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搖搖晃晃,緩緩地停在了倫敦大火紀念塔站。大約有四分之一旅客默默地站起身來,擇路穿過車廂移向車門口,我也是其中一員。我們下車踏上月台,走上不長一段樓梯,穿過檢票口,出站走進了7月的陽光裡。公司職員在那兒各奔東西,又碰上從倫敦橋上亂哄哄擁下來的更大的人群。我加入到走上格雷斯教堂大街的人流中,朝著位於畢曉普斯門大街的辦公室走去。幾個走錯路的人與正在前進的人群逆向而行,拚命推擠著朝街另一頭走去。他們由於魯莽而被人們推來推去。自從「大爆炸」改革1以來,上班族們出門的時間越來越早,因為推銷員、交易員和結算人員都想盡力做到自己不是最後一個到達交易台上與東京,或者澳大利亞,或者巴林通話的人。
1指倫敦證券交易所1986年12月的改革,內容包括取消固定回扣、依靠計算機信息來控制市場等。
儘管這支大軍的目的似乎是一致的,即去工作,去賺錢,但是作為個體,不論男女,又都有著各自的擔心、憂慮和責任。有時候,我會衝進擁擠的人群中,急切地想立即到達我的交易台,馬上解決頭天夜裡使我輾轉反側,難以成眠的問題。有時候,我會步履拖沓,任後面的人推著往前走,因為我想拖延與前一天的壞交易進行不可規避的對抗。更多的時候,我只是隨著人流移動,頭腦仍然昏昏沉沉,不知那天要做些什麼事,直到坐下來,手中端了杯咖啡,腦子才清醒過來。
不過,今天我卻飄飄然於九天之上。在過去的24小時之內,我賺了40萬美元,誰知道在今後24小時內,我又會賺多少呢?我有一種不合理性的信念,覺得凡是我經手的買賣都會使小錢生大錢。我知道這種情形不會永遠持續下去。但是,在我能夠享受時,我應該盡情享受。最終,運氣會離我而去,連成敗參半的買賣都會與我無緣。煮熟的鴨子會飛走,十拿九穩的買賣也會因未預見之事而泡湯,我的計算機將會出現檢測不出的病毒。我的工作就像一種藥性大起大落的毒品,這種工作會使人上癮嗎?也許會吧。
比起我剛從劍橋大學畢業時工作的那家美國大銀行來說,這種工作當然更富有刺激性。在這之前,我在信貸部干了6年,對從銀行貸款的那些公司進行分析,我必須決定這些公司是否具備還貸能力。這是一個需要聰明才智的有趣的工作。但是,銀行方面卻傾其所能使這種工作變得枯燥無味。信貸部看上去像一個灰濛濛的工廠,裡面有許多面色蒼白的工人,每星期有工作定額,必須交出若干頁數的分析材料。
但這工作倒挺適合我,該銀行對我的作息時間深表理解。他們顯然認為這事關良好的公共關係。倫敦辦事處的總經理是個美國人,以前曾是大學足球隊隊員,一個熱心的體育迷。我上班無論是遲到或早退,他都無所謂,休假日計算得也不嚴;不帶薪水的假期我願休多久就休多久,整個辦事處都為我這個奧林匹克運動會800米銅牌獲得者備感驕傲。
當我放棄了跑步時,他們都不理解,沒有一個人能理解,總經理親自過問了此事。我對他說,我的身體並沒什麼毛病,我還年輕,再過四年,金牌將會非我莫屬。我怎麼可能就那樣讓他失望呢?
