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醫生像往常那樣,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胡菲菲卻暗暗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她發現王醫生的登記冊上仍有那種可怕的文字出現,同時,藥房的小窗口對王醫生也是暢通無阻的。更驚人的發現是,能拿走那種藥的人和王醫生還有金錢交易。
她痛苦地思考了好久,又翻來覆去熬過幾個不眠之夜後,終於走進院長辦公室,攤開了她所掌握的一切。院長惱怒地拍了一陣桌子,發了好一陣肝火,才對她說,胡醫生,你反映了這麼重要的問題,揭發了非常重要的違紀事件,我要感謝你,表揚你!但是,這件事關係到醫院的名譽,如果傳出去,直接影響全院的經濟效益!這樣吧,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再對任何人透露,我會嚴肅查處的。
她相信了謝院長,把這件事咽到肚裡。但是,她很快發現醫生們都用異樣的目光看她了,如同看一個怪物。藥房那個護士像躲瘟疫一樣躲著她,老遠看見她就跑開。王醫生依舊像往常那樣上班下班,時不時還撂上幾句難聽話,借雞罵狗,咳,我要是有張好臉蛋,早就傍個大款大官做二房姨太太去了!坐在這裡伺候病號,啥時候才能混成個人!
她發現自己上當了。院長不僅沒有處理那件事,還將她的匯報告知了所有的知情人。顯然,她的行為傷害了別人的利益,豈能不領受一份切齒之恨後來,她聽說王醫生是衛生局副局長的夫人,院長在她和上司之間,會倒到她這一邊嗎?
不久,醫院進行優化組合,考核上崗。院方把權力下放到科室,醫生由科室主任組織考核評議,選擇稱職的醫務人員,重新組建新的科室。胡菲菲是本科生,自然能通過各種專業測試。然而,張貼在宣傳欄中的各科室人員組合榜上,卻找不到她的名字。她茫然失措,倒是從人們的私下議論裡找到了結論:像她那種打小報告出賣同事的人,誰敢用她?用她,怕死了。防她,累死了。這種人,早該晾晾她了……這時,那位藥房的護士小周偷偷找她來了。她叫周蘭,和她一樣也被組合掉了。周蘭告訴她,藥物事件被捅開後,院部採取緊急措施,毀掉了所有的證據和登記冊,還警告說,一旦洩露,就辭退她。幸虧她留著底冊,也不是有意留下來的。因為收了好處費,有關科室的醫生、護士都要分到一份,還按一定比例上繳院方,那底冊是為日後清理賬目用的,留下底冊純屬意外。胡菲菲將流水賬細細看了一遍,用藥的人多達三十多個,有領導幹部,企業經理,社會上的痞子、舞廳小姐;收費高達二十多萬;流失到社會上的藥品有杜冷丁、嗎啡等等。胡菲菲拿著底冊如獲至寶。好哇,你們不讓我活,咱們都別想活得安生她又叮囑小蘭,咱們倆綁在一起,跟他們鬥上一場;你不要出面;冒險的事擔在我身上。
她第二次闖進衛濟民的辦公室。她問:衛部長,如果我向你反映問題,你會報復我,或者指派你的下級毀滅罪證,反咬一口嗎衛濟民誠懇而又坦率地說:「你信任我,才來找我。如果沒有信任,咱們談什麼不是都沒有意義了嗎?」
「如果我把咱們之間的對話錄音,你不介意吧?」
「如果有必要,我不反對。」
她把袖珍錄音機放在桌上,攤開她掌握的所有材料。
衛濟民聽得很認真,不時在本子上記著什麼,聽完了,臉色變得難看而且可怕。「小胡同志,你反映的情況很重要。你應該相信組織上會嚴肅調查、嚴肅處理這件事情的。」
「這話院長也說過,我相信了。但是,現在我連工作都失去了。」
「你的工作,我會認真安排的。你能不能給我幾天時間?」
「你讓我等幾天?」
