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啪嗒。
我正在大步向前跑去,我的雙腳踩在肯辛頓花園的小徑上,發出極輕的聲音。我兩眼注視著遠方的圓池塘,高興地看到它似乎靜止不動。當我跑動時,世界從我身旁滑行而過,沒有上下運動。我的身體隨著雙腿規則地邁進,水平地向前移動,任何慢跑,任何搖擺,都意味著能量消耗,而能量消耗便意味著速度損失。
我享受著跑步訓練的樂趣。這不僅僅是當你的體力不支,想停步時,你必須有堅強的意志力強迫自己繼續前進,而且,這種訓練能保證你身上的每一塊肌肉在該活動的時候都活動起來。
電視實況解說員曾對我的跑步姿勢給予過熱情的贊揚。其實我並非天生的跑步運動員。我是經過多年專心致志的訓練學成的,是得益於弗蘭克的訓練有方。
我初次邂逅弗蘭克是我在劍橋大學跑步時,當時他在倫敦城北的一家俱樂部擔任中距離跑教練。他偶爾也來劍橋大學指導我們中的一些人進行訓練。更多時候是我在星期天去求教於他。
當然,我也具有某種跑步的天賦。甚至當我還是個11歲的孩童時便喜愛上了越野賽跑。在約克郡故裡,我會自覺自願地在荒野上跑數英裡,對此,我的朋友們覺得不可理解。進入青年時,我已發育得十分高大健壯。我的腿肌鍛煉得結實有力,而且具備了一名優秀中距離跑運動員所應達到的速度。在劍橋大學念書對,我積極參加田徑運動,一年級時就參加了校運動代表隊。
但是,真正教會我如何跑步的人是弗蘭克,不僅僅在體能上,而且在精神上。我具有必需的決心,而他則懂得如何進行引導。我們一道對我的技巧進行了長久而艱苦的訓練。在速度訓練中,當我的體能只能使出90%的勁的時候,他卻要求我盡100%的力氣。他教我如何賽跑,還教我如何分配力量,不僅在體能方面,而且還在精神力量方面。
這種方法效果很好,雖然訓練很艱苦,收效也十分緩慢,但是每年我的速度部能提高那麼一點兒。在離開劍橋大學後一年,我首次代表英國參加了比賽。下一個賽季,我剛好錯過了奧林匹克選拔賽,在隨後的6年裡,我的速度和耐力均有所提高,但僅僅使我能夠獲得名次。
那一年,我和弗蘭克全力以赴,通力配合,這使我在精神和體能上達到了頂峰。銀行對此非常理解,我的工作至多也只能算是非全日制。
我在預賽中發揮得不錯,我設法努力通過了預賽以獲得決賽資格,同時仍然留了不少後勁。
決賽那一天,我感覺到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胸有成竹。我身體健康,我決心如鐵。在參加決賽的選手中,有四人曾多次比我跑得快,但是我決心要戰勝他們。我的策略很簡單,我將快速起跑,爭取領先跑在前面,有兩、三名選手的沖刺速度比我快。我必須保證在最後200米時把他們擊敗。
我按照既定策略行事,但是在頭600米時,大部分運動員都與我並頭齊進,每當我拉開一點距離,他們便會趕上來。然後,剩下200米時,我稍稍加大了步伐,開始慢慢與其他人拉開距離。到最後150米時,我比世界上最優秀的運動員還要領先5碼。巨大的奧林匹克體育場裡的人群都為我鼓勁——我確信他們只是為我一個人鼓勁。那是我一生中最輝煌的15秒鍾。
但是,離終點線50米時,兩個身穿綠背心的身影超過了我,那是一名肯尼亞選手和一名愛爾蘭選手在沖線。我暗自加勁,希望雙腿能速度更快些,步伐更大些,但它們卻不聽使喚。突然,場內觀眾為跑在我前面一、兩碼的兩個後來居上者喝彩歡呼。當時就好像我正在慢慢地向後跑。
我第3個沖過終點線,贏得一枚銅牌。
在隨後的幾個月裡,我品嘗到了受人矚目的怡然樂趣。新聞媒介,單位同事,業務活動中遇到的人們,甚至街上的路人都對我投來欽羨的目光。盡管我處在極度快樂之中,但是,我非常清楚,我無法漠視一個簡單的事實,那就是我輸了。為了這場比賽,我付出了一切。為了那短短的1分半鍾,我傾注了生命中整整1年的時間。最後還是輸了。
我的時間無疑是我個人最好的東西,當我恢復訓練,准備參加下一賽季的比賽時,我的時間更緊了,這開始使我變得沮喪消沉。我越來越清楚,我將永遠無法超越那一次努力。即便是要接近那個成績,也將耗去我全部的精力。
我需要時間做其他事情,我需要時間與朋友們交往,我需要一份使我非常緊張的工作,我需要一次新的挑戰。
所以我退出了。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弗蘭克時,原以為他會對我大發雷霆,但是,他坦然地接受了這一事實。實際上,他很支持這種想法。
“我曾見過許多許多年輕人為了田徑運動,犧牲了他們的青春年華,”他說道。“出去闖闖社會,干一番實事吧。”
我心中暗自思忖,他和我一樣非常清楚,我的運動生涯已經達到了極限。他不希望我為了那塊永遠得不到的金牌再耗費數年生命。
所以,我放棄了田徑,我走上社會,爭取在某種新的事業上贏得勝利,我選擇了證券交易。
