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裡柯克短篇小說集 候選人史密斯先生
    「夥計們,」史密斯先生走出旅館,來到門前的人行道上,對他的兩個僱員喊道——「把那面英國米字旗掛到上面去,掛得高高的。」

    然後他站在那兒,看著那兩面旗幟迎風飄揚。

    「比利,」他對櫃檯主管說,「再去搞兩面旗來,把它們高高地掛到店後面的頂上。然後打個電話到城裡去,打聽一下做一百面這樣的旗要多少錢。把酒吧那些『美國飲料』的招牌全部撤掉,換上新的『英國啤酒,隨時供應』。撤掉黑麥威士忌,去訂購些英格蘭、愛爾蘭的米,然後去找印刷公司,叫他們給我做一些英國酒的廣告牌。」

    緊接著史密斯先生又產生一個念頭。

    「喂,比利,」他說,「打電話到城裡去,訂購五十張喬治國王的像來。質量要好,要彩色的。錢多錢少沒什麼關係。」

    「是,先生,」比利回答道。

    「嘿,比利,」史密斯先生叫道,另一念頭又出現了(的確,自從史密斯先生投身政治以來,你可以看出諸如此類的念頭像波浪一樣朝他湧來),「再弄五十張他爹的來,就是愛爾伯特老國王的畫像。」

    「沒問題,先生。」

    「喂,我說呀,你記著,買像的時候,順便也買幾張老王后的,維多利娜老王后的,要是能買到的話。要買穿喪服的那種,要有豎琴、獅子和三叉戟圖案。」

    保守黨會議召開後的第二天早上。喬什-史密斯已被選為候選人。現在整個鎮子都被旗幟和競選告示牌覆蓋了,每天晚上大街上都有樂隊在演奏,噪音、音樂和激動從早上一直持續到晚上。

    即使在城裡,選舉時節也是夠熱鬧的,但在城裡,一到上班時間興奮勁兒就會有所消退。而在瑪麗波莎,根本就無所謂上班時間,因此那種興奮也就始終不斷地持續下去了。

    史密斯先生贏得了保守黨大會的支持。有些人想擁戴尼文斯,不過呼聲很微弱。每個人都知道,他只是一個律師、一介書生而已,與見識廣博得多的喬什-史密斯相比毫無競爭力。

    結果自然是史密斯成了保守黨候選人,於是鎮上到處掛起了競選宣傳廣告,上書「史密斯忠於大英帝國」等大字。人們紛紛戴起了徽章,史密斯先生的頭像在徽章的一邊,喬治國王的在另一邊。史密斯旅館隔壁那家水果店被清理好了,成了史密斯競選委員會的辦公室,整個白天加半個晚上都有人在裡面抽雪茄。

    鎮上當然還有其他的宣傳廣告,上書「巴格肖——自由」、「巴格肖——繁榮」、「投瑪麗波莎標準的頂梁人物一票」等。鎮子北邊的瑪麗波莎大廈旁邊是巴格肖競選委員會的辦公室,那裡橫街扯著一條巨大的橫幅,巴格肖的一班人馬在裡面抽煙,不抽到頭暈眼花不會罷休。

    史密斯先生做了一個估算,結果表明在他的競選辦公室抽掉的雪茄的數目,幾乎是在自由黨的辦公室抽掉的雪茄的兩倍。在迄今為止的五次選舉中,這是保守黨第一次如此風光。

    或許還得提一提,鎮上另外還有周恩牧師的競選宣傳牌——有那麼五六塊吧——小裡小氣的,每塊約手絹大小,上面寫著「愛德華-周恩先生懇請密西納巴縣全體選民投他的票」。但你決不會注意到那些小玩意。後來周恩先生千方百計在主街橫扯了一條上書「周恩——誠實」的大條幅,結果風卻把它刮到湖裡去了。

