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四海不知道在那兒混了一陣,快到上燈的時候,才摸到梨香院,他是老規矩,一來就往江雪雪的樓上直闖,而江雪雪也是老規矩,放好一盆水在等著,呂四海一來,侍候她的人都走開了,並為他們掩上了門。
江雪雪解開裹腳布,那股味兒就溢了出來,呂四海捏著鼻子低聲道:「雪雪,你的藥又加重份量了,現在弄得連我都受不了,難道你自己忍得住嗎?」江雪雪苦著臉道:「虧你說呢!給我找了這麼個好差使,你只是聞聞臭味而已,我還得要應付那些臭男人!」呂四海苦笑一下,拍拍她的纖足道:「忍耐一下嘛,不是你周旋在權貴之間,我們在哪兒能打聽到那些財路?不是這雙臭腳,你又怎能保持清白之身?想想那些受惠的窮人,這些犧牲就有代價了。」江雪雪一噘嘴道:「可是我們得到的是什麼呢?」呂四海正色道:「雪雪,行俠不是為了沽名釣譽,但我們也不是全無收穫,你知道,現在至少有幾百戶窮人家裡,供著無名恩公長生祿位,早晚一炷香,這就是收穫,就算你修佛成仙,也未必能得到這麼多誠心的感激。」江雪雪的臉紅了一下,微微不安地道:「海哥,我是為了你,以你的才華武功,大可以在江湖上闖出赫赫聲名,這樣子實在太委屈了,難道說行俠仗義只有這一條路嗎?」呂四海苦笑道:「成名不礙行俠,但就沒有這麼方便了,很多人為了你的盛名來打擊你,也會增加不少麻煩!」江雪雪道:「可是麻煩來了,邢玉春不知從哪兒得來的消息,居然盯上了我,今天她替我整理屋子就在四處摸索,想找出那對水晶如意來。」呂四海一笑道:「沒關係,東西不在你這兒。」「可是我很煩她,整天弄個人盯在身邊,多彆扭!」呂四海笑道:
「別急,我已經安排了一著巧計,今天晚上就有人來驅鬼捉狐,只是你得推掉應酬。」「你找的是誰?」「九門提督府的便衣緝差,土狗吳九。」「這個飯桶,連狐毛都撈不著一根。」呂四海笑道:「吳九是不行,可是鷹眼高朋不是庸手,只要狐狸顯了形,他逃不過高朋的鷹爪。」江雪雪一怔道:「可是事情一鬧開,我們也就藏不住了。」呂四海道:「今天丁鶴與陳世駿由趙鎮遠、高朋陪同來找我,都怪我不好,下手的時候,不該留下四句混帳詩。」江雪雪笑道:「那我倒贊成,這次是從太極門兩個絕頂高手裡搶食,虎死留皮,人死留名,是該亮一亮,可是人家怎麼會從那四句詩找到你頭上,憑你現在的德性,要說能從南丁北陳手裡奪下紅貨,連鬼都不相信。」呂四海道:「他們也是試試,並沒有盡信,可是沒想到陳世駿抽冷子給我一掌。」江雪雪一驚道:「太極掌非同小可,你硬挺著挨了?」呂四海道:「不挨怎麼辦,幸好我運氣了,而陳世駿的掌勁火候也不足,總算沒當時躺下,高朋又阻止了他的第二掌,他不敢說出下了殺手,就這麼混了過去。」江雪雪道:「這麼說來高朋並沒有發現你的偽裝?」呂四海搖頭道:「高朋是老江湖又兼老公事,雖然不敢確定,但已經對我注意上了,派了吳九盯我的梢,而且趙鎮遠從我的口音中,摸到了我的老底。」江雪雪驚道:「那我們在京師就耽不下去了!」呂四海輕歎道:「很難說,一切看今天晚上,如果高朋是全力來抓碧眼狐狸,就是他有意成全,放我們一馬,以後只要不讓他為難,他會替我們遮掩下去的,如果他輕描淡寫,存心坐山觀虎鬥,一定要我們自己去對付碧眼狐狸,我們就只好換碼頭了。」江雪雪不禁默然,呂四海忽然抬起她的腳來,在腳趾間用力地搓捏,江雪雪知道必是有人來了,遂裝著十分受用的樣子,門上只傳來細微的聲息,卻沒有動靜,二人相視而笑。
又過了一會兒,遠處有人叫道:「玉春,叫你喚雪姑娘來,你怎麼怔著 不動?」門外的人似乎吃了一驚,接著是一個稚嫩而惶恐的聲音道:「姑娘門關著,我不知道是否該去吵她呢?」遠處那人笑著道:「這是呂四海在給姑娘捏腳,沒關係的,你儘管推門進去。」門呀的一聲推開了,進來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兒,脆生生的,彷彿十分稚嫩,但立刻被屋中觸鼻的臭氣薰得直皺眉頭,江雪雪若無其事地問道:「什麼事?」小姑娘道:「來了兩位爺,指名叫姑娘的條子。」江雪雪道:「是兩個什麼樣的人?」小姑娘道:「秦大娘說是第一次來的,出手可挺大方的。」江雪雪道:「告訴秦大娘說我不舒服,讓別的姑娘伺候吧,你來得正好,把水提出去倒了。」小姑娘萬分無奈地過來,端起木盆,腳下一個踉蹌,把木盆摔了出去,弄得滿地是水,她立刻裝出一副可憐相道:「對不起,姑娘我不小心……」江雪雪卻微笑道:「沒關係,你快去拿破布來把水擦乾,別讓水滲到樓下去,那可要招人罵了。」小姑娘應聲而去,等她走遠了,江雪雪才道:「你看見了,這婆娘還不死心,始終在找機會搜我的屋子呢。」呂四海一聳肩道:「沒關係,最多只是今天了,你最好穩著點,別讓她看出東西不在你這兒。」說這一句話的功夫,小姑娘已經拿著破布跟小桶來了,彎著腰,把地上的水一把把的汲起來,放在水桶裡,當她要掀起床前的踏板時,江雪雪忙道:
「不用了,這板子太重,你搬不動,讓它去好了,明天叫打雜的老王來。」小姑娘道:「可是踏板底下的水會滲到床底下去的。」江雪雪沉臉說道:「我說不用就不用,你去吧。」小姑娘的眼睛裡微閃一閃,也就在這一剎那間,她的眼光變綠了,雖然很快就恢復了原狀,卻也逃不過呂四海的眼睛,他笑笑道:「春姑娘,你剛來不久,不知道雪姑娘的脾氣,她的床最不喜歡別人動的。」小姑娘哦了一聲,收拾了水桶走了。