原本就很枯燥的工作變得越來越乏味,他們開始要求我上全班,由於別無他事能夠吸引我,那單調乏味的工作變得越發難以忍受。我需要有新意的工作,需要挑戰,需要有競爭性的工作。
因此,當我在《金融時報》上看到一則徵聘一名初級交易員的廣告時,便整理了一份個人簡歷寄去。廣告說,一個小型資金管理公司——德瓊股份有限公司——欲招聘具有豐富信貸經驗之人士,該公司將培養此人成為一名有價證券組合經理。過了冗長乏味的兩個多星期之後,我收到了回函。他們想見見我!我喜歡在我面談時見到的那些人。我認為他們既聰明又友善,我可以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東西。
我對我將為之工作的那個人——漢密爾頓-麥肯齊——印象尤其深刻。他是個年近不惑的蘇格蘭人,中等個頭,衣著整潔,身材瘦削,他那一頭早生的華發看起來始終像是剛剛理過似的。他蓄的鬍鬚仔細修剪至下巴。他那一雙藍眼睛不看著你的時候顯得冷淡漠然。但是當這雙眼睛注視著你的時候,似乎能看到你的心裡,明察秋毫,對所揭示的一切作出判斷。說實話,漢密爾頓看上去好像始終在思考、判斷和預測著什麼。起初,我發現這很令人害怕,在他面前總是覺得渾身不自在。然而,他卻是個優秀的老師,他對事物的認識透徹明瞭,解釋簡潔易懂。我常常因未能得出他所作出的結論而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但是,他總是花時間給我耐心地分析他是如何得出這些結論的。他的批評雖然嚴厲,但始終具有建設性。他決心要把他知道的關於有價證券組合管理方面的所有知識悉數傳授與我。
他博聞廣見,他素以一個悟性極強的冒險家著稱。許多現代有價證券組合理論都強調試圖戰勝牛市的無望性,許多現代有價證券組合經理們傾其全力迎合或險勝市場,漢密爾頓認為這種做法荒謬可笑。他的觀點是,把資金托給德瓊股份有限公司管理的機構是出錢買主意,他認為自己對這些機構的責任是想盡一切辦法為他們多賺錢,這就意味著他要冒風險,而且是大風險。不過,他不會莽撞地去冒險。相反,他會耐心等待,靜待良機降臨,分析所有的風險,盡量避免或躲過風險。然後,當他確信形勢對他有利時,便採取行動,德瓊股份有限公司的客戶們對投資結果非常滿意,因而便把更多的錢托付與他。
該公司於20年前由喬治-德瓊創辦。它最初是管理一些著名公益信託機構的資金。自從8年前漢密爾頓加盟以來,該公司吸引了若干海外客戶,特別是日本客戶,從而使管理資金總額達到了2萬億英鎊。近5年來,現已年近古稀的德瓊先生每週僅工作3個上午。他仍然全面控制著公司,並從中掙得錦衣玉食。資金投資方向是各種貨幣的債券,這些證券的管理由漢密爾頓大權獨攬,包括我在內,共有6個人為漢密爾頓工作。
傑夫-理查茲是我們中間資歷最深者,他已具有20年的投資經驗。他的工作是確定外匯匯率和存款率的走勢,並相應變動他的有價證券頭寸。他舉止溫和,運用其深厚的理論根底對市場進行分析,因而他通常總是勝券在握。羅布-格林哈爾希協助他做這項工作,同時還負責管理非美元債券頭寸。他與我年齡相仿,已在公司裡干了兩年。我們還有一個圖表製作和研究者——戈登-赫爾利。他對過去的價格進行技術分析,以預測未來的價格。在我看來,這幾乎無異於坐觀杯中剩留茶葉渣占卜未來,但是,戈登的預測往往都是正確的。
我的任務是負責有價證券中的美元部分,這佔了我們總資金的一半以上。這是漢密爾頓頗感興趣的領域,也是他仍然積極參與,發揮作用的領域。最終的設想是,我應該和戴比共同擔任這個角色。她上崗時間甚至比我還短,眼下,她大部分時間都用於行政管理和起草法律文件,以及一些相對而言無甚利害關係的交易活動。我們大家合用一個助手,一個名叫卡倫的姑娘。她芳齡二十,性情淑靜,但工作效率很高。
我成為這個小組的一員已有6個月了,我喜愛這個小集體。
