝道:“住手,清平世界朗朗乾坤,閣下竟敢白晝行凶,你心目中還有王法嗎?捉你送官究治,看你還敢如此膽大妄為否?”
發鏢人毫無反抗之力,全身發僵,額上青筋跳動,冷汗直冒,雙膝在抖動,似乎臉上已無血色。
屋角的人影再現,一個白發老婆婆突然搶出,一聲暴叱,壽星杖發如逸電,風雷聲隱隱,劈向書生的腰脊。
稍矮的書生疾閃而至,欺近老婆婆的右側,伸手勾住了老婆婆的右肩,伸腿猛撥老婆婆的膝彎,喝聲“躺”!
老婆婆真聽話,壽星杖中途停頓,“蓬”一聲仰面便倒,直沖滑出八尺外方行止住,爬起便跑,逃入屋角的小巷中去了,來得快逃得更快。
矮書生淡淡一笑,向柴哲走來。
柴哲發覺神眼印奇峰已經不見了,知道追不上,停下留神兩個書生的舉動,心中忖道:
“這兩個書生手腳干淨例落,出自高人門下。可惜,看他們人才一表,氣朗神清,不像是亡命之徒,居然也來打劫金的主意,令人惋惜。”
倒地的使棍虯髯大漢被姑娘奪過熟銅棍,用棍抵住了咽喉,躺在地上不敢動彈,束手待斃。
矮書生走近柴哲,拱手為禮,朗然一笑,露出口中編貝似的兩排皓齒,笑道:“兄台受驚了,凶手已經擒獲,不知兄台是否打算送官究治?”
“多謝兄台,這兩人不必送官,在下要問問他們行凶的內情。”柴哲回禮答,目光緊吸住對方的眼神。
“那麼,小生建議兄台到店中查問,可好?”
“在下正有此意。”
“小生姓閔,南京人氏。請教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姓柴,名中平,閔兄的同伴是……”
“那是家兄閔子建。柴兄的同伴……”
“那是捨弟柴雲。”
四人押了兩名俘虜入店,雙方皆替同伴引見了。矮書生叫閔子康,不住向雲笙姑娘打量,目光灼灼毫不放松。閔兄弟倆自稱是從南京來,沿途觀賞江有風光,游學南昌,准備到東湖書院,聽說大賢歐陽德將在東湖書院講學。因此專程前往雲雲。
“柴兄出店行色匆匆,不知因何事故與這些江湖亡命沖突起來的?”閔子康落坐含笑問。
“在下要追一位姓印的朋友,這幾個家伙無故挑釁,不知是何人所差,在下且問問再說。”柴哲信口答。
姑娘從柴哲手中取過一枚鋼鏢,向被抵在壁角的虯髯大漢冷冷一笑說:“閣下,光棍眼中揉不進沙子,希望你放明白些。在下的要求是有問必答。你老兄如果不合作,那麼,話講在前面,屆時將有人後悔,我保證後悔的人將不是我姓柴的。”
虯髯大漢咬牙切齒地怪叫道:“你的朋友找麻煩,走路不帶眼睛……”
姑娘用一聲冷哼打斷對方的話,鏢尖一閃,便刺入虯髯大漢的右手曲地穴,入肉三分,冷笑道:“老兄,在下先廢了你的右手。”
她用了半分勁,大漢渾身一震,臉色泛青,叫道:“住手!我……”
“你貴姓大名?”
“在下歐清海。”
“奉誰所差?”
“在……在下……”
“不許吱晤,說……”
“在下是……是前來湖口踩盤子的……”
“哦!你的當家是……”
“九華黑豹郝水靖。”
“你那三位黨羽是……”
“都是歐某的同伙。”
“你不是紫袍魔君的人?”
