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爹好娘 第五章 驚惶上任
    次日,孫浩被選拔為古城縣縣委書記的任命,果然在現場會上宣佈了。儘管這幾天已經透出些風聲,一旦公開宣佈,仍然在人群中掀起一場軒然大波。有妒忌的,有眼紅的,有猜測的,有懷疑的,微詞種種,議論紛紛。無非說這人嘴巧,會溜,能把一個說成十個百個,把領導糊弄住了。還不知送了多少禮,靠了多粗的大樹,才能得到這份賞賜。反正都是過來人,想想也都明白了。官不就是那回事嗎說你是,一張紙。說你不是,又是一張紙。下級的命運都在上級的手裡掌握著,人人都在爭著一張紙,掌握那張紙的人就靠那張紙把玩著想得到那張紙的人。這就是官場。但是,一個鄉黨委書記一下子蹦到縣委書記的位置上,無疑意味著破格提拔和重用,這在整個地區尚無先例。所以,在人們心中引起震動、不平以至心理失衡,也就不足為怪了。

    佟懷志環視會場上種種表現,聽著人們的竊竊議論,坦然說道:「誰也不要瞎猜,也不要接受不了。我和孫浩在這次會議之前從未正面談過話,也不認識。我們之間的關係,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可以說,連根煙都沒抽過他的。他也沒跑關係,也沒人給我寫條子打電話,來開會前還在山裡給老百姓修路哩連鄉黨委書記也不幹了,他給縣委打過辭職報告。我們有些人哪,就是不幹工作,整天打自己的小算盤,就是沒想過對國家對人民有多大貢獻。光瞅著領導的臉色,猜測領導的心思,托人情找路子跑關係走後門,為自己跑官,還拿著人民的血汗錢,替自己要官買官。我今天也把自己亮亮相,一不好色二不貪錢三沒後門,糖衣炮彈轟不倒,歪門邪道走不通。我就愛才。人才的才孫浩就是個例子。地委最近做出一個決定,用幹部不能光看檔案看報表看年終考核,那是一個方面,重要的是看實實在在的工作成績,聽人民群眾的反映。只要能過這兩關,就提拔你,重用你。確實優秀的,還可以破格提拔孫浩當上縣委書記,你就使把勁,爭取當上地委書記嘛!」

    他看著肅靜的會場,臉上浮起得意、矜持和莊嚴的神情。那是領導幹部在公眾場合習慣的表情,既具號召力又具威懾力。這一次,他把四區九縣的主要領導幹部帶到南方開會,委實用心良苦。如今黨風日下,吏制腐敗,攪得他寢食不安,下面的幹部就像磨道裡的驢,催催轉幾圈,喝喝走幾步。你要是一擠眼,他們就會想出種種手段糊弄你。假成績假數字把他搞得頭皮發麻,甚至愈演愈烈,他感到已經被推上一隻紙糊的船,再這樣糊弄下去,紙糊船就要沉了他想,你們不是要個學習的樣板嗎?我讓你們到南方來看看。你們不是整天拼湊出大串大串的數字蒙我嗎?你們也到這裡看看,人家是咋干的人家這些數字你們也能拼湊出來麼把提拔孫浩的任命在這個現場會上宣佈,更是用心良苦。要官的跑官的買官的惡習成風,他堵不住辦公室的門,堵住門也能被風刮開。他甚至跑到什麼地方躲起來,都會被人發現而追蹤找到。有時,為一個位置他不想表態也做不到。有些老同志也不知吃錯了哪味藥,自以為年老資格老,甚至公開和他吵架鬥氣,還會串通更多的老幹部一起向他逼宮一旦到了那種地步,他這個地委書記便感到軟弱無力,如同馬嵬坡前的唐明皇,不答應他們的要求,他們就會同仇敵愾,六軍不發所以,他把孫浩提拔上來,一來目前的確需要一批他那樣的實幹家在基層守疆保土,扎扎實實幹出些得人心合民意的實事;二來借提拔孫浩壓壓邪氣。這步棋他想了好久,醞釀了好久,在常委會上也爭論了好久,最後還是他力排眾議,一錘定音。讓卒子過河,衝鋒陷陣,便可以穩守老營,阻擋那些車馬炮的追殺和偷襲。

    佟懷志觀察著會場的情況,也是觀察棋局的發展,繼續走他的棋子。他說:「深圳經濟特區的高速度發展,咱們都看到了,人家的艱苦創業精神,咱們也聽到了。有人說,這裡是特區,讓我來也能創造奇跡。咱們那裡是內地,既不臨江河也不臨大海,英雄無用武之地,舞台太小,使不開拳腳。我想請大家聽聽孫浩的經驗。南灣鄉是個深山溝,巴掌大個地方。他能帶領群眾艱苦奮鬥,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裡就初步改變了那裡的貧困面貌,打下了經濟騰飛的基礎。山區老百姓稱他什麼了稱他為『孫青天!』當然,這個稱呼恰當不恰當,另當別論。但是,群眾喊一個鄉黨委書記為青天,總比罵一句貪官污吏要好吧?所以,咱們有些人還在強調客觀,還在叫委屈,我就奇怪,他的臉皮為什麼那麼厚?」

