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呂四海自己之外,誰都沒有把他看為英雄,因為他身上沒有一點英雄的氣息,他的行為也沒有一絲英雄氣概,只有一點,那是誰也無法否認的,他有個絕對英雄的外號飄泊英雄。但這外號是他自己取的。
英雄是年輕英俊灑的,他不是。
他比一個普通的人高一點,卻不夠雄壯,稀稀落落的十幾根鬍子還有長短,眼角經常含著兩團黃黃的眼屎,黃瘦的臉皮,細如柴桿的胳臂,以及一副不驚人的外貌與身材,一身有補綻的粗布衣服,一雙草鞋,連小孩子都嚇不倒,他的鬍子長不齊,就是被街上的頑童撥掉的。
英雄都有一身超群的武藝,他也不是,他雖然打架,打抱不平,卻從來沒有蠃過一次,在認識他的人們的記憶中,每次衝突,他總是被人打得落荒而逃。
英雄都有一個美麗的紅粉知己,他倒是具有半點資格,艷噪京都的名妓「花國狀元」八大胡同的第一枝名花江雪雪不管應酬多忙,每天都必須跟他盤桓半個時辰,一天不見他,那一天就渾身不對勁,但說穿了卻又令人噴飯,因為這枝名花是天足,卻又生了治不好的腳氣病,一定要叫他去捏一次,才舒服,他捏腳的功夫倒是超人一等。
英雄都有一頭名駒,他連小毛驢都沒有一頭,倒是常常被小孩兒們拉著當馬騎,以及陪著小玩伴騎竹馬。
英雄都有一枝寶劍,他也有一枝,整天掛在身上。卻很少使用過,大概只有那麼一兩次, 惹了許多笑話。
一次在荒郊,他陪著一群兒童捉迷藏。草堆裡鑽出一條蛇,他立刻撥劍,連砍了十幾劍,蛇雖然死了,卻是被砸扁腦袋死的,蛇身上傷痕纍纍,卻還是完整不斷,原來那是一枝鈍劍,加上他的手勁太弱,蛇是被活活打死的。
另一次則是在天撟的賭攤上,他輸光了。解下了身上的劍,硬要押十兩銀子,推莊的抽出劍來一看,發現這枝劍不但鈍,而且還長了 ,當時照收不誤,而且還讓他蠃了,可是等他十兩銀子又輸剩五錢時,推莊的混混兒助手便把他推出了賭棚,搜去他的五錢銀子,把劍還給了他,博取了在場的賭客一陣哈哈大笑。
英雄們都有豪邁的談吐,他也有,但說的都是別人,沒有一件是他自己的,閒得無聊時,人們也請他喝兩杯酒,聽他海闊天空地吹噓一番,然後把他抬出去,扔在酒館外的水溝裡,因為他一談天就喜歡喝酒,而酒量又淺,不到兩壺,必然醉得人事不醒,趴倒在桌子上。
英雄們多半是飄泊天涯,四海為家,連這點他都巴結不上。他的活動範圍只在京師,還有一半是他進不去的,像王府井大街上,住的都是王公大臣,巡城的公人在街口就把他擋了駕,免得他前去惹眼,而不是怕他去惹麻煩。
呂四海是永遠惹不出麻煩,雖然他常打架,常打不平,但從沒有人找他尋仇,也從來沒有人恨他,最多覺得他討厭,因為安份的老百姓不會跟他打架,而跟他打過架的人也不算好漢,就像踢一條病狗一腳,顯不出英雄一樣。
呂四海活動的範圍只有半個京師,那是龍蛇雜處,屬於平民的天地,江湖客、商人、鏢客、賣藝的地痞、流氓、娼妓們活動的地方,呂四海躋身其中,卻不屬於任何一類,他自號英雄,英雄不是行業,何況也沒有人承認他的頭街。
呂四海坐過兩次牢,都是為了犯夜,挨過一次板子,那是為了衝撞了一位親王的車駕,結果還是江雪雪托人情把他保了出來,因為她還要找他捏腳。
他不事生產,游手好閒,卻從沒挨過餓,除了江雪雪,他也沒替第二個人捏過腳,因為他並不是以此為業。
他到京師來以前,江雪雲的腳就在京師的下層圈子裡出了名,不管她出多少酬銀,也沒人有興趣去第二次。
而江雪雪對那些捏腳婆子師傅,也沒一個中意的,直到呂四海毛遂自薦,去了一次之後,居然雙方滿意,一拍即合,他為江雪雪捏腳是不要分文的,正如他陪著那些孩子們玩兒,替他們捏精巧的泥人,制小巧的玩具,然後白白地送給他們一樣,他說這是興趣。
只有這一點,呂四海是有點英雄氣,他做任何事都是為了興趣,不合興趣的事,他從來不幹,殺他的頭也不行,當然這只是他自己所說的,因為從來也沒人要殺他,更沒有人想嘗試。
京中包含了最雜的人品,每天不知有多少打架鬧事的糾紛,卻很少出人命,因為在京師殺人是大事、是重罪,京師的捕快公人都是第一等的,在這兒殺了人,那怕你有天大的本事,也難逃法網。
因此許多身懷絕技的江湖人,來到京師都變老實了,也因此,才能讓呂四海這種人平安地混下去,因為有時他惹的麻煩都是一般人不敢惹的。
比如說,有一次,京師最大的鏢局 鎮遠鏢局的總鏢頭,號稱天下第一刀的趙鎮遠,騎馬不小心碰倒了一個老太婆,趙鎮遠很通情理,下來馬上扶起老婆婆,看看人家沒受傷,吩咐手下人送五兩銀子壓驚。
可是呂四海卻要趙鎮遠給人叩頭陪罪,結果惹惱了鎮遠鏢局的人,一個叫孫三的趟子手衝上前來,三拳兩腳,便把他打昏在地上,要不是趙鎮遠喝止,他的骨頭至少得斷上幾根。