“我……”
姑娘又用了半分勁,漂徐徐投入。
“我……我說,是……是的。”歐清海滿頭大汗地叫。
“他差你們……”
“暗算你們,以除去勁敵。”
柴哲也認為歐清海是紫袍魔君的人,向姑娘說:“小弟,不必問了,讓他們滾。”
“報官很討厭,放了他們也好,省事免麻煩。”閔子建深以為然地說。
姑娘也對歐清海的話深信不疑,這次到湖口,只和紫袍魔君小有沖突,其他的人沒有無緣無故派人暗算他倆的理由,便拍活兩個俘虜的穴道,喝聲“滾”!兩個俘虜踉蹌而逃,飛奔出店而去。
柴哲吩咐店伙加了幾味菜,四人客氣一番,一面小伙一面暢談。他敬了閔家兄弟一杯酒,笑道:“兄弟是江湖人,說話口沒遮攔,開門見山有話就說,如有冒犯之處,賢昆仲包涵些兒,剛才子建兄說賢昆仲是游學書生,自然這是托詞。如果賢昆仲自視甚高,自抬身價,那麼,咱們今天的友誼至此為上。我兄弟是江湖人,具有江湖人的骨風,咱們尊重讀書人,但對讀書人獵取功名的抱負並無好感,因此……”
閔子建哈哈大笑說:“柴兄,兄弟也是個口沒遮攔的人。江湖人總該為自己找一件可掩護自己的身份,不然將寸步難行,怎能弄到路引?游學書生的身份最妙,不但可以任意邀游天下,也不會引起官府的注意,更可避免不少麻煩,何樂而不為?咱們兄弟確是南京人氏,也讀了幾年經書,這次聽江湖傳言,說是伊王敲了嚴嵩老賊五萬兩黃金.我兄弟不才,認為不義之財,取之何傷?因此前來看看風色,如有可能,將這筆黃金弄到手,以之行善濟貧,有何不可?賢昆仲如不見棄,咱們聯手結伴同行,不知賢昆仲意下如何?肯否提攜一二?”
“子建兄有此抱負,兄弟願助賢昆仲一臂之力,但咱們言之在先,假如將黃金弄到手之後,須全部捐贈各地善堂與俾田院,你我不落分文。如果賢昆仲能夠辦得到,咱們……”
“中平兄,咱們一言為定。兄弟雖不是一方富豪,老實說,五萬兩黃金還不至於令兄弟動心。請教,賢昆仲是否已獲得運金船的消息?”
“略有風聞,大約明午可到,但……”
“咦!兄弟聽說今晚可到呢!”
“今晚到的不是運金船,同時,明午運金船根本不靠湖口,咱們必須在未牌左右離開,到湖對岸等候機會。”
“那……咱們何不搶先迎住下手?”
“同時,兄弟必須申明,咱們不能直接搶劫運金船。”
“中平兄之意……”
“嚴老賊也出動了大批高手,意圖搶回這批黃金。因此咱們要等他們先動手,坐收漁利……”
“那……那豈不晚了?”
“不晚,讓他們拼個兩敗俱傷,咱們豈不省力得多。”
問子建略一沉吟,點頭道:“也好,那麼,我等你的消息。”
“午牌末,咱們在前面的破敗城隍廟會合。”
“這兒怎會有城隍廟?”
“這兒原來是湖口縣舊址,有城隍廟並不足怪。”
“好,咱們午後在城隍廟會合。”
店外陸續來了幾位勁裝食客,柴哲不再多說,四人天南地北談些江湖見聞,談談自己的抱負,雙方極為投機,意氣相投,不免多喝了兩杯酒。
“距午後尚早,賢昆仲不知還有重要的事待辦麼?”閔子建含笑低聲問。
“兄弟要等一位朋友的消息。”
“誰?”
“恕兄弟暫時守秘,目下風聲甚緊,咱們必須小心。”
“中平兄如無要事,何不到大嶺山下麒麟河畔走走?”
“那兒……”
“聽說江湖群雄在巳牌末午牌初,將在那兒協商,公舉主事人,咱們何不前往探探底細?”
“有些什麼人?”
