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駿連忙道:「師弟,別跟他多說了,看他姓高的能把咱們太極門怎樣?這檔事咱們是攬定了!」丁鶴聽師兄如此一說,也不能再講什麼了,高朋卻冷冷地道:「陳大俠,我現在要拿的是碧眼狐狸,而不是要跟太極門過不去,希望你不要插手。」陳世駿道:「姓高的,你伸出爪子,就有姓陳的接下。」高朋忍無可忍地道:「陳師父,太極門雖然人雄勢眾,還沒能到隻手遮天的地步,高某抓拿碧眼狐狸為的是公事,你陳師父插上手,高某如果辦你個阻差辦公之罪,實未免令江湖朋友恥笑,但高某若被你嚇住了,也顯得太沒出息,你一定要管,高某就以鷹爪門下的身份向你討教一番。」陳世駿微微一怔道:「你是鷹爪門下,鷹爪王魁是你的什麼人?」高朋冷笑道:「高某以鷹眼為號,至少不會是他的徒弟。」
陳世駿不禁呆住了,鷹爪王魁是江湖綠林道上三十六處跺子窯的總瓢把子,以大力鷹爪手馳名整個江湖,無論黑白兩道,都對他側目相看,鷹眼高朋居然跟這個綠林梟雄有關,而且照他的口氣,似乎還不是鷹爪王魁的弟子。
丁鶴是南太極門的掌門人,跟鷹爪王魁頗有交情,聞言忙道:「鷹爪王魁有個姓高的師弟,叫做高遠。」高朋淡淡地道:「那是高某的侄子。」這一下太極二老都怔住了,他們都知道鷹爪王魁的師長是一個姓高的老年隱士,王魁的一身技藝皆出師門,從南到北,闖蕩江湖三十年,建下了赫赫聲名,也創下了鷹爪門。
他的師弟叫鷹爪手高遠,不大在江湖上露面,只替師兄主理鷹爪門的內務,萬沒想到鷹眼高朋竟還是鷹爪王魁的師門長輩,這個仇家可實在結不起。
陳世駿已勢成騎虎,哼哼冷笑,硬著頭皮道:「王魁是綠林道上的巨梟,閣下卻是六扇門中的名捕,英雄人物,都盡出鷹爪門中了,當真是可喜可賀得緊!」高朋臉色泛紅,卻平靜地道:「咱們是各幹各的,鷹爪門下弟子如果在京師裡犯了案,高某照抓不誤。但現在高某退出公事身份,就是鷹爪門中的長老,陳老師是否還有意賜教?我本來不想這麼做的,可是陳老師執意欲以太極門的勢力相壓高某,高某也老實的告訴你,最好別牽連太多,咱們一對一,誰把誰撂下都無所謂,如果你妄想挑動太極門下的弟子群毆,鷹爪門下在接下來的兩個月裡,可以挑翻你整個太極門。」這句話可不是虛言恫嚇,江南三十六跺子窯中高手如雲,而且江南鳳尾神龍兩大幫的幫主與鷹爪王魁是磕頭兄弟,三大門派鼎足而立,守望相助,聲勢之盛,威及天下。
陳世駿怔了一怔才道:「姓高的,你這是什麼意思?」高朋淡淡地道:「沒什麼意思,最好是你陳老師置身事外,要不也別扯出太多人,尤其是四周的那十幾名弟子。」陳世駿頗為驚異地道:「你知道我們還有人?」高朋冷笑道:「高某是幹什麼的,連旁邊來了多少人都不知道,還能在六扇門裡混嗎?高朋並不怕人多,只是不想把事態鬧大,你那十幾名弟子都是有家有室的,可經不起禍起蕭牆!」陳世駿的臉色倏地變的很難看,終於忍住了氣,大聲向四周道:「你們都回去吧,今天的事我一個人挑了。」高朋平靜地道:「陳老師是決心要插手到底了?」陳世駿的語氣不如先前那麼狂了,冷哼一聲道:「姓高的,你也是在江湖上混的,陳某今日能抽手嗎?」高朋一歎道:「盛名累人,許多糾紛都肇因於一時的意氣用事,高某為的是公事,你陳老師又為的是什麼?」陳世駿道:「為的是爭一口氣!那對水晶如意在我手上丟了,不找回來以後陳某還能在江湖上揚名立萬嗎?」高朋目注邢玉春道:
「碧眼狐狸,你當真找到贓物了嗎?」邢玉春奸猾地一笑道:「當然了,我豈敢瞞騙陳老爺子?」高朋冷笑道,「只要你起的出贓物,高某就不捉你。」邢玉春微笑道:「高爺,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還能聽你這一套?六扇門中的話,有幾句話是可信的呢?」高朋道:「高某的話,說一句算一句。」邢玉春道:「你今天不抓我,明後天照樣要拿我,我既然露出形跡,要逃出你的手掌心恐怕很不容易吧!」高朋道:「不錯,你身上背著案子,高某不能徇私放過你,但你拉著太極門做靠山,就能躲一輩子嗎?」邢玉春笑笑道:「那可不一定,我只要為陳老爺子追回失物,他自然會為我打點銷案。」高朋明知她在耍賴,但也無可奈何,只得道:「陳老師,請吧,今天的事,不是任何言語可以解決得了的了!」陳世駿一言不發,拉開架勢,先發制人,劈面攻出一掌。
太極掌法以靜為主,向來是由守勢中採取攻勢。
他搶先動手發招,顯然是捨長而取短,犯了練家大忌,可是這一次他卻別具用心。
這一掌只是誘敵,真正的攻勢殺著,完全暗藏在另一隻不動的左掌上。
高朋也是一代高手,豈會看不出來,佯作上當,蓄足勁勢,探指向他的掌上迎去。
陳世駿趁勢縮回右掌,左手精招閃電發出,拍向高朋的右肩,忽然暗覺不對,高朋那一抓勁勢之強,無與倫比,相距雖僅尺許,就已隱感銳氣襲肌,如果不及時趨避,就算左掌能拍中對方,毀了他一條胳臂,對方那一抓卻可以抓裂自己的胸筋,算算得不償失,逼得他連忙撤掌退後。
第一回合就被人迫退回來,雖未落敗,對這位太極名家來說,已是很丟人的事。
陳世駿泠笑道:「好個鷹爪功!」高朋微笑道:「承情!承情!高某是靠著抓人為生的,可不像閣下有身價有地位,養尊處優過一輩子!高某一伸手就是亡命的招式,因為砸了飯碗,一樣也得餓死。 」陳世駿受不了他的冷嘲熱諷,厲聲道:「姓高的,你別得了便宜就賣乖,老夫不見得真含糊你。」高朋仍是從容地笑道:「高某不敢,光棍不擋財路,跑了碧眼狐狸,高某對上可無法交待!是陳老師自己不肯賞碗飯吃,高某少不得只好拿性命來巴結上了。」陳世駿怒不可遏,運掌如風,或虛或實,如翩翩蝴蝶翻飛,罩住了高朋。
而這位九城名捕,鷹爪高手,卻始終抱元守一,勁力蓄足在雙手上,不管是虛是實,他都很認真的硬砸硬碰。
陳世駿雖然佔盡了攻勢,卻心存顧忌,因為對方的實力如何,不得而知,然而鷹爪門的功夫全在十指,卻是聞名天下,這一碰上去必立見真章。
如果掌力能抗受一抓,對方一隻手就報廢了,萬一抗不住,自己數十年盛名,一身武功,與太極門百多年的聲譽,也將就此報銷。
在這麼大的關係之下,陳世駿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對搏了四五十招,仍是招來招往,兩個人硬是沒接上一式。
陳世駿心中開始焦灼起來,看準機會,忽而一掌迎向對方的右手,內勁提到十成,欲存心拚一下了。
哪知指掌甫接,高朋的指上馬上襲來一股柔力,屈指成拳,抵住了他的掌心,左手卻飛快地朝他的脅下戳到。
陳世駿心知上當了,急忙右手推出,托住了高朋的小臂,擋住了他一戮之勢,而且迅速的化掌為握,抓住了高朋的胳臂,想將他的手挪向一邊。
高朋的勁力全集中在那一指上,如果被對方挪偏了,先機盡失,全身都會在對方的掌力威脅之下,自然不肯吃這個暗虧,因此加勁力貫手臂,直推出去,兩個人就這麼僵持住,誰都不肯放鬆一絲一毫。
陳世駿的山羊鬍子無風自動,高朋的頭上也已冒出騰騰的白氣,雙方較上了全力,四隻腳居然深陷地下寸許,可見他們功力之深,勢均力敵。這種僵持的局面就成了兩牛對頂,不到一方力盡倒地無法休止。
