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流逝,四季輪迴,轉眼已經過去了兩年,長今始終沒能再去看望母親。每當山草莓成熟的時節,長今都會回想起埋葬著母親的遙遠而依稀的山脊,反覆體味母親臨終前的話。
「娘的夢想是成為御膳房的最高尚宮。」
儘管母親這樣說的時候已經沒有了意識,但這最後一句話卻永遠烙進了長今幼小的心靈。宮女,每次嘴裡嘟噥起這兩個字,她的心裡都是七上八下。如果可以,長今真想進宮去替母親實現她的夢想,而且她也想看看藏在退膳間的烹飪日記。然而仔細想來,這根本就是一個不可實現的夢。她從未沒聽說過怎樣才能當上宮女,而且就算知道,她也不可能去實現。
除了釀酒,德九家還負責為大王製作滋補品。釀酒由德九媳婦負責,而製作滋補品則是德九份內的事。長今從德九那裡得知,像他這樣負責此類工作的人稱做待令熟手。長今心想,通過德九也許能打聽到做宮女的途徑,可是德九媳婦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長今進宮去做宮女。
德九媳婦每說一句話都令人心生厭惡,她性格暴躁,簡直沒人能受得了,但她還是把長今留了下來。當然了,她不僅找回了丟失的酒錢,還把長今身上的錢和銀簪也都沒收了,所以長今的飯都不是白吃的。起先只看衣著打扮,德九媳婦誤以為長今是個男孩子,當她得知長今是女孩以後,就把各種瑣事全都交給長今做了。
長今越來越能幹了。她才只有十歲,然而不管安排她做什麼,打掃衛生、跑腿,還是做飯,每件事情她都能做得幾近完美。每當這時,德九媳婦就對長今說,我對你的恩情你想還也還不完,所以你就不要想著逃跑。就這樣,她把長今牢牢地拴在了身邊。
德九人很好,喜歡喝酒,雖然被妻子看管得很嚴,但是他的事情一件也不耽誤。家中雜活主要是妻子和長今做,他只要把釀好的酒挪一挪地方就可以了,但他一出去就是一整天。這種時候,他總是瞇著眼睛慢慢悠悠地走回家來。儘管受盡了妻子的責罵,他也絕不頂嘴。首先是因為他的塊頭還趕不上妻子一半,而且妻子說話速度太快,他根本受不了。
逸度和長今同歲,跟他父親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天真善良,就是什麼事情也做不好。長今抽時間便教他識文解字,但他總是學一忘十。
每次長今做完事情想要喘口氣兒,德九媳婦就看不過去。如果酒坊裡實在沒什麼活兒可做,她就派長今出去給人送酒。這種事都是長今和德九一起做,除了提拉搬運以外,剩下的事情通常都由長今一個人完成。
有一天,長今和德九又裝了滿滿一車酒,朝妓院方向走去。在妓院門前吆喝的時候,德九又拿出大王的滋補品來做幌子。
「長今啊,我要準備大王的滋補品,所以得趕快走才行,知道嗎?我們酉時在那邊見面!」
那邊是指錦川橋以西的錦川橋市場入口處。德九和長今經常在市場入口處見面,然後經過崇禮門,回到釀酒坊。
「今天您可不要遲到哦。」
「應該不會吧,可是為大王準備滋補品哪是容易事啊,總之我先走了。」
德九大搖大擺地走遠了。妓院的門衛發著牢騷朝這邊走了過來。
「明明是去喝酒,倒說什麼給大王準備滋補品……」
長今呵呵笑了。
「對了,今天來的都是大人物,你可千萬不要惹出什麼亂子來。」
「是。」
「這麼明理的孩子怎麼可能惹出亂子來呢……」
門衛揉著眼睛往妓院會客室裡看去。