“不知道,要走一趟才知道。聽說為首的人是鄱陽三水寇之一的混江虎鯊鄒南康,他發了不少請帖,不知沒接到請帖的人,是否可以參加。”
“混江虎鯊不是紫袍魔君的人麼?哼!定然又是不可告人的陰謀。”
閔子建搖搖頭,笑道:“混江虎鯊是鄱陽湖北的水寇首領,一方巨寇,不世之雄,他怎會受人指揮?他這人目空一切,誰也不買帳,紫袍魔君在江湖中固然頗有名氣,但還不配役使混江虎鯊。陰謀或許有,可能是混江虎鯊的陰謀,紫袍魔君決不可能在混江虎鯊的地盤內稱英雄道好漢。”
閔子康也笑道:“聽說紫袍魔君已投入嚴老奸府中為貴賓,老而不死自毀聲譽,混江虎鯊豈有不知之理?雙方見面,不拼個你死我活才怪。此至麒麟河群雄大會處不足五裡地,前往看看風色有利無害,只怕咱們沒有請帖,半途或許有麻煩。”
“咱們如果怕麻煩,便不會來了。走一趟必可得到不少消息,咱們四人四劍,何所懼哉?走!”閔子建斷然地說。
姑娘未置可否,柴哲也不反對,四人立即會帳外出,取道繞出麒麟河,沿河上行。
大嶺山的南面是小嶺山,護城河原稱沙頭河,發源於大嶺,匯合黃土嶺諸洞的水,西流入江。小嶺山也有一條小河,匯集武場澗數條小溪,流人南門外的虹橋港。所以這一帶溪澗縱橫,春夏之間水漲,不易暢行。
四人帶了三分酒意,沿河西岸上行。走了三四裡,尚不見有武林人的蹤跡。河岸有一條小徑,沿途的茂林修竹中,不時可看到三五茅捨小村,一切顯得平靜安詳,似乎嗅不到任何凶險的氣息。
閔子建領先而行,逐漸接近了一座古林密布的山腳下小河洞。右面的沙頭河寬僅三四丈,秋冬水淺,清澈見底,游魚可數。
左面出現了一條小徑,三個穿灰袍的人影冉冉而至,雙方逐漸接近,終於在岔路口碰上頭。
三個灰袍人年紀皆在半百左右,臉上沒有特殊惹人注意的神色,僅一雙眼睛極為明亮,身材一般高,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腰懸長劍,脅下掛囊,走動時腳下沉著從容,袍袂飄飄,風度極佳。
柴哲四人先一步通過三岔口,首先跟到的為首灰袍人突然在後面大叫道:“站住!你們四個小輩從何處來的?”
“麻煩來了。”柴哲向姑娘低聲說,轉身閃在路旁。由於閔子建年歲稍長,他讓閔子建出面與灰袍人打交道。
閔子建外表豪爽,不拘小節,骨子裡高傲,背手屹立路中,傲然一笑,向接近的三個灰袍人問:“諸位口氣很狂,偌大年紀火氣不小。請問,有何見教?”
三個灰飽人並肩而立,為首的人臉色一沉,冷笑道:“你們耳聾了不成?老夫問你們從何處來的?”
“從來處來。”閔子建不假思索地答。
“小輩混帳!”灰袍人怒叱。叱聲中,身形疾閃,急沖而上,鳥爪般的手爪伸出抓人了。
柴哲晃身插入,舉手拂切對方的脈門,叱道:“住手!閣下不講理麼?”
灰袍人吃了一驚,伸出的手間不容發地逃過柴哲的切脈怪招,急退兩步臉色一變,厲聲問:“你小輩身手不弱,決非無名小卒,亮名號。老夫安慶三霸的老大,滿天星孫遠。”
“區區姓柴,武林後學江湖小卒,算不了什麼,說出名號有污尊耳。你三霸走你們的陽關道,柴某四人走我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閣下為何大呼小叫,出言無狀動輒行凶?
說明白了,咱們評評理。”柴哲朗聲答。
“老夫要查明你們的底細。”
“你憑什麼?”
“走這條路的人,今天如無混江虎鯊鄒舵主的請帖,一概擋駕,不許再向前走。”
“你閣下是……”
“鄒舵主的賓客。”
“你們有請帖?”
“當然有,你們呢?”