呂四海眨眨眼道:「吳九他們快來了,我得先避一避,最好是在你這屋子的外間擺檯子,免得這丫頭溜掉了,她是見不得官人的。」江雪雪道:「海哥,你最好別走,在暗裡照應著些,萬一要動起手來,也不致讓她溜了。」呂四海道:「雪娘,我只是想把碧眼狐狸從你身邊趕開,倒並不一定要她入網。雖然我們行道的宗旨有異,到底還算是一條線上的,何忍相煎太急?」江雪雪道:「碧眼狐狸心毒手辣,貪得無厭,她看中的東西一定要弄到手才罷休,假如不抓住她,她纏個沒完,我們以後的行動也不方便了。」呂四海想了一下道:
「好吧,那你的後窗別關上,我出去繞一下就上來窩著。」說完他也走了,就在附近繞了兩圈,走進一家大酒莊,打了四個銅子的酒,縮在壁角喝著。
過了一會兒,首先是那個在天橋賭錢的老頭進來了,要了一壺酒,居然還帶了滷菜來,獨踞一隅。
又過了一會兒,那個叫玉春的小姑娘也進來了,直接走到老頭兒身邊道:「爹,您把銀子籌足了沒有?」老頭兒道:「還沒有,但已經差不多了,我遇上了一個同鄉,他答應明兒借我二十兩,替你贖身。」小姑娘噘著嘴道:「快一點,我在那兒真耽不下去了。」老頭兒道:「忍耐一下,好寶貝兒!」小姑娘道:「昨天我得了一張五兩銀票的外賞,您也拿著吧,湊一湊,趕緊把我救出火坑。」說著,她遞了一張莊票過來,老頭兒拿了揣在懷裡,小姑娘又吩咐道:「您也少喝兩盅,快回去歇著吧。我得趕緊回去,雪姑娘的屋裡來了客人,是九門提督的幾位班頭兒。」老頭兒哦了一聲道:「他們上堂子裡去幹嗎?你可小心點!」
小姑娘白了他一眼道:「您瞧您多糊塗,人家是衝著雪姑娘去的,跟我有什麼相干?」老頭兒這才道:「那你快去侍候吧,可別耽誤了。」小姑娘道:「是啊!您老人家也別貪杯誤事兒,要找那位同鄉,回頭再去問問看,早點兒把我救出火坑。」老頭兒連連道:「誤不了!
誤不了!」小姑娘轉身出去了,老頭兒又喝了兩杯,呂四海心中微動,由壁角轉了出來,掩到老頭兒身邊笑笑道:「老太爺,咱們真是有緣,又在這兒遇上了。」老頭兒看見了他,心中一震,神色也微微一變,卻裝著愕然的道:「這位大爺,小老兒眼拙,請問您是……」呂四海笑道:「老大爺真是貴人多忘事,今兒下午,咱們還在天橋賭棚裡見過,我還承您情賞了一塊銀子。」老頭兒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你老哥呀!承情,承情。多虧老弟指點,使小老兒發了一注小財,來喝一杯。」呂四海也不客氣,逕自坐了下來笑問道:「剛才那個就是您的閨女兒,挺清秀的一個小姑娘,您可實在不該把她押在那個地方,那多委屈呀。」老頭兒苦著臉道:「可不是,咳,誰叫我人窮志短呢!幸好托老哥的福,把身價銀子湊足了。」
呂四海道:「湊足了就快點弄她出來呀!」老頭兒連連稱是,兩人對喝了兩壺酒,呂四海已醉態可掬,說話時舌頭都大了。老頭兒皺著眉頭,起身掏錢會帳,呂四海卻醒了過來,一把搶了他的碎銀子道:「不,老大爺,這酒錢算是我的,不能讓你破費。」他硬把銀子揣回老頭兒的懷裡,搖搖晃晃的會了酒錢,老頭兒巴不得早點離開,謝了一聲,出門走了。
呂四海迅速攤開手中剛摸來的一張莊票,正是小姑娘交給老頭兒的那一張,但見背面寫了幾行小字:貨可能藏在床前踏腳板下,今夜會同魏三跟牛青兒前來,務必得手,太極門丁陳二人已到梨香院指名要雪姝陪酒,想必亦有所疑,故尤須從速,再者呂四海狡猾如狐,宜小心。
呂四海啐了一聲,低罵道:「他媽的,自己是狐狸精,反而罵我是狐狸,總要叫你知道厲害。」他拿了莊票,迅速追上去,看見老頭兒還在前面走,另外有一個提督府的便衣公人在盯著,連忙招招手,指指那個老頭兒,那兩個公人會意,立刻上前擋住了老頭兒的去路,老頭兒一怔道:「二位大爺有何貴幹?」那兩個公人裝出一副流氓相道:「老傢伙,爺們的手風不順,連晚餐都輸了,借幾文塞塞肚子。」老頭兒連忙道:「二位大爺,我是個苦老兒。」一人瞪眼道:「老傢伙,你少裝蒜,今天在攤棚上你撈了幾十兩,我們都看見的,識相點自己拿出來。」老頭兒顯得萬般無奈地伸手入懷,掏出一錠五兩重的銀塊,正想遞出去,呂四海跑上幾步,搶過銀子道:「你們這兩個混混兒,欺負到我朋友身上來了,也不睜眼瞧瞧?」那兩個公人是得了呂四海的暗示,以為老頭兒身上帶著重要的贓物,所以才把他截住了,想搜搜他身子。
他們也是老公事,唯恐搜不出證據來難以交代,故而不亮出身份來,以混混兒吃人的姿態上前唬一下。
誰知呂四海又上前攪和,一時莫名其妙,一人橫著眼睛道:「呂四海,你這是什麼意思?」呂四海又陪笑道:「二位,這位老大爺的銀子是要為她女兒贖身的,你們忍心拿去嗎?算了,看在兄弟的份上,放他一馬吧,我請兩位喝一盅去。」說著把銀子揣回老頭兒的懷裡,也把剛摸來的那張莊票還了原,拍拍老頭兒的肩膀道:「老大爺,你快走吧,別在街上晃了,更別往賭攤上去了。」老頭兒千恩萬謝的走了,呂四海卻拖了那兩個公人,又回到大酒莊,一個公人道:「呂爺,我們可叫你給弄糊塗了,你要我們攔住他,幹嗎又放他走呢?」呂四海笑笑道:「剛才碧眼狐狸遞了個消息給他,我把字條摸了出來,正不知道如何放回去,所以才借重二位。」另一人忙道:「他真是碧眼狐狸的同黨了?」呂四海道:「不錯,已經證實了,梨香院的那個小姑娘也坐定是碧眼狐狸邢玉春了,她連名字都沒改,就叫玉春,高爺把人手都安排好了吧?」一人道:「土狗吳九會同四大金剛,還約了鎮遠鏢局鏢頭,拿狐狸是絕對沒問題了,呂爺,既然他也是碧眼狐狸的同黨,為什麼不讓我們把他抓起來呢?」呂四海道:「碧眼狐狸的同黨不止他一個,剛才通知他的消息,是要他去約會魏三跟牛青兒兩人!」公人愕然道:「紅臉魏三、大草驢牛青兒,都是落有底案的飛賊,沒想到跟碧眼狐狸是一穴的。」呂四海道:「碧眼狐狸要他們今兒晚上在梨香院集合,將有所行動,到時候一網打盡,不是更好嗎?」兩個公人都很興奮,又忙著去部署了。