事後趙鎮遠叫人抬他到鏢局裡,請大夫要給他治傷,他卻毫不領情,醒來就跑了。
他在京師不過半年,卻無人不知,因為他打過六十七次架,輸了六十六次,沒輸的一次是他找上了南城的拳師,鐵沙掌名家馬回回。
因為馬回回走路時踩了他一腳,他連打了馬回回三拳,對方連手都沒回,笑笑走了,他沒好意思打第四拳。
當然也沒人認為馬回回怕他,連自己都沒這樣想,否則他在吹噓時,一定不會漏掉這一段。
他曾對人敘述馬回回的英雄事跡,生平未露敗跡。自然也包括了對他的這一戰在內,因為這是在打過馬回回以後說的。
惹不起的人他敢惹、惹得起人他也惹,連街上趕車的劉二怔子都跟他打過架,結果仍是他輸。
呂四海就是這縻一個英雄,一個自己叫字號的英雄。
這個飄泊英雄名氣很大,誰都認識他,卻沒有一個人會記得他,就像在街上看見了一條狗、一隻貓,每個人一看就知道是什麼東西,卻不會留在記憶裡,除非在閒極無比的時候,或者發生了一件強欺弱的小事情,人們會說,呂四海在這兒就有戲看了,僅此而已。
呂四海從沒有固定的住所,身邊經常也有幾兩碎銀子,所以他從不欠債,人們也從不去想他那些銀子的來源,在京師有許多的方法,養活各種閒人,但沒有人猜得到他的錢來源不正。有一次他在路上拾到一個褡褳,裡面藏著一百多兩銀子,他守在原處,足足等了三天,始終沒人前來認領,結果他送到京兆府衙門去入了官,連應得的兩成賞格都不肯領取。
當然有人想去冒認,但都沒有說對標記,不是褡褳的顏色不符,就是裡面的銀數不符,這證明他拾到這個錢包時沒一個人看見,連這 意外飛來的橫財他都不苟取,自然不會去當盜賊了。所以人們常在閒得無聊時,猜測他銀錢的來源,所得一個結論,是江雪雪私下給他的。
這個猜測無法證實,因為江雪雪在捏腳時,連侍奉她的貼身丫頭都不願意在旁邊。
江雪雪艷絕一時,色藝俱佳,歌喉如珠走玉盤,詞賦精通,大應酬的場合必少不了她,卻從來沒有人肯留她過宿,也是為了她那隻腳。據說慶親王已經付了五百兩銀子留她一宿,結果她脫下鞋子,就把慶親王熏得吐了,除了呂四海之外,沒有一個人受得了那股味兒。
呂四海為她捏腳時是關起房門的,但誰也沒有對這兩人之間作曖昧的揣測,關門只是為了防氣味外溢,人們看那呂四海的長相,縱然他忍得住腳臭,江雪雪也不會看上他。
京師是臥虎藏龍之地,有著無數突出的人物,江雪雪與呂四海都算得上是其中之一,但卻平凡得不足道。
呂四海是那兒的人?今年多大歲數?沒人知道,也沒人去問。直到有一天,趙鎮遠帶了兩個客人,由京頭第一名捕快,帶到他近日的宿處,一所破屋的空宅裡,才提出這個問題。
那是一個秋天的午後,他們到的時候,呂四海恰恰洗過手,把一盆污水潑出門外,要不是四個人躲得快,差點沒淋了滿身。六扇門中的第一把好手,九門提督府中天字第一號總捕頭,鷹眼高朋靴上沾了一點,把黑色的牛皮靴褪成了白色。呂四海跟著出來,連連作揖道歉:「喲,高爺,趙大英雄,稀客,稀客。什麻風把二位吹來了?」他口中稱為英雄的人物,都確確實實是夠得上份量的,他的江湖經很熟,江湖上知名人物他都有個耳聞,在談論時,英雄二字也不輕易加在人家頭上,只有他自己除外,儘管他逢人自道名號,也沒人叫他一聲飄泊英雄。
鷹眼高朋進了屋,看看他手中的瓦盆,又看看自己的靴子,沉聲問道:「呂四海,你盆裡是什麼水呢?」呂四海笑道:「洗手的水,沒濺著您吧?」高朋道:「可把我的靴子染白了!」呂四海忙道:「對不起,我在水裡加了一點藥!」高朋緊接著問道:「什磨藥?你倒是很考究,連洗手還得加藥?而且這藥能把黑皮面子染白?」呂四海微微一笑道:「這是我學來的一個偏方,可不能告訴您。我剛給江姑娘捏腳回來,高爺,您是明白人,如果不清洗一下,簡直無法見人,那藥能去味脫色,卻不傷皮後,您要是不怕骯髒,不妨試試。」說著把瓦盆往前一遞,儘管盆裡沒一點氣味了,但高朋想到江雪雪那雙名聞京師的金蓮,趕緊讓開了道:「拿開一點,今天趙爺帶了兩個朋友來看你。」呂四海道:「那怎麼敢當?屋子裡窄,連個座兒都沒有,我也不讓了。趙爺,莫非發生了什麼事麼?」趙鎮遠那對精明的眼睛一亮道:「朋友怎麼知道發生了事情?看來呂朋友的消息很靈通呀。」呂四海一笑道:「趙爺,你是天下第一等大英雄豪傑,突然光顧到我這無名小卒的下處來,而且還由九門提督衙門的高爺陪同,總不會是找我敘交情的吧!想來一定是有什麼指教,您說是不是呢?」趙鎮遠又看了他一眼道:「是有一點小事,先給你介紹這兩個朋友,這位是銀劍丁鶴,這位是無影掌陳世駿。」呂四海連忙拱手道,「失敬!失敬!