“沒有。”
“奸細!”滿天星大聲咒罵,猛地左手一振,大袖疾揮,袖底飛出一叢打穴珠,像暴雨般向柴哲灑去,相距不足八尺,按理斷無落空之理。
可是柴哲一聽對方的綽號,便已心中雪亮,暗中早作戒備,對方大袖一揮,他已先一剎那向下一伏,左手一抬,喝聲“打”!將先前接來的鋼鏢發出一枚,一閃即逝。打穴珠從他的上空呼嘯而過,全部落空。
“啊……”滿天星發出一聲驚心動魄的厲叫,手掩著左大腿根向前栽。
同一瞬間,二、三兩霸拔劍厲吼,急步槍進。
閔子建兄弟哈哈大笑,也拔劍迎出。
姑娘伸手虛攔,笑道:“割雞焉用牛刀?兩位請袖手旁觀,我大哥足能應付。”
說話間,柴哲暴起發難.一聲長嘯,長劍幻化一道銀虹,飛射左面沖到的二霸。
二霸火速沉劍急封,“錚”一聲暴響,火星飛濺,封住了,可是,右面的三霸卻遭了殃。
三霸原是搶先出手攻招,柴哲左移,他攻出的招式勞而無功,剛欲轉身變招進擊,柴哲已被二霸封出偏門,恰好向他沖來,他連看也沒看清,銀虹已一閃而過。他感到右脅一震,本能地揮劍追擊,揮向沖過身側的柴哲背影。但劍出手,卻被一陣令人難以忍受的痛楚襲遍全身,手無法控制,劍破空而飛,飛出五丈外去了。
“哎……”他狂叫一聲,身軀一震,向右扭轉,踉蹌沖出丈外,腳下大亂。
柴哲站在丈外,含笑向二霸點手叫:“閣下,你封住了在下一劍,來來來,第二劍看你封不封得住?”
只一照面,三霸便有兩霸失手,一個被暗器擊中大腿,一個有脅中劍,失去了抵抗力,剩下的一個怎能沉得住氣?一聲怪叫,扭頭便跑。
姑娘身形似電,只兩起落便從旁超越而過,光華一閃,霜華劍出鞘,伸劍叱道:“站住!不然將劍尖瀝血。”
三霸急於逃命,本能地一聲暴吼,劍出“寒梅吐蕊”,走中宮攻入,從光華的側方閃電似的遞出劍尖。
“撒手!”姑娘冷叱,“嘎”一聲怪響,三霸的劍身掉下一條劍鋒,光華閃閃的劍尖,點在三霸的右胸前。
三霸魂不附體,如受催眠般松手丟劍,臉色灰敗,駭然問:“你……你的劍……劍……
劍術……”
“劍術通玄,是麼?劍是神物,威力倍增,你難逃一死。”姑娘冷冷地說。
“你……你想怎……怎樣?”
“你閣下要死還是要活?”
“當然要……要活,螻蟻尚……尚且貪生。”
“借你們的請帖一用。”
“沒……沒有請帖。
“那……閣下想死……”
“不!不!請帖不管用,參與大會的人,不必憑請帖予會,只須說出帖上的暗語,便可通行無阻。”
“呸!剛才你們就問咱們要請帖。”
“問的確是帖,但回答時卻只須說出暗語便可,真要將帖取出驗看,反而暴露身份。為防止外人混入,所以有此規定。”三霸強作鎮定地答。
“暗語請閣下說來聽聽。”
“這……”
姑娘冷哼一聲,劍尖一振,挑破了三霸的胸衣。
“我……我說。”三霸驚怖地叫。
“說。”
“潛天行道,劫富濟貧八個字。”
姑娘收了劍,叱道:“滾!帶著你同伴離開,不許前往參與大會,盡速退出九江府地境,愈快愈好。下次如果碰上,送你去見閻王。”
“你……你們講不講理?”三霸咬牙切齒地問。
柴哲呵呵笑說:“老兄,要講理,你們還咱們的公道來。叫陣的人,是你們,先動手,也是你們,要講理,同樣是你們先提出。好吧,咱們講理好了,先卸掉你們一條胳膊,再說個一清二楚。”
三霸打一冷戰,悚然奔向兩位蹲坐在地上敷藥的同伴,一左一右挾起便跑。
旁觀的閔子建兄弟倆,一直留心著柴哲和姑娘的一舉一動,被柴哲疾逾迅雷的驚人劍術嚇了一大跳。子建不住向乃弟打眼色,子康不住凜然頷首會意。
“有了暗語,咱們走。”柴哲向閔子建兄弟笑道。
子建豎起大拇指,笑道:“了不起,中平兄。安慶三霸藝業超人,今天三人聯手仍然栽在賢昆仲手中,兄弟歎為觀止矣!看兄台的劍術,聲東擊西,詭異絕倫,一發即中,捷如電光石火,宛若雷霆驟擊,可怕極了,但不知兄台出身何門何派,能見告麼?”