    這次競選實際上是史密斯和巴格肖之爭,大家從一開始就心中有數了。

    我真希望能把這一最偉大竟爭的各階段及其所有周折敘述出來,再現出從戰幕拉開到投票結束的所有細節。不過,那可就要寫上好幾大卷啦。

    最先的交鋒,當然是談貿易問題。瑪麗波莎的兩家報紙——《新聞郵報》和《時代先驅報》就此進行了激烈的論戰,版面上作論據的統計數字比比皆是。然後記者採訪各位候選人,發表採訪記,闡明各候選人在關鍵問題上的信念和看法。

    「史密斯先生,」《瑪麗波莎新聞郵報》的記者問道,「關於擬議中的降低差額關稅的做法會有何影響,我們想聽一聽您的高見。」

    「哎呀,佩特,」史密斯先生說,「這我可說不上來。來,抽支雪茄。」

    「史密斯先生,您認為降低對英國商品的按值稅優惠,同時以互惠關稅率引進美國貨,會造成什麼後果呢?」

    「這是個很有趣的問題,不是嗎?」史密斯先生回答說。然後他問記者:「您喝點什麼?陳啤還是土釀?」

    在這類簡短的對話中,史密斯先生的表現表明他片刻之間已掌握了與報界周旋的全套本領。第二天報上的採訪記說,雖然史密斯先生不願明確地指出關稅差異的原則與正確的財政科學相背過,但是他堅信與美國實行任何關稅互惠政策都勢必導致人均國民工業產值的嚴重下降。

    「史密斯先生,」瑪麗波莎的一個製造商代表團的主席問道,「要是您當選的話,在關稅方面您準備採取什麼措施?」

    「兄弟們,」史密斯先生說,「我要把它定得他媽高高的,誰也別想再把它降下來。」

    「史密斯先生,」另一個代表團的主席說,「我歷來是一個自由貿易主義者——」

    「那就繼續當下去吧,」史密斯先生說,「我本人也是。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您對帝國防務有何高見?」另一個人問道。

    「啥呀?」

    「帝國防務。」

    「防什麼呀?」

    「各方面都防。」

    「誰說的?」史密斯先生問道。

    「所有人都在談論這事兒。」

    「渥太維的保守黨兄弟們對此有什麼看法?」

    「他們贊成。」

    「那好,我也贊成。」史密斯先生回答說。

    這些短短的談話所代表的只是這場偉大競爭的第一階段,即辯論階段。正是在這一階段,《瑪麗波莎新聞郵報》對很多東西進行了徹底論證,例如,瑪麗波莎的豬肉價格比南加利福尼亞的橙子價格高出零點六;又如,在過去的十五年裡,密西納巴縣平均每十年進口的雞蛋量,比新奧爾良每十年進口的檸檬量增長了四點六八二。

    諸如此類的數據能引發人們思考。這是無庸置疑的。

    辯論結束之後,競選進入組織階段,往後是公眾大集會。或許你還從沒見過一個縣被「組織起來」是怎麼回事兒吧。那景象可壯觀極了。首先是巴格肖那班子人馬出來遊說,他們駕著輕便馬車從西往東在縣裡四處巡行,然後又從南到北巡行一遍。無論何時他們遇到一個農夫,他0梆會到農夫家裡去,在那兒吃上一頓飯。吃完之後,他們把農夫帶到輕便馬車邊,請他喝上一杯,於是這個人的選票他們就可以穩拿了。一直要到農夫招待保守黨人吃完飯之後,他這張選票才會變卦。

    事實上,向一個農夫表明你對他一片誠心的唯一辦法,就是上他家去和他一起吃一頓飯。要是你吃不下那頓飯,那他是不會把票投給你的。這是一種公認的政治測驗。

    不過嘛,當然如此,正當巴格肖一行開始巡行拉選票的時候,史密斯的人馬從另一個方向駕到了,他們和農夫們一起吃飯,給他們遞雪茄煙,把他們又全部還原成了保守黨人。

    你或許還會在這兒或那兒看到獨立候選人愛德華-周恩的身影,他在政治車馬的煙塵中從一個農莊遊說到另一個農莊。對每一個農夫他都解釋說,他保證自己不行賄賂,不給黑錢,不許諾職位,因此每一個農夫都熱情地和他握手並且把去下一個農莊的路告訴他。