我快步向圓池塘跑過去,經過兩三個以散步速度進行慢跑鍛煉的中年人,他們跑得呼哧呼哧直喘氣。一條紅色的塞特種獵狗朝我跑過來,不顧其主人在後面大聲喝止。它在我身旁上竄下跳跑了幾碼,然後跑開去,跟在對著樹間一只小松鼠狂吠的小獵狗後面。那小松鼠從正在一棵樹下擁抱的一對人兒身上跳過去,但他們對它根本不在意。
我仍然需要跑步,每周跑三、四次,通常是沿著海德公園的外圍以最快的速度跑三、四英裡。我需要興奮感,需要那種精疲力竭的受虐狂似的愉快滿足感。
我想起了昨天的瑞典債券交易,當我得知我的判斷正確而市場的判斷錯誤時,心裡產生了一種甜蜜的感覺,現在回想起來,一絲微笑仍禁不住浮上了我的嘴角,或者更確切地說,我和漢密爾頓是對的。作為一個交易新手,我干得很漂亮,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壓力,巨大的壓力,然而我成功地經受住了壓力。有一陣子我曾嚇得膽顫心驚,但是我終於穩住了陣腳。恐懼是興奮活躍的一個必要組成部分。正如一名田徑運動員必須經歷痛楚方能體驗興奮沖動一樣,一名交易員必須感到恐懼。
我盼望著聽到漢密爾頓回來時一定會對我說的話,這是我第一次獲得機會向他證明我的真實能力,我抓住了這個機會。我期望著他對此表示贊賞。
一群戴著黑色雙層面紗和金色面具的阿拉伯女人傍晚出來散步溜達,在一起嘰嘰喳喳,我避開她們,向左轉彎朝公園出口處跑去。在跑向我公寓住房的最後兩三百碼時,我加大了步伐,令人煩惱不已的疑慮始終縈繞在腦際。
我從短褲口袋裡掏出樓房鑰匙,胸脯劇烈地起伏不止,疲憊的肌肉上汗水淋漓,我打開門,踏過零亂的尚未打開的郵寄宣傳品和贈閱報紙,走上通往二樓的樓梯。
我進了房間,迅速舒展了一下肌肉,便倒進沙發裡。我注視著周圍,累得一點都不想動。這是一套小巧方便的居室,一個臥室,一個起居室,一個壁龕式廚房緊連著客廳,還有一條過道。我把房間收拾得干淨整潔,因為空間非常之小,我必須使它保持整潔,家具陳設簡單實用,價格低廉。壁爐台上擺著精心挑選出來的我最珍愛的賽跑獎品,還有一幀我的父母倚在一面干砌牆壁上的黑白照片。他們向我微笑著,帶著已經失去的二十年前的幸福感向我微笑著。
這套房子毫無奢華之處,但我喜歡它,它是一個方便合適的避風港。
我呻吟著從沙發上爬起來,肌肉僵硬,一瘸一拐地走進浴室去泡個澡。
第二天一上班,我便從卡倫的交易台上抓起每天早晨都放在那兒的《華爾街日報》。當看到股票欄裡美國石膏公司的股票收盤價時,我吃驚地發現手中的報紙在微微抖動。
果然沒錯。11.25美元。那股票一夜之間上漲了50%多!我轉身看見戴比端著一杯咖啡走進交易室。她瞥見了我正在看的那一版面。
“有什麼消息?”她說。
“11.25。”我咧嘴笑著說。
“我不信!”她說著,從我手裡搶過報紙。她發出一聲大喊,把報紙拋向空中,惹得人人轉身側目。
“我發了!”她尖聲喊道。
“沒有大發,”我說。“只不過幾千美元而已。”
“噢,閉嘴,你這個老守財奴,”她說。“我這就出去買些香檳來。冰箱裡還有些桔子汁,許多巴克桔子汁。”我對此半信半疑,但是戈登和羅布卻大聲地咂咂嘴唇。甚至連傑夫也搓搓雙手,准備慶賀。他高興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一夜之間,美元終於達到了他的經濟模式所顯示的應該達到的指數。
15分鍾後,戴比回來了,拎著一個冰桶,裡面放著一瓶香檳酒。我弄不明白在一大早這個時候她上哪兒去買來這些東西的,我們從冰箱裡取出玻璃杯和桔子汁,僅僅兩三分鍾的工夫,我們就全部在為美國石膏公司祝酒干杯了。
“我們應該每天早上都這樣來一下。”羅布說,頗為欣賞地凝視著他杯子裡冒起的泡泡。
“我們的大老板會大發脾氣的。”戈登說。
“不可能。”戴比說。“我想象不出他會對什麼事情真動肝火,頂多給我們看個冷眼和簡短教訓幾句罷了。‘德瓊股份有限公司以其職業化的服務為驕傲,而你,羅伯特,卻沒有以職業化的方式履行職責。’”她一本正經地學著蘇格蘭口音說道,倒也有幾分像漢密爾頓訓入時的那種典型腔調。
羅布大笑起來。“喂,你最好把那玩意兒拿走。”他指著戴比交易台上那只倒空的大酒瓶子說道。
“噢,不到吃中飯時間他不會來的。”戴比說。
“哦,我現在不能來嗎?”從交易室門口傳來一個沉靜而很有分寸的聲音,屋裡頓時肅靜下來,傑夫轉向他那些計算機打印表頁,羅布、戈登和卡倫全都散開來,回到各自的交易台上。他們就仿佛是一群調皮搗蛋,被校長逮個正著的五年級學生。
這真是荒謬可笑。我們又不是小學生,漢密爾頓也並非校長。
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我舉杯對漢密爾頓說:“歡迎歸來,干杯。”
漢密爾頓只是看著我。
聽到我的問候,戴比壯起了膽子,她拿著酒瓶和一只玻璃杯走近漢密爾頓。“您不來一杯?”她問道。
漢密爾頓轉而凝視著戴比,他不理會她的邀酒。“你們在慶祝什麼事?”他問道。
“我剛剛發了一筆橫財!”戴比說,她的熱情依然絲毫未減。
“聽到這消息很高興,”漢密爾頓說。“是什麼交易?”