“子建兄過獎了,兄弟的劍術不登大雅之堂,所恃的僅是膽大敢拼而已,見笑方家。不瞞兩位說,兄弟出身並無門派,淵源家學,藝自家傳,並經長輩指點,不成章法,見笑了。”柴哲敷衍地說。
四人一面談論各門派的藝業,一面沿小徑急走。
不久,三霸獨自重新回到斗場,在路旁拾起一個紙團,急急打開,只見上面用毛筆寫著兩行小字:“小狗之弟乃是女扮男裝,來歷不明。須全力圖之,不然將是心腹大患。運金船之行程,小狗了如掌指,消息來源不明,將設法查出此人。”
三霸將紙團藏好,匆匆走了。
閔子建仍在前面引路,沿途邊走邊談,腳下甚慢,天南地北信口胡謅,間或套問柴哲與姑娘的身世與所交好友的名號,套話的技巧相當高明。可是柴哲更為機警,並不因有了三分酒意而松懈,借口開河,胡說八道,避重就輕,從容應付。
姑娘更是有心人,她已看出閔子康不是男子漢,自然而然地懷有戒心。同時,她發覺閔子康的目光,經常向柴哲窺伺,更令她心中不安,女孩子心細如發,她更是處處留神。她會錯了意,以為閔子康對柴哲傾心,在找機會親近,這是她最不願意的事,無法容忍此事發生。因此,她纏住了閔子康,盡可能阻止閔子康與柴哲說話。閔子康想套她的口風,可說白費心機。以她的眼光看來,閔子建的年紀,當不少於三十。保養得好可以令人的外貌顯得年輕,但舉動卻瞞不了有心人,成熟的氣宇風標,使那些氣血方剛野馬似的青年人無法仿效比擬。這位閔子康的年歲,恐怕也在二十四五之間了,美好的臉蛋和嬌嫩的粉頰固然顯得年輕,但笑起來可就掩不住眼角的笑紋。女人有了笑紋,那表示她的黃金年華、大好青春已經逝去,永不復回啦!
一個二十四五歲的江湖女人,如果還沒有婆家,其中便大有文章了,姑娘怎能不生疑?
在她的心目中,柴哲是天下間唯一完美的人,是她的終身伴侶,是她在西番萬裡追蹤,經過多次試測,長久的觀察,證明唯一合乎她心目中理想伴侶的人,她豈肯讓其他的女人插入?
她當然深信柴哲不是好色之徒,更不是見異思遷的登徒子,憑閔子康的容貌,不客氣地說,簡直不配與她相較,豈配橫刀奪愛?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她必須小心,防患於未然,她得為自己打算。
柴哲不是糊塗蟲,他自然知道閔子康是女人,因此僅與閔子建打交道,談談說說頗為投機。閔子建確也裝滿了一肚子墨水,江湖見聞廣博,而且為人也夠豪爽,自然博得他的好感,甚至平空生出惺惺相借的念頭,大有相見恨晚之慨。可是,牽涉到身世和朋友,他不得不有所保留,雖有了三分酒意,仍然記得對人且說三分話,末可全拋一片心的古訓。
繞過前面的山腳,柴哲與閔子建並肩而行,子建在左,柴哲在右,右面的小河已在十余丈外,路兩側全是些快干枯了的荊棘,三兩丈外側是些矮樹叢。前面約半裡地,山腳下有一座平靜的三家村,三兩聲大吠夾著一兩聲雞啼隱隱傳來,看不出有何異樣。
“怪事,怎麼沿途不見有武林人?”柴哲有點心疑地問。
“還早呢,大概都在咱們後頭?”子建信口答。
“快到了吧?”