呂四海吁了一口氣,悄悄繞到梨香院的後院,看看四下無人,一縱身翻進圍牆,輕輕一搭就上了二樓,江雪雪的那間屋窗子虛掩著,呂四海就像鬼魅似的滑了進去。
在院子裡黑處,躲著趙鎮遠與鷹眼高朋,看見人影進了屋,高朋低聲歎道:「趙兄看見了吧,呂四海身法之妙,幾乎已到絕頂高手的境界,江湖上輕功最佳的莫過於萬里無影褚飛鵬,但也不會比他俐落啊。」趙鎮遠也輕歎一聲道:「這傢伙實在是個不世奇才,輕功絕頂,內功深厚,兵刃上的功夫也一定了得,放眼江湖,該是一流高手,只是那副長相,可實在不敢恭維。」高朋微笑道:「他用了易容藥,白天濺在我靴子上的一滴水,我回去仔細地研究了一下,那是易容藥,我敢說他一定是個白白淨淨的俊俏小伙子。」正說到這兒,忽然樓上傳來了吵鬧的聲音。
吵的聲音很大,是一口山西腔,氣勢洶洶地叫道:「江雪雪既然不接客,屋子裡怎麼會擺靴子?這不是欺負人嗎?難道怕老爺們花不起銀子?」二人都為之一呆,趙鎮遠道:「好像是陳世駿的聲音。」高朋點點頭道:「不錯,他跟丁鶴可能也摸到一點線索了,特地來找江雪雪的,被江雪雪推辭了。趙兄,這一鬧可把我們捕狐的計劃耽擱了,還是你去解解圍吧。」趙鎮遠聽上面越吵越凶了,只得轉到前面上樓,果然看見陳世駿與丁鶴正在跟吳九對叫著。
土狗吳九不認識這兩個人是太極門名家,仗著提督衙門的勢力,雙手插腰叫道:「你們這兩個土蛋兒,京師可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你有錢逛窖子不錯,可是得看人家姑娘願不願意。雪姑娘今兒是不舒服,但是為了吳大爺過生日,請了幾個朋友,她特別給個面子,你老小子要是再不識好歹,吳大爺就要你好看。」萬勝刀萬子淵與鞭霸馬青雄是認得他們的,卻不便出頭,因為在這兒叫出他們的字號,對大家都不好看。
四大金剛是高朋手下的四名干捕,姓氏剛好是百家姓上的第一句,趙錢孫李,名字也起得巧,趙有禮、錢尚廉、孫克義、李明恥,把國之四維,每人佔上一項,因此被稱為四大金剛。
他們不但是高朋的得力助手,武功也是跟高朋學的,今天得了指示,前來擒拿碧眼狐狸,一心想立件大功,在人前露露臉,突然冒出這兩個老兒攪局,也是一肚子火,要不是怕露出形跡,差一點就要亮出腰裡的練子鎖人了。
陳世駿不認識吳九他們,卻認得鎮遠鏢行的鏢頭,以為趙鎮遠故意搗蛋,掃他們的面子,存心大鬧一場,吳九的話說得難聽,他哪裡忍得住,太極掌運足勁力,就想一掌推出去。
趙鎮遠及時趕到了,一手搭住了他的脈門道:「陳兄,丁兄,二位怎會有此雅興?」陳世駿的勁力被化解了,抬頭看見趙鎮遠,火氣更大,怒聲叫道:「姓趙的,你手下的夥計好威風呀。」趙鎮遠笑笑道:「陳兄別誤會,敝局兩個鏢師今天是作客而來,主人是這位吳頭兒。」陳世駿微微一怔道:「頭兒,那裡的頭兒?」趙鎮遠道:「在京師城的頭兒,自然是鷹眼手下的弟兄。」陳世駿怒道:「高朋又能怎麼樣?他不過是六扇門的捕頭而已,他的手下就可以橫行京師了?」吳九叫道:「老土蛋兒,你嘴裡放乾淨點。」趙鎮遠忙喝止道:
「吳頭兒,我已經出面了,你還說什麼?」吳九不敢衝撞趙鎮遠,只得閉口退後。
趙鎮遠笑笑道:「陳兄,看在兄弟的面子上,你改天再來吧。」陳世駿沉聲道:「要是不看你的面子又怎麼樣啊?」他是存心撕破臉了,趙鎮遠也有點不高興,冷笑一聲道:「兄弟只好不管,由得陳兄鬧去,不過要是傳出去,北太極掌門人為了逛窖子爭風打架,似乎不太好聽吧?」這句話很有份量,也把陳世駿給堵住了嘴,他以一門之長的身份,為這種事而與人衝突,確是不夠光彩。
可是在這種情形下,要是退了回去,面子上也下不了台,因此陳世駿一橫心道:「兄弟豁上了,反正這次在京師人已經丟得大了,再丟一次也無妨。」趙鎮遠冷冷地道:「陳兄一定要這樣,兄弟自然沒話說,萬鏢頭、馬鏢頭,你們跟我走。」萬子淵與馬青雄聞言起立,趙鎮遠道:「陳兄,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吳頭兒外號叫土狗老九,是京師地面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天橋一帶的混混兒,見了他都要怕三分,跟你這位太極北派掌門身份差不多,你們有意一較,那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土狗吳九一聽對方竟是北掌陳世駿,全身涼了半截,再也凶不起來了。但四大金剛之首的趙有禮卻處世老練,一聽趙鎮遠的話,心中已經明白了,土狗老九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與北掌陳世駿相差何啻天壤,趙鎮遠那樣說,分明是故意壓抑對方,他連忙上前道:「對,咱們的吳兄弟能夠在陳老師手下領教,實在太光彩了,趙總鏢頭,你就留下做個見證,小的去多請幾位有頭臉的江湖前輩來,大家一起看看這一場龍爭虎鬥。」陳世駿氣得幾乎要吐血,丁鶴上前道:「算了,師哥,強龍不壓地頭蛇,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們可以打了這些小嘍囉,但高朋也可以抓我們去坐牢。」趙有禮冷笑道:「丁老師,這個您放心,咱們高大哥雖然吃公事飯,卻從不倚勢欺人,陳老師一定要教訓吳兄弟,他賠上命也得奉陪,而且絕不會鬧到官裡去。」丁鶴冷笑一聲道:「憑你們也配?師哥,咱們走吧,明天找高朋說話去,還有趙鎮遠,今天的盛情敝師兄弟都十分感激,准於明日上午到貴局拜謝,希望你把高朋也叫來,兩筆人情一塊兒算。」趙鎮遠知道冤家已經結定了,只求不誤今夜的事,乃淡淡地道:「好,趙某一定准在敝局恭候,至於高兄是否會來,那就不敢說了,他是個有職務在身的公人。」丁鶴冷笑道:「你最好把他拖來,山不轉路轉,他不能一輩子吃這碗飯,雖被我們看不起,可看得起你鎮遠鏢局,你的鏢還得在南北兩條路上跑,太極門在南北兩地,有上百的門人弟子,足夠伺候貴局的。」說著拉了陳世駿下樓去了。