戴比笑起來。“噢,不,不是德瓊公司發了橫財,是我。我昨天買了一些股票,它們今天上漲了50%。”
漢密爾頓盯著戴比看了幾秒鍾,然後,他用十分平靜,通情達理的聲音說:“讓我放下手頭的東西,咱們到會議室去一下。”那聲音裡聽不出有生氣的跡象。
戴比聳聳肩膀,放下玻璃杯,跟著他走到他的交易台前,然後出了交易室。
“唷,”羅布說,“我可不喜歡去會議室。”
10分鍾後,戴比出來了。她兩眼盯著她交易台上的一點,目不斜視地徑直走過去。她的雙頰微微發紅,雙唇緊閉。雖然沒有流淚的痕跡,但是她看起來好像只要臉上的肌肉一放松,眼淚就會奪眶而出。她坐下來,兩眼凝視著面前的屏幕,開始怒氣沖沖地把債券收益辟辟啪啪地敲進她的計算器裡。
漢密爾頓走進屋裡,在一片寂靜中,走向他自己的交易台。他從收文籃裡那一堆文件中拿起幾份,開始看起來。這緊張局面終於被羅布打破了,他在回答一個經紀人的電話時,故意說了些輕松愉快的話語。
過了約莫半小時,漢密爾頓走到我的交易台跟前,在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戴比故意不理睬他,一個勁地往她的計算器裡敲數字。雖然我已與漢密爾頓共事6個月之久,但是,每當和他說話,我總是感到緊張不安。要和他無拘無束地交談是很困難的;他似乎對我所說的一切都聽得非常認真仔細,我老是害怕會說出什麼蠢活或陳詞濫調來。
他只是坐在那兒,翻閱著交易表,那上面概括了他外出期間我們做的所有交易情況。
“您回來比我們預計的要早。”我說,試圖打破沉寂的場面。
漢密爾頓露出一絲微笑。“是的,我趕上了一架早一點的班機。”
“此行收獲如何?”
“不錯,很好,德瓊公司已經開始在日本小有名氣了。有一家保險公司,富士人壽保險公司,我對它寄予很大的希望。聽他們的口氣,他們有可能在我們這兒投一筆錢,要是他們真干的活,將是相當大的一筆數目。”
“棒極了。”這是好消息,像德瓊這樣的資金管理公司的知名度全取決於它管理的資金規模的大小。一個財大氣粗的新投資者會使我們聲名鵲起。
“家裡的情況怎麼樣?”漢密爾頓問道,手指在交易表上往下移動。
“嗯,如您所知,我們做了一種新債券,挺有趣的。”
“哦,對了。瑞典債券做得怎麼樣?”他問道。
“升得很慢,但很穩,”我說,聲音裡盡量不露出驕傲自得的口吻。
“好吧,不要過早急於脫手,這種債券還很有做頭。”
“好的。”
“同時,嚴密注視任何其他新債券的發行。瑞典債券獲得成功以後,不論是什麼債券,只要價格還算說得過去,人們就會買下來。從這上面看,我們買下了2百萬美國石膏債券,這是怎麼回事?一年多來,我一直在想方設法賣掉我們的存貨。”
我一時語塞,失望中夾雜著一絲惱意。他沒有說“干得好”,甚至連個笑臉也沒給。我意識到我一直在盼望著漢密爾頓歸來,一心希冀著我自以為應得到的贊許。我真傻,在漢密爾頓的世界中,冒險和冒險成功是理所當然的平常事。
我聲音裡盡量不流露出怒氣,向漢密爾頓敘述了卡什對我們債券的令人激動的出價,以及我不急於拋出的決定,隨後,我對他講了我決定買進更多債券的原因。
“唔,”漢密爾頓說。“它們現在的價位是多少?”
“開價仍然是我買進時的價格,82。”我說。“但是股票已上漲到11.25美元。債券不久也應該隨著看漲。”
“是的,戴比告訴我,你也買了一些股票,是為你自己的帳戶買的。”漢密爾頓嚴厲地看著我。“要非常謹慎小心,保羅。你不會一直吉星高照的。當你真的背運時,要保證不會慘得光屁股。”
我感覺到臉頰開始發燙,我在瑞典債券上賺了一筆大錢,而且看起來很有可能在石膏債券上再賺一筆。看在上帝的面上,我應受到鼓勵才是。在所有人當中,漢密爾頓對冒險者是最不挑剔的。
“謝謝您,”我說。“我會記住您的教誨。”
“好樣的。”漢密爾頓說。“我說,本周你手頭上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交易?”
“是的,還真有。”我答道,“今天下午卡什要帶著他的伙伴來,想賣給我們一筆新交易。”
“不要再買了,”漢密爾頓說,“要是我的話,覺得一星期有一宗生意就足夠了。”
“不,這筆生意不一樣,這是一種高風險債券,是為拉斯維加斯的一家新旅館,塔希提飯店發行的。這是一筆有風險的交易,因為卡西諾賭場的整個施工成本幾乎全靠舉債融資,但是其收益率是14%。”
“不錯,收益率是挺高的,我希望我們能闖過這個風險,這可是掙錢謀生的好機會。”
我真誠地希望如此,高風險債券——有時候人們美其名曰,稱之為“高收益債券”——可以獲得非常豐厚的利潤,但同時又具有極大的風險性。“高收益”之名稱來自於這些債券支付的高利息票,“高風險”之名稱則源於它們所象征的巨大風險。這類債券通常由一些債台高築的公司發行。如果一切進展順利,那麼人人皆大歡喜;高風險債券投資者可以得到高利息票,公司業主則通常可以從初期小額投資中發財起家。倘若諸事不順的話,那麼該公司便無法獲得足夠的現金去償付其息票,只得宣布破產倒閉,留給高風險債券持有者和發行者的是一堆只配進字紙簍的廢紙,投資成功的秘訣是要挑選那些能夠生存下去的公司,這是我當信貸分析員時得出的經驗。漢密爾頓打算開始買進高風險債券,而且專門雇了掌握信貸技巧的人來助他一臂之力。我雖然對卡西諾賭場一竅不通,而且對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新交易心存疑竇,但是,我仍然熱切期待著讓我一顯身手的第一個機會。
“好,隨時告訴我它的進展情況。”漢密爾頓說道,隨後,他站起身來,走回他自己的交易台。
戴比咕噥了一句什麼,聽起來很像是“雜種!”