崔判述正在門口放哨,五位貴族在會客室裡密談。樸元宗、成希顏、吳兼護、樸永文、辛允武,每個人的表情都十分嚴肅。
「吏曹*(高麗、朝鮮時代的六曹之一,主要負責官員的選拔、評定事宜,職能相當於中國古代六部中的吏部——譯者注)判書柳順汀、水原副使張梃,司僕寺(高麗、朝鮮時代管理宮中車馬器械的官衙——譯者注)僉正(朝鮮時代的從四品官職,隸屬於正三品官衙如堂、寺、監等——譯者注)洪景周都同意了。」
樸元宗緊接著成希顏說道。
「奸臣慎守勤、慎守英兄弟和仁士洪,以及他們身邊那些趨炎附勢的走狗,這些人都要統統誅滅,計劃已經訂好了。」
「最重要的是入宮,這個問題考慮得怎麼樣了?」
「訓練都監*(朝鮮時代負責首都保衛的軍營——譯者注)和羽林衛*(朝鮮時代禁軍之一種——譯者注)已經被我們控制,但是兼司僕*(朝鮮初期的兵制,以騎兵為主,負責國王身邊的侍立、隨從、儀仗等事宜——譯者注)和內禁衛還不確定。」
「那豈不是要發生大衝突嗎?」
「雖說不是上上之策,但還是採取了措施。」
樸元宗向吳兼護努了努嘴,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
「門口放哨的那個崔判述這段時間幫我們籌到了錢,還召集了武士。他是御膳房最高尚宮的親侄子,通過他姑媽的關係,在內禁衛和兼司僕的食物和水中投放少量毒藥,到時候這些人恐怕就起不到什麼作用了。」
成希顏拍腿歡呼。
「真是妙計!現在我們就可以向晉城大君稟報大計了!」
晉城大君,成宗大王次子,燕山君同父異母的弟弟。
「奸臣仁士洪打著保護晉城大君的幌子,派捕快把大君住所包圍得嚴嚴實實。」
「那麼,誰能從他們中間闖進去,把這件事稟告大君呢?」
「我倒是有個辦法……」
吳兼護趕緊接過話來,說到最後就模糊了。
「哎呀,你這個人真是悶死了。什麼辦法,快說出來呀!」
幾個人圍成一圈,目光緊盯住吳兼護的臉。但是吳兼護好像嘴上貼了封條,半天不說話。
被崔判述叫過去的門衛陰沉著臉跑向長今。
「你們也給晉城大君家裡送酒吧?」
長今點點頭。
「我給你跑腿錢,你把這酒送到大君家裡。」
「今天正好是給大君家送酒的日子,不需要跑腿錢。」
「拿著,這是樸元宗大監為慶祝晉城大君生日送的禮酒。」
「好。」
「但是你要注意,必須親手把酒交給晉城大君。並且別忘了轉告大君,每個瓶子上面都格外標記了酒名,一定要按照這個順序喝,才能真正品出味道來。」
共有四隻酒瓶,貼在每隻瓶子上的標籤的顏色都各不相同。
「看著顏色能背下來嗎?」
「今顯酒……天天酒……」
「好了,別說了,如果有人問你,你就說這酒跟平時沒什麼兩樣,記住了嗎?」
「記住了。」
「你要是不按我說的去做,我就把你送到妓院做妓女。」
聽說要做妓女,長今嚇得連連後退,腰撞上了裝酒的平車。她也顧不上疼痛,趕緊拉起車來就走。吳兼護站在妓院屋簷下注視長今的身影,站在旁邊的崔判述目光詭譎地向一個男子打了個手勢。那男人趕緊跑到崔判述面前,他就是當年殺害明伊未遂的刺客弼鬥。
「就是這個孩子,這次一定不要失手!」
弼斗瞥著長今,目光因疑惑而搖擺不定。分明是一張熟悉的面孔,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他便放下疑惑,首先跟蹤長今。
晉城大君府第門前,兩名捕快在把守大門。長今停下平車,一名捕快走過來問道。
「你去哪兒?」
「我是給晉城大君送酒的。
「酒?」