我沿著畢曉普斯門大街繼續往前走,最後來到殖民銀行總部那幢高高的黑色玻璃牆大樓前。隨著殖民銀行財產的減少,銀行總部大樓的用處也大大減小了,以至於現在銀行把大樓的上半部各層全祖出去了。德瓊公司租的是20樓,從上往下數第3層。我乘電梯上樓,走進奢侈豪華的接待室,一式錚亮的紅木傢俱,價值千金的皮革裝訂書籍,古老的十八世紀貿易線路版圖和雅致的張滿風帆的茶葉運輸帆船模型。這間屋子給人的印象是殷實富麗,聲名卓著,擁有帝國貿易的金融家們在一個世紀以前掙下的財富,能夠不動聲色地作出穩妥的投資決定。然而事實上,該公司僅有20年的歷史,漢密爾頓及其橡木門後面的小組每天都拿著其主顧們的錢在市場上一賭輸贏。
我穿過那些橡木門,走進德瓊股份有限公司的交易室。這個交易室比投資銀行,以及晝夜不停地從主顧手裡買賣有價證券的經紀人的交易室要小得多。相對而言,作為一個小型投資機構,德瓊用的人手不多。雖然該公司比其他投資管理機構更為活躍,但是,它並不晝夜開展交易活動,只有當我們看到市場出現獨特行情時,我們才買賣債券。
然而,即使是在相對風平浪靜的時刻,交易室裡也瀰漫著一種壓抑緊張的氣氛,我發現這種氣氛極富刺激性。在這兒,20億英鎊的命運可非同兒戲,得縝密考慮。各種信息通過電話、電視屏幕和報紙源源不斷地湧來。這些信息經過分析、辯論和篩選,然後綜合歸納。於是,作出決定,購買這種證券,拋售那種證券,或者乾脆按兵不動。每一個決定均會導致成百萬英鎊的流動。如果我們決策正確,我們的客戶就能掙賺幾萬或者幾十萬英鎊,但如果我們決策失誤……其責任則毫不留情地要由我們全體承擔。
這房間有兩面外牆,從上到下全是厚玻璃窗組成,分別面朝東南和西南。從20層樓上,正好可以越過倫敦城看到東面厄普敏斯特那邊的小山丘陵地帶,南面水晶宮天線桿的尖頂,以及西面米德爾塞克斯的摩天大樓群。內牆上空空如也,只掛著一排必不可少的鐘,指示東京、法蘭克福、倫敦、紐約的當時時間,還有一塊白色的大記事板,寫滿了字跡潦草的藍字,記錄著我們幾個月以前做的一筆交易。
屋子裡有8張交易台,每張交易台上配備著在世界範圍內進行金融交易所必需的設備;路透社和電匯率屏幕,該屏幕提供有關價格、新聞和市場行情的最新信息;個人計算機,用於分析有價證券和過去的價格數據;錯綜複雜的電話系統儀表板上顯示著十來條線路,來電話時是信號燈閃爍而不是鈴聲大振;還有一個碩大的字紙簍,每天從郵局收到的兩英尺高的研究資料大部分都扔進了這個字紙簍中。
其中有一張交易台比其他檯子要大些,也稍微整潔些,其位置與其他交易台稍稍隔開一點距離。此刻,這張大檯子空著,漢密爾頓就是在這張交易台前控制著整個交易室,並制定出他擊敗市場的一個個策略。這個位置使他既能隨時獲得信息,又能牢牢控制全局。現在是8點5分,今天早上我是最後一個到的,因為我認為這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屋裡人比昨天多,氣氛也顯得更加活躍。羅布休假完畢回來上班了,戈登的研討會也開完了。他們兩人都在打電話,羅布扯著嗓門在說話,這表明他對某事感到忿忿不平。傑夫仍專注地在計算機上工作,與我頭天晚上離開他時的姿勢一模一樣。
「早上好。」我從他身旁經過時問候道,回答我的是含混不清的咕噥聲。
我向我的交易台走過去,打開台上台下的一溜兒開關。當機器呼呼開動起來時,戴比向我問候道:「早上好,自命不凡的人兒。謝謝你昨晚請我喝酒。」
「別提了,」我說。「人人皆有走運時。」
我打開公文包,把前一天晚上閱讀的材料扔到檯子上。
「你總不會說真的愛看那玩意兒吧,」戴比指著一本印有布龍菲爾德-韋斯銀行標識的黃封面小冊子說道。她繞到我的檯子前,拿起小冊子。「『萬事無常:歲月流逝信息舊』,喬治-福伊希特萬格博士著。這書名聽起來挺有趣的嘛。」她翻開其中一頁,上面是一串長長的方程式,每個方程式還夾雜著轉彎抹角,令人費解的句子。「請問,這一個是什麼意思?」她指著一串特別長的希臘字母和阿拉伯數字問道。