“你說什麼?”我問道。
她只抬頭看了一眼,臉仍然繃得緊緊的,竭力控制住感情。
“沒什麼。”她說完,繼續埋頭於計算器,怒氣從她的交易台輻射開來。
我看了看手表,12點差一刻。
“瞧,快到午餐時間了。我們何不出去買份三明治?”
“太早了點。”戴比說。
“走吧。”我堅定地說。
戴比歎了口氣,把鋼筆扔到交易台上。“好吧,咱們走。”
我們沒有去馬路對面那家我們常去的意大利三明治店,而是去了穆爾蓋特街的伯利小吃店。我們拿著昂貴得荒唐的火雞鱷梨三明治,朝芬斯伯裡廣場走去。
今天天氣極好,太陽出來了,和煦的微風吹拂著女秘書們的裙衫,她們正走向廣場中央的草坪,准備享受午餐時分的日光浴。我們找到一塊空草地,放眼過去,一片滾動的怡人碧綠,身穿鮮艷藍條子襯衫和吊著紅色背帶的小伙子們在嬉戲。星散在草坪上的懶洋洋的辦公室職員們,把他們蒼白的四肢和面龐朝著七月的驕陽,輕聲細語的隨意閒話不絕於耳。
我們一聲不響地嚼著三明治,看著人們從面前走過。
“怎麼啦?”我說。
“什麼怎麼啦?”戴比說。
“你想跟我講講那事嗎?”
戴比沒有答話,她雙時支在地上,揚臉對著天空,閉上了眼睛。最後,她睜開雙眼,斜眼看著我。
“我認為我應該徹底放棄這個工作。”她說道。“漢密爾頓說得對,我不適合干這工作。”
“胡說八道,”我說,“你對這工作掌握得很快。你天生是干這工作的料。”
“照漢密爾頓的說法,我是一個天生的半吊子。我的態度不對,像我這種態度的交易員是很危險的。他們辦事粗心大意,他們會虧錢蝕本,我要是不改變態度的話,就沒什麼前途可望。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我可不在乎。我要是為了從德瓊公司的客戶那兒多賺半個百分點而做一個他娘的沉默寡言的蘇格蘭佬的機器人的話,我就不是人,你可以這樣做,他喜歡你,賞識你的奉獻精神和勤奮努力,你紅得發紫,可我不是,我很抱歉說這些。”
她從我身上移開目光,眨巴眨巴眼睛,擠出一滴眼淚。
“看看你周圍吧,”我說著,朝仰臥在草地上的人群點點頭。“你認為所有這些人都是失敗者嗎?倫敦城裡並不全是像漢密爾頓,甚至像我這樣的人。有成千上百的人,他們享受著開心大笑,他們躺在陽光裡消磨午餐時刻,他們成績斐然,非常感謝你。”
戴比一臉疑雲地看著我。
“聽我說,”我說,“你悟性很高,你總是能夠成功地完成任務,你的准確性達到99%,你還想怎麼樣?”
我把手放到她的手上。“我要告訴你,你擁有我們其他人所沒有的東西,”我說,“人們喜歡和你一起工作,他們喜歡與你打交道,他們願意把事情告訴你,他們讓你得到了他們也許不應該讓你得到的東西,他們肯幫你的忙,干這個行當,可不能低估這種事情的重要性。”
“這麼說,我完全應該結婚生孩子,每天下午當著‘鄰居們’的面吃冰淇淋囉?干那些事我很在行,特別是吃冰淇淋。”
“如果你願意的話,當然可以,但是那太可惜了。”我說。
“哎,這也許由不得我,”她說。“下個月我要是不‘放聰明’點的話,就會被炒魷魚了。”
“漢密爾頓說的?”
“正是他說的。我要是單單為了他就改變我的個性,我就不是人。”
她把頭支在雙膝上,細細打量著面前離她兩英尺遠的一朵雛菊。
“關於買進石膏股票一事,他對你說什麼了?”她問道。
“他對此事不太高興。”我說,“他沒有明說我這樣做是錯的,他只是說應該謹慎些。現在細想起來,我不知道他說的是我為自己帳戶買的股票,還是指我為公司吃進的債券。不管是指哪個,僅僅由於人家冒了風險,他就批評人,似乎太過分了。”
“你喜歡他,是嗎?”戴比問道。
“嗯,是的,我想我是喜歡他。”我說。
“為什麼?”
“說不上來,實際上,他算不上一個熱情可親的人,對不?但是他公允,他誠實,他很懂行,他可能是倫敦城裡最出色的資金管理人。”
我注視著一對人兒從我們對面的木頭長凳上慢慢站起來,他們的位置立刻被兩個年輕的銀行家填補了,那也是檢驗天才的地方。人們星羅棋布般地散聚在刈得短短的草地上,將它點綴得煞是好看。
“我懷疑倫敦城裡像他這樣的人是否還有第二個。”我繼續說道,“與他共事實力榮幸,每當看到他工作時,我便驚訝不已。他總是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因此,他這種方法總能將你引入他的思維過程中,使你成為他正在進行的精彩交易中的同伙。你明白我說的意思嗎?”