趙鎮遠歎了一口氣,朝那兩名鏢頭道:「你們繼續玩下去吧。」他也怏怏地走了,外面在鬧的時候,江雪雪裝作很害怕,躲到裡間去,跟暗伏在房中的呂四海悄悄地作了一番密謀,這時候又轉了出來,拍著胸脯道:「嚇死我了!」吳九因為碧眼狐狸還沒抓到,卻開罪了太極門,愁眉苦臉,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趙有禮笑著安慰他道:「兄弟,天塌下來有高大哥扛著,你怕什麼?人家不會找你的。」吳九道:「他們當然不會找我,可是在京師一地,就有十幾個太極門的弟子,會放過我嗎?」趙有禮哈哈大笑道:「土狗,你跟陳世駿都敢叫陣,還怕他的徒弟嗎?別洩氣了,吩咐擺酒,咱們得給雪姑娘壓壓驚。」吳九仍是愁眉苦臉地朝江雪雪道:「雪姑娘,對不起,給你惹了許多麻煩,還讓你受驚了。」江雪雪笑道:「我有什麼麻煩的,他們再凶,也不會真動刀子來殺我吧。吳爺,今兒是您生日,生了這些閒氣,可真沒意思,回頭我敬您兩杯吧。 」說著一連聲吩咐擺酒,酒菜是外面酒樓裡叫來的,送酒菜的夥計早就在等候著了,吳九與四大金剛一瞧,心中更為踏實,暗地佩服這位總頭兒辦事仔細,因為那兩名夥計都是由提督衙門的干捕喬裝頂替的。
按照規矩,他們送菜只到門口,隨即由姑娘房裡侍候的小丫頭們接了過來,他們只能在門口等著。
這自然是玉春與另外一個叫翠蘭的小姑娘的差使。
翠蘭很熟練,玉春卻顯得笨手笨腳,而且在擺盤子時,不小心接連打破了兩個盤子。
很顯然的她不想留在這屋子裡,江雪雪臉色一沉道:「玉春,你怎麼這樣不小心,給我到屋裡去。」玉春的臉色充滿了惶恐與不安,眼睛裡卻充滿了喜色,低頭請了安,就到屋後去了。
吳九大為著急,眼睛瞪著江雪雪,就差沒問出口來。
江雪雪卻笑了一下,飄了一個媚眼道:「吳爺,真對不起,這丫頭是新來的,粗手粗腳,掃了您的興,我敬您一杯,算是給您陪不是,您千萬別在意。」她伸出如春筍般的尖尖十指,在吳九面前斟上了酒,又親自端著送到他口邊,望著她吹彈可破的臉以及那襲人的香氣、吳九心中不免一蕩,但他究竟是前來辦案的,沒沖昏了頭,低聲道:「雪姑娘,呂爺跟你說了吧?」江雪雪點點頭,吳九忙道:「那怎把她支開了?」江雪雪微笑道:「別急,別做得太明顯,急性子求不到真菩薩,她心裡經在犯疑了。」吳九不禁撿上一熱,暗罵自己真是太沉不住氣了、還不如一個窯姐兒沉著,只得訕然地喝酒帶了過去。
江雪雪又敬了大家一輪酒,趙有禮究竟是老公門,行事幹練得多,他看出玉春摔碎了碟子,似乎是故意的,乃大聲笑道:「吳兄弟,今兒是你的生日,咱們哥兒難得盡歡一次,一定要痛快地喝一場,來幹上三大杯!」他領頭鬧酒,萬子淵與馬青雄也懂得湊趣,隨聲附和,一輪對敬猛喝,每人都灌下了七八大杯。
大家都是好酒量,但心裡有數,才一兩分酒意,卻裝出了七八分醉態,葷話全出籠了,動作也不老實起來。
趙有禮朝江雪雪一示眼色,告訴她是時候了,江雪雪會意,朝翠蘭道:「把玉春叫出來,敬各位爺的酒。」翠蘭來到裡間,見玉春正在倚窗眺望,乃上前道:「玉春,姑娘叫你出去敬酒呢。」玉春一甩頭道:「我不去,我是送菜打雜的。」翠蘭低聲道:「妹子,到了這裡,還說那些話有什麼用呢?出去應付一下吧,那些爺們都不能得罪的。」半拉半拖,把她拉了出去,江雪雪道:「玉春,今兒是吳爺的好日子,你掃了他的興,還不上去敬酒。」
玉春顯得萬分無奈地上前,斟了一杯酒道:「吳爺,祝您壽比南山,剛才的事,請多包涵。」吳九哈哈大笑道:「瞧你這張小嘴兒多會說話。」舉杯一仰而干,卻順手拉住了她的手腕道:「來,給爺親一個,讓爺多疼惜你。」另一隻手已圍上了她的腰,手指用勁,剛好拿捏在笑腰穴上,手法既准又穩。
但懷中的玉春臉色一變,突然身子一弓,居然脫出了吳九的拿捏。吳九混跡公門多年,對擒拿法是下過一番苦功的,憑他剛才那一拿,再厲害的江洋大盜只怕也得乖乖束手就範。
可是他遇上的是碧眼狐狸,也是黑道上一條滑溜成精的泥鰍,武功高,反應快,剛覺得吳九的手指不對勁,反應立生,這一弓之下,不僅脫出了吳九的掌握,還把吳九摔了個四腳朝天,四座的客人都站了起來。
玉春倒是夠機警的,連忙陪笑道:「對不起,吳爺,我怕癢,沒摔著您吧?」她伸手要去拉吳九,吳九一滾身躲開了,四大金剛,鞭雄刀神,四支鐵尺,兩般兵器,都一起亮了相把玉春圍了起來。
玉春神色如恆,淺笑道:「各位爺們,這是做什麼,是吳爺自己不規矩,怎能怪我呢?」趙有禮微微一笑道:「小妹子,你的功夫很俊呀!」吳九跳起來道:「碧眼狐狸,你乖乖的束手就擒吧,你的狐狸尾巴已經露了形跡,應該穿一條長點的褲子,這樣就顯不出你長了半尺。」邢玉春低頭一看,原來拖到腳面的褲子,已經縮到小腿上,知道剛才一時情急,散了疊骨功。
形跡既露,她乾脆不裝了,目中碧光突盛,灼灼逼人,四下一掃道:「各位今天是衝著我來的了?」趙有禮道:「不錯,京師還懸著你的幾件案子未結呢!哥兒們找你不止一天了,這次總算堵住你了。」邢玉春冷笑道:「懸著我的案,憑什麼?找到了真憑實據了嗎?