「它的意思是『早上好,保羅,請問要我為你端杯咖啡來嗎?』」我說。
「這一個的意思是『自己去端你的咖啡,你這個懶蟲。』」她指著就在那公式下面幾乎同樣複雜的一個方程式說道。不過,她說完就把研究資料往檯子上一扔,轉身向咖啡機走去。
我喜歡戴比。雖然我們在一起工作剛剛兩個月,但是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我們相互之間已經相當瞭解,她認為我工作太賣力氣;我卻認為她工作不夠賣力。不過,她這人挺有趣,她能正確地觀察出證券市場的微小波動,有她在你身邊,你就永遠別想裝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
她芳齡約莫25或26歲,身材矮小,一頭淺褐色的秀髮紮成一個馬尾髮型。她也許顯得稍稍有點兒過胖,儘管這給她增添了一種誘人的溫柔。她嘴角始終掛著笑容,她那雙褐色的明眸總是撲閃撲閃地轉個不停,什麼也逃不過她的眼睛。
她是律師出身,曾在一家中型律師事務所工作過兩年,專門起草各種條款。後來,她漸漸對法律產生了一種厭倦感,便加入了德瓊股份有限公司。在德瓊股份有限公司,她也並沒能完全擺脫那些文書工作,因為頭兩年她在我們的「後方辦事處」花了大量時間致力於資金的法律結構工作,並檢查我們的操作是否符合一系列新規程,旨在確保我們沒有偷取我們任何一個客戶的錢。後來,她終於說服了漢密爾頓讓她做了一名初級交易員。儘管表面上她好像沒做什麼實質性的工作,但她悟性很高,學得很快。
她與公司裡的每個人都相處得很好,甚至連傑夫-理查茲也不討厭她的善意取笑,只有漢密爾頓對她的態度似乎模稜兩可。在漢密爾頓看來,缺乏責任心是不可原諒的。
我看看攤開在我交易台上的研究資料,戴比指出的正是福伊希特萬格博士的文章中我所不理解的論點。頭天晚上我為此絞盡腦汁,琢磨了兩個半小時也沒弄懂,最後只得作罷。雖然這篇文章與我們正在做的工作沒有什麼直接關係,但是,我仍渴望盡可能多學一點有關證券市場的知識。儘管通過閱讀學到的有關證券交易的知識非常有限,但我還是希望能學到這有限的知識。無論這篇文章有多麼複雜或多麼神秘,我也要把它啃下來,目的是掌握交易員和資金管理員兩者應具備的知識。
戴比不一會兒就回來了,端著兩個塑料杯,裡面盛著黑色的飲料。她遞給我一杯,然後坐到她的交易台前,把《金融時報》的電視評論版翻開在面前。在白天期間,她得瀏覽《金融時報》、《泰晤士報》和《每日郵報》。
一條電話線閃爍起來,是卡什來的電話。
「夥計,你們德瓊公司的人可真走運,」他開腔說道。「昨天我讓你做了一筆最美氣的買賣,今天我又要把你救出一個陷阱。」
「什麼陷阱?」我問道,愁上眉梢,我沒有意識到我們身在陷阱之中。我腦海中飛快地掠過我們擁有的各種債券,試圖想起卡什指的會是哪一種。
「我準備出價買下你們的石膏債券。」卡什說,聲音裡透著勝券穩操的口氣。「我將出價80買下你們的全部債券。」
「請等一等。」我說。起先,我吃不準他的意思。然後,我從交易台上的一堆文件中翻出了我們公司客戶們的一種有價證券。在一組零星交易的債券中間有「美國石膏公司債券,利率9%,1995年到期」,購買日期是三年以前,購買價格是96。
我用手摀住送話器,仰過身子大聲喊道:「嗨,傑夫!」
傑夫從計算機上抬起頭來,對打斷他的分析有點不高興。「什麼事?」他答道。
「你知道美國石膏公司50萬美元債券的事嗎?我們好像是三年前買的。」
傑夫皺眉想了一會兒。「是的,我想我知道你說的什麼了。那不是漢密爾頓的一個最佳交易。我想他是接近平價買下這些債券的。然後,這家公司遇到了麻煩,不景氣了,它們最後一次露面的交易價是60多。」
「我這兒有人願意出價80。」我說。
「那就接受吧。」
