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爹好娘 第十八章 菲菲事件(3)
    她寫了一份長達十幾頁的申訴書,帶著材料和錄音帶,隻身趕赴省城,找省委書記告狀。她當然無法走進省委大院,更無法見到省委書記,而被值勤民警領到了信訪辦。人家問她情況,她就放錄音讓人家聽,拿申訴材料讓人家看,還說,縣委書記組織部長都蒙我,跟你們說也白說。如果我見不到省委書記,就到中南海打官司去!對方收下她的申訴材料,勸她回去聽候處理,她當然不肯走。信訪辦只好把電話打到縣裡,趕來接她的是衛濟民。她當面譏諷道,你說話也不算數,還有臉來接我?衛濟民有口難辯,只有勸,我說過,你檢舉揭發壞人壞事完全正確。我現在還是說,縣裡能夠解決你的問題,希望你不要把事態擴大化!她反唇相譏,你們表面說好話,暗地使壞招,憑什麼開除我的公職?衛濟民說,這正好是解決問題的好時機,又讓你給弄砸了!衛濟民沒有說謊。胡菲菲上訪動搖了陳志遠解決衛生系統幹部班子的決心,反而使他惱羞成怒,好哇,只要省裡有人管,讓她告去吧,反正她不相信縣委嘛作為組織部長,他不能隨便洩露領導的談話,只是好言相勸,說服她一起回到縣裡來。

    陳志遠正在召開一個各部門領導的碰頭會。胡菲菲撞進去,把他推到主席台一邊,輕蔑地說:「你這種昏官也配坐在這裡發號施令,指手畫腳讓你的下級也聽聽你是如何包庇壞人欺騙群眾的!」她打開錄音機,放在會議桌上,把音量開大。

    她的行動又走了一個極端,陳志遠躲開了,幹部們溜走了,衛濟民只有歎息。但是,那盤錄音磁帶卻把醫院的內幕和領導的態度傳揚出去,鬧得縣城沸沸揚揚。

    胡菲菲第二次到省城告狀,夾了個包裹。她趁下班時間來到省委家屬院門前,對值勤民警說,我是省委薛書記的親戚,他是俺姑夫。我從老家來看他,讓我進去吧警衛打電話進去問訊,回話說,薛書記還在開會,她不能進去她便死纏活纏,俺姑夫事情多,我也不打攪,我這裡有件東西,是老家人一點心意,你能幫我轉進去也行啊!警衛又去打電話請示,回來說,你走吧,薛書記很忙,沒時間接待你,東西你拿回去,我不能替你轉交。胡菲菲焦灼萬分,躊躇半日,終於下了決心,跑到郵局,把這個包裹寄了出去。

    胡菲菲第三次去省城,是陳志遠陪她一起去的,坐的是陳志遠的奧迪。陳志遠一路無話,臉色難看得能刮下霜。

    省委書記薛雷,在他的辦公室接待了胡菲菲。在座的除了陳志遠,還有地委書記佟懷志。

    薛雷起身打電話讓人送茶水時,佟懷志對陳志遠小聲說:「咳,看你,怎麼會鬧到這個地步……」然後,又對胡菲菲打哈哈說:「小胡,你有委屈,為啥不到地委去找我,倒來麻煩薛書記?」

    胡菲菲看都不看他,冷冷地說:「我爸爸被屈死了,你都管不了,我找你還有啥用?」

    薛雷轉過身,說:「哦,你們認識啊!」

    胡菲菲不卑不亢:「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

    薛雷坐下來,說:「現在認識也不晚。老佟,老陳,胡菲菲同志給我寄來一個包裹,我想讓你們一塊看看!」

    秘書走進來,把一個包裹放在桌上,輕輕打開外面的被單,裡面捲著一條毛毯,打開毛毯,裡面放著一把手術刀、一盤磁帶,還有一封信。

    佟懷志、陳志遠看著那些物件,面面相覷。

    薛雷打開那封信,展開念道:「尊敬的薛書記,請不要責怪我的冒昧和失敬,我是投告無門,才不得不用這種形式和您取得聯繫,並向您申訴個人的委屈的。申訴狀另裝。如果您也像古城縣縣委書記陳志遠那樣欺騙我,包庇罪惡,就派人用這把手術刀殺了我。你不殺我,我也會自殺在您的面前。如果您是個真正的共產黨人,就替我明斷是非,伸張正義,並為民除害,依法懲辦那些害群之馬那麼,請收下這條毛毯,算不得什麼禮物,只是表達本人的一點心意。申訴人胡菲菲,原古城縣人民醫院內科醫生。」