捉賊捉贓,各位看見我犯了案嗎?」趙有禮道:「不必,好幾件案子,高爺判定是你幹的,何況就憑你碧眼狐狸四個字就可以抓你了。」邢玉春道:「有緝捕我的公文嗎?」趙有禮道:「九門提督抓人並不需那一套。」邢玉春忽又冷笑道:「趙爺,你是老公事,奴家可是新進門的,一切都要仗您多提拔。」趙有禮微怔道:「這話是怎麼說?」邢玉春咯咯嬌笑道:「您還聽不懂?咱們是同行!」趙有禮哈哈一笑道:「咱們這一行裡,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位女同行,而且是鼎鼎大名的碧眼狐狸來了!」邢玉春道:「趙爺,我不是跟您開玩笑,我們不但是同行,而且還要您大力協助呢,這是我的身份證明。」她說著從懷裡取出一個油紙封套,打開後,遞過一張公文與一份海捕文書,趙有禮接過一看,不禁怔住了。
那是一份貨真價實的委任狀,是由山西撫台陳輝祖親筆發給:『茲聘任邢玉春為本署總捕頭。』上面還蓋了山西巡撫部堂的官印,另一份海捕文書則是臨時填就:『查本撫境內,發生盜案數起,查系一無名飛賊所為,茲派總捕頭邢玉春、副捕頭查元傑緝拿該賊,如已越本撫轄境,務請各地有司予以協助為荷。
欽命二品大臣,山西巡撫陳輝祖。』邢玉春口角泛著冷笑道:「趙爺,現在您相信了吧?」趙有禮沉吟片刻才道:「這事情趙某無法作主,老九,你去請示高爺一下,看他如何定奪。」吳九連忙走了。
趙有禮卻又道:「邢姑娘,就算你這兩紙公文是真的,可是你跑到京師來幹什麼?」邢玉春冷笑道:「自然是拿賊呀!」趙有禮哦了一聲道:「難道那飛賊已經有了著落?」邢玉春道:「不錯,敝省失竊的幾樣珍玩古董,都在京師的古玩鋪出現了,我聽到消息,當然要來查證一下。」趙有禮道:「那你為什麼要藏身在梨香院呢?」邢玉春道:「因為據那個古玩鋪主人說,前去售贓的那個人,是梨花院的常客,所以我要在這兒等機會,好捉拿他。」
趙有禮道:「在京師拿人可是我們九門提督的事兒!」邢玉春笑道:「那是當然,我也不敢跟各位爺們爭功,所以只是等候著,搜齊證據後,再向貴府報案。」趙有禮道:「邢姑娘有點眉目了沒有?」邢玉春看了江雪雪一眼道:「差不多了,至少我已經找到了窩主與同犯,就差那個飛賊的下落。」正說著鷹眼高朋進來了,要過那兩份公文看了一眼道:「邢姑娘是幾時就任的?」邢玉春道:「有半年多了!」高朋道:「這就不對了,公文上所填的日期是一個多月前,顯見這公文有問題。」邢玉春道:「以前我只是以江湖之身,暗中協助查元傑辦案,因為頗得陳大人器重,一個多月前才正式受聘。」高朋微微一笑道:「很好,這麼說是我手下的弟兄誤會了,大水沖倒龍王廟,自己的人幹了起來。」邢玉春笑道:「這也難怪,是我不對,我一到京師,就該向高爺報到備案,就不會引起誤會了。」高朋道:「手續上邢姑娘是欠缺了一點。」邢玉春道:「我是半路出家,懂得不多,還望高爺多原諒,現在高爺不會再抓我了?」高朋又問道:「邢姑娘進京有多久了?」邢玉春道:「沒多久,我是跟太極門兩位老爺子一起來,因為陳大人有一對水晶如意,托丁陳兩位老爺子帶進京來,陳大人不放心,叫我暗中照應著一點。」高朋冷笑道:「可是那一對玩意兒仍然失竊了。」邢玉春苦笑道:「是的,這都是我們辦事不力,但我已查到了線索,相信不久就可以破案了。」高朋臉色一沉道:「拿下!」邢玉春不禁變色道:「高爺,我也是辦案的。」高朋冷冷地道;「不管你是什麼身份,就憑你是碧眼狐狸邢玉春這個人,積案如山,高某就可以拿辦你。」邢玉春冷笑道:「碧眼狐狸雖是我闖江湖的匪號,但我可沒有犯過法,落過案,高爺憑什麼拿我?」高朋道:「等你上堂受審時,高某自會有證據。」邢玉春道:「那也行,高爺可得把公文給我,以便向堂上呈驗,證明我的身份。」高朋冷笑道:「邢玉春,你聰明一世,卻做了一件最糊塗的事,憑你在江湖上的臭名,陳大人會聘你做捕頭嗎?」邢玉春道:「白紙上寫了黑字,還蓋了官印,這可假不了,不信你可以到山西查詢去。」高朋把兩紙公文都還給她,微微一笑道:「聘任狀與海捕文書都有固定的格式,你這兩紙公文卻是用手寫的,根本不起作用,就算真是陳輝祖頒發,也只是唬唬你而已,到了堂上,他絕不會承認,你也不想想,你雖然沒有被捕落案,可是幾次你刀傷事主,明杖拒捕,形相都落在人眼裡,陳輝祖敢不要他的前程,胡亂下聘書嗎?」邢玉春臉色一變道:「官印也假得了嗎?」
高朋冷笑道:「只要陳輝祖不承認,真的也變成假的了。因為私刻的部印可以亂真,這是作不得數的,要聘任一個捕頭,不是一紙手令就可以作準,必須要填就三代履歷,呈報備案,而且正式發出規定的聘書,那兩紙公文是手寫的,而且我相信絕不是陳輝祖的親筆。」邢玉春不禁呆了。
高朋誠懇地道:「邢玉春,高某身在公門,多少還顧念一點江湖道義,所以奉勸你一句,這兩份公文,你最好還是別拿出來,你身上雖背著盜案,所幸沒有殺過人,最多判幾年監禁,如果呈出這兩紙公文,再加上個偽造公文的罪名,可是斬立決的大罪!」邢玉春臉色變為鐵青,終於把公文撕得粉碎。