戴比點點頭,“是的,我想我明白。”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你為什麼每天都來上班?”她問道。
“為了謀生。”我答道。
“不完全是為了這個,對嗎?”
我略作思考。“對,我還想學會如何交易,我希望能夠學會比我們公司的其他人都干得更好。”
“為什麼?”
“為什麼?什麼意思?這不明擺著嗎?”
“不,並非完全如此。”
“我想也是這樣。”我身子向後仰,支起雙肘,瞇縫著兩眼看著強烈的陽光。“我需要始終不斷地嚴厲鞭策自己,然後再嚴厲一點兒,我從小就這樣,當我賽跑時,我想跑第一。第二不行,第三也不行,只想當第一,我認為我這個人就是本性難移。”
“我羨慕像你這樣的人,你哪來的這種動力?”
“噢,我也不知道。”我說。實際上,我當然知道,我青少年時代經受的那些自我磨練的痛苦時刻,那種戴比說她十分羨慕,卻剝奪了我享受“普通”人所擁有的無憂無慮生活樂趣的專心致志,都是有原因的。但是究竟為何原因,我是不會告訴戴比,也不會告訴德瓊公司裡其他任何人的。
戴比目光熱切地看著我。接著,她臉上綻開了明朗的微笑。“你這人真怪。不,你不僅是怪,簡直是瘋子。你應該立即去看看精神病醫生,否則你會成為漢密爾頓-馬克第二的。你是一個有態度問題的人。”
她站起身來,撣去沾在衣服上的草葉。“好啦,我得回辦公室修指甲去了,你也該去為你的主子沖鋒陷陣了,咱們走吧。”
我們走回辦公室去,心情舒坦了許多,要想讓戴比長時間地垂頭喪氣還真不是件容易事哩。
我在咖啡機前停住腳步,想補充一下我體內的咖啡因。當夾雜著細小顆粒的褐色液體流進我的塑料杯時,羅布來到我身旁。“看到路透社消息了嗎?”
“沒有。”我說,好奇心油然而生。
“看看吧。”他朝我咧嘴一笑,我想准沒好消息。
我回到我的交易台旁看了起來,屏幕上顯示的消息說,美國國會正在考慮修改美國與荷屬安的列斯群島締約的雙重課稅條約。安的列斯群島是一個眾人看好的避稅場所和發行債券單位的期票交付場所。國際商用機器公司、通用電氣公司、AT&T公司以及一大批不甚知名的借款人都通過它們在該群島的子公司發行過債券。
我歎了口氣,我們必須得分析這些稅務變化了,總得有個人把我們有價證券組合中在荷屬安的列斯群島發行過債券的每一個機構的招股章程一一過目,這活兒可不好干。
“戴比?現在出現了一個非常有趣的局面……”
戴比打斷了我的話,憑借她的法律知識背景,以及她在德瓊公司管理部門工作的這段時間,她是獨一無二的稱職人選,這一點她很清楚。“我知道你想叫我干什麼。你想讓我查閱所有在荷屬安的列斯群島發行過債券的機構的招股章程。”
“這個,嗯……”
“別不承認啦,這些是我為公司做的份內事,像你這樣的低能兒拿著大把大把的鈔票去做那些愚蠢的交易,而我卻來干這些真正充滿刺激的事情。”
她嘴上雖這麼說,心情似乎還不錯。她立即著手收集那些招股章程。
剛才我回到交易台旁時,羅布也跟了過來。這會兒,他手端咖啡杯,一屁股坐在我的台子上。他朝著戴比走遠的身影咧嘴一笑,然後開始隨便地翻閱著堆積在我交易台上的一些研究資料,都是些令人乏味的資料。他真要是想看的話,他自己桌上也有一堆。
“我能幫你什麼忙嗎?”我問道。
“不。哦,不客氣。我只是隨便看看而已。”羅布說。
過了約莫2分鍾,他說:“看准什麼交易啦?”
“還沒譜兒,雜七雜八的,你呢?”
“沒什麼值得一提的。”
“今天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交易?”他問道。
“和平常一樣。”我不會接他的茬。
一陣沉默,只聽見繼續翻動紙張的聲音,羅布輕聲咳嗽了幾下。“我剛才好像聽你說,今天卡什-卡拉漢要帶他的伙伴來,是嗎?”他問道。
原來是為這事!“是的。”我答道。
“你說的‘他的伙伴’,是不是指凱茜-萊森比?”
“我想她是叫這個名字。你問這個干什麼?”我微笑著說道。我當然猜得出他問此事的原委,羅布對女人有著熾熱的感情。這並不是大多數單身男子對女人的那種激情。那完全不是生理上的情欲,羅布從未停止過戀愛,他愛戀的對象越追不到手越好,實際上,每當他的願望即將變為現實,戀愛對象唾手可得時,他的熱情便會漸漸冷淡下去,然後又去另尋新歡。不久前,他在追求克萊爾-杜哈梅爾的過程中遭受了打擊,最近剛剛恢復過來。經過一番努力,他終於說服了克萊爾與他一道吃飯。但是,克萊爾三番五次地提到她那位巴黎的男朋友,這使得他醋意大起,妒忌得發瘋。她對他說,加斯頓是她唯一的男人。之後,他陷入了極度沮喪之中,整整兩星期難以自拔。
他精力充沛,熱情有加。這不僅表現在他的愛情生活中,同樣也體現於其他方面。他是個非常情緒化的交易員。他對市場有“感覺”。他常說他的看法是以邏輯為基礎的,但實際上他只不過是比較理智罷了。他對市場要麼是愛,要麼是恨。他絕非一貫正確,每當他失誤時,他就覺得世界漆黑一片,毫無希望。然而,很重要的一點是,像我們的圖表制作和研究者戈登一樣,他常常是對多錯少。
如果光看他的外表,你永遠也不會想到他處於如此強烈的感情折磨之中。他看起來非常平凡,一頭淺褐色略呈金黃的頭發,一張胖胖的圓臉,個頭中等偏矮。但是,他表達感情時所流露出的坦蕩胸襟具有一種迷人的魅力。女人們覺得他很“可愛”,似乎常常被他所吸引,至少初次接觸時如此。我必須承認,在過去幾個月裡,我發現自己漸漸地喜歡上他了。他賺到錢時的那副神情格外有趣,但當他賺不到錢時,我已學乖,離他遠遠的。我恐怕得說我常常覺得他那羅曼蒂克式的拌嘴非常有趣,我總是能聽到他感情上的新危機。
羅布沒理睬我的表示。“我始終對高風險債券非常著迷。聽起來這似乎將是一次有趣的會晤,如果我參加,你介意嗎?”