原來是太極門的兩位名家,南丁北陳,北劍南掌雙傑。」丁鶴冷冷地道:「呂朋友認得我們?」呂四海笑笑道:「丁老師說笑了,在下怎麼敢高攀呢?但二位的盛名轟傳四海,誰人不知?」陳世駿哼了一聲道:「知道南丁北陳的不少,但知道北劍南掌的人卻很少,太極門分南北兩支,劍掌兼修,優劣難分,只有圈子裡的朋友才知道北擅於劍,南精於拳,朋友對江湖的情形倒是很清楚。」呂四海笑笑道:「這點倒不是在下誇口,江湖上知名人物,在下鮮有不知的,唯一遺憾的是我想擠進圈子裡去,卻始終沒機會,還請二位多多提撥。」趙鎮遠道:「呂朋友,你這些江湖掌故是從那兒聽來的?趙某雖身在江湖,卻還沒有你博聞呢!」呂四海道:「趙爺,在下難道不是身在江湖麼?只是沒有您那麼高的身份而已,您是江湖上撥尖的人物,在下只在下五門裡轉,夠得上入尊耳的人不多,然而在下的圈子裡,人人都是大人物,自然知道得多一點。尤其是在京師,什麼新鮮事都流傳得很快,高爺是最清楚的。」鷹眼高朋道:「這倒是事實,光是八大胡同跟天撟兩地方,就可以瞭解到整個江湖動靜,因為那兒人來人往,什麼事都會在那兒傳開。不過,呂朋友,一件事經人言流傳,多半與事實有了出入,可是從你口中說出來的事兒,卻千真萬確,很少是捕風捉影的。」呂四海道:「那是我比較留心,把幾種說法拚合起來,加以研究分析,擇其可信者信之。因此從我口中說出的故事,總是比別人正確一點,可是跟您高爺就不能比了。」高朋道:「我是為了職責,閣下為了什麼?」呂四海淡然言道:「興趣。高爺明鑒,在下的興趣很多,而搜羅武林秘聞、江湖掌故,是最大的興趣之一。」陳世駿追問道:「為什度你對這些感到興趣?」呂四海笑道:「問得好,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像江姑娘那對蓮足一樣,誰見誰怕,偏偏我不在乎。」丁鶴沉聲道:「我一定要你說出個道理來。」呂四海雙手一抱道:「對不起,丁老師,姓呂的沒吃您的飯,沒有侍候您的必要,我雖然沒有閣下顯赫的聲名,但卻有個臭毛病,我不感興趣的事,宰了我都不幹,我對您的問題沒興趣回答,現在連跟您談話都沒興趣了。」丁鶴臉色一變,伸手就想抽腰間的劍,趙鎮遠攔住道:「丁兄,話不是這麼說的,動蠻更不行。這位朋友的個性兄弟很瞭解,他是軟硬都不吃。讓兄弟來問吧。」丁鶴怒道;「九成九是這小子干的,還問他什麼?」高朋一沉臉道:「丁大俠,這是兄弟的地面上,也是兄弟職責所在,你保的鏢出了事,兄弟無論公私,都有責任查清楚,可不能由你這樣胡亂指證,你如果一口認定是他,就請拿出證據來,兄弟立刻拘捕他歸案。」丁鶴差一點就要發作了,但被趙鎮遠以眼色一瞄給壓了下去,陪笑道:「高爺,丁兄失了重鏢,不僅關係身家,更關係太極門的聲譽,自然不免急躁,請看在兄弟份上,多多擔待一下,呂朋友也請多多原諒。」高朋繃緊了臉道:「兄弟在六房門中多年,自問行事無虧道義,只本著良心二字,從不計個人利害。這姓呂的如果真是盜寶重犯,那怕是是玉皇大帝的女婿,兄弟也會繩之以法,假如不是他,也絕不讓人冤枉他。」丁鶴鐵青了臉,卻沒有再開口,趙鎮遠笑笑道:「呂朋友,丁陳二位受山西巡撫陳輝祖之托,送了一對水晶如意進京,昨天晚上在長辛店被一個蒙面人盜走了。」呂四海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這件事如果傳到大家耳朵裡,一定大快人心,陳輝祖在山西貪墨枉法,無惡不作,當地的士紳不堪苛虐,聯名上了血書告到京師,指陳他二十四條罪狀,他這對水晶如意大概是想送給那一位王公大臣,為他遮掩一下的,不知道那位大英雄出手行俠,取走了他這批贓貨?」丁鶴沉聲道:「高兄,這還有什麼話說?」高朋也變色道:「呂四海!真是你幹的嗎?」呂四海一笑道:「高爺,您這不是開玩笑嗎?我倒是想幹,只可惜沒這麼大的本事,您怎麼會想到我呢?」高朋道:「昨夜,丁陳二位和那個蒙面盜都照了面,只是被他的薰香所迷,無法動彈,眼睜睜地看他得手而逃。那個蒙面盜臨行之前還留下了四句歌謠:『仗義懲奸凶,取寶濟災鴻,一劍揚四海,飄泊是英雄。』」呂四海笑道:「這就難怪了,這位英雄竟然如此看得起我,不但借用了我的大號,連我的大名也用上了。」陳世駿道:「而且身材口音都像。」呂四海道:「高爺與趙大英雄知道像不像我?」趙鎮遠道:
「呂朋友,府上是那兒?」「山西大同。雖然在下四海飄零,鄉音早改,但有的時候總會帶上一點兒,趙大英雄還會聽不出來嗎?」趙鎮遠點點頭道:「大同府?趙某走鏢經常經過那兒,難怪聽到呂朋友的口音就覺得很熟。好了,呂朋友,今晚的事,趙某向你致歉,因為丁兄他們來找上了趙某,看在武林同道的份上,他們所提的線索,似乎都指著呂朋友,趙某不得不來問一下,現在趙某敢保證呂朋友沒有嫌疑。」丁鶴頗感愕然道:「趙兄憑什麼保證呢?」趙鎮遠道:「憑趙某人的一句話難道不夠嗎?」他等於是擺下臉來了,丁鶴如果再堅持,就是連趙鎮遠都不信任了,以趙鎮遠在京師的名氣,丁鶴怎也不敢多說什麼,陳世駿卻急壞了道:「趙兄,我們的那筆紅貨就這麼算了不成?太極門砸了無所謂,長辛店也是京師的範圍,事情傳出去,對趙兄的盛名也不太好吧?」趙鎮遠哈哈大笑,目泛精光道:「陳兄,二位如果是鏢行的同業,在長辛店出了岔子,趙某以同業的道義,說什麼也得給把這件事追究個水落石出,但陳輝祖失去的這對水晶如意,是二位以私人的關係承攬下來,趙某根本就可以不加過問,何況兩位這種做法,已經是折了山西鏢行同業的義氣,若非二位與趙某有交情,趙某絕不會插手,現在趙某道義已盡,二位請回吧。」陳世駿聽他話裡有話,連忙道:「趙兄別誤會,陳撫台事前曾問過山西十三家鏢局,他們都拒絕了。」趙鎮遠哦了一聲道:「山西十三家鏢行的負責人都是名震一時的撥尖人物,他們拒絕承保這批買賣必然是有原因的,二位就更不該插手了。」丁鶴一歎道:「趙兄,我們並不是想跟貴同業搶生意,因為他們都拒絕在先,陳撫台才找到我們,更因為陳師兄是陳撫台的族兄,再三懇求,只有勉為其難了。」趙鎮遠笑笑道:「原來是這種關係,那倒是怪不得二位,不過陳兄與失主是自己人,一切都好商量的。
陳世駿道:「問題不在賠償,而是這對東西關係敝親的前程頗巨,而敝族子弟,多半是倚仗著敝親的淵源,敝親一倒,陳家子弟掙下的一點前程也就跟著倒了,因此無論如何,請趙兄鼎力賜助。」呂四海忽然冷笑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陳老師的子弟得意的時候,不知可曾聽到山西百姓的怨聲?」陳世駿怒道:「你說什麼?」呂四海笑笑道:「我沒說什麼,我只聽見市上傳出大內的邸抄,山西六十五位士紳聯名呈遞京師的血書,字字血淚,俱是歌頌令親的德政!」陳世駿怒極一掌拍出,印在呂四海的後背上,他哎呀一聲,跌倒在地。
陳世駿衝上前還要發第二掌時,高朋忽然一伸手架住道:「陳大俠想幹什麼?」陳世駿沉聲道:「高兄沒聽見他的話嗎?」高朋冷冷地道:「聽見了,而且不止一次聽見,京師大街小巷,有千百人都在說,陳大俠是否打算每個人都賞他們一掌呢?」丁鶴立刻道:「高兄言重了,陳師兄不過是一時之憤,當面聽見有人罵自己的親戚,總是難以忍受的。」高朋冷冷地道:「陳撫台現在還是撫台,兄弟在公門,不便說什麼,但也無權禁止別人批評他。呂朋友的嫌疑既經趙大俠洗清,我們不能再在這兒打擾,走吧!」呂四海由地上爬起來,用手擦擦嘴角的一絲血跡道:「高老總,難道他們打了我一巴掌,就這樣走了?」高朋微微一笑道:「朋友的意思如何呢?如果要高某按公事手續處理,你可以找個大夫,驗明傷單具狀告到京兆尹來,高某一定秉公受理。不過我看朋友也是江湖中人,不會願意告到官裡的。你這一掌如果挨得委屈,可以私下找陳大俠理論,按照江湖規矩解決。」呂四海道:「我如有這個本事,也不會挨這一掌了。」高朋笑道:「那不結了,有多少本事說多少話,陳大俠已經表明他是撫台大人的親戚,你說話就得留點分寸。」呂四海道:「我說的是事實!」高朋道:「你管的事卻不是本分,朝廷有它司法的機關,封強大臣的政聲,自有朝廷來考查。」
呂四海張口欲言,看見高朋那雙精光湛湛的眸子正盯著他,乃改成一聲苦笑道:「多謝高大人的教訓!」高朋微笑道:「高某身任公事十餘年,自問良心,已做到毋枉毋縱,但對江湖朋友的過節,有時只能裝糊塗,朋友是明白人,想必不會叫我為難吧?」呂四海一聽話中有話,連忙陪笑道:「高爺言重了,在下不過是無名的混混兒,那裡敢給高爺添麻煩。」高朋笑道:「那你這一巴掌總不能指望我給你打回來。」呂四海拱手道:「高爺說的是,在下認了。」高朋笑了一笑,忽而又向趙鎮遠道:「趙大俠,丁陳二位既向兄弟報了失,在職責上兄弟不能不理,衝著大俠作了保,兄弟自然不能追究了,但也希望大俠給兄弟一個明確的答覆,使兄弟好交代。」趙鎮遠一怔道:「高兄要什麼樣的交代?」高朋道:「趙大俠是憑什麼為他擔保的?」趙鎮遠看看呂四海道:「為了他姓呂,也為了他是大同府的人,這兩個理由夠了吧?」高朋道:「這兩個理由對兄弟可不夠。」趙鎮遠道:「再說下去就沒意思了,在下只能這麼說,在大同府有位退居的武林前輩,也是姓呂,且不管這位朋友與那位前輩有沒有關係。但趙某知道,在大同府出來的姓呂的人,品行一定是靠得住,否則不必麻煩別人,那位前輩自己就會處理了。」高朋一怔道:「高某孤陋寡聞,竟不知有這麼一位!」趙鎮遠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個字,高朋臉色大變,立刻道:「那當然沒有問題了,丁大俠,咱們走吧。失盜之事,兄弟一定再設法查訪!」陳世駿見他與趙鎮遠鬼頭鬼腦地耳語一陣後,態度就改變了,不禁大為懷疑。