捕快疑惑地往平車裡看。另一個捕快走過來,幫長今解了圍,他好像沒把這當作什麼重要的事。
「這孩子經常往這兒送酒,讓她進去吧。」
「這麼小的孩子怎麼一個人送酒?」
「她父親是個懶漢,你看,今天又是一個人來的,快進去吧。」
長今低下頭去,又拉起了平車。弼斗躲在旁邊密切注視這邊的動靜,他正在尋找機會放箭滅口。
貞顯王后殿裡的緻密尚宮正在晉城大君的房間。貞顯王后在尹氏被廢的第二年十一月被封為王后,她生下了晉城大君和慎淑公主。現在,她就在連親祖母都忍心殺害的燕山君身邊過著如履薄冰的日子。多年以來,燕山君一直以為她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後來之所以留她一條性命,也就是看在多年的情份上。
「太后娘娘命奴婢轉告大君,務必小心,再小心!」
無論是說者緻密尚宮還是聽者晉城大君,兩個人的臉都繃得緊緊的,好像墜上了巨大的石塊。他們的中間是濃重的沉默。正在這時,有下人在外面呼喚大君。
「大君大人,樸元宗大監送酒來了,說是給您慶祝生日。」
「樸元宗大監給我送酒?」
晉城大君搖了搖頭,略加思索,便讓下人把酒拿進來。
下人送酒進來。每瓶酒上都掛著顏色不同的標籤,分明標記為天天酒、既當酒、死為酒和今顯酒。
「大人,上面寫了什麼,您怎麼這麼專注?」
緻密尚宮問道。大君還是緊緊盯住酒瓶上面的標籤,彷彿要把它看穿,無奈怎麼看也看不出個頭緒來。
「送酒的人還在嗎?」
「奴婢要她等一會兒,不過只是個小孩子。」
「小孩子……讓她進來!」
下人退出,長今走了進來。長今看都不看晉城大君,只是盯著緻密尚宮看。忽然,長今撲通一聲跪在緻密尚宮面前,連連磕頭。
「當著大君大人的面,怎麼可以如此無禮?」
不管緻密尚宮說什麼,長今一古腦地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
「我想做宮女,請您收我做宮女吧!」
「哪有這麼無禮的?還不趕快給大君大人行禮?」
緻密尚宮驚慌至極,不知如何是好,臉色陡然變得鐵青。長今滿臉遺憾,只好站起來再向大君行大禮。
「這孩子也太沒教養了,當著您的面這麼無禮。真是過意不去,大人。」
「沒關係,看來她是真心想做宮女。」
晉城大君看了看長今,目光十分柔和。
「是你把酒送過來的?」
「是的,大人。」
「聽說是樸元宗大監送的。」
「是的。」
「沒說別的嗎?」
「大監說是送給大人的生日賀禮,酒瓶上面寫著賀詞,他還轉告您一定要按順序飲用。」
「哦,是嗎?」
晉城大君眼中綻放光芒,重新摸了摸標籤。
「我先說一遍,你看順序對不對。」
說著,大君首先拿起了天天酒,長今趕忙攔住大君。
「不對!首先是今顯酒,其次是天天酒,然後是既當酒,最後是死為酒。」
「哦,你竟然識字?」
「只懂一點點……」
「呵呵,真是個聰明孩子啊!」
說完,晉城大君的目光落在按順序擺好的酒瓶上。端詳良久,大君突然變了臉色。
「大人,您的臉色很不好。」
「沒事,什麼事都沒有,你別擔心。」
長今也看出來,晉城大君的臉色幾乎僵住了。
「蒼天既死,黃天當為。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這是東漢末年黃巾大起義時張角所寫的標語,而酒瓶上的字分明是有意變換了標語的第一個字。今天,就是現在的天下,指的是當今聖上。顯天就是未來的天下,指的是晉城大君。而且「顯」還是晉城大君的名字。