“前面那座三家村如果是黎家灣,便是他們的聚會處。”
“那麼,咱們快兩步。”
“好,快走兩……”
柴哲突然大叫道:“小心身後,閃!”叫聲中,他將閔子建向前一推,自己則向前伏倒,末著地便已翻轉身軀,向路旁的荊棘叢中發出奪來的最後一枚鋼鏢。
鋼鏢出手,他已挺身而起,左手一抄,接住了第二次射來的三枚寒星,右手已拔劍出鞘。同一瞬間,姑娘“哎”一聲驚叫,前躍八尺,旋身撤劍。她的左上臂後側,臂袖裂了一條縫,皮破血流。一枚梭形兩刃鑽劃空飛出三丈外,掠過閔子康的身後,“嚓”一聲落入荊棘叢中去了。
說來話長,其實是剎那間所發生的事。從兩側荊棘叢中先後共射出三種暗器,共有十二枚之多,只劃傷了姑娘的左上臂後側,其余的全部落空。
路右的荊棘叢中,一個身穿灰色勁裝的人,哀號著滿地亂滾,將荊棘壓得紛紛折倒。這人的右肩近胸處,柴哲射出的鋼鏢只露出一綹鏢穗。
附近的荊棘叢中,陸續躍出九名穿灰色勁裝的人,每個人皆以黑巾蒙面,所帶的兵刃全是劍,黑巾包頭,黑色手套,黑色快靴,黑色的劍鞘,連劍德也是黑的,只露出一雙眼睛,令人望之毛骨悚然。
顯然共有十個人在此埋伏,已被柴哲放倒了一個。
九個蒙面人形成合圍,將四人包圍在路中。
“分開戒備,子建兄,賢昆仲負責北面。”緊要關頭,柴哲斷然地負起領導人的身份。
但蒙面人並未群起圍攻,一名蒙面人徐徐拔劍,舉步欺近,用劍向柴哲一指,發話道:
“你,傷了咱們的人。上,納命,公平一決。”
柴哲示意姑娘小心身後,立下門戶冷笑道:“先用暗器暗襲,算公平麼?”
“彼一時,此一時。”蒙面人冷冷地答。
“亮名號,閣下的主使人是誰?”
“你反正得死,亮名號何用?”
“你們為何暗襲?”
“要你的命。”
“你我無冤無仇。”
“少廢話。”
“閣下知道在下是誰?”
“你就是你。”
“天下間決無無故向人襲擊的人,你們必有用意。”
蒙面人不再回答,一聲冷叱,迫近攻出一劍,劍嘯似隱隱風雷,可知這人的內力修為精純,出劍的手法沉著隱定,看似緩慢其實甚快,一星寒芒劈面點到。
柴哲心中一動,付道:“這人修為的火候甚為精純,定非無名小輩,而是武林成名人物,為何要掩去本來面目,無端向人襲擊?我得小心了。”
他一面想,一面出劍封招,“錚”一聲崩開來劍,向左挪移。雙劍接觸的瞬間,他感到虎口一震,反震力相當凶猛。顯示出蒙面人內力修為已將臻化境了。
“錚錚!”他反擊兩劍,皆被蒙面人封住了。
雙方從容挪移,尋找空門,三劍接觸,已換了一次照面,彼此皆懷有戒心,不敢貿然進擊。
兩人劍尖遙指,沉著地移位,劍上龍吟隱隱,雙目光芒閃爍,誰都心中明白,彼此碰上最佳的對手了,誰也不敢投機走險。
繞至第二圈,柴哲突然一聲狂笑,碎步挺進,劍出“飛星逐月”,奮勇搶攻。
蒙面人一聲冷哼,左移、避招、欺進、出劍,避實就虛,猛攻柴哲的右側脅。