陳世駿冷笑道:「兄弟是仰仗二位的盛名,才冒昧求助,如果二位有困難的話,就不必勞駕了。太極門在京師也有些門人,我們自己就設法查訪吧,只求兩位看在武林同道的份上,多多擔待就是了。」高朋也淡淡地道:「高某也說句醜話在前面,京師是禁城,兄弟職責加身,貴門子弟在行動時,別讓兄弟為難!」陳世駿道:「那當然,高兄是京師名捕,太極門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得罪高兄呀,告辭了!」說完一拉丁鶴,二人揚長而去。高朋這才對呂四海道:「朋友,看來他們對你還未能釋疑,如果你這兒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不妨就挪挪吧,姓高的吃的是皇家俸祿,可不能枉法循私,更不能派一批人整天守在這兒照顧你!」呂四海笑道:「高爺說笑話了,呂某那有什麼不方便的,更不敢勞貴屬照顧,你有公事就請便。」趙鎮遠道:「呂朋友是否有意到敝局去住幾天?」他的語氣很誠懇,但呂四海卻一笑置之道:「不敢當,我就是喜歡這兒清靜,還是這兒好。」趙鎮遠輕歎道:「呂朋友,趙某是一片誠心,太極門的弟子眾多,南丁北陳劍掌功夫號稱雙絕!」呂四海道:「我知道他們高明,但呂某不過是個無名小卒,不會蒙他們看得上眼的,盛情心領。」趙鎮遠道:「好吧,趙某的話到此為止,能盡力也只有這麼多,朋友自己斟酌吧。」高朋也熱情的笑笑道:「呂朋友,高某身在公門,卻也是血性漢子,朋友如果有困難,京兆尹衙門朋友是認識的,只要你來,天大的事,高某也替你擔了。」呂四海卻笑著道:「高爺說的是什麼話,像我姓呂的這種人還會有什麼事?只不過是以後犯了夜,捉進官裡的時候,請高爺高抬貴手,只關個一兩天就放我出來,就足感盛情了。」高朋笑了一笑,跟著趙鎮遠走了,呂四海望著他們的背影,輕輕地點頭道:「趙鎮遠不愧是條漢子,想不到鷹眼高朋也挺夠意思,以後煮酒論英雄,多少得帶上他一筆。」說完這句話,他又揣了幾吊銅錢,到街上去找人賭錢了,先在個寶攤上押了幾手,把錢輸了一半,然後又到推牌九的檔上,輸光了另一半,卻又捨不得罷手,呆在旁邊看著,干替一個鄉下土老兒出主意,指點著押那一門。
他自己賭運不佳,替人家看點子倒是挺準的,連押了七八副,足足為那土老兒蠃了七八兩銀子。若在平時,賭攤上抱膀子的哥兒們早就過來轟他了,但今天不知怎的,那些人都無可奈何的瞪視著他,卻沒有一個過來阻止。
蠃到十兩時,連推莊的都粗了脖子,才有一個短裝打扮的漢子過來輕輕地拍他的肩膀道:「呂爺,見好就收吧,這些苦哈哈們就指著這個檔子吃飯,你不如勸這位老大也歇歇手吧,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手風並沒有長順的。」呂四海抬頭一看,認得他是吳九,是京兆尹衙門的便衣差人,心知一定是高朋打了招呼,乃笑道:老大爺,你不但撈回了本兒,還賺了四兩,可以歇手了!」那土老兒一怔道:「你怎麼知道的?」呂四海笑道:「昨兒您在這兒輸了七兩,今兒一開始輸了四兩,現在蠃回來十七兩,不是賺了?」土老兒道:「是啊,自從你老弟來了之後,俺的手氣就轉了。老弟,你再指點兩手,俺蠃足了十兩銀子,就好替俺閨女兒贖身了,俺閨女兒押在八大胡同的梨香院……」呂四海笑道:「老大爺,您賣女兒來賭錢?」土老兒歎了口氣道:「沒辦法,俺帶著閨女兒是上京來投親的,沒想到那個親戚卻搬走了。俺連回家的盤纏都沒有,就只好把閨女兒押給了梨香院,換了二十兩銀子。」呂四海一歎道:「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土老兒道:「知道,那不是好地方。但是俺女兒還小,才十三歲,長得又醜,沒人會看上眼的,她只是押去做丫頭,,所以只押了二十兩。」
呂四海朝吳九貶眨眼道:「九爺,這也是好事,梨香院裡連母驢都能坑下去,何況是個小姑娘呢!大伙就再幫襯一下吧,讓他再押一筆。」吳九無可奈何地道:「好吧,這一注算我的。」朝推莊的打了個手勢,莊家推出了牌,土老兒卻把前面連蠃帶本的二十來兩銀子,分做三堆,押了三門。