丁鶴與四大金剛都是行家,眼見場面成了不了之局,心中著急,卻也無法上前分開,因為他們都知道自己沒這個本事,除非是上去幫一方的忙,那倒是輕而易舉的事,就可把對方撂倒下來,但誰敢上去呢?邢玉春眼珠一轉,忽而笑道:「丁老爺子,奴家先走一步了,您幫忙攔住那些公人,明天我拿水晶如意到二位的落腳處來交貨,就此告別。」四大金剛聞言大為焦急,一拉鐵尺就圍了上去,丁鶴也急了叫道:「邢姑娘,你可不能走。」邢玉春笑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丁老爺子您放心好了,撫台大人跟我是什麼交情了!我還會拐了他的東西縱逃不成?」丁鶴道:「你這一走,我們上哪兒去找你?」邢玉春道:「不用您找,我會來找您的。您想想好了,我在京師已經難以存身了,還不是全仗您二位老爺子撐腰。」陳世駿百忙中居然開口道:「師弟讓她走!」為了說這句話,他的內勁稍減,又被高朋逼進寸許,忙又用勁抵住。丁鶴無可奈何地道:「各位,邢姑娘的事由老朽等擔下來了,望各位高抬貴手,老朽等自有交待。 」趙有禮冷笑道:「丁老師,縱走飛賊、誰也擔待不了。」丁鶴一亮劍道:「丁某這條老命巴結上了也擔待不下嗎?」邢玉春朝查元傑與魏三牛青兒等人一眨眼道:「夥計們,丁老爺子只有一個人,要走還得咱們出點力。」那三人跟她合作多年,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意,呼嘯一聲,各拉兵器向四面闖去,把錢尚廉、孫克義和李明恥各盯住一個,動起手來,趙有禮攔住了邢玉春,丁鶴出手幾招就被趙有禮逼退了下去。
邢玉春一滑丈許,登上圍牆喊道:「夥計們,扯活!」接著她一揚手,撒出一片銀芒。
碧眼狐狸不僅武功高,心眼活,暗器手法尤精,而且她的暗器都是淬過毒的,口中叫聲扯活,那是江湖中的黑話,是叫大家逃走的意思,可是她那三個夥計,跟她同撈多年,當然知道這話又包含有另外一層的意思,聞聲同時就地一滾。
這一滾配合了邢玉春的暗器,巧妙的天衣無縫,院子裡的幾個人不明究裡,等到銀芒臨身,想躲已來不及了,每個人不是身上就是腿上都感到微微一痛,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
隨即傳來一陣麻癢的感覺。
丁鶴總算見機的快,連忙翻身躲開,而且仗劍飛撲過去,護住了僵持中的陳世駿。
邢玉春這一把淬毒飛針發的很絕,幾乎把每人都招呼到了,陳世駿的那一針被丁鶴的劍劈落,高朋的腿彎上卻挨了一下,一股麻意直透心頭,右腿不禁一軟。
陳世駿全力對敵,根本不知道週遭發生了什麼事,見丁鶴仗劍過來,以為他是幫自己的忙,勁力陡長,握住高朋的手就勢往外一抖一摔,高朋挨了一下淬毒飛針,早已使不下力了,再經那一拋,身子立即平飛出去,勉強用力拿樁站住,左臂的關節已經被抖脫,再加上用力過鉅,張嘴即時噴出一口鮮血,冷冷一笑道:「好的很!太極門果是好手段!」說完他連忙坐了下來,運氣阻止腿上的血脈,以免針毒竄布全身,陳世駿愕然問道:「怎麼回事?」丁鶴憂形於色道:「邢玉春臨走發了暗器,而且是淬了毒的!小弟替大哥擋了那一針。」陳世駿看了高朋與四大金剛一眼,見他們都一一坐倒在地,心頭不禁一怔,隨即笑道:「好樣的!妮子是有點心眼兒嘛,不這樣來一下,咱們今天還是個不了之局呢!」丁鶴急了道:「可是咱們卻跟鷹爪門結了怨!」陳世駿道:「那可不能怪我,高朋身為九城總捕,咱們丟了東西,他居然攔阻咱們尋找,在道理上就說不通,何況發暗器的是邢玉春,與我們可沒關係。」