「一個星期。當然,我現在就可以安排你上班。但是,你目前是受害者,組織上應該還你一個清白,給你一個公正的評價,這就需要做許多工作。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星期六下午,衛濟民找胡菲菲談話,依舊很誠懇很親切:「小胡同志,我相信你實事求是地向組織上反映了真實的情況。但是,調查的結果似乎一無所有。問題很明顯,醫院早就做好對付調查的準備。另外,醫院為了保護自己的整體榮譽、整體利益,不惜犧牲個別同志的前程和正義感。所以,問題複雜化了。我已經將這件事匯報了縣委陳書記,他也很重視,你可以找他直接反映情況!」
胡菲菲冷漠地一笑說:「我知道,你們都一樣。你又把我當成皮球,踢到縣委書記那裡去了!」
衛濟民真誠地說:「小胡,我的態度很明確。這件事無論發展到多麼複雜的地步,我都會支持你,徹底弄清問題的真相。但是,縣醫院的問題可能比你知道的還要複雜。你向陳書記當面反映,可以推動問題的早日解決!」
他把胡菲菲帶到陳志遠辦公室,便離去了。
陳志遠翻看著她遞上去的一大疊材料,說:「小胡同志,情況我都知道了。你是無辜的,醫院對你的態度是錯誤的。但是,問題要從兩方面去看,我要求醫院立即恢復你的工作。咱們自己呢,也要處理好同志間的關係麼,比如……」
胡菲菲聽出縣委書記話中有話,弦外有音,便打斷他:「陳書記的意思是說,讓我回去上班,這件事就不了了之啦!」
陳志遠大度地一笑:「看看,你又誤會了這件事很嚴重嘛醫院把禁控藥品擴散到社會上,當然要處理,而且要嚴肅處理但是,這件事牽涉面很廣,人員又很複雜。咱們換換位置,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你能隨便處理人嗎處理了,人家能心服口服嗎?」
胡菲菲瞠目:「我這些材料就不是證據了?」
陳志遠拍拍那疊材料:「寶貴的證據可是,解決問題要多方取證,這你可能不懂吧?」
胡菲菲不想再說什麼,收起錄音機,收回那些材料,站起身便走。縣委書記心裡在想什麼,她似乎早就猜到了幾分。
陳志遠一聽到衛濟民的匯報,十分惱火,立即把謝院長找去罵了個狗血噴頭:「老謝,你那醫院是救死扶傷哩,還是殺人害命哩那些東西是毒品,你知道不知道林則徐一百年前就禁毒,你清楚不清楚毒品害得中國人差點亡國滅種,你知道不知道?現在是啥社會,又出你這個敗家子你還當院長,你當屠夫還可以我不處理你,我就是李鴻章不讓你蹲大牢,不足以平民憤,也沒法向上級和老百姓交代!」罵完了,氣沒消,說了聲「滾吧!」,院長就大氣不敢出地溜走了。但是,他這番罵卻給院長指了一條路,堵死了讓胡菲菲走過去的通道。
衛濟民要求派調查組,他餘怒未息地拍板定案。調查沒有結果,在他意料之中。他歎喟道:「老衛,家賊難防啊!咱有啥辦法?沒有證據怎麼好下結論?如今狼比套狼的高明哪!」
衛濟民說:「醫院為了小團體利益,肯定要統一口徑,對付檢查。你就是找人調查,也沒人敢檢舉揭發。我看,這種班子必須調整,不然,縣委會陷入被動的。」
陳志遠皺皺眉頭說:「一說調整班子我就頭疼。縣裡的經濟搞不上去,目前醫院好歹還能維持。我就怕咱們一調整,醫院那些醫生就會來堵咱的門,嚷嚷著要吃要喝來了!」
「這個膿包,及早動手術,咱們才會主動。拖下去,還會出別的問題。這件事影響太壞了。」
衛濟民無論如何提醒,如何旁敲側擊,陳志遠還是下不了決心。他發現難以彌合其中分歧,便不好爭執,但他不願放棄任何可能的努力。這便是他讓胡菲菲直接找陳書記當面陳述情況的初衷。
但是,在胡菲菲找過陳志遠反映情況的第二天,宣傳欄上又貼出一則公告,她和周蘭被縣衛生局開除公職了同時,在醫院內外,對胡菲菲的謠言轟然而起———「姓胡的是個大破鞋,在城裡存不住身了,才躲到縣城來……」「她對像不願戴綠帽子,把她甩了。她有氣沒處出,就造醫院的謠言,以洩私憤!」
面對這種情景,胡菲菲對縣裡的領導徹底絕望了,一種逆反心理油然而生:你們把臉都給我撕了,我還給你們顧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