高朋一歎道:「我相信這不會是假的,但陳輝祖絕不會承認,邢玉春,你實在太傻了。」邢玉春道:「這老王八蛋為什□要坑我?」高朋一笑道:「那恐怕他有什麼把柄被你捏住了,才玩上這一手,否則他至少也該為你換個名,就憑邢玉春三個字,以及你在江湖上的行為,可夠當捕頭的資格嗎?何況歷來規例,也沒有女人當捕頭的。」邢玉春道:「怎麼沒有?直隸的八卦刀李玉英……」高朋笑道:「李玉英只是替他老子李金堂出面辦事,李金堂擔任直隸捕頭多年,膝下無後,年老體弱,由他的女兒代為辦案,名義上仍是李金堂擔任的。因為那些辦事的人都是李金堂的子侄輩,大家開玩笑叫她一聲老總,那可當不得真,而且人家是巡捕世家,你可比不了。」邢玉春恨恨地道:「這老殺才,佔了我的身子,暗中叫我替他幹了多少壞事,居然還坑了我一手!」高朋臉上現出了同情之色道:「邢玉春,這些話你最好不要說,否則不只你自己吃虧,還會再加上你一條誣蔑朝廷命官的罪名,堂堂二品大員, 家中有的是美貌姬妾,說跟你有一手,誰能相信?」邢玉春急道:「是真的,這老王八蛋身上有幾顆痣,長在什麼地方,我都可以說得清清楚楚。」她一急之下,就顧不得羞恥,引得四大金剛都笑了起來,只有高朋沒笑,而且還歎了一口氣道:「邢玉春,這話說出去只有丟你的人,難道還可能脫了他的衣服來查驗不成?你還是認了吧!」邢玉春氣得滿臉鐵青,高朋又道:「邢玉春,該賣的交情,高某都已做到了,希望你也漂亮一點。」邢玉春臉色一厲道:「說句老實話吧,我也不是真心受陳輝祖那老王八的利用,我的目的是在打那對水晶如意的主意,只是丁鶴與陳世駿那兩個老傢伙扎手,一時沒機會,想不到被人佔了先。」說著轉向江雪雪道:「是你勾通官人來抓我的吧?」江雪雪啊了一聲道:「這是什麼話呀,我只知道幾位爺們瞧得起我,請我在這兒幫他過生日,誰會想到他們是來辦案的呢?
我更沒想到你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碧眼狐狸呢。」邢玉春冷笑道:「你別裝蒜了,老娘認栽可以,卻不甘心栽在你這小丫頭手裡。尤其是那對水晶如意,老娘得不到,也不能便宜你,高老總,要抓咱們一起被抓!」高朋目光轉向江雪雪道:「雪姑娘,你聽見了!」江雪雪道:「高大人,奴家可不懂她說的是什麼。」邢玉春怒叫道:「小婊子,贓物就藏在你的屋子裡!」江雪雪道:「那怎麼可能呢?高大人,這可冤枉、奴家是幹這個營生,已經辱沒祖宗了,可不能再背上賊名,你可一定要替奴家洗刷一下,否則日後奴家怎麼混下去呢?」高朋道:「高某辦事向來毋枉毋縱,姑娘只要沒這回子事兒,高某絕不會冤枉你,否則高某也不會縱容你。」汪雪雪眼睛一紅,泫然欲涕,楚楚可憐地道:「高大人,奴家無縛雞之力,怎麼能做飛賊呢?」邢玉春冷笑道:「下手的是呂四海,窩主是你,你們關起門來做的好事,以為老娘不知道?」江雪雪歎息一聲道:「我跟呂爺關上門,做的是臭事,京師沒人不知道,臭歸臭,卻臭得乾淨,我墮落風塵已經夠慘了,也不在乎名節,卻不能連累了呂爺,高大人明鑒!」邢玉春冷笑道:「小婊子!你裝好了,在你屋子裡起出贓物,你就賴不掉了。高老總,你怎麼說?」高朋乾咳一聲道:「雪姑娘,高某只好搜一下了。」江雪雪連忙道:「搜不得,一個女孩兒家的屋子裡,總有一點見不得人的東西,尤其是爺們,也該避諱著點。」邢玉春冷笑道:「做賊心虛了吧!」高朋無可奈何的道:「雪姑娘,干公事的不避諱那些,既然有人指證了,高某總得交代一下。」江雪雪道:「我去收拾一下。」說著轉身要進屋子,邢玉春飛身搶在前頭。
高朋連忙也進了來。
江雪雪道:「我的床不讓人動,你們要搜,我自己翻給你們看。」邢玉春冷笑道:「高老總,你讓她自己翻嗎?」高朋居然點點頭道:「可以,我們應該尊重雪姑娘。」邢玉春臉色一變道:「姓高的,你這是辦案嗎?」高朋臉色一沉道:「高某在公門多年,用不著你來指點,一個女孩兒家,總有點私人秘密,我們追查的是賊贓,可不是刺探人家的秘密。」邢玉春冷笑道:「高爺倒是真懂得憐香惜玉,對一個窖姐兒也如此客氣。」高朋微慍道:「窖姐兒也是人,高某對你這個女賊也同樣的尊重,否則我現在就把你拷起來了。」邢玉春冷笑道:「我邢玉春闖蕩江湖多年,還沒叫人拷過,你高朋想拷我還沒那麼容易!」高朋冷冷地道:「碧眼狐狸,高某不希望對一個女流動手,但也不會讓一個女賊在手裡跑掉。」邢玉春回了一聲道:「那些事回頭再說不遲,現在我警告你一聲,要不讓我來搜,你就叫你的人搜,否則她動了手腳,藏起贓物,我就告你串通賊人窩贓。」高朋冷冷地道:「高某不信這個邪,雪姑娘,你自己把東西拿出來讓我看一看就行了,這也是為你洗刷。」邢玉春怒道:
「高朋,你這是什麼意思?」高朋道:「我們追查的是一對水晶如意,陳世駿報了案的時候說過了尺寸大小,那是兩尺長,一尺寬的一個錦盒裝的,我不相信雪姑娘能當著我們的面,把它藏起來。」邢玉春道:「東西到了手,未必還會用匣子裝著。」高朋笑笑道:「就算拆了盒子,那對如意也有尺半長,三寸來寬,一寸多厚,這麼兩根東西也無法瞞過這麼多人的眼睛。」邢玉春這下子倒是沒有話說了。
江雪雪則打開房中的箱櫃,把裡面的衣服、首飾,一一搬了出來,最後到了床上把褥被都掀開,依然沒有那對水晶如意。
高朋道:「邢玉春,這下你滿意了吧?」邢玉春冷笑道:「還有床板下面。」江雪雪連忙道:「床板下面動不得。」情急之詞,溢於形色,高朋微怔道:「床板下也藏不下一對如意,我看就不必搜了吧。」邢玉春冷笑道:「假如你高爺說不必搜,我自然沒話說,反正太極門的兩個老頭子也會過堂的,高爺到時候能解釋得使他們滿意,我就沒話說了。」高朋微微一怔,江雪雪道:「床底下是有點東西,但是我不希望有人動它,尤其是爺們,我可是一番好意。」邢玉春道:「我不是爺們,我來搜好了。」她的動作很快,伸手掀起床板,高朋正待阻止,卻見江雪雪使了個眼色,遂不再攔阻。
邢玉春掀起床板,見底下有個方洞,伸手摸了進去,只聽叭的一聲,痛得她叫了起來!