    在鄉村被組織好之後,接下來的階段是舉行選民集會,各候選人及其支持者與對手展開舌戰。

    我想在整個加拿大自治領還沒有哪個地方像瑪麗波莎這樣,能對貿易問題——關稅互惠問題——進行如此徹底的探討,能表現出如此高漲的愛國主義激情。至少有一個月時間,人們談論的除了這一話題沒有別的。在街上甲某會叫住乙某,告訴對方他昨晚從報上得知紐約一個蛋的平均價格比瑪麗波莎的高百分之一。同一天晚些時候,乙某又會攔住甲某,告訴他愛達荷州每磅豬肉的平均價格比瑪麗波莎每磅牛排的平均價格便宜六厘錢(也許是貴六厘錢——他一時記不清是便宜還是貴了)。人們靠諸如此類的數據過著日子,誰記的數據最多,誰就會拔尖,被視為天然的領袖人物。

    不過這些東西得到最全面徹底的探討,當然還是在選民集會上。要想把密西納巴縣舉行的所有選民集會一點一滴全記錄下來,那非得有鴻篇巨著不行。不過這裡或那裡出現的某些雄辯有力、與眾不同的演說,還是值得一提的,它們堪稱經典力作。比如說,約翰-亨利-巴格肖在德肯色區中學的禮堂發表的演說便是如此。第二天《瑪麗波莎時代先驅報》評論說,那篇演說會載入史冊。一點兒沒錯——它會深深地埋在史書堆裡。

    凡聽過巴格肖演說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非常令人難忘的演說家。而在那天晚上,他以一個年事已高、只渴望為國家效力的人的平靜與莊嚴發表演說,幾乎超越了他自己的水平。在他的演講快結束的時候,某個人的飾針掉到了地上,落地的聲音是那麼大,簡直把窗玻璃都震響了。

    「我現在老了,先生們,」巴格肖說,「肯定過不了多久,我不僅必須和政治告別,而且還必定去那個有去無回的地方。」巴格肖說到這裡時全場一片沉寂。大家的理解是,這句話意味著他想去美國定居。

    「是的,先生們,我已入垂暮之年,我希望,在我走的時候,我能盡可能少地留下憎恨。但在我走之前,我希望大家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這一點:保守黨內的惡棍多得不計其數,其數額超過了任何一個正派社區所能容忍的程度。」他繼續往下說,「我對誰都沒有惡意,我希望對所有的人善言以待。我要講的是,居然有一批有理智有責任感的人把那樣一個惡棍提名為保守黨候選人,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先生們,目前這場競選容不下任何報復性的咒罵。我們不妨站得更高一點,超越那種低賤的舉動。人們告訴我說,我的對手史密斯是一位沙龍老闆。這一點不談也罷。人們告訴我說他被判過盜馬罪,說他是一個作偽證出了名的人,還說他是聞名密西納巴縣的最黑心的說謊大王。我們還是不談這些吧。不要讓這些東西玷污了我們的唇舌。」

    「不,先生們,」巴格肖停下來喝了一口水,接著又說,「我們還是站得高一點,來談談國民福利的問題吧。我們最好先不考慮我們自己的局部利益,而是多從整個國家的大局著想。為此,不妨讓我向大家介紹一下有關德肯色鎮區的大麥價格的一些事實。」

    接下來,在一片寂靜之中,巴格肖讀了一張價格表,它們是十六年以來十六個地方的十六種穀物的不同價格。

    「不過,還是讓我回過頭來,」巴格肖轉向了這一關係到國計民生的問題的另一方面,一花點時間看一看密西納巴縣的沼澤乾草的價格吧……」

    當巴格肖坐下來的時候,人們覺得在德肯色鎮區自由黨穩操勝券是毫無疑問的了。

    但在這一點上人們低估史密斯先生的政治天才了。史密斯第二天一聽說有關情況,便馬上把他那幾個主要演說人召集攏來,他說:

    「夥計們,他們在統一學方面佔我們上風了。我們這方面還差得遠哩。」

    然後他轉向尼文斯,說道:

    「前天晚上你在這兒講過些什麼數字?」

    尼文斯拿出一張紙並開始念了起來。

    「慢著,」史密斯先生說,「成肉的數字是多少?」

    「一千四百萬元。」尼文斯回答說。

    「太好了,」史密斯先生說,「就說是兩千萬元。那些農民,他們會贊同的。」

    尼文斯做了修改。

    「那麼乾草的價格是多少呢?」

    「兩塊錢一噸。」

    「把它提高到四塊,」史密斯先生說,「我跟你說呀,」他補充道,「假如有哪個農民說這些數字不對,叫他到華盛頓去親自查好了。可以對他們明說,要是有誰想證實你所說的數據,他可以隨便到英國去查——告訴他直接去倫敦,親自去翻冊查明好了。」

    自此以後,統計數字方面也就沒什麼麻煩了。然而,我還是得說一句,能恰如其分地運用好諸如此類的數據,那還是很能讓聽眾折服的。在這場選舉中,最擅長此道的大概要數銀行家穆林斯了。一個操他這種行當的人,非得對貿易、人口和金錢方面的數據瞭如指掌不可,在演說中能把它們信手撿來,那效果是妙不可言的。

    無疑你聽過這類人物的演說,但是我懷疑你所聽過的演說的效果,沒有穆林斯在第四區的選民集會上所作的演說那麼典型。

    穆林斯本人當然對那些數據早已爛熟於心,他從不屑於把它們寫在紙上,而他的演說卻效果非常驚人。

    「先生們,」他非常誠懇地說,「你們當中有多少人知道在過去的十年裡我國的出口貿易增長到了什麼程度呢?誰能說出在過去的十年裡我國的進口額增長了多少個百分點呢?」然後穆林斯停頓下來,環視一下四周。誰也不知道。

    「我本人……」他說道,「也說不出確切的數字——現在這個時刻說不上來——但數額肯定是相當巨大的。再比如說人口的增長,」穆林斯再次振奮起來,像天生的統計學家在估摸大概數據時一貫表現的那樣,他說,「你們有多少人知道,有多少人能說出來,在過去的十年裡我們的主要城市增加了多少人口?——」

    說到這裡他又停了下來,信不信由你,沒有一個人能說得上來。

    「我現在說不出具體數據來,」穆林斯說,「但我家裡有這些數據,它們無疑是相當可觀的。」

    但是在發表競選演說方面,候選人史密斯一度遭到了嚴重失敗。

    按原來的計劃,史密斯先生的競選綱領裡列有徹底禁酒一項。但後來沒過多久他們便發現這一著失策了。他們從城裡請來了一個特約演說家,一個系白領帶的嚴厲的人。此人把整個身心都投入到了他的工作上,除了他的日常開銷和每次的演講費之外,他是不計報酬的。我是說,除了那麼點錢以外,他別無所求。

    在自由黨人在德肯色區的學校集會的同一天晚上,他在德肯色區的社交大廳發表了演說。

    「先生們,」他說道,然後中間稍微停頓了一下,「這會兒我們聚在一塊兒認真談論國事的時候,你們知道我們的對手的會場裡正在發生什麼事嗎?今天下午,有十七瓶黑麥威士忌被從城裡送到了那所易於相信別人的無辜的學校,這你們知道嗎?有十七瓶威士忌藏在黑板和牆壁之間,參加開會的每一個——請注意我的措辭,每一個人——都可以灌足那種可惡的東西,費用全由那個自由黨候選人支付!」

    演說者說到這裡的時候,史密斯的支持者們在會上你看我我看你,既吃驚又氣惱,致使演講才講完一半,會場裡的聽眾差不多已走光了。

    自此之後,徹底禁酒的條款被更改了。委員會採取了兩全之策,一方面主張嚴格限制酒類營業執照的審批發放以促進禁酒運動;另一方面又鼓勵含酒精類飲料的生產,並通過嚴厲的酒類販賣法規確保此類酒飲只供給適合飲用它們的人。