我考慮了片刻,如果卡什突然開價80購買一直以60的價位進行交易的某種債券,那這裡面一定有什麼他知道而我不清楚的情況。
「關於石膏債券有什麼我應該知道的事嗎?」我問卡什。
「不,我什麼也不知道。嗨,去年一年漢密爾頓老是抱怨,說我沒有給這個交易出個好價。瞧,我終於得到了一個好價。他聽到這個消息會高興的。」
這是年資較淺的有價證券管理者的老闆們外出時,推銷員對他們使用的慣用伎倆。他們告訴年輕的管理者,說在同樣的情況下他們的老闆會怎樣做,使他覺得不做某筆交易比做風險更大。在我剛剛工作的頭兩個月裡,曾有一兩次落入了這個圈套。漢密爾頓給我上了一課,教給我應該始終相信自己的判斷力,決不能相信其他人說他的意見如何如何。
「唔,」我說,「關於這事我需要一些時間考慮一下。到時我給你回電話。」
「那好,今晚以前給我回話。這個出價明天也許就變了,」卡什說。
「行。我今天下午與你談這事,」我說完掛上了電話。
我需要瞭解更多的有關美國石膏公司的情況,我離開交易台後,穿過交易室後面的一扇門,走進圖書室。
「圖書室」這個名稱對於這個小小的無窗的房間來說也許名不符實,房間裡幾乎沒什麼書。沿四壁高高地堆著一摞摞卷宗,屋子中間有一台計算機,與儲存著各種信息數據庫的主機聯網。兼職圖書管理員艾利森不在,但是我熟悉大部分資料出處。不到20分鐘,我就摘錄了我們所持的石膏債券的情況簡介,以及證券經紀人關於該公司的報告,我還從計算機上打印了最近5年的帳目和新聞報道。
我捧著一抱資料回到我的交易台。
戴比從她面前的《泰晤士報》上抬起頭來。「這兒還沒那麼冷,用不著點火取暖。」
「我只是想瞭解一下這家公司目前是否在幹些什麼,」我說道。
「真有你的,保羅,」戴比說道。「要是換了別人,頂多看看最新的價格線,然後把債券賣了完事。」
我微微一笑,也許戴比說得對,但是,另一方面,如她深知,我不分析完前5年的帳目,不看完我所能找到手的所有關於這家公司的報刊和分析評論,我是不會甘心罷休的。
接下來,我花了3個小時瀏覽材料,其間只停下15分鐘,到馬路對面的小店裡買了一個三明治。
我讀著讀著,腦海裡漸漸出現了這樣一副景象:一家公司創建時就不甚景氣,而在過去兩年裡已瀕臨走投無路之窘境,然而,這並非完全是公司本身的錯,因為它的主要產品牆板隨著住宅建造業的急劇衰落而需求量驟減。但是,該公司30%股份的持股人,董事長納特-莫裡森採取的行動並未能給公司注入活力。為了建造工廠他曾債台高築,而這些工廠現在的開工率僅為生產能力的一半。由於在「政策」方面的意見分歧,他還接二連三地解雇了幾名業務骨幹,由於公司的盈利轉虧,石膏股票和債券的價格也隨之一落千丈,證券市場普遍認為這家公司十有八九要倒閉了。
曾有若干實力雄厚的聯合大企業主動表示,希望以低價買下石膏公司的現代化工廠,為最終必然到來的經濟好轉作準備。但是,納特-莫裡森不願放棄他的那把董事長交椅,而有他在位,任何神志正常的買主都不願買下該公司。但是,由於他的支持對於任何購買者來說都至關重要,因此,迄今為止尚無人問津,而該公司的處境卻日益惡化。
隨後,翻閱新聞報道時,我看到了一條大約一個月前的大字標題:「牆板大王因直升飛機失事喪生」。雖然「牆板大王」可能是對納特-莫裡森的奉承語,但指的確實就是他。他是在巡視一家工廠時因直升飛機失事而喪生的。我仔細看了其後幾天的連續報道。新聞報道稱,該公司的股票價格上漲了10%。這並不令人驚奇。莫裡森顯然把錢托付於人了。莫裡森的兒子是一位事業有成的芝加哥律師,他對牆板生意毫無興趣。他與當地的一位銀行總裁同為信託人。
我從亂糟糟堆滿各種材料的交易台前站起身來,漫步踱向窗口。從我們的辦公室向外眺望,倫敦的壯觀景色一覽無餘。我凝視著宛若一條銀帶的泰晤士河,流過倫敦城那些黑色和灰色的高樓大廈,流過肅穆靜溫的聖保羅大教堂和議會大廈,繼而流向矮墩墩伏成一團的巴特西發電站。為什麼卡什對此債券出價如此之高?最終買主是誰?為什麼?