丁鶴一歎道:「師兄,道理可不是由著咱們一邊說的,他要緝捕碧眼狐狸那是公事,咱們卻插了手。」陳世駿道:「咱們插手是為了邢玉春知道失物的下落,而邢玉春發暗器是為了自衛,這在道理上沒什麼不對!走,咱們追上那小妮子去,別叫她擄了東西跑了。老實說,我對她還真有點放心不下呢!水晶如意價值連城,難保她不見財起意。」丁鶴無可奈何,只得跟他一起走。高朋咬著牙,看見鎮遠鏢局的兩個鏢頭,還在一邊觀戰,便低著聲音說道:「我們都不能動,麻煩二位把這幾個夥計抬到前面去,起出針來,看看是什麼毒,但願不要落得個終身殘廢才好。 」萬子淵與馬青雄久走江湖,自然識得厲害,聞言忙到前面去叫人。不一會兒,卻見江雪雪與呂四海帶了幾個人,扛著軟架,把受傷的人一個個都抬了起來,送到樓上江雪雪的屋子裡。
呂四海這次顯的很沉著。
他先為大家起出毒針,迎著燈光看了一看,又放在鼻尖上嗅嗅,然後笑道:「還好,僅是麻藥,不用上藥了。十二個時辰後,藥性自解,碧眼狐狸大概不敢惹上鷹爪門的老前輩,沒用上致命的毒器,倒是高爺的肩骨得趕快拿捏上去。」馬青雄聞言就想上前為高朋接上脫臼,呂四海忙道:「使不得,高爺還受了太極門內勁暗傷,可不能亂來。」馬青雄一怔道:
「那得到西城找我三叔來,他是接骨的名家,也是打穴名家,應該沒問題。 」高朋卻苦笑一聲道:「馬鏢頭!不是我瞧不起令叔,西城馬回回的確是武學名家,但是彼此功法路子不同,陳太極成名在北方,掌法卻是由南邊流傳過去的,太極門的武學應該南長於掌,北精於劍,只是到了丁鶴與陳世駿這一代,兩人竟像生錯了邊兒,整個給倒換過來了。令叔跌打損傷的醫道高絕,聞名天下,但若說要醫治太極門的震脈手法,我敢說還是不行的。 」馬青雄臉色微紅道:「這個我可不太清楚。高爺,如果連家叔都無法治好您的傷,事情可就糟了!這裡還有誰能行呢?」高朋笑道:「佛在眼前立,何必還一意上西天求經?呂老弟,趙總鏢頭已經對我說出你的淵源了,你也不必再藏拙了。」呂四海苦笑了一聲道:「趙爺因為我姓呂,以及聽說我是山西大同人氏,就替我擔保,我也知道是洩了底,今兒這樁事兒原是我惹出來的,我更不能袖手,只是我……」高朋一笑道:「老弟放心吧,我手底下這幾個人都是靠得住的,馬萬二位也是趙總鏢頭舉薦來的好幫手,他們自然不會對外亂說。至於我,今兒為什麼會把鷹爪門的底子抖出來,相信你也明白,我絕不是因為怕陳世駿而找後台。」
呂四海連忙道:「是的,在下明白,高爺完全是為安我心,衝著鳳尾神龍兩幫與鷹爪門的淵源,您沒拿我當外人。」高朋輕歎道:「我那師侄王魁是個有心人,所以才跟武威揚與龍在天走的那麼近,話說到這兒,大家心裡都該有數了。你放心,除了咱們這幾個 人知道外,你仍然是舊日的呂四海。」呂四海拱拱手道:「承情!承情!兄弟先把高爺胳臂接上,太極門的手法很玄,耽誤了可就麻煩了。」他扶起高朋的臂,理脈順筋,手法十分迅速,認穴之準,把馬青雄與萬子淵兩個人都看得呆了。
他們在趙鎮遠口中,已經約略聽過這位自稱飄泊英雄的呂四海是個深藏不露的奇人,但再也沒有想到他武功這麼精妙,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不必看呂四海跟人動手,單憑他剛才這一手,就非一般名家所能及。高朋的臉色也現出了奇色,隨即為一陣澈骨的疼痛所代替,為了保持身份,他不便痛哼出聲來,僅只皺皺眉頭而已,但落在呂四海眼中,就知道已是時候了。
手輕輕往上一送,高朋就覺得痛苦全失,一條手臂居然能活動了,咧嘴笑道:「高!