    最後,盛大的選舉日終於來了,正如大家所知,這一了不起的日子使史密斯先生的事業達到了勝利的巔峰。關於這一點沒有必要多談,因為它已變成歷史了。

    反正,凡是到過瑪麗波莎的人,都知道選舉日是何種盛況。所有的商店,按慣常的習俗,當然都打烊了。所有的酒店,都遵照法規關門了,你要進去得走後門才行。所有的人都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在恣意取樂之前,他們在街上一本正經地走來走去,就像他們在七月十二日或聖帕特裡克節常做的那樣。選民們都在不斷地觀察不同的投票點,看別的人是否已投票,因為誰都不想率先投票——這是自然而然的事兒——生怕被愚弄而把票投給了不該投的候選人。

    史密斯先生的大多數支持者按照他的旨意行事,他們引而不發,在開頭的幾個小時都不投票。在史密斯先生看來,競選有如捕熊,先得沉住氣。

    「先留著你們的選票別投,夥計們,」他說,「不要太性急。等時機成熟再干,到時候再大打出手,狠狠地來它兩下。」

    瑪麗波莎的每一個投票站都有一名選舉主持人和兩名監票員。那些選民在投票站內外四下窺探,我看呀,和老鼠在鼠夾邊東張西望沒什麼兩樣。而一旦兩個監票員把某個人弄到了投票間裡,他們會把他推到一幅小帷饅後面,使他不想投也得投了。至於投票方式嘛,不用說,是採取無記名投票,因此除了選舉主持人,兩個監票員和當時在場的兩三個人以外,誰都不知道此人投了誰一票。

    正是由於這一點,開頭的投票結果往往是相互牴觸,矛盾百出。有時因投票站安排得亂七八糟,監票員弄不清選票到底是怎麼登記的,結果也就把自由黨和保守黨的選票恰好統計反了。另外還常出現這樣的情況,由於投票者投票時太匆忙、太漫不經心,結果監票員們不得不把選票從票箱裡拿出來,仔細看看到底是選了誰。

    我想大概是由於以上原因,瑪麗波莎選舉初期的結果才那麼離譜。

    也許這也就是選票報告表明獨立候選人愛德華-周恩肯定取勝的原因。當這一消息傳開時,街上的人們是多麼激動啊,你要是看到了當時的情況就好了。此前在自由黨和保守黨所舉行的那些盛大的選民集會上,人們已把周恩忘得一乾二淨,當周恩的票數領先的消息在四點鐘左右傳開的時候,選民們大家都驚訝不已。並不是說他們對這一結果不樂意。相反,他們很高興。人人都走去同周恩握手並向他祝賀,還對他說他們早就知道了,國家所需要的正是一個正直、誠實、無黨派偏見的代表人物。保守黨人們公開說他們已對黨派厭煩了,以後要與它一刀兩斷;自由黨人們則說他們恨透了黨派政治。已有三四個人把周恩拉到一邊,解釋說鎮裡所需要的是一個光明正大、廉潔清白、沒有黨派色彩的郵局,這個郵局應建立在一塊絕對沒有黨派偏見的土地上,以未受過任何黨派糾葛玷污的協約為原則。其中有兩三個人很樂意告訴周恩上哪兒能買到那麼一塊淨土。他們還對他說,在郵局局長的人選問題上,他們對現任局長特裡羅尼本人沒有任何個人私怨,也不會說他什麼不是——只是有一點除外,那就是他完全徹底地不稱職。他們還說,要是周恩主張建立純潔的行政機構,正如他曾說過的那樣,那他應該首先把特裡羅尼淨化掉。