既然老莫裡森已經去世,該公司的易手便成為可能,尤其是因為一位律師和一位銀行家將更有可能看到拍賣私家公司的金融意義。我猜想如果石膏公司被一家頗為殷實的公司收購,那麼其債券價格將會上漲。然而,是否有人願意收購這家公司,目前尚毫無把握,在此期間,該公司極易破產。如果哪一位投機商打算冒險收購該公司的話,買下它的股票倒是明智之舉,因為這些股票的價值極易翻倍。相比而言,無論收購公司具有多麼雄厚的實力,石膏公司的債券都將得到100%的償還,若按卡什出價80的價格計算,利潤只有25%。
購買石膏公司債券的會是誰呢?也許該公司正以低價購回它自己的債券?不可能,石膏公司沒有這麼多現金。
我注視著一條駁船在布萊克弗裡亞斯大橋下緩緩駛過。
對了!肯定是這樣!從邏輯上講,只有一個買主!某人正欲收購石膏公司。但是,在他們將其意圖披露於市場以前,他們會盡可能多地以低於票面的價格收購石膏債券。石膏公司總共發行了1億美元債券。如果他們以80的平均價買進,那麼償還債券時獲得的25%利潤將值2千萬美元,也就是說,這是一筆相當可觀的數目,我越琢磨便越肯定這是最符合邏輯的解釋,趕緊採取行動!
我大步走回交易台,我給戴維-巴勒特打電話。「這裡是哈里森兄弟公司。」他說道。
「戴維,你聽說過美國石膏公司發行的債券嗎?」我開口問道。
戴維記憶力極好,對仍在市上流通的大部分債券的情況知道得一清二楚。
「當然聽說過囉,」他說道。「1995年到期,收益率是9%,上一次我看見時,他們以65的價格在進行交易,但那是6個月以前的事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給我搞到5百萬美元石膏債券?」我問道。
「不太好辦,」戴維說。「這種債券幾乎都不上市交易,我來看看能想些什麼法子。」
我放下電話,像平常一樣,這一切戴比全都聽得一字不差。「我認為你應該賣掉這些債券而不是買進它們。漢密爾頓要是知道了這事,他會大動肝火的。」
我向她解釋了我瞭解到的有關石膏債券的種種情況以及由此得出的結論,「如果我判斷正確的話,如果準備收購石膏公司的某人正在吃進該債券的話,那麼,他們將以票面價值進行交易。要是我現在能以80的價格買一些的話,到時就能獲得20個點的利潤。」
戴比洗耳恭聽。「我覺得這倒是個絕妙的主意,不過,我想漢密爾頓還是會生氣的。」
聽了這話,我有點洩氣。她說的也許有道理,從技術角度來說,未經漢密爾頓授權,我無權對不具備3A或2A最高信譽等級的任何公司增加德瓊公司的承受風險。但是,我非常清楚我的行動是明智之舉。
電話指示燈閃爍起來,是卡什打來的電話。「關於石膏債券,你拿定主意了嗎?」
「還沒有,再給我半小時。」
「好吧,不過,我的出價不會永遠不變。再給你頂多半小時。」卡什掛斷了電話。他的語氣比往常略顯緊張一些,毫無平素的取笑逗樂之意。
過了25分鐘戴維才回話,「是有些交易在進行,交易所打烊後,這些債券的開價是80,天知道是什麼原因。保羅,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不知道,但我猜得出來,」我說。
「是怎麼回事?」
「對不起,戴維,我不能說。你弄到債券了嗎?」
「只弄到2百萬,我們可以按82報價。」
雖然哈里森兄弟公司可能從價格中至少抽走一個點,但是眼下不值得為這點小利與他爭辯。「我買下,」我說道。