柴哲正求之不得,他正希望速戰速決,往下拖於己不利。要速戰速決,必須給對方貼身發招的機會,不然雙方大兜圈子,怕不要拖上一兩天也解決不了問題。
劍勢疾變,數道虛實難辨的劍影破空而出,宛若怒龍夭矯,向刺向脅側下的襲來劍影罩去。罡風驟發,劍氣飛騰,人影倏然加快,快得令人眼花,雙方的劍虹纏住了。
“錚!”一聲鏗鏘的清鳴傳出,劍影再次活潑地飛騰。
人影乍合,驀地響起一聲輕叱,劍氣倏斂,人影接著突然一閃即行分開。一道怪影隨著乍分的人影,翻騰側飛丈外。
幾顆血珠迎風飄落在路面上,殷紅觸目。
人影倏止,敵我雙方觀戰的十一個人,呼吸似已止住了,手心淌著汗,四周像死一般的靜。
柴哲橫劍屹立,劍尖殷紅觸目。
蒙面人的包頭不見了,發結也失了蹤,短灰發披散垂落,但頂門光光。原來先前飛出的怪影,是蒙面人的包頭和發結。這人的左胸,裂了一條半尺長的血縫,鮮血像泉水般向下流,流至腰帶,流下腿部。
“留你一命。”柴哲沉靜地說。
蒙面人雙腿一軟,突然向前僕倒。
另一蒙面人急搶而出,一把將人扶住了。
“我……我……慚……傀。”受傷的蒙面人虛脫地叫,渾身軟綿綿地,劍失手墜地。
正南的一名蒙面人突然射出,相距兩丈余,居然能不起勢不彈腿,直挺挺地疾起疾落,悄然落地,無聲無息。
“好高明的提氣輕身術。”柴哲脫口叫。
蒙面人的一雙鷹圖厲光閃閃,眼四周的皺紋,說明他已是年歲甚高的人,甚至眉毛已泛灰了。他緩緩拔劍,用冷冰冰的聲音說:“閻王指定三更死,決不留人到五更。”
姑娘臉色一變,叫道:“他是活閻羅羅守仁,大哥小心他的暗器閻王令。”
“他為人如何?”柴哲問。
“黑道的巨擘,殘忍的凶手。曾經與八爪蒼龍打成平手,江湖上誰不知他活閻羅的名號?”
“他與八爪蒼龍有糾紛,那麼,他定是犯案的要犯了。”
“血案如山,大江南北五省四十一府,皆有他殺人越貨的血案未結。”
柴哲突然收劍,向活閻羅冷笑道:“殺你污我之劍,在下要用暗器宰你。”
“班門弄斧,你該死。”活閻羅陰森森地說,舉劍逼進。
柴哲雙手各挾了一支鐵翎箭,屹立如山,虎目中神光似電,緊緊地捕捉住對方的眼神。
雙方漸行接近,丈五、丈二、一丈了。
柴哲依然冷靜地屹立,紋風不動,像一座石人,僅嘴角有三兩根肌肉輕微的牽動。
活閻王反而腳下有點遲疑,對方已知道他的名號,也知道他的暗器閻王令可怕,居然敢夷然無懼面面相對,居然敢屹立不動,不采取拉開安全距離的行動,顯然並未被活閻羅的名號所動,冷靜的神情反而令他心中懍然,腳下不由自主地遲疑不進。
他再邁出右腿,眼中殺機怒湧。
柴哲依然毫無動靜,屹立如岳峙淵停。
“這小輩嚇傻了。”一名蒙面人向自己的同伴低聲說。
這瞬間,狂風暴雨終於光臨。
活閻王的劍遞出了,左手也同時疾揚,叱聲似沉雷:“納命!”