高!陳世駿大概以為我這條手臂從此是廢定了,再也沒有想到會有 這麼一位行家在此。」
呂四海卻深深長歎一聲道:「太極門跟寒家有很深的淵源,六十年前的一場武林盟主之爭,太極門的王春明前輩與敝師伯祖白泰官,不打不相識,彼此成了莫逆之交,各以秘技互相切磋,沒想到太極門會出一個陳世駿,逼得我跟他作對。」高朋看了一下馬青雄與萬子淵苦笑不語,那兩人何等精明,知道呂四海是前輩女俠呂四娘的後人,也約略知道昔年復明組織日月同盟瓦解後,舉義的工作已轉入地下,鷹爪王魁的鷹爪門就是其中之一。
而鳳尾幫主武威揚、神龍幫主龍在天,都是昔年盟人之後,取代了以前江南八俠,掌握了江南的江湖行。
高朋自己亮出了鷹爪門前輩元老的身份,自然跟呂四海淵源頗深。馬青雄與萬子淵是江湖人,卻不是他們那一個圈子裡的,自然懂得避忌,因此馬青雄一拱手道:「高爺,我們很慚愧沒能幫上忙,您需要休息,我們不打擾了。」高朋無意挽留,呂四海卻笑道:「二位是不便插手,不過我有一件事還想請兩位多幫忙,邢玉春的助手,風月無影查元傑脫身後,人往西邊溜走了,我叫吳九綴了下去,萬一叫人發現,他獨自一人恐怕應付不了,二位是否能去打個照應?」馬青雄連忙道:「那當然沒問題,我們不便開罪太極門,卻不在乎碧眼狐狸那一幫子。不過主犯是碧眼狐狸,呂兄怎麼都該讓吳爺盯住邢玉春才是。」呂四海道:「貴上趙總鏢頭先一步早已踩上了她,沒必要再派別人綴上,更何況這頭狡狐遲早總會落網的。」馬青雄一笑道:「我說趙大哥怎麼在那麼重要的節骨眼兒上都不露身,原來是捕狐去了,那我們也不能閒著,至少要抓一頭狐腿子為高爺略盡寸心。」說著兩人告辭出去。
高朋連道了幾聲費心,因為腿上針毒未消,不能行動,由呂四海送了出去。
呂四海回來後,高朋道:「呂老弟,邢玉春挾持吳九冀圖脫身時,一塊石頭把吳九給救了下來,是你的傑作吧?」呂四海笑笑道:「在下只是暗中伸了一下手,還虧吳爺自己機靈,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高朋苦笑道:「還說呢!張好了羅網,還不是眼睜睜地看著狐遁兔走。老弟,我真搞不懂,緝捕邢玉春是你給我的好差使,看在咱們另一層淵源上,我是盡心盡力支持你老弟的,當時你要是伸伸手,這批傢伙一個也跑不掉,可是你老弟居然存心塌我的台,到底是為了什麼?」呂四海忙道:「高爺,在下實有苦衷,最主要是為了家祖姑昔年那檔子事兒,不便跟人來往,在下也只能暗裡活動。太極二老露了面,在下就不能現身,否則就寸步難行,也將牽連很多人,何況在下還想以這副面目混下去。」高朋點點頭,因為雍正暴斃宮中,雖對外說是急病,大家都知道是呂四娘下的毒手,雖然事隔五十多年,但仍然沒有放棄追索,呂四娘舉族遠遷山西,隱居大同,也是為了這個原故。
因此高朋吁了一口氣道:「老弟固有苦衷,可是這一點倒不必太擔心,今上以仁德為心,將血滴子也撤銷了,據我所知,追查得也不怎麼緊了。」呂四海道:「但如果讓人知道在下是呂四娘的族孫,總不會太方便吧。至少高爺為了職責,也不能放過我。」高朋一笑道:「我身在公門是為了什麼,老弟總該清楚,無論如何也不會為難到你頭上來,那些都不談了,老弟明裡不現身,暗中出手一下,也可以截得下那頭狡狐的。」呂四海笑道:「兄弟是有此意,否則也不會向高爺求助,可是邢玉春說她已經找到了水晶如意,而且還挪藏了到別的地方,兄弟覺得放她一馬,也可以落案。」高朋一怔道:「東西沒真的被她弄走吧?」