把手抽出來,手指上帶著一個捕鼠器,她舉手亂甩,好不容易抽了出來,已是血淋淋的一片。
江雪雪道:「我說過了,這兒是不能動的。」邢玉春怒瞪她一眼,跪下身子,居然從裡面抽出一個白木箱,長約三尺,高約有兩尺,沉甸甸的,她把箱子往地上一放,得意地道:
「這下你可怎麼說?」江雪雪忙上前道:「這是我私人的東西。」高朋歎了口氣道:「雪姑娘,很抱歉,恐怕要打開來看一下了,因為這是唯一能藏得下水晶如意的地方。」邢玉春一手推開江雪雪,跟著打開了箱蓋,不由怔住了,裡面是一箱金條,一些玉石古玩,還有一對精雕的歡喜佛,就是沒有水晶如意。
江雪雪紅著臉,拿起那對歡喜佛道:「這就是我不願意給大家看的東西,我雖然是風塵殘花,但讓大家看見我藏著這個,到底不太好意思,尤其是當著各位爺們。這是一位侍郎大人送給我的,據他說是大內的玩物,內廷的宮監偷出來賣給他,他又送給了我,要我別讓人看見。高大人,您千萬多包涵一點啊!」高朋笑笑道:「大內的擺設被太監偷出來的多著呢,有些甚至在琉璃廠的古玩鋪中公開標賣,這也並不算犯法。」江雪雪訕然道:「那位侍郎說,私藏禁宮之物是要殺頭的,我才特別小心,藏在秘密的地方。」高朋笑笑道:「說說而已,沒這麼嚴重,真要嚴格辦起來,京師誰家都有一兩件大內御物,何況是真是假還很難說,一般人都把御用兩個字當點金石了。尤其是賣古玩的,加上那兩個字就喊高了那件東西的身價,唬唬外鄉的土財主還行,老京師早就不信這一套了。」江雪雪一笑道:「不管是真是假,這東西總也算是見不得人的,高大人不會拿我治罪吧?」高朋笑道:「雪姑娘說笑話了,打擾,打擾。邢玉春,這下子你總沒話說了,乾脆點,走吧!」邢玉春的手仍在滴血,卻冷笑道:「高老總,雖沒搜出水晶如意,卻也搜出一箱金條,我估計最少有二百兩,一個窖姐兒私藏重金,來源就很可疑!」高朋笑道:「碧眼狐狸,你的眼皮子怎麼變淺了?三百兩金子也算重金?雪姑娘名滿京師,交往的都是富商大戶,兩三年下來,存個三五百兩黃金也不算多。」吳九這小子也抖起來了,斜著眼冷笑道:「邢玉春,雪姑娘是潔身自重的好姑娘,所以只有這點私蓄,你如果在梨香院躲上半年十個月,賺的數目還不止這麼一點呢!」
邢玉春碧目怒火突迸,厲聲叫道:「混帳東西,你也敢在口齒上輕薄姑奶奶?」她的動作奇怪,口中說著話,身形已飄了過去,一下子就捏住了吳九的脖子,手腕一翻,一支匕首就壓在他的喉嚨上,吳九嚇得叫了起來。高朋皺皺眉頭道:「邢玉春,我這個兄弟貧嘴是不當,可是你殺了人,自己也是死罪!」邢玉春冷笑道:「高朋,老娘豁出去了。在大獄裡關上十來年,還不如死了的好,要死也得找個墊背的。」高朋道:「你打算拒捕?」邢玉春道:
「那是你的說法,老娘只是不甘就擒,如果你們一定要抓我,老娘就先宰了他。」她拖了吳九,匕首仍然比著他,慢慢向窗口移動,四大金剛要合圍上去,邢玉春厲聲道:「誰再上前我就下手!」高朋卻喝道:「有禮,不要再過去。」趙有禮一怔道:「就這麼放她走?」高朋道:「邢玉春,你走不掉的,我早已安排好了。」邢玉春冷笑道:「除非是你高老總出手,憑你手下那些酒囊飯袋,老娘還不放在心上,何況我還有一個人質。」拖著吳九到了窗口,沉聲道:「乖乖的,跟我跳下去。」吳九苦著臉道:「我沒練過輕功,這樓有兩丈多高呢!」邢玉春冷笑道:「有你祖奶奶攙著你,放心跳好了,最多摔斷腿,總比割斷脖子好,乖孩子,你認了吧!」高朋沉吟片刻才道:「老九,聽她的。」趙有禮忙道:「大哥,到了下面恐怕不容易圍住她,聽說她還有同黨在樓下接應著呢!」高朋道:「那也沒辦法,老九在她手裡,她是亡命之徒,咱們不是,不能拿自家兄弟生命來冒險。」邢玉春冷冷一笑道:
「高朋,你這麼愛惜弟兄,不愧是個仁義大哥,看來老娘這一寶倒押對了。」高朋道:「邢玉春,你可以試試運氣,但千萬別傷了我這個弟兄,否則我就格殺不論了!」邢玉春居然咯咯一笑道:「放心好了,高爺,這龜孫子的一條命跟老娘拴在一塊兒了,我可捨不得殺他!」雙腿一用力,提著吳九從樓上拔起,穿過樓窗,飄向地上,身形才落地,忽地一顆石子由斜裡襲來,打在她肘部的麻筋上,邢玉春手腕一麻,匕首叮然墮地。
吳九見機會難得,雙手朝她胸前抓去,手指猛然使勁。
這一手很卑鄙,卻很管用,邢玉春負痛之下,捏住脖子的手鬆了勁,吳九知道這婆娘的厲害,一滾身躲開了。
高朋等人也從窗子裡跳了下來,七條大漢分別圍住三個方向,高朋則徒手向邢玉春逼過去。
邢玉春厲聲道:「姓高的,你別逼得老娘施煞手!」高朋冷笑道:「你還有什麼殺著儘管施展好了!」邢玉春撮口打了聲呼嘯,黑暗中竄出三條人影,一個老頭兒,一個漢子,一個年輕的小娘們。
三人都是手挺鋼刀,逼近她的身邊,老頭兒首先問道:「當家的,得手了沒有?」邢玉春怒道:「得個屁的手,咱們叫人給坑了,老查,你放的什麼線?叫人綴上了都不知道。」