我朗聲大笑。“不,當然不介意。時間是下午3點。還有足夠的時間到馬路對面的鮮花店去一趟。”
聽到這話,羅布皺起眉頭,不過,當他從我身邊走開時,又變得眉開眼笑起來,我盼望著這次會晤,一方面,我急於再次介入某些信貸分析;另一方面,我好奇地想見見那位使羅布大感興趣的女人。
他們於3點整准時到達,卡什領頭走在前面,一邊晃著略顯肥胖的五短身材穿過會議室的門,一邊用他那帶布魯克林口音的沙啞洪亮的嗓門與人大聲打招呼問好。卡什-卡拉漢原名叫查爾斯-卡拉漢。自從遷移到倫敦以來,已經建立了像他在紐約建立起來的那種聲望。他是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最佳生產能手”,意思是他賣出的債券比他公司裡其他百余名銷售員賣的都要多,他的生活方式與他的成功般配相稱。卡什這個名字(英文為Cash,意為現金一譯者注)表明他掙得了大量現金,同時,很明顯,也表明他揮金如土。如果說世上有出類拔萃者的話,那就是他。他每到一處,那兒的氣氛似乎就被他的性格所主導。他幽默風趣,那沙啞嗓子裡發出的低沉笑聲把人們吸引到他身邊。他讓你覺得你是他的一個非同一般的朋友,能夠與這樣一位知名人士交朋友是一種無尚的榮耀,而且還讓人覺得他雖然朋友遍天下,但他們都不如你對他那般重要。你想取悅於他,向他表示你是多麼感激他的友誼,你還樂於與他做生意。
每個人,包括我自己在內,都感到他身上的這種吸引力,但我竭盡全力去排斥抵制這種吸引力,我並不信任他。其中一個原因是他那雙貪婪的藍色小眼睛似乎與他的開懷大笑和光澤閃亮的雪白牙齒完全是兩回事。當他對環繞他左右的每個人微笑或大笑時,他那雙銳利的小眼睛便四處飛瞥,掂量著他周圍的那些人,尋找機會兜售債券。另一個原因是我懷疑他曾有那麼一兩次試圖欺騙捉弄我。毫無疑問,他成功地拉上了其他客戶,而且也毋庸置疑,他們仍然是他的回頭客,繼續與他做生意。
在這個精力充沛的人身後走來了凱茜。她身材高挑,邁著做作不自然的生硬步伐走進屋裡。她那一頭烏黑的頭發緊緊扎在脖頸後面。她那身看起來很昂貴的藍色套裝裡面是一件挺刮的白襯衫,雙耳綴著一副小巧精致的珍珠耳環。她的身材纖細苗條,線條分明,似乎為穿漂亮衣服而天生。但是,我情不自禁地注意起她那雙眼睛;那是一雙棕褐色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避免與屋裡任何人的目光接觸。我看出來羅布的醉翁之意了,她集可望不可及的美麗和易受傷害的脆弱於一身,這必定會給他招致種種麻煩。
我們落座後,卡什首先開口說道:“保羅,我想讓你認識一下我的新同事凱茜-萊森比。凱茜,這是保羅-默裡,我們更為成功的客戶之一。”他說完,朝我這邊咧嘴一笑。“羅布,我想你們以前見過面。”
凱茜朝我們兩人淺淺一笑,嘴角幾乎都沒有動,我對她點點頭,羅布則傻乎乎地微笑著,朝著她的方向含混不清地咕噥了幾句什麼。
“我們的客戶中,像保羅這樣能夠看准最近瑞典債券交易這樣的好機會,並且有膽量從中大賺一筆的人還不是很多,”卡什繼續說道。
“就是瞎貓也有碰上死耗子的時候,”我說,“另外還有一個客戶,一個美國人,他買了5千萬。他一定賺了大錢。我不知道這人是誰。”
“噢,那是亞利桑那州菲尼克斯城裡的一家小小的儲貸銀行,”凱茜回答道。她嗓音低沉洪亮,吐字清晰,略帶自負的口吻,顯示出她受過良好教育。我特別喜歡這種聲音,因此,她的聲音在我聽來充滿了巨大的性感誘惑力。“他經常冒那種風險,實際上,他干這種事相當在行。”
這時,卡什雙眉緊蹙,明顯地流露出不贊許的神情,客戶不該知道其他客戶的行動。從理論上講,應該為客戶保密。但實際上,我懷疑這是為了防止他們聯手反對夾在中間的投資銀行,凱茜打破了這個規矩,這表明她缺乏經驗。
她注意到卡什的不滿,臉上飛起紅暈。“不過,我肯定你會守口如瓶的,”她補充道,目光朝我這邊投來,但並未直接看著我。
“噢,那當然。”我說。
卡什的笑容又回到他的唇邊。他清了清嗓子。“如你所知,我們今天拜訪貴公司是為了商談我們將為塔希提飯店發行的高收益新債券之事。凱茜將把此次交易的具體情況向你們作個概要的介紹。不過,在她開始介紹之前,我只是想讓二位知道,我們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認為這是一宗大買賣。它將被超額認購數倍之多,這將是一塊大肥肉。對於那些決策迅速,行動果斷的聰明人來說,這可是個賺大錢的買賣。”
我想象不出卡什什麼時候做過不是“肥肉”的交易。“請往下講。”我說道。
凱茜開始登場了。“你們也許會懷疑,沒有比投資卡西諾賭場更冒風險的生意了。你們聽說過‘在蒙特卡洛搶銀行之徒’的事。你們為什麼要對會被街頭任何幸運的投機分子搞破產的業務提供資金?”