「原來樸元宗大監正準備擁我為王,這可如何是好?成功了,我並不想稱王稱帝;失敗了,我又不願意看著臣子們引頸就戮……」
晉城大君努力掩飾著內心的矛盾,輕輕地看了看長今。
「你叫什麼名字?」
「長今。」
「我想問你一句話,回去以後你打算怎麼回復那個讓你跑腿的人呢?」
長今沒有立即做答,而把要說的話又嚥了回去。
「沒關係,儘管說。」
「大君很愉快地把酒收下,只是顯得有些擔憂。我會這樣說。」
「我真是這樣的嗎?」
長今點點頭,大君苦笑了一聲。
「好吧,就這麼說。」
大君的聲音就像他的笑聲一樣,洪亮而又淒涼。
「這孩子還真是明事理呢。」
長今出去,門又關上了,大君在自言自語。
「有些放肆,不過我覺得也不錯。」
「要是可以的話,就滿足孩子的要求吧。」
大君隨口一說,又把目光轉向酒瓶,緻密尚宮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緻密尚宮走出外間,穿過庭院,長今跑到她面前繼續糾纏。
「請您讓我做宮女吧。」
「哪有你這麼可惡的孩子?」
「我真的想做宮女!」
「呵,趁我還沒打你,趕快滾開。」
「尚宮嬤嬤……」
「懶得理你,你倒越來越放肆。你要是還不滾開,我就把你送進官衙!」
聽到官衙這兩個字,長今立刻蔫了下來。緻密尚宮惡狠狠地盯著長今,然後回頭看看晉城大君的房間,她的臉上也滿是憂愁。
事情進展迅速,超乎所有人的預料。就連晉城大君也沒想到,僅僅一夜之間,仁士洪家就變成了一片廢墟。
「仁士洪手裡突然亮出一口寶劍。」
「然後呢,爹?」
「你爹是誰呀?想當年你爹我赤手空拳摘過野熊膽呢!躲開他的劍還不是小菜一碟?」
「這麼說您避開了仁士洪的寶劍?」
「臭小子,當然避開了,要不然這會兒還能聽你說話嗎?」
「這麼說,是爹殺死了奸臣仁士洪?」
「這個嘛,也可以這麼說。你爹我為當今殿下登基立下汗馬功勞,將來封個一等功臣應該不成問題吧?所以……」
德九正說著,突然門開了,走進來一位中年婦女,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個高貴的婦人。
「這裡是熟手姜德九家嗎?」
「是的,請問您……」
「有沒有一個叫長今的孩子住在這裡?」
「那個孩子就是長今。」
德九指了指正從缸裡往外舀辣椒醬的長今說。恰在這時,長今也發現家裡來了一個不同尋常的客人。訓育尚宮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她盯著長今說道。
「聽說你想做宮女?」
長今大吃一驚,差點沒把盛辣椒醬的碗摔到地上。
「是的!」
「現在就收拾行李吧!」
「什麼?是,嬤嬤。」
光當當!一反平日裡看眼色行事的習慣,長今穿過走廊進入房間。不一會兒,德九父子也跟著進來了。德九眼裡含著淚水。
「長今啊,你一定要走嗎?」
「是的,我一定要做宮女。」
「為什麼呢?」
連長今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當她聽母親明伊提到御膳房尚宮這幾個字的瞬間裡,她幼小的心靈為之一動,儘管御膳房尚宮是什麼她根本就不知道。也許從一開始,明伊未能實現的夢就深深地扎根在長今的心裡了。
「聽說那是個很可怕的地方,長今,不要到那裡去,嗯?」
逸度帶著哭腔剛剛說完,站在外面的訓育尚宮就厲聲呵斥道。