莊家直了眼,吳九打了手勢道:「全算我的。」莊家無可奈何地扔了個七點,然後叫道:「七對門,自摸三,末副上家扳,開啦!」土老頭翻開自己的天門牌,是一個點;接著上下兩家都翻了出來,一個兩點,一個三點,不禁哭喪著臉道:「完了,完了這下子俺的閨女兒要坑在窯姐兒裡了。」莊家正要翻牌,吳九卻道:「莊家是癟十,統賠!」莊家急了道:「九爺,牌還沒開呢。」吳九一瞪道:「不是癟十,明兒您就收檔,說好了這注是我的,輸蠃跟你沒關係,賠錢。」莊家只得撥弄一陣,果然開出一張長二,一張長三,合起來剛好是個癟十,土老兒不相信地道:「真有這種怪事,俺記得這是第四條莊,長三長二都出過了。」吳九道:「老大爺,這是你祖上積德,鬼神保佑,才讓開過的牌又回去了。反正是蠃錢,你還問什麼?」莊家苦著臉,把廿多兩銀子賠了出去,土老兒興有未盡地道:「俺從來沒有這麼好運氣,再押他一副。」吳九臉一沉,呂四海道:「老大爺,死牌再現,就是老天爺暗中向您下了警告,如果您再不收手,您閨女兒當了窯姐兒也是你自作自受,我可不管了。」土老兒捉摸了半天,才把銀子裝了起來道:「不錯,應該收手了。謝謝你老弟,喏,這是送給你老弟買雙鞋穿的,也謝謝你救了俺的閨女兒。」說著遞過一塊銀子約摸有二錢重,自己一溜煙似的跑了,吳九冷笑道:「這老王八蛋可真是大手筆呀!」呂四海笑笑道:「九爺,讓你破費了!」吳九道:「不關我事。是咱們頭兒交代下來的,這二十多兩銀子也會開在他帳上。姓呂的,我真不知道你那一點對了頭兒的眼,竟派給我這個差使,要我招呼你,否則以你今天的行為,不叫人揍扁了你才怪。」呂四海一笑道:「敢情是高爺打了招呼,我還以為是九爺您大發慈悲,這就可惜了!」吳九一怔道:「可惜什麼?」呂四海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做好事一定不會吃虧的,如果剛才那二十兩銀子是您九爺掏的腰包,我指點您一條財路,準保可以撈回二百兩來,既然是高爺自己的人情,我少不得要報答在高爺身上的。」吳九忙道:「呂四海,我土狗老九一向對你不錯,否則頭兒也不會要我招呼你了,有財路可別昧良心!」呂四海笑道:「笑話,我呂四海雖窮,可也是鼎鼎大名的飄泊英雄,幾時貪過一文非分之財?上千兩銀子的珠寶,我撿到也是往衙門裡送,我會賺抹良心的錢?」吳九忙道:「得了,呂爺。您的高風亮節,連咱們頭兒都很敬佩,只是頭兒不在乎一、二百兩銀子,落在我心裡,可是一筆大財,我不會忘記你的。」呂四海一笑道:「這才像話,看在咱們往日交情份上,就讓你發這票財吧,剛才蠃錢走的那個土老兒……」吳九道:「你說的外財在他身上?呂爺,別開玩笑,他一共才蠃不到五十兩,還是從這兒刮去的。」呂四海笑道,:「他不值錢,可是他的女兒……」吳九道:「他的女兒才押了二十兩,梨香院姑娘們出一次條子都不止此數,呂爺,別開玩笑了。」呂四海道:「你別急呀,他的女兒是在梨杳院,昨天我去給江姑娘捏腳的時候也看見了,又小又醜,還看見他們父女倆在談話,所以今天才特別照應他。」吳九道:「呂爺,你的話我不懂。」呂四海道:「我依稀還記得去年慶親王家失去了一串手鐲,懸賞二百兩銀子,要抓贓犯,還沒銷案吧?」吳九道:「是啊!高爺去勘察過了,認定是碧眼狐狸邢玉春的手法,失盜的屋子四門緊閉,只有尺來寬的牆洞,是給貓狗出入的,只有碧眼狐狸練過縮骨法。咦!您不會說那個女孩兒就是邢玉春吧?」呂四海笑道:「誰也沒有見過碧眼狐狸,我也不敢保證,但在梨香院的那個女孩眼睛是綠的,而且,昨夜她跟這老頭兒在院子裡說話時,個兒比我還高,待老頭兒一走,她又矮下小半截,這就可疑了。」吳九眼睛一亮道:
「那一定是她,我找哥兒們去。」呂四海拉住他道:「賞銀才二百兩,你要找人來幫忙,自己還能分到多少?何況無憑無據,你不能就這麼去抓人呀,高爺的規矩一向講究真憑實據。」吳九道:「那女賊的眼睛是綠的,這不就夠了嗎?」呂四海道:「那是在夜裡,我看見她眼中有綠光,白天去看她時,跟一個鄉下蠢丫頭沒兩樣。碧眼狐狸的眼睛在正常時才發綠光,她行了縮骨功時,眼睛就變了!」吳九一怔道:「那可怎麼辦呢?」呂四海道:「悄悄盯著那老頭兒,他們此來一定又有所圖謀,到時候來個人贓俱獲,您不但可以獨得賞金,也大大的露臉了!」吳九對這個保證實是不敢盡信的,因為呂四海並不是一個能使人相信的人,何況吳九知道自己的份量,碧眼狐狸是有名的飛賊,提起邢玉春這三個字,黑道上可以說無人不知,也無人不恨,因為這婆娘一向獨來獨往,除了她自己的兩個夥計,從不跟道上的同行連繫,更不賣同道的交情,經常黑吃黑,連自己人都不放過。