呂四海笑道:「怎麼可能呢!東西早就脫手了,由一個夷賈以四十萬兩銀子買了去,而這筆款子也由有心人換成銀票,送到南淮賑災了。淮河改道,江南受災的難民不下數十萬,這一點銀子根本上濟不了事,但總能救活一些人。」高朋一歎道:「兩淮成災,敝師侄也在盡力,我財力未逮,只能把歷年來的一千兩銀子的積蓄捐了出去,比起老弟的功德來,真是不可以道里計,想想實在慚愧,我替家鄉的父老謝謝你。」呂四海莊容道:「高爺這麼說,兄弟就不敢當了,兄弟只是信手取來的不義之財,高爺這卻是辛苦攢下的錢,兩者怎能相比,大家都是盡心而已,何論多寡?」高朋想想又問道:「老弟繼呂前輩之後復出江湖,想必會有一番作為吧?是否有需要我盡力之處?你不必顧忌,這四個人都是我從鷹爪門中帶來的弟子,大家都是一家人。」呂四海一歎道:「沒有,祖姑昔年入宮行刺,雖然一擊得手,僅逞一時之憤,無濟於事,反倒累得一般同道無法再公開活動。所以她老人家僅命兄弟在暗中做些行俠仗義的事聊盡武人本分而已。」高朋點點頭道:「是的,敝師侄跟武威揚、龍在天他們,也都是從事為民解困的工作,暫時無意大舉的。」呂四海神色一憂道:「不過,像山西巡撫陳輝祖那般人,卻是個十足的混蛋,所以我一定要扳倒他。山西士紳聯名的血書,是我在暗中策劃促成的,盜取他的水晶如意,也是我一手包辦的。」高朋笑道:「老弟足跡不離京師,還管得那麼遠?」呂四海道:「我還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幫忙,在山西的事,我拿個主意,他們就去辦了。只有這對水晶如意,因為是由太極門的兩個老兒護送,所以一直延到長辛店,才由我自己去下手。」高朋道:「能從他們手裡把東西弄出來倒是不容易,不過老弟不該留下那四句歌謠,把身份指明。」呂四海苦笑道:「那是不得已的,我的朋友在山西策動推倒陳祖輝,有幾個人已落入了對方的眼目,如果我再不聲不響地拿走了東西,陳祖輝勢必懷疑到他們頭上來。在扳倒他以前,陳祖輝仍是朝廷的方面大員,令尹都可以滅門,何況是一省的督撫,我不能貽禍給這些義士,才露了相,哪知道他們也夠聰明,居然就找上了我。」高朋笑笑道:「那倒是我的不對,首先想到老弟的是我,因為在京師號稱飄泊英雄的就只有老弟。」呂四海臉色微紅道:「高爺,我這個飄泊英雄是自家起的字號,除了我之外,誰也不當那回事兒。」高朋道:「不,老弟雖然善於隱晦,卻瞞不過明眼人,豈僅我一個人注意?還有另外幾個人也對老弟十分在意吶! 」呂四海微怔道:「哦!都是那些人?」高朋道:「是鎮遠鏢局的趙鎮遠,西域鐵沙掌名家馬回回馬二先生,還有京師神刀威侯傅侯爺,他們都看出你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呂四海苦笑道:「想不到我這個混混兒,居然會引起這麼多高人的另眼青睞,那倒是我的榮幸了。」高朋歎道:「只怪你老弟不好,如果老早跟我打個招呼,我多少也可以為你掩飾一下。」呂四海道:「高爺,如果您不亮出鷹爪門長老的身份,憑您現在的職位,我敢把您當自己人嗎?」高朋也只有苦笑無語,呂四海又歎了一口氣道:「其實您掩飾也沒用,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最厲害的是碧眼狐狸這騷娘兒們,不知不覺地竟把我給盯上了。」