「呵,小小年紀什麼話都敢說。天晚了,快點吧。」
逸度嚇了一跳,便趴在長今耳邊竊竊私語。
「你看看,嚇不嚇人?」
長今看著逸度,臉上帶著笑容。
訓育尚宮走在前面,長今手裡提著包袱昂首挺胸緊隨其後。德九和逸度跟著來到大門外,含淚目送長今走遠。
這時候,弼斗從斜對面的路上跑了出來。他盯住長今不放,但是看著走在前面的訓育尚宮,卻也只好焦躁而無奈地看著長今走遠。弼斗沿著與她們相反的方向跑回釀酒坊,正好與隨後跑來的德九媳婦撞個正著。
「我想打聽個事。」
「說吧。」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收養那個孩子的?」
德九媳婦盯著弼鬥,好像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問。
「是不是兩年前?」
「你想知道嗎?」
「當然……」
「先拿錢來!」
「……」
「既然你這麼急切地想知道,那就先給一百兩吧!」
德九媳婦蠻橫地把話說完,就把驚呆了的弼斗扔在一邊,自己回到院子裡。弼斗又攔住送完長今回來的德九,問起了同樣的問題。
「剛才那個跟在尚宮後面的女孩子,兩年前有沒有跟一個傷了肋骨的女人來過這裡?」
「沒有,她是跟一個傷了腿肚子的男人來的!」
德九的語氣充滿了憤怒,差點兒沒咬到自己的舌頭。
德九剛剛走進院子,一隻突如其來的水桶把他嚇個半死。
「我不管到哪兒,先給我打桶泉水來!」
「什麼,要泉水做什麼?」
「我說什麼來著?兩條腿的小畜生不能養,我說過沒有?現在好了,挑水、蒸酒糟,這些活兒叫誰幹?誰能給我敷腰?」
「我什麼時候說過讓你養她了?你呀你……」
「真是冤家!快去給我挑泉水!」
德九妻子找不著地方撒氣,只好到院子裡逡巡了個遍。德九這才揀起水桶急匆匆地逃開了。逸度也跟父親出去了,只有弼斗站在那裡,無可奈何地吧嗒著嘴。
大概三十多個孩子排成一行坐在大廳裡。跟長今一般大的孩子有十個,比長今小三四歲的孩子也有十個,還是十來個比長今大四五歲的孩子。
訓育內人和醫女侍奉在訓育尚宮身後。
「現在檢查是不是金絲未斷,馬上開始!」
訓育尚宮命令既出,醫女趕緊站到前面。
金絲未斷,所謂金絲,就是處女膜;未斷,就是沒有破裂;金絲未斷指的就是處女膜尚未破裂的狀態。因為宮女就是君王的女人,所以要求必須是處女。如果在檢查金絲未斷的時候落選,那就沒有可能入宮。滴一滴鸚鵡血在手腕上,如果鸚鵡血凝而不動,則表示還是處女,如果鸚鵡血沒有凝結,而是流淌開來,就被視作非處女。要想成為宮女,這是必經的第一道程序。
醫女坐下,面前放著鸚鵡籠子,以及盛放針、布的托盤。訓育內人把第一個孩子帶到醫女面前。金絲未斷只適於十歲以上的孩子。
醫女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韓冠德。」
「把袖子挽起來!」
冠德滿臉恐懼地挽起袖子,訓育內人抓過她的手臂。一滴血滴在赤裸的皮膚上,看著就有些恐怖。血珠彷彿馬上要流下來了,卻又突然凝往一處。冠德自不必說,就連在旁觀看的訓練生都嚇得面露土色。
「好了!下一個!」
如此反覆,孩子們逐一坐到醫女面前接受檢查。這期間,訓育尚宮向她們講起了金絲未斷的由來。
「一個負責守護中國泰山的仙女,忘記了應該遵守的戒律,對一位將軍心生愛慕之情。作為對她違反戒律的懲罰,她必須重複別人說過的話。有一天,她發現有人要加害自己思慕的將軍,而且這個人正是將軍的部下,當他欲加謀害時,被將軍發現了。這個部下就撒謊說,仙女想跟他做苟且之事。仙女不得不原樣重複。將軍惱羞成怒,一氣之下就砍斷了仙女的脖子。」