    薛雷一字一句把信念完,輕輕放回桌上,把茶杯朝大家面前推了推,指著胡菲菲,對佟懷志、陳志遠說:「二位,坐在你們身邊的這位女同志,就是你們轄區的胡菲菲。她寫給我的信,你們聽了,不隱名埋姓,不隱瞞觀點,實話實說,還充滿了火藥味。她的申訴狀我不再念了,她的錄音帶我也不再放了,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告的就是你們古城縣。今天不搞三堂會審,不知你們二位有何感想啊?」

    佟懷志趕忙表態,似乎不是直接關係人,話說得堅定有力,沒有絲毫拖泥帶水:「薛書記,我剛才已經表明態度,對這件事必須嚴肅查處,決不姑息養奸!」

    陳志遠頭上早已冒出冷汗,訥訥地說:「我按領導的意見辦……」

    薛雷看著他,平靜的目光裡明顯隱藏著責備和不滿:「我想聽你個人的看法,有不同的意見也可以發表嘛!」

    陳志遠用手背揩揩額頭,顯得狼狽,卻又在辯解:「其實,我們正在處理……」

    「不對吧?」薛雷迅速打開一包材料,翻了翻說,「從胡菲菲反映情況到現在,將近十個月了。小胡沒有說謊吧?」

    「沒有……小胡很勇敢……」陳志遠似乎亂了方寸,在省委書記的逼視下,有點語無倫次:「只是……」「只是你沒有小胡同志的那份勇敢,也沒有她那份強烈的責任感,甚至不像她那樣嫉惡如仇。我的話不過分吧?」薛雷話說得依然很平靜,而且在斟酌著每—個字眼、每一句話。

    「對,對,你批評得對。我們基層工作有點拖拉,顧慮重重。我回去就處理,然後,立即向薛書記匯報」陳志遠一邊說,一邊用手摩挲著頭髮,掩飾著內心的緊張和窘迫。

    薛雷晃晃手,依舊把話說得平靜,既飽含壓力又有分寸:「我們當領導幹部的,要敢於替群眾說話,敢於為民做主,不能靠聽匯報過日子。問題發生在哪裡,就在哪裡解決。我今天請小胡來,就是想轉變一下她對共產黨的看法,否則,我們會失去群眾的信任,最終會失掉民心的!」他又把目光轉向胡菲菲,口氣變得親切起來:「小胡,我應該感謝你啊!你幫助縣委發現了一個重大隱患,並且冒著危險,忍受著屈辱,為剷除這個毒瘤進行了頑強、機智的鬥爭。這種精神,是一種主人翁的精神,大無畏的精神,應該繼續發揚。這把刀子和證據材料,我收下了。這條毛毯我不能收,完璧歸趙嘛!你先回去,如果你的問題仍然解決不了,你隨時可以來找我!」

    胡菲菲從頭至尾沒有說一句話,這時站起來,朝薛雷深深鞠了一躬,轉身跑出門去,走進電梯時,眼淚撲嗒嗒掉了下來。

    胡菲菲的問題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機,她終於邁過那道溝坎,從冬天走進了春天。

    首先,縣委對醫院班子進行了徹底改組,推選年輕的外科醫生聶向龍擔任院長。接著,在公檢法各部門配合下,藥品案徹底查清。包括衛生局長在內的幾名幹部,借助權力之便,搗弄違禁藥品圖謀私利的行為,受到程度不同的刑事、黨紀處分。一場顛倒是非的冤假錯案終於得到糾正。

    胡菲菲立功受獎,被任命為縣公療辦副主任,調離了縣醫院,主持公療醫院的全面工作。她是勝利者,又是成功者,但她的形象卻在風沙迷離中被人描繪得撲朔迷離,眾口不一。有人說她是人,有人說她是鬼,有人說她是女中豪傑,有人說她是誰碰上誰倒霉的掃帚星……衛濟民卻在她的任命書上打了折扣,堅持將「副」字打印上去。理由是:胡菲菲畢竟是個專業人員,她雖說有正義感,但畢竟缺乏行政管理經驗。對年輕人既要大膽使用,又要善於使用。不然,咱們連一點組織原則也沒有了。

    陳志遠接受了一場深刻教訓,一提胡菲菲就頭皮發麻。他說:「老衛,當初替她說話的是你,現在唱反調的也是你。我真是不識廬山真面目了!」

    衛濟民說:「我這人認死理。我是組織部長,是你的參謀。看準的積極建議,你看不到的我得及時提醒。當時支持她,是支持正義。現在提出看法,是愛護幹部。年輕人,把握不住自己就會產生負面效應的。」

    陳志遠搖搖頭:「好,聽你的。不過上面問起時,你負責解釋。」

    衛濟民說:「我搞不清她在上面有啥關係。我只對古城縣的人民負責。」

    然而,恰恰在這件事情上,衛濟民被胡菲菲誤解了,並結下難解的恩怨疙瘩。後來的發展,也被衛濟民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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