高朋一笑道:「黑道上人物都有這一手,她找到老弟不算高明,找上了江姑娘才是真的有兩下子。老弟的形跡雖然有幾個人擱在心裡了,可是誰都沒想到江姑娘身上,她是老弟的同門吧?」呂四海沉吟片刻才道:「雪雪是我的表妹,從小就跟我在一塊兒,不僅同門,而且還同窗。」高朋臉現敬色道:「一個姑娘家為了行俠仗義,寄身青樓,可實在太難為了,真有這個必要嗎?」呂四海道:「怎麼無此必要呢?兄弟劫富以濟貧,全虧她居間探聽消息,才不致弄錯對像下手。因為兄弟對這個富字定義很嚴,假如是規規矩矩的經商所得,或是辛辛苦苦的宦囊積蓄,取之傷廉,兄弟萬不能為。」
高朋點點頭道:「得到的消息可靠嗎?」呂四海笑道:「絕對可靠,縱或是巨奸貪頑之輩,到底是良知未泯,在酒色當前,難免不吐露幾句真心話,雪雪就在他們的談吐之間,得到了可靠的資料。像陳輝祖那對水晶如意,就是在這兒聽到的消息。」高朋奇道:「陳輝祖在山西,怎麼消息會得自京師呢?」呂四海道:「那是因為陳輝祖在得知山西士紳聯名密告他的圖謀後,也派了一個師爺進京來打通關,那師爺跟慶王的書案先生,就是在梨香院談的盤價,無意中洩露出水晶如意的事,否則外人從何得知?」高朋不禁又歎了一聲,然後道:
「邢玉春為了脫身,竟謊言自承得到水晶如意,不過在太極二老的追查下,真相一旦被揭開,他們仍然會找到這兒來,老弟可有妥善之策沒有?」呂四海面現一絲殘忍之色道:「沒別的法子,只有讓她跟太極二老永世不見。」高朋怔一怔道:「老弟是準備這麼辦?」說著比個殺人滅口的手勢,呂四海道:「是的,此賊以往並無大惡,可是兄弟聽說她居然跟陳輝祖勾搭上手,串謀為惡,那就是死有餘辜了。兄弟先前不出手將她截下,就是不想讓她跟別人再對上面。」高朋道:「她也只是受陳輝祖利用而已。」呂四海道:「不然,山西士紳發動聯名前,有幾個先發起的人都死於非命,屍骨無存,殺人的手法十分高明,兄弟原來還不知道是哪方神聖為虎作倀,現在卻可以確定是她。」高朋道:「果真如此,這個女賊真是罪該萬死。可是現在上那兒找她去呢?趙鎮遠雖然躡了跟去,但太極二老也追在後面,以那個女賊的狡猾,趙兄未必能追得上,你老弟豈非慢了一步?」呂四海卻微微一笑道:「趙大俠原先出現此地,將太極二老勸開,高爺動手時,他卻沒有現身,邢玉春不是傻瓜,一定知道趙大俠虎伺在側,自然也會想到趙大俠可能追蹤她,因此,兄弟認為趙大俠一定追不上。」
一言甫畢,屋外有人接口道:「呂老弟說的不錯,趙某無能,果然把人追丟了!」人隨聲到,走進了趙鎮遠,看看呂四海道:「真人露相了,高兄,在下的這雙眼睛不算含糊吧?」
呂四海訕然一笑。
高朋卻道:「趙兄,你的硬功無敵,但八步趕月的輕功身法也算武林一絕,怎麼會把人追丟了呢?難道碧眼狐狸的身法還超過於你?」趙鎮遠苦笑道:「這頭狐狸真是夠狡猾的,她一離開這兒,就盡往南大集子裡鑽,正趕上夜市。 」高朋知道南大集子是什麼地方,京師雖有夜禁,卻只限於禁城內外的一個小圈子,外城卻是遊人不禁、徹夜笙歌。梨香院就在外城,而離這兒不遠的南大集子更是夜遊神活動的地方,一到晚上,賣小吃,唱小曲的,說書的,以及外來的小戲班,全在那兒開市,總要鬧到三更左右才會漸漸地冷落下來。