    佟懷志的話很嚴厲,也很尖刻,似乎心中的積鬱還沒有宣洩出來。我現在是苦口婆心,如果你們還不腳踏實地把工作幹好,那我就不客氣了。這不是對我本人的態度問題,是對黨的態度問題,對群眾如何交代的問題那時候,不是給不給你位置的問題,而是要讓你騰開地方讓讓位置啦!但他沒有說出來,面前的這些人一個都不傻,讓他們自己去理解比說明白更具威力。他只說:「孫浩還沒有發言,聽聽大家的,再好好準備準備,再結合特區的情況,請他給咱們好好上一課!」

    轉眼間,孫浩又成了鶴立雞群的人物,不過這一次他沒有自豪感,也沒有優越感,更沒有感到與別人的不一般,而是感到沉重的壓力。這壓力來自四面八方,他有點難以承受,難以招架。首先,他猜不透佟懷志的真正用意,是信任吧,他對佟懷志的確不瞭解,兩個人連心都沒交過,這信任從何說起是重用吧,古城縣這副擔子太重了,究竟期望他做到哪一步呢他懵懵懂懂坐到沒底的船上,能撐多遠心裡更沒底,這重用也有點茫然。當初,陳志遠讓他去南灣時,就交給他一大串數字,讓他頭疼過,也煩惱過。好在是一個鄉,拆東牆補西牆,再耍一點小把戲就糊弄過去了。但到最後,還不是栽倒在一串讓人發暈的數字裡了自己就為數字辭了職,哪還敢再去摸縣委書記的虎皮椅子?可是,現在還真的坐上了。如果佟書記也交給自己一大串數字,這台戲能唱好嗎另外,昨天夜裡TB城的那一幕始終在眼前晃動,揮趕不去。如果那個苗剛果真是佟懷志安置的親信,自己又甘心情願地和苗剛「桃園三結義」,那麼他便和佟懷志很自然地聯成一體,佟懷志怎麼說,他們就怎麼幹,以上那些危機感或許就不存在了。但是,他還是個縣委書記嗎他還有幹工作的主動權嗎大不了傀儡一個名為縣委書記,實為別人擋箭牌,這種事想想心裡就發寒,哪裡還有興奮和自豪?還有,他的提拔已成為四區九縣的眾矢之的,跑得快,遭人誹謗;跑得慢,受人指責。如今世風如此,不能不顧及,幾十張如刀之嘴一齊啄他,幾十個心眼合力鬥他,早晚會有敗興的一天。再說古城縣那些上上下下的幹部,誰不認誰,誰不知道他吃幾個饃喝幾碗湯幾十萬畝土地上冒起他這根苗,豈有不忌不恨不服不怨不設絆子的原本在縣裡就出盡風頭,如今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挺得住嗎讓他去撐這艘古老的渡船,能一帆風順往前走嗎一旦翻船,自己落水倒是小事,淹了百姓,他不就是千古罪人他躊躇、為難、困惑、茫然,不願在這種會上賣嘴,說深說淺都不好。正在苦苦犯愁,王秘書又把他喊到佟懷志的房間裡。

    佟懷志正在屋裡踱步,臉上罩一層鐵灰,神情沮喪地說:「孫浩,你別開會了,馬上趕回縣裡吧你們縣出事了!」

    地委組織部長在一旁說:「剛才接到電話,你們縣委組織部部長衛濟民突然死了,說是心臟病突發。人已經進了停屍房了,受到一群鬧事的圍攻。你得趕快回去處理。」

    孫浩有點驚惶失措,望著佟懷志說:「佟書記,我還沒有接手縣裡的工作,情況又不瞭解,是不是地委派個人一塊……」

    佟懷志皺著眉頭,揮揮手,說:「這也是突發事件麼你回去處理問題不就進入角色嗎孫浩,能不能應付突發事件,也是考察一個領導幹部的素質水平的時候你先回去,有什麼困難,隨時向我匯報!」

    當天晚上,孫浩回到古城縣。他坐著縣委接他的車直接去了縣醫院。

    衛濟民的屍體已經從搶救室移到了太平間,醫院的保安人員都派到現場,協助公安部門共同維持秩序和安全,等候縣委領導處理後事。

    孫浩趕到時,已近黃昏。他下了車,直奔太平間。那是醫院側門的一個小院壩,被圍牆隔開,火化車平時從一條狹長的胡同出入,把病亡的人拉走。此刻,這條胡同早被喧鬧的人群擠滿了,摩肩接踵,密不透風。他心急火燎地擦著人縫往前擠,不時招來一陣臭罵。好容易擠到小院門前,便聽到一片悲涼的哭聲夾雜在喧鬧和吼叫之中。

    他悄悄從人群中退出來,把組織部的同志召集起來,把常副部長也叫出來,在醫院找了間屋子,開了個緊急碰頭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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