    愛德華-周恩已開始對掌權意味著什麼有點感覺了,他的行為舉止中不知不覺有了某種自以為了不得的東西,這是意識到大權在握的最初表現啊。

    老實說,在那半個小時的短暫的當權期內,周恩有機會稍微感覺到了大權在握的滋味。亨利-麥克吉米斯跑來找他,直截了當地提出要當聯邦政府的人口普查員,理由是他經濟狀況很糟而且整個冬天都被風濕病折磨得快要瘸了。納爾遜-威廉姆遜則申請碼頭主管之職,聲稱他整個冬天都因坐骨神經痛而臥床不起,除了這項工作幹什麼都不合適。伊拉斯莫斯-阿徹爾則問周恩是否可以把他兒子佩特安排到渥太華的某個部裡任職,他給出了非常充分的理由,說他已挖空心思在別處替佩特找工作,可就是找不到。並不是說佩特不求上進,而是他生性遲鈍——連他父親都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實在是遲鈍到家了,真是見他的鬼。他一碰到數字就變得沒頭沒腦的,而不幸的是他以前從沒有機會通過上學來補救一下。但要是周恩能在渥太華為他謀一個職的話,他父親確信那一定是最適合他的。在印第安事務部、天文學研究所或加拿大新海軍中,肯定有那麼一兩個適合他這樣的小伙子的職位吧?對所有諸如此類的請求周恩都耐心解釋,說他一定加以認真考慮,同時還請大家體諒,說他得先和他的同僚們研究研究,不能僅僅憑自己的心願辦事。老實說,假如說周恩有生以來對內閣部長們一度曾心懷嫉妒的話,那麼此時此刻他的嫉妒之情已消失殆盡。

    但周恩的鴻運是短暫的。甚至在瑪麗波莎的投票還沒有結束的時候,已有消息流傳開來,不管是真是假,說巴格肖已在縣內當選。第二區的選票以排山倒海之勢湧向巴格肖——他與史密斯的得票數之比是六比二——沿鎮區幹線的所有地區(乾草飼料農場就在幹線附近)據說都擁戴巴格肖。

    這一消息一傳到鎮上,人們就讓瑪麗波莎太陽神騎士團樂隊(其中每個成員都是自由黨人)在主大街演奏開了,樂隊前面到處是巨幅紅旗,還有一條上書「巴格肖永遠勝利」幾個大字的大標語,每個字足有一英尺高。人們歡天喜地,激情澎湃,那景象真是從沒見過。人們在瑪麗波莎飯店門口的台階上簇擁著巴格肖,爭先恐後地和他握手,說他們為能目睹這樣一個盛大的日子而自豪,說自由黨是整個自治領的光榮,還說一想到所謂無黨派政治他們就感到噁心。人們片刻之間,已開始在競選辦公室著手組織晚上的遊行了,他們準備了幻燈和演說,還為即將在台上演說的巴格肖先生準備了一大束鮮花,屆時將由四個全身穿白衣服的小姑娘(都是自由黨人)把花獻給他。

    這時候只剩下一個小時的投票時間了,正是在這一緊要關頭,史密斯先生從他的競選辦公室走了出來,要他的支持者們向鎮上進軍,投票去!那氣勢就像當年威靈頓公爵號令全軍殺向滑鐵盧一樣。於是,選民們從競選委員會總部辦公室和分部辦公室蜂擁而出,每個人的衣襟上都飄揚著藍色的徽章。

    「好好幹吧,夥計們,」史密斯先生說,「投票去,不停地投,投了再投,一直投到他們趕你們走為止。」

    然後他轉向他的競選助手。「比利,」他說,「打個電報到城裡去,就說我已以壓倒多數當選,並叫他們馬上發一個同樣的回電。然後給各鄉村的每個投票站去個電話,捎回信說全鎮都堅定不移地擁護保守黨,並叫他們把同樣的消息用電話回傳過來。還有,去喊幾個木匠來,叫他們在旅館門口搭一個檯子,叫他們把酒吧門上的絞鏈拆掉,讓門敞開著,準備好投票一結束就開門大吉。」