這個冒充她的老子的土老兒,顯然是他的助手,也是公文所載的山西副捕頭查元傑,另外兩個男女則是紅臉魏三與大草驢牛青兒了。
查元傑外號叫九把刀,在黑道上頗為有名,這獨行飛賊中老一輩的能手,誰也沒想到他會跟邢玉春搭上了幫。
他四下一看,只見包圍的都是九門提督的公人,不禁微怔道:「當家的,咱們也是辦案的!」邢玉春呸了一聲道:「別提了,那是陳輝祖耍的花樣,根本作不得數,咱們叫他耍了!」查元傑道:「白紙黑字,蓋著官印,那還假得了嗎?」邢玉春道:「他沒往上司備案,有個屁用?趁早把你們身上那張聘書毀了,如果被捉住,還會落個私刻官印,偽造公文的罪,我遲早要宰了那老王八!」查元傑怔了一怔道:「咱們現在怎麼辦?」邢玉春道:
「先想法子脫身要緊。」查元傑四下望望,忽然湊身在她身邊說了幾句,邢玉春一睜眼道:
「是嗎?老小子,這件事還辦得不錯。」查元傑一笑道:「老頭子今天就發覺情況不妙,你給我的字條叫呂四海給掏去了,我就知道會有問題,所以心裡打了個底,剛好又碰見那兩個老傢伙氣沖沖的由這兒出來,我就把他們給穩住了。」邢玉春道:「好,把他們招呼過來吧?」查元傑道:「不過陳輝祖的聘書有了問題,恐怕……」邢玉春道:「我有辦法叫他們聽命。」查元傑一揚手,暗空中激起一條流星,那是江湖人暗通消息的信火。高朋聽見他們密談,冷笑道:「你們還想招同黨來,那好極了,正好一網打盡。」邢玉春冷笑道:「姓高的,你別樂,回頭有你瞧的。」高朋本來已打算招呼大家上前合圍,現在卻有心等一下,看看他們會有什麼幫手。沒有多久,果然兩條人影射至,卻是太極門南劍北掌丁鶴與陳世駿。
高朋不禁一怔道:「二位怎麼又來了?」邢玉春道:「二位老爺子請過來一下。」陳世駿冷笑道:「東西丟了,你高大人不肯幫忙,我們只好自己設法了,邢姑娘,事情怎麼樣了?」二人移近她身邊,邢玉春低聲道:「東西搜到了,被我藏在另外的地方,對方發覺了,找來了高朋要圍住我。」陳世駿勃然大怒道:「他這是什麼意思?」邢玉春忙道:「老爺子別緊張,高朋一定是跟他們串通好了,存心想扳倒撫台大人,東西是我在花園裡找到的,無憑無據,也不能指定是誰偷走的,所以高朋才敢明目張膽地幫他們,所以我一定要設法脫身!」陳世駿道:「把東西給他看看,瞧他還有什麼話說?」邢玉春道:「不行,東西落入他的眼,就得呈官過堂再發還,成了明貨,慶親王還能收嗎?沒有這對寶貝,撫台大人雖是慶親王的門生,他也不能幫忙,咱們的目的是保全撫台大人的前程,不能敞著干,更不能明說,高朋拿捏的也是這一點,才敢公然要捉我。」陳世駿點點頭道:「說得也有道理,跟老夫走,姓高的再敢攔你,那就算他有種。」邢玉春一笑道:「全仗您二位老爺子了,高朋盡出好手,我實在脫不了身,否則也不敢麻煩二位老爺子。」陳世駿冷笑一聲,領先朝前走去,高朋攔住道:「陳大俠,這幾個都是有案的飛賊,兄弟為了職責上……」陳世駿冷笑道:「至少他們沒有偷盜兄弟的東西,高大人對兄弟的那件案子,怎麼不肯盡心呢?」高朋道:「兄弟怎敢不盡心,實在是無線索可循。」陳世駿道:「線索在這幾個人身上,他們已經探明了偷盜的人,也知道贓物的下落,所以兄弟要借重他們破案。」高朋一怔道:「是誰下的手,東西在那兒?」邢玉春笑道:「高爺,彼此心裡有數,何不明說呢?」高朋愕然道:「這是什麼話?只要你指明是誰,起出贓物,高某絕對秉公處理!」陳世駿笑道:「我們已經領教過高大人辦案的本事,因此不敢勞駕,我們自己會處理的。」高朋道:「陳大俠對兄弟不信任,兄弟很慚愧。可是這幾個人落有案底,陳大俠請高抬貴手!」陳世駿道:
「陳某一定要帶走他們,高大人肯放一馬,陳某很感激,否則高大人公事公辦,陳某也不含糊。」高朋一怔道:「陳大俠,你這是阻擾公務!」陳世駿冷笑道:「別說閣下只是一個有職無銜的提督府巡捕,就是提督大人在此,陳某也照樣不買帳,官府這一套對太極門可不算回事。」高朋冷笑道:「陳大俠,那對令親可不太方便!」陳世駿冷冷地道:「敝親是二品大官,兄弟只是個江湖人,各幹各的,根本扯不上關係。今日乃是兄弟的私人行動,高大人如果打算用官場的關係套上兄弟,那可打錯了主意。何況敝親能做到撫台,自然有他的門路關係,憑閣下一個小小的總巡捕,大概還扳不倒他。」高朋臉上泛起了怒色,厲聲道:「陳大俠,高某從沒有倚仗官府的勢力壓人,可也沒向誰低過頭,今天你想包庇碧眼狐狸,至少先得把高某放倒了才行!」陳世駿已經憋了一肚子火,到這時完全發作了出來道:「今天高大人想留下邢姑娘,要擺平的不止陳某一人,而是整個的太極門,你姓高的酌量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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