“噢,當一個人走進賭場,坐上賭桌後,他的輸贏就不再取決於運氣,而是依賴於可靠的百分率。從長遠觀點看,賭場所贏得的總賭注的比例是相當穩定的,不同的賭局有不同的百分率,吃角子老虎機是一個高容納低吐出的行當。最大利潤賺自下大賭注的賭徒,也就是世界上一千來個大賭徒,他們下大賭注,他們輸大錢。”
“因此,經營一個利潤可觀的卡西諾賭場的秘訣在於,要使那些下大賭注的賭客進城後,盡可能多的把時間消磨在你的卡西諾賭場裡。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才設想建造塔希提飯店。它將成為拉斯維加斯最富刺激性,最豪華氣派的飯店和賭場。該飯店將以南海風光為特色,栽植棕櫚樹,圍築環礁湖,並將營造一種特別的室內氛圍,以增強效果。”
她遞給我和羅布一個文件夾,裡面裝著新卡西諾賭場模型的光澤照人的照片,那幢建築物看起來的確令人歎為觀止。其最明顯的特色是一個高聳入雲的白色塔樓和一個寬敞明亮的玻璃門廳,裡面樹木蔥蘢,流水淙淙。我發現羅布根本沒看文件夾,而是兩眼緊緊盯在凱茜身上。
“要保證該賭場能最大限度地吸引過往的散客,所處位置適宜與否非常重要。”她繼續說道,順手把拉斯維加斯地圖遞給我們。“塔希提飯店位於沙灘飯店和凱撒宮之間的‘紐帶’上。沙灘飯店和凱撒宮是拉斯維加斯兩個最有名的賭場,我們希望去這兩個地方的許多觀光客會願意步入塔希提飯店,一睹她的豐采。”
“塔希提飯店擁有2500套客房,其中的12套豪華帝王套房可以免費提供給世界上榜上有名的最大賭王們下榻。還有可泊4千輛轎車的停車場和一個容納1千座席的表演廳,每天晚上將由娛樂圈內著名的表演者獻藝。所有這些設施的目的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吸引人們上賭桌。”
“整個綜合建築將耗資3億美元。現在,它馬上就要竣工了,計劃於9月初開業,我想讓你們看看我帶來的財務預算。”凱茜把兩份文件遞給我和羅布。“你們從文件上可以看得出來,第一年,賭場的現金流量預計是利息成本的兩倍之多。你們再往下看就會發現,隨著賭場利潤的增大,這個比率還會上升。”
“新債券將具有14%的息票,10年到期。這些債券將用賭場的第一抵押權做擔保,所以說,如果賭場掙不到足夠的錢償還債務,那麼屆時你們便將成為一份相當誘人的財產的業主。”
“有什麼問題嗎?”當凱茜挑戰似他說出這句話時,她話語中的自負口吻更加明顯了。
一時,大家無語。我飛快地瀏覽了一下手中文件裡的一些數字。這筆交易看起來確實非常令人感興趣,但還有許多情況我必須了解清楚。
“我必須承認,我對賭場經營知之甚少。”我說。“我對此還必須做大量的調查研究。不過,我的確有兩三個初步問題。第一,如果出現經濟衰退現象,這些美妙的預測會發生什麼情況?”
“眾所周知,在衰退時期,這種行業並不會受打擊遭損。”凱茜說。“事實上,在80年代初期的經濟衰退中,占用率呈上升趨勢,其原因是,當世事維艱時,人們實際上更喜歡賭博。”她看著我,想激將我有無膽量反駁她的話。
我從容鎮定地注視著她的目光,一時半會兒沒有說話。我不喜歡受人施惠,無論那施惠者擁有何等的美色。我不會就這麼輕易地被她敷衍過去。“我想那也許是真的,”我說,“但是,近年來在拉斯維加斯開發的娛樂場所,許多都是以家庭度假為目的,不是嗎?”
“是的。實際上,除了吸引腰纏萬貫的賭客以外,塔希提飯店有望在今後10年裡成為家庭度假的首選地之一。”
“小孩子們必須得找個地方學會紙牌游戲。”卡什大笑著說道。
“我知道了,”我說。“但是,在艱難時世期間,人們首先停止做的事情之一不就是家庭度假嗎?”
“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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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那樣的話,在經濟衰退時期,來拉斯維加斯度假的人不就少了嗎?利潤不就會急劇降低嗎?”
一陣沉默,這時凱茜緊張地翻動了她面前的數字。“如你自己所說,你對這種業務不熟悉。分析家們一致認為,經濟衰退對賭博業的影響是微不足道的。眾所周知,在本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期間,賭博業的收益實際上反而增加了。”
她的話支支吾吾,含混其詞,但是,她顯然不會承認我的觀點,所以我便不再提這事了,“我還有第二個問題要請教。每當人們向別人提供貸款時,不管他們經營什麼業務,重要的是要了解一些有關他們的背景情況,誰是塔希提飯店的業主?”