儘管黑白兩道恨她入骨,可是她橫行綠林多年誰也奈何不了她。一則她的行蹤飄忽,再者她的武功卓絕,連京師名捕高朋自號鷹眼,也看不透這頭狡狐的真相。吳九雖然急著想立這一大功,心裡卻也在嘀咕著,即使呂四海的消息完全正確,自己也拿不下碧眼狐狸。
但只要摸準了邢玉春的下落,也就夠露臉了。
碧眼狐狸在各地積案如山,慶親王的玉鐲只是其中一項而已,真要拿住了她,那賞銀又豈止是兩百兩呢?因此吳九想了一下道:「我這就去看看。」呂四海忙道:「吳爺,你可不能打草驚蛇!」吳九笑道:「這還要你關照,我吃了多年的公門飯,這點心眼還總是有的。
我也不真指望能抓住她,只要能摸準了她的下落,立刻就報告高爺處置。呂爺,說句不怕你生氣的話,你的消息,我真還不敢相信,萬一勞師動眾,抓到的只是個苦女孩子,我就別想在京師的衙門裡混了。」呂四海無可奈何地道:「那也好,吳爺,您去探探底子。不過話又說回來,碧眼狐狸鬧了多年,京師等於是她的娘家,六扇門裡的人,她差不多全認識。您吳爺又是高爺手下的能手,這張盤兒太熟了,您無緣無故地往梨香院一跑,豈不反而引起她的疑心?」吳九心一想,這也是實情,自己在提督衙門當的是便差,平時雖不穿公衣,但因為專管江湖朋友這一方面的事,四城的混混兒都認識他,貿然到梨香院去,對方若真是碧眼狐狸,這不是明著去打草驚蛇嗎?因此他也顯得沒主意了。呂四海轉轉眼珠又道:「這樣吧,乾脆您約上那麼幾個知心兒的兄弟,手底下也要能夠來兩下子,今兒晚上去應雪姑娘的局,碧眼狐狸喬裝的那個小丫頭化名叫玉春,就派在雪姑娘屋裡,她端茶送水的時候,您試她一下不就成了?假如玉春不是碧眼狐狸,找個小雛兒調調情,也無傷大雅,您看怎麼樣?」吳九道:「這倒是可行!不,呂爺,您又開玩笑了,雪姑娘咱們可叫不起,今天你做人情的幾十兩銀,我還可以打馬虎帳,梨香院這一筆可是賴不掉的!」呂四海一笑道:「吳爺,相信高爺一定有了吩咐,可以實報實銷,您不過先填一下,還怕報不了帳嗎?」吳九道:「高爺雖然有了吩咐,可也不能太離譜,何況江雪雪一個茶局下來,至少也得三四十兩銀子。」呂四海笑道:「那我先跟雪姑娘遞個譜兒,到時候您最多開發一兩的賞錢,雪姑娘那兒來個口惠實不至,就行了。」吳九眼睛一亮道:「雪姑娘肯嗎?」呂四海笑道:「衝著您各位的面子,她好意思拒絕嗎?何況我還可以打個招呼,她那雙腳,總得有人給她捏吧?」吳九差點沒打心裡笑出來,這是平白得來的一筆外財,總頭兒鷹眼高朋早已擺下話來,要他照顧一點呂四海,花錢上部領,實報實銷,所以剛才在賭攤上,他硬是壓著那些混混兒,不准蠃呂四海的銀子,這三十多兩銀子,部裡是可以照報的,至於對那些混混兒,能夠付上一半,就算客氣的了。」平白已賺了十多兩,如果江雪雪那兒一個茶局下來,少說也可以報上三十兩,呂四海能在江雪雪那兒遞個招呼,這就是干落下了。
就算抓不到碧眼狐狸,這也是可觀的入息,還有什麼不願意的。
心中儘管得意,他口中卻未便答應得太痛快,正在支吾的時候,呂四海已經猜透了他的心思,諂笑道:「吳爺,就這麼說定了,我得先上雪姑娘那兒去說一聲,她的應酬多,無論如何,先得叫她推掉別的應酬,專誠等候著您的大駕。」吳九道:「好吧,呂爺,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高爺特別照顧你起來,而且差使派到我頭上,賠錢賠銀子也只好認了,見了高爺,你可少說兩句。」呂四海一笑道:「那是當然,往後靠吳爺照應的地方還多著呢,總不能讓吳爺吃虧,我一心巴結吳爺,其實也是為了自己,真要是能逮著了碧眼狐狸,我這飄泊英雄的字號乜可以在京師叫起來了,免得老讓人從門縫裡瞧我。」吳九一笑道:「呂爺,你已經夠響亮了,四城之內,提起你呂四海三個字,那個不曉得呢?」呂四海訕然的一笑,臨到分手時,他又鄭重的關照道:「吳爺,那個老傢伙您也得看著點,碧眼狐狸沒老子,八成兒是她手下的夥計,必須要一網打盡,他就住在高昇棧,您得先設法窩住他。」吳九道:「沒問題,我這就找人盯住他。」呂四海道:「還有,碧眼狐狸那賊婆老練得很,您要試探她,可得拿準地方。」吳九笑道:「這還用你囑咐,我在公門裡混了十幾年,有什縻調調兒不會,到時一定揪出她的狐狸尾巴來。」呂四海這才含笑的走了。
吳九想想,到底不敢做主,萬一消息屬實,自己手頭那幾下子,實在制不了碧眼狐狸,狐皮沒扒著,惹了一身騷,可不上算,還是牢靠點,先向老總備個案吧。
他回到提督衙門,恰好看見高朋跟趙鎮遠一起進來,他上去行了禮,卻有點不便啟口。