「你以82的價格買下2百萬元95年到期,收益率為9%的美國石膏債券,」戴維說。「謝謝照顧生意。」
「謝謝你,」我說。「要是還有這種債券的話,請告訴我。」
「我會的。」戴維說。「不過,我想不太可能了,為了這2百萬,我們查遍了瑞士的所有證券市場,有人已經把所有可買到的債券全都買下了。我們問及的每個人都在前一、兩天把債券拋光了。」
不管怎麼說,我至少還得到了2百萬美元。這應該能夠賺一筆相當可觀的利潤,我猛然想起來答應給卡什回電話的。
「怎麼樣?」他問道。
「對不起,卡什。謝謝你的出價,但是我想還是自己留著這些債券。」
「嗨,保羅老弟。這事你得想想好。要是漢密爾頓聽到你沒有接受我的出價的話,他會對你非常惱火的。」
我心裡想,要是他發現我又買了2百萬時,他真的會發火的。
「抱歉,卡什,但是我們愛莫能助。」
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卡什的聲音在電話裡重新響起,雖然有些沮喪,但不失友好。「那由你決定。不過別忘了我曾不辭辛勞幫你擺脫了困境,咱們以後再聊。」
當我放下電話時,我對卡什使人感到內疚的本領驚歎不已,甚至當他試圖搶劫你的時候,也會讓你心生愧意。
「你搞到債券沒有?」戴比問道。
「只弄到2百萬。」我說。
「不錯,你可以從中賺上一筆。」她靠坐在椅子上,「可惜我們自己不能夠買些這種債券,」她說。「賺這種錢好像不費什麼力氣。」
「你當然能買,」我說。「你只需要從你的建屋互助會帳戶上取出兩三百萬就可買債券。」
「我們可以試試,少買一點,做一筆零星交易。」她說道。
「那樣做合乎職業道德嗎?」
「我不知道。」
「喂,你應該知道,你畢竟是一名遵紀守法的檢查官。」我說。每一個資金管理公司都任命了一名檢查官以保證避免內幕交易和利益衝突,戴比因學過法律,具有這方面的工作經歷,因而她成了我們公司的檢查官。
「我想我是的。」她打了個頓。「想到這,幾乎可以肯定他說這是一種利益衝突。」
「真可惜,這主意倒是不壞。」我說。
「不過,我們可以買股票,」戴比說。「如果該公司被收購的話,股票便會很快增值。」
「有什麼不可以?」我說。「我覺得這是個絕妙的主意。」我在建屋互助會裡有1萬英鎊。我似乎覺得在石膏股票上投5千英鎊準沒錯。「但是,到底用什麼辦法能買到美國股票呢?」
這個問題我和戴比仔細考慮了一、兩分鐘。然後,戴比大笑起來。「這真可笑!我們擁有10條通往世界上最大股票經紀人的電話線。他們中總會有人知道!」
「那當然!」我說。「我來給卡什打電話。這種事情他肯定清楚得很。」
我接通了卡什的電話。「關於石膏債券,你改變主意了?」他問道。
「沒有,我沒改變主意。」我說。「但是,不知道你是否能幫我一個忙?」
「沒問題。」卡什說,語氣似乎不像往常那麼熱情。
「要想買紐約股票交易所的股票該怎麼買?」
「噢,那很容易,我可以在這兒為你開個帳戶,你需要做的就是給我們私人客戶部的米裡亞姆-沃爾打個電話。給我5分鐘時間,我告訴她,你馬上要給她打電話。」
10分鐘之後,我和戴比就以7美元的價格一人買下了一千股美國石膏公司的股票,成了驕傲的股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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