凱茜再一次更加胸有成竹地脫口答道:“其業主是一位名叫歐文-派珀的人。他是華爾街一位赫赫有名的投資者。人們普遍公認他是一個成功者,10年前他買下的默頓電子公司是80年代最成功的買賣之一,他的資金在3年之內翻了4倍,過去他還涉足過一些休閒項目,並從中賺了不少錢。他是一個可信賴的好人,相信我。”
“我明白了。”我又問了一個問題:“拉斯維加斯不是素有吸引團伙犯罪的惡名嗎?我怎麼才能知道這個人是清白的?”
“不能僅僅因為他擁有一個賭場,就說他是個無賴,”凱茜傲慢地說。“50年代和60年代在拉斯維加斯確實有過團伙犯罪的案例,但是,現在內華達賭博管理委員會在向擁有或經營賭場的人們發放許可證之前要對他們進行非常嚴格的審查。如果申請人曾經卷入過,或只要被懷疑涉嫌過任何犯罪活動,那麼委員會便不會發放執照。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歐文-派珀是清白的。”
“但是,要我把錢借給一個從未見過的人,我心裡還是感到不踏實,”我說。
“聽著,如果你們認為內華達賭博管理委員會的徹底調查還不夠的話,那麼,你們永遠也不會滿意的。”凱茜厲聲說道。
事態變得嚴重起來,令人惱火。不管怎麼說,我畢竟是客戶,在對業主、對他的賭場和這種行業完全放心之前,我是不會買這些債券的。
卡什感覺到了這一點。他成為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頂尖推銷員並不是單單靠恫嚇威逼。新的高風險債券的銷售傭金最高,因此,即便只有一半的成功機會,他也會不辭辛勞,盡力做成銷售生意。
“聽我說,保羅。要是我們能對你的問題作出令你滿意的答復,你會買這些債券嗎?”
“這個,我還需要再考慮考慮。不過,買的可能性很大,是的,”我說。
“那好。我提兩個建議。第一,歐文-派珀在兩三個星期之內要經過倫敦。我見過他。他是個了不起的人。我也許能為你約定個時間見見他,在一起隨便喝一杯,你看這主意怎麼樣?”
“那會很有幫助,謝謝你。”
“好,我明天給你打電話,告訴你時間和地點。我想說的另一件事是我們的高收益債券年會。它將於9月初在菲尼克斯召開。會議結束後,將有機會參觀一下位於拉斯維加斯的塔希提飯店。你還可以有機會看看其他幾家發行高收益債券的公司的管理情況。你願意去嗎?那應該是很有意思的,到時我和凱茜都會去的。”
“噢,非常感謝,”我說。“我心須得先和漢密爾頓落實一下,但那聽起來的確令人感興趣。我想我將有機會去看看凱茜先前提及的那家儲貸銀行。”
卡什那對貪婪的藍眼睛疑惑地看了我片刻。然後,他不自在地咳嗽了幾聲,看著自己面前十指交叉緊握的雙手。
“對不起,那是客戶機密。這我明白,”我說道,雖然我並不十分明白。
就這樣,會晤結束了。
當卡什和凱茜乘的電梯門一關上,羅布便向我轉過身來。“哇!你不認為她美艷絕倫嗎?她那雙腿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我對那雙腿無可奉告,但對這個女人卻可談些看法。
“她夠你受的,羅布,言談傲慢。卡什在她面前看起來可愛得像一只小貓咪。”
“你不喜歡她是因為她使你難堪了。”羅布說。“她顯然知道自己的本錢。漂亮,又聰明。我敢肯定整個談話期間她一直在看著我。我想我得給她打個電話,問問她今晚有什麼安排。”
“你一定是發瘋了,她會把你給吃了。”我說,但我知道說也沒用。在女人問題上,毫無疑問,羅布是個瘋子,也許他還很高興被吃了哩。
我們走回辦公室時,漢密爾頓把我叫了過去。“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他問道。
“相當不錯。”我說。“對此我還需要再做些調查研究,不過,到最後我也許可以與貸方建立良好的關系。”我向他匯報了一些我們討論的細節問題。“與業主見見面肯定是值得的,卡什還邀請我參加他們在菲尼克斯召開的高收益債券年會。他說若干發行高風險債券的公司將出席會議,你認為怎麼樣?”漢密爾頓向來對開銷摳得很緊,我擔心他不會同意。
然而,這次我卻錯了。“你應該去,我打算很快就開始少量購進高風險債券,你要是親眼見到了他們的經營情況,這事辦起來就會容易得多。再者,你也可以從其他投資者身上學點東西,收集信息總是值得的。”
“好極了。”我說。雖然我不敢肯定自己是否還能承受得住卡什的親切友好和凱茜的盛氣凌人,不過,去亞利桑那的念頭對我還是極富吸引力的。
“當你去那兒的時候,你也可以到紐約去一趟。了解一下那兒的情況總是值得的。”
“我遵命,非常感謝您。”
我以前曾經去過紐約,但卻從未參觀過那兒任何一家投資銀行。他們的交易室頗具傳奇色彩,是世界金融市場的中心。
我回到自己的交易台前,打開塔希提飯店資料卷宗,我可以從中得到一些幫助。
“戴比?”
“什麼事?”
“你願意幫幫我的忙嗎?”
“不。”
“你肯幫我個大忙嗎?”
“不肯。”
“看看你對這個有什麼想法。”我把塔希提飯店的招股章程扔給她。“數字我來對付,但請你對這些慣例提提看法。”
“噢,很好,多謝。”她說著,朝身邊的一大堆招股章程擺擺手。“我將在睡覺和起床前的半小時裡擠時間看看。”
雖然她抱怨不止,不過,我看得出來她會一絲不苟地干好的。盡管她永遠不會承認,但她對待有關塔希提飯店文件的熱情是顯而易見的。
“噢,順便說一句,”她說,“你注意沒有,美國石膏公司的股票價格今天上午已經漲到13美元了。還不錯,是嗎?”
“相當不錯,”我微笑著說道。
看起來至少那筆小小的投資是投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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