    正是最後的那一個小時起了決定作用。先是大海報出現在《瑪麗波莎新聞郵報》社的櫥窗裡,上面的電報說城裡報道喬什-史密斯即將當選。然後,從全縣各地又傳來同樣的消』g。至此,選民們再也等不下去了。他們幾乎所有的人都等待了一整天,誰都不想投錯票。但當他們一方面看見支持史密斯的人擁進投票站投票,另一方面又聽到外面有關史密斯將當選的消息的時候,他們再也沒什麼可猶豫的了。他們堅定不移地蜂擁而上,到五點鐘宣佈選舉結束的時候,大家絲毫都不懷疑這個縣得救了,史密斯當選為密西納巴縣的議員了。

    我真希望你目睹了瑪麗波莎那天晚上的盛況,那對你的心身大有好處——那萬眾歡騰的情景是你前所未見的,會令你心花怒放。看來整個鎮子的確沒有一個自由黨人而且從來沒有過。他們所有的人都是保守黨人,多年以來都是如此。那些懷著痛苦和悲傷投了自由黨二十年票的人們,那天晚上都露出了本來面貌,都直言不諱地招認自己是保守黨人。他們說他們再也忍受不了那種屈辱了,因此非坦白出一切不可。道出這種真相是要做出犧牲的,但不管這種犧牲有多大,他們都準備去承受它。

    就連喪事承辦人戈爾戈沙-金漢姆先生都站了出來,他說這些年來他為約翰-亨利-巴格肖賣命完全是違心的。他說從一開頭起他就在心裡犯疑了。他說這種疑惑一直在攪擾著他。每天晚上,他本來是可以安安心心幹活的,可是諸如此類的疑慮常常突然向他襲來,使得他簡直沒法把防腐工作繼續下去。可不是嗎?就在貿易互惠政策被提出來的當天晚上,他一回到家就對他太太說出了自己的疑慮,告訴她說他覺得那簡直就是出賣祖國。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有很多很多人都說他們有過和金漢姆同樣的疑慮。特裡羅尼表白說,他早已對特裡羅尼夫人說過那是瘋狂之舉。理髮師傑夫-索普則說,剛談到貿易互惠問題的那一天,他回家裡吃晚飯,席間就對他太太說過那會置本國的生意於死地,會引進一種廉價的、華而不實的美國式髮型,還會使對英國的真正的忠誠喪失殆盡。想想看,金漢姆夫人,特裡羅尼夫人和索普夫人,她們對這一切已知道六個月並且這麼長時間竟沒吭一聲!我想全國還有很多很多金漢姆夫人吧。這只不過再一次向我們證明婦女不適合從事政治罷了。

    瑪麗波莎那天晚上的遊行是永遠令人難以忘懷的。街上熱鬧無比,火炬燃燒,太陽神騎士團樂隊的演奏令人陶醉(除名字外,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保守黨組織了),而最叫人難忘的是滔滔不絕的演說和空前高漲的愛國激情。

    人們在旅館前面搭了一個大大的講台,史密斯先生和他的主要助手們坐在上面,他們的身後旗幟如林。人們向史密斯先生獻了一大束花,獻花的是四個穿白衣服的小女孩——也就是我前面提到的那四個,因為結果表明她們其實是保守黨人。

    然後是發表演講。佩帕萊法官說大家沒有必要談已取得的勝利了,因為那已成為歷史,他還說由於他的官方職務所限,這兒不是他談論自己在取得勝利的過程中所起的作用的場合,因為他所做的一切從此也已變成歷史了。而尼文斯,那位律師,則說他要說的只有幾句話,因為他或許做過的貢獻如今已成為歷史,子子孫孫們,他說,會在歷史書裡讀到那一切,犯不著由他自己來說,因為那已成為這個國家的歷史的一部分。其他人的演說也是同樣的調子,大家都絕對不願多談這一話題(最多不超過半個小時),理由是他們所做的一切最好留待後人去研究。無疑,他們說的,不管怎麼說,其中某些東西還是挺在理的啊。

    史密斯先生呢,當然囉,他什麼話都沒說。他用不著說嘛——至少四年內不用——他是明白這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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