故事講到這裡,就輪到長今接受檢查了。她的表情有些緊張,但還是堂堂正正地邁出了腳步。長今毫不猶豫地挽起袖子,向醫女伸出了手臂。
「最後,仙女的冤魂化作一隻鸚鵡。所以從很久以前開始,中國的皇宮裡就用鸚鵡血來判斷是否金絲未斷。」
訓育尚宮說完,看了一眼長今的手腕。看似凝結的血珠微微顫動,終於滑落到地上。本來就悄無聲息的大廳裡,現在更是變得死一般靜寂。
「對不起,鸚鵡突然動了一下,我碰到了這孩子的胳膊。」
醫女承認是自己的錯,建議重新檢查。
「再查一次吧。」
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所以訓育尚宮同意重新檢查。幸好,第二次檢查時,血珠終於安靜地凝住了。
長今放心地吁了口氣。這時,訓育尚宮站到大廳中央,對訓練生們大聲喝道。
「現在你們就要進宮了。但是你們都給我聽好了,不是所有進宮的人都一定能成為宮女。早晨起床後就開始學習,然後從中挑選可造之才分配到各個部門。半個月之後公佈結果。從那時起,你們就和內人同住一個房間,接受內人的教誨。好了,現在大家做好進宮的準備。」
訓練生們安心而又滿懷期待,嘰嘰喳喳地說笑起來。長今黑色的眼眸宛如黑葡萄般迸射出光芒。
鸞駕從敦化門隅津閣的屋頂下面走過,撐傘蓋、搖扇子的侍衛看上去威武而華麗,作為護衛隊的玄武隊和文武百官緊隨其後。坐在鸞駕裡的大王因為距離較遠,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
望著迤儷而過的鸞仗隊列,長今看得幾近入迷,驚訝得合不攏嘴巴。她當然不會知道,端坐在鸞駕裡面的大王就是晉城大君。
等到鸞仗隊列徹底走過,訓育尚宮才帶領孩子前往訓育場。訓練場位於針房和繡房所在的安洞別宮*(修建於高宗十八年,是大王和王世子婚禮時迎娶嬪妃的宮殿,因位於安國坊小安洞而得名——譯者注)的一角。
每個訓練生都得到一套像模像樣的宮女服。淡綠色小褂和粉紅色裙子,搭配起來十分合適。聽說冬天還能再得一套紫色小褂和藍色裙子。
孩子們分前後左右秩序井然地落坐,撐起一側膝蓋,雙手互疊置於膝上,專心等候提調尚宮的到來。
「起立!」
看見提調尚宮進來,訓育尚宮高聲喊道。訓練生不明微裡,只在座位上磨蹭著不動,旁邊的內人們打手勢讓大家站起來。於是,訓練生們慢吞吞地站起來然後重新坐好,本來整整齊齊的座位現在略顯得混亂了。
提調尚宮可以看做是宮女之首。在宮女的世界裡,提調尚宮的權勢不亞於文武百官中的領議政。多年的資歷、威嚴和人格,再加上足以統帥宮女的學識,使得提調尚宮能夠享用到與國君相同的膳食種類,只是每樣食物的數量微少些。在擁有職業的所有女性之中,她的地位無疑是最高的。提調尚宮只有一個名額,負責管理內殿的各種資產。
「這裡是王宮,進宮的女人無一不是聖上的女人,舉止言行不得有絲毫懈怠和疏忽。希望大家認真學習,成為優秀的宮女。」
提調尚宮的訓誡到此結束。
話已說完,提調尚宮起身離去,正式的教育從此開始了。讓人稍感沉重的掛圖端正地懸掛於牆壁,第一頁寫著四個大字:「宮中女官」。
「這幾個字念什麼?」
沒有人回答得上來,最後還是長今自信地開口說道。
「宮中女官。」