叱聲、劍尖、暗器,在同一瞬間光臨,人已近身。
柴哲在大天星寨苦練了六年暗器,在爾後離開的四年中,更是勤練不輟,收發暗器的手法,可說已臻爐火純青的境界了。對心理預測方面,所下的功夫自不待言,可從對方的眼神中,看透對方的心意.先前他伏地避暗器並反身發鏢,身法手法自然已被活閻羅看清,這次可不能重施放技了。他雙手齊分,身軀在閃電似的瞬間扭轉,右腳反而踏進,雙掌一分,雙方劈面貼身相遇。
四枚長有八寸,構造特異可發眩目虛影的閻王令,像一把傘般射到,籠罩住附近丈余地面,真正射向柴哲立身之處的,只有一枚。活閻羅上當了,做夢也未料到柴哲的身形仍在原地,一著錯全盤皆輸,而且輸得很慘。
柴哲不願冒險接閻王令,用左手的箭輕輕一撥,讓閻王令略偏准頭貼衣擦過。
他僅發出右手的鐵翎箭,一擊奏功。
“嚓!”劍貼他的胸口擦過,有灼熱之感觸體。
在活閻羅撞上他的前一剎那,他略移馬步閃讓。
他的鐵翎箭,端端正正射入活閻羅的咽喉。他的內力修為十分精純,任何練了八成氣功的高手,也禁不起他以內力所發的一箭,三丈內足以擊破八成火候高手的氣功。
活閻羅一劍落空,向前沖出丈余,腳下突然大亂,身軀一震,猛地轉身揮劍,左手探囊取閻王令。
可是,手剛探入囊口,突然一頓,如中電擊,喉間傳出一陣怪響,搖搖欲墜。
“惡貫滿盈,你安心地去吧!”柴哲沉聲叫。
活閻羅渾身一震,砰然倒地。
四周除了姑娘外,所有的人全都駭然,眼中散發著恐怖的光芒,有人在打冷戰。
閔子建兄弟倆倒抽一口涼氣,呆若木雞。
柴哲徐徐拔劍,冷冷一笑。
驀地,一名蒙面人發出一聲長嘯,除了一名照顧第一個受重傷的同伴外。六名蒙面人同時揮劍搶進,不再公平一決,而是倚多為勝,展開群毆了。
柴哲一聲長笑,劍虹如匹練,先迎向正南。
姑娘緊隨在他身側,揮劍急迎。
可是,六名蒙面人突然不進反退,幾乎在同一瞬間扭頭發腿狂奔。
外圍照顧受傷同伴的蒙面人,也背起同伴進命。
閔子建兄弟向北追,追趕兩個家面人,鑽入一座矮林,狂追不捨。
柴哲與姑娘向南追,看看要追上在前面逃生的兩個蒙面人,他突然止步叫:“小弟,退!”
“不追上捉兩個人來問口供?”姑娘停步訝然間。
“不行!這些家伙無一庸手,閔子建兄妹貿然去追,後果可怕。快!趕回去接應他們。”
兩人回頭急奔,向北循枯草愜倒的方向追。
果然不錯,追上了百十丈,便看到閔子康扶著乃兄子建,狼狽地奔來。
“家兄的左臂挨了一刀。”子康遠遠地便焦急地叫。
柴哲趕忙迎上,扶住子建察看傷勢,笑道:“很幸運,飛刀僅穿過一層皮肉,上兩三天藥便毫無妨礙了。如果被正面被擊中,可能要傷骨呢。快坐下,我替你起刀上藥。”
子建席地坐下,苦笑道:“兄弟對暗器無可奈何,防不勝防,慚愧。”
“發飛刀的人勁道差勁,不然你會丟掉一塊肉呢!這樣吧,賢昆仲可到城隍廟等我,我與捨弟到前面黎家灣走走。”柴哲一面替閔子建裹傷,一面說。
“咱們在此打斗,還能逃過賊人的耳目?你擊斃了大名鼎鼎的活閻羅,那些予會的人怎敢不溜走?算了,咱們回去吧。”子建顯然不願柴哲前往,所以詳加分析不去的理由。
看看天色不早,柴哲不希望誤了城隍廟之約,便同意了子建的建議,回到斗場起回鐵翎箭,將兩具屍體放置在路中,讓活閻羅的同伴前來收屍。
四人回到三市口先前進食的小店,已經是已牌末時分了。閔子建兄弟藉口要去找一位朋友,不留下了,約定午後在城隍廟會合,不見不散。
柴哲與姑娘在小店買了數包菜餚,帶了兩葫蘆酒,回到了城隍廟,等候昨晚帶他們來的黑影返回相見。
午後不久,閔子建兄弟先到,柴哲、雲笙姑娘、閔子建兄弟,四個人在城隍廟會合,正在破殿中聊天,接著來了一個奇丑的持短杖怪人,見到柴哲便高叫道:“快!跟我來。”
柴哲立即離座,說聲:“走”!跟著黑影匆匆向外奔。
閔子建臉色一變,訝然道:“咦!那不是九幽鬼王許瓊麼?”
“正是他老人家。”柴哲信口答。
“你的消息是他供給的?”
“一部分是的。”
“他的消息不一定可靠哩!”
“事實上全部可靠。”
“他這人不是正道,與他走在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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