高朋道:「就算南大集子的人頭雜,但邢玉春要逃過你趙兄的追蹤,也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趙鎮遠苦笑道:「可是她卻鑽進了一個我不能去的地方。」高朋一怔道:「什麼地方趙兄不能去?」呂四海接道:「我知道,一定是大公廁。」高朋也明白了,南大集子的夜市都是些臨時搭建的攤棚,白天收起來,入夜才架上來,做買賣的也是些破落的小戶,姑娘婆子都有,總得有個需要方便的時候,於是就建了一座大公廁,一半是男用,一半是女用,邢玉春夠刁,往女廁一鑽,趙鎮遠自然就無法這樣跟了進去。
所以高朋笑笑道:「那倒是真的不能去,不過管女廁的吳老婆子是提都衙門的眼線,趙兄可以關照一聲嘛。」趙鎮遠搖搖頭道:「不管用,邢玉春情急逃命,那個老婆子又不會武功,叫她去監視碧眼狐狸,說不定會被她丟下毛坑裡喂蛆而送掉一倏老命呢!我可不造這個孽。」高朋想想也是,皺皺眉道:「那不是斷了線?」趙鎮遠道:「萬馬兩位老弟追了來,我叫他們一頭一個守住,只怕也沒什麼用。」呂四海道:「沒用的!她會縮骨功,又善於化裝改扮,公廁裡進出的人品流雜,她變了個樣子出來,誰也不會注意。」高朋道:「老弟,該怎麼辦?你可得快拿主意,在我能力範圍之內,我一定全力支持你。 」呂四海笑笑道:
「那倒是不用急,我自有辦法找到她,高爺只要告訴我,太極門的兩個老兒今落腳在何處?」高朋道:「難道她還敢回去找太極二老不成?」呂四海道:「她事實上並沒有得到水晶如意,當時為了脫身,不得不硬背上一口黑鍋,讓陳世駿為她賣命,我估計她絕不肯永遠背下去,一定會去找陳老兒洗清罪嫌。」高朋道:「有理,目前她已是四面楚歌,非得找上太極門撐腰不可,咱們就來個守株待兔,等她自投羅網。」呂四海卻道:「使不得,高爺,這次您可不能再出面,否則碧眼狐狸就不會去了,相反的,您必須裝著不理不睬,讓我一個人耵著就行了,而且您出了面就得抓活的。另一方面,兄弟我是要盡量避免跟太極二老碰上面,才能銷案。」高朋沉思片刻才道:「呂老弟,陳世駿跟丁鶴住在舉人胡同的源泰糧號,源泰號的少東梁孝光是太極門的弟子,但你可不能在那兒殺人,因為梁孝光的父親是刑部尚書和□的總管,源泰號根本上就是和尚書的產業,這傢伙現在很紅,不久就要入閣拜相了,咱們可惹他不起。」呂四海笑笑道:「高爺放心好了,我一定會做的乾淨俐落,不著痕跡,不僅自己不露相,更不會鬧出命案來。」高朋微愕道:「邢玉春可不是省油的燈,如果老弟不照面,恐怕很難把她放倒吧。」呂四海的臉上又顯露出一片殺機道:「高爺,您已經知道兄弟的底細了,家祖姑藝出天山,而天山的殺人手法別出一格,即使是多年的老仵作,最多也只是能驗出個暴斃身亡的結果。這種獨門手法陰狠絕毒,家祖姑曾一再訓誡不得輕用,現在為了大局,可顧不得那麼多了。」幾個人一陣默然。
高朋只好說:「老弟小心一點吧,你這個飄泊英雄跟我這個總捕頭,為了某些緣故,都還得混下去的呢!」呂四海拱拱手道:「小弟知道,斷不會讓高爺為難,高爺在這兒歇歇,我還得上舉人胡同瞄著去,太極二老在外面撲了個空,現在想必也回去了。」說著他告辭而退。
趙鎮遠則留了下來,他是個老江湖了,拿起高朋等人所中的毒針瞧瞧,判定是麻藥,很快的就配出了解藥,沒等十二個時辰,約莫到了天亮的時候,高朋等人都能恢復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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