「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就是擁有官職或職務的宮中女人。」
「你說的很對,這就是宮女的本意。儘管生為女人,卻同樣擁有自己的官職和職務,這就是我們宮女。有了事業,就必須要有涵養;既然接受品階,就必須要有胸懷;對上有禮,對下有節。」
尚宮在講解宮女的含義,也許是過於自信的緣故,訓育尚宮彷彿陶醉在自己的講解中了,聲音略微顫抖。訓練生們似乎對能念出這些生僻漢字的長今更感興趣。
「你們現在年紀雖小,但是將來都有可能成為正五品的尚宮。你們至少是中人子弟,所以身份跟那些干雜活兒的僕人、婢女等賤人相去甚遠,就是跟官婢中選出的醫女也有嚴格的區別,所以在她們面前一定要保持威嚴。」
教育沒完沒了地繼續,年幼的訓練生們已經有人困得睜不開眼睛了,而眼睛瞪大的長今在其中格外突出。
艱難的一天過去了,訓練生們迎來宮中的第一夜。九重宮闕的深夜,無限廣闊的王宮,儘管不知大王身在何方,但是只要想到跟大王生活在同一個大家庭中,長今的心就像燈籠果一樣膨脹起來。
這裡也是母親曾經待過的地方,母親也同樣經歷了這般嚴酷的歲月,才最終成為內人。想到這裡,長今暗暗下定了決心,不管遇到多少艱難險阻,都要堅強地去面對、去克服。
一旦精神振奮,就連手中的黃銅尿罐也顯得輕巧多了。當長今端著尿罐推開宿舍門的時候,所有的訓練生蜂擁而出,將她推在一邊。
「你還敢進來?」
名叫令路的訓練生,本就小氣的臉上好像突然扭曲了,她正惡狠狠地瞪著長今。
「我做錯什麼了嗎,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哼!來路不明的傢伙!」
「我怎麼來路不明瞭?」
「聽說你是釀酒坊收養的孤兒?這是我叔叔告訴我的。我叔叔叫尹莫介,是大殿別監,同時負責妓院裡的事。你聽說過吧?」
莫介,就是經常給晉城大君買酒的那個妓院夥計。
「真想不通你這麼個賤人竟然也能進宮,我絕對不能跟你這種缺少家教的人住在同一個房間裡!」
痛罵完長今,令路猛地回到房間,滑上了門閂。長今連辯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開門啊,不要這樣,你讓我進去。」
長今懇切地哀求,裡面傳來的卻是惡言惡語。
「你這種賤人就在外面守著我們睡吧!」
「我不是賤人。」
「是嗎?那你的父母又是誰?」
「我父親是……」
說到這裡,長今不得不閉上嘴巴。軍官這兩個字衝上她的嗓子眼,然而就是因為這兩個字,父親才被人暴打,然後拖走了。時至今日,父親的身影依然歷歷在目。突然,長今眼角發熱了。另外,母親還說她做內人的時候曾經遭人誣陷,被逐出宮。儘管長今並不知曉事情的真相,但是就像她說話失口而害死父親一樣,現在如果把母親也出賣了,恐怕自己的性命都難保。長今心裡清明如水。所以,做過軍官的父親以及在御膳房做過內人的母親,他們的名字至死都不能說破,這是個悲傷的禁忌。這句話她是萬萬不能不說的。
「我,絕不卑賤!」
咯咯咯,房間裡傳出一陣笑聲。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人難以忍受了。
「你們今天也都聽尚宮嬤嬤說過了吧?宮女至少得是中人子弟,賤人怎麼能進宮呢?」
又一陣嘲笑聲震動了門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