高明很精明,立刻道:「吳九,如果是呂四海的事,你當著趙爺直說無妨,我們正在研究他。」吳九隻得把呂四海的一番話全說了,高朋頗覺意外,哦了聲才道:「沒想到碧眼狐狸窩在京師一事,我們沒撈著信,倒叫呂四海這頭癩狗給嗅著了。」吳九不好意思的道:
「小的只是聽他說,卻沒多大的把握,所以特地來請示一聲。」高朋想想道:「晚上照他說的去做,到部裡支五十兩銀子,說是你過生日,把四大金剛邀了去。」趙鎮遠道:「高兄,如果真是碧眼狐狸,恐怕您座下的四大金剛也不是她的對手,捕狐不易,制狐更難。」高朋皺皺眉頭道:「可是我手下就這四個人拿得出去。」趙鎮遠點點頭道:「不錯,若要萬全除非高兄親自出馬,但是您一去又太顯眼了。這樣吧,既是吳頭兒生日,就便把敝局的鏢頭也邀兩個過去,目前剛好萬子淵跟馬青雄都在局裡,有了他們一刀一鞭,多少可以幫個小忙。」高朋連忙拱手道:「那太好了,萬勝刀第一首徒,刀霸萬子淵加上鞭豪馬青雄,應該萬無一失。只是兄弟這個手下面子似不夠,還得趙兄招呼一聲。」趙鎮遠道:「行,我回去告訴他們等著,吳頭兒上梨香院去的時候,再來邀他們一下。」高朋又道:「吳九,領了銀子你就通知四大金剛準備著,同時告訴班房裡,先到高昇棧去盯著那老頭兒。」吳九應命而去,高朋把趙鎮遠邀進提督大堂的簽押房裡坐下,才低聲問道:「趙兄,您看呂四海此人如何?」趙鎮遠輕歎道:「很不簡單,咱們都看走眼了!」高朋道:「是啊!這才是真人不露相,他棲身京師兩年多,我們居然都沒看出他的真相來。要不是陳世駿今天那一掌,兄弟說什麼也不相信此人身懷奇技。」趙鎮遠笑笑道:「他的做功雖佳,到底沒逃過你的鷹眼,可見還是高兄的法眼高明。」高朋道:「太極掌為武林一絕,陳世駿更是個中翹楚,他全力一掌,連個鐵人都能拍碎了,呂四海居然能硬挺下來,可見他真不簡單!」趙鎮遠道:「會不會陳世駿沒有用勁?」高朋搖頭道:「不會,陳世駿發掌時,目中的殺機火熾,這一掌下得不輕。兄弟已經使勁想架住,仍是慢了一步,結果只擋住了第二掌,所以我覺得碧眼狐狸還是小問題,這位飄泊英雄才是問題人物。」趙鎮遠忙道:「這一點兄弟可以拍胸脯寫保單,憑他是山西大同呂家的後人,就不會有違俠義的事情。」高朋正要開口,趙鎮遠道:「他是前輩英俠呂四娘的後人,呂四娘則是前明長平公主的弟子。」高朋道:「正是為了這個,兄弟才不放心。」趙鎮遠道:「高兄放心好了,事隔多年,大清氣勢猶盛,反清復明的老古話已經沒人再提了,呂家的人最多在江湖上盡俠義本份,這正是吾輩最敬重的人。」高朋道:
「只要他不造反,不作亂,不在京師鬧人命重案,兄弟決不難為他。」趙鎮遠笑道:「我相信不會的,他行事很慎重,陳祖輝的那一對水晶如意,多半是他下的手,而碧眼狐狸喬裝到梨香院,也是在打那對水晶如意的算盤,所以他才要借重官方的力量來對付碧眼狐狸,就是想避免自己出手。」高朋道:「那碧眼狐狸該盯牢他才對呀!」趙鎮遠笑道:「高兄是老公事了,難道還沒看出來,江雪雪那隻腳臭得離奇,呂四海不怕臭的捏腳功夫也更離奇,他們還會是外人嗎?水晶如意若真是呂四海下的手,自然是藏在江雪雪那兒。」高朋跳起來道:
「一言驚醒夢中人!看來兄弟這對照子是太不亮了,居然沒看出江雪雪也是江湖奇人。」趙鎮遠道:「陳輝祖魚肉百姓,已至天怨人怒的程度了,兄弟如果不是干了保鏢這一行,連我都想下手,高兄也是性情中人……」高朋連忙道:「這問題,只要沒有真憑實據落在丁鶴跟陳世駿手裡,兄弟絕對會幫他們一個忙。同道行俠人間,懲奸儆貪,兄弟自愧不能明裡支持,這點總要盡的。」趙鎮遠道:「今天晚上我們也在暗中去湊湊熱鬧吧。能夠不揭穿呂四海的身份,我們就替他頂一下,還有一點,丁鶴跟陳世駿還對呂四海未能疑,必不會放棄在他身上追索,到時恐怕要高兄出面轉圜一下,兄弟實有不便之處。」高朋笑笑道:「那還用說嗎,兄弟已經跟太極門鬧開了,就算以後沒有磨擦,以那兩個人的度量,也不會對兄弟罷休的,反正是豁出去了,要碰就碰吧,兄弟好在是無門無派,孑然一身,沒什麼顧慮。」趙鎮遠笑道:「高兄古道熱腸,實在令人欽佩,山西鏢業同行拒保陳輝祖這一票紅鏢,可見公道自在人心,真要鬧開了,在江湖道義上,高兄是站得住腳的。」高朋哈哈大笑道:「兄弟倒不顧慮這些,但求心之所在,在六扇門裡混了十多年,兄弟一直是本著這個原則,江湖朋友能瞭解最好,不瞭解也算了。」趙鎮遠拍了拍他道:「會瞭解的,否則任你高兄技藝蓋世,也無法在京師太太平平地干十多年。」兩人又說了一些閒話才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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