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金山在盾牌遮掩下,只能約略看到對方的身影,陸遊仙改用劍去擊腿,血肉之軀,怎能與兵刃相觸,可是收腿已不及,眼睜睜地看著劍鋒砍來。
這邊的人個個都很緊張,尤其是梅姑,見父親一出場就落下風,心裡更是焦急得不得了,這時見父親突出奇招,反敗為勝,忍不住脫口叫出了一個好字。
但這個好字叫得太快了一點,陸遊仙的劍是砍中了侯金山的腿骨了,卻並沒有如大家所想像的把腿砍斷,只聽得鏗然聲作,火光一迸,陸遊仙的劍竟被震脫了手,身子落地,胯骨上挨了一腿,撞跌出兩丈多遠去。
幸好他練的是內家功夫,體內自然有一股氣充膚為護,沒有受傷但已敗落了下來。
第一場出手落得如此狼狽,他真想找個洞鑽下去。
反倒是何蘭仙泰然地上前,將他扶住問道:「遊仙,你沒受傷吧,別把勝負放在心上。」
陸遊仙頹然道:「我沒受傷,可是這一場輸得太不值得了,對方只是一個二流人物,而且武功並不如我……」
何蘭伯一笑道:「那有什麼關係,人家的腿上包了鋼,你的江湖閱歷太差,自然會上了當了,就算輸在武功,也不丟人呀,我們這次離家不是爭名而是保命。」
說著硬把他拖了回來。
侯金山這才神氣活現地朝劉光遠一躬身道:「屬下幸未辱命,敬候幫主鈞示。」
劉光遠笑笑道:「辛苦,辛苦!你累不累?」
侯金山將頭一昂道:「不累,像這種劍手,來他十七八個,屬下還應付得了,請示幫主,下一場是否由屬下出去,聽說對方有不少名劍手,屬下想多領教一下。」
劉光遠道:「不累的話,你就再辛苦一下,遊仙谷主已經是對方的絕頂高手了,再出場的人也不會高明到哪裡,不過你要知道,人家並不是武功不如你,完全是我準備充分,如果我不叫你在腿上佩帶鋼套,你就成了三腳貓,憑你那點硬功,還挨不起人家一劍。」
侯金山笑道:「屬下知道,但屬下並不以為對方有多了不起,他的劍法真要高明,又豈是一面盾牌擋得了的。」
李光祖在旁插口笑道:「這也倒是,侯金山也只能在一百零八宿中居地煞之魁,三十六天罡手,人人都比他強,誰都能突破他這路盾牌腿,只是對方太差而已,老四!我覺得這次你把一百零八宿都帶來了,實是太多餘了。」
劉光遠笑笑道:「備而不用總是好的,這是本幫第一次公開宣威之戰,多少總得擺個場面呀。」
他們一唱一和,目中無人,趾高氣昂之壯,使得群俠個個氣憤填胸。
瑛姑道:「我出去宰了那矮鬼。」
何蘭仙卻道:「瑛姑,你能比你父親更高明嗎?」
瑛姑道:「那當然不會,但爹太衝動了,一開始就亂了步驟,而且也太認真,那傢伙不過仗著一面盾牌護體而已,要想擊敗他,應該從他的弱點著手。」
何蘭仙道:「他的弱點你看出來了嗎?」
瑛姑想了一下道:「看出來了,那面籐牌是編織而成的,爹用劍鋒去砍,自然砍不透,如果集中勁力直刺進去,倒不難刺透,娘以為如何?」
何蘭仙笑笑道:「我也是這樣想,但還是由我出去吧,這樣給你父親臉上好看一點!」
最後一句話說得很輕,惟恐陸遊仙聽見。
但陸遊仙的耳朵很尖,已經聽見了,苦笑一聲道:「我現在已經不難過了,當時我是聽見他就是血洗遊仙谷的兇手,心情太激動了,失去了冷靜,犯了劍家三大忌,其實這種事情我也應該想到的,瑛姑要出場就讓她去吧,我倒不在乎丟人,只是千萬別放過那個矮鬼,給我們遊仙谷的冤魂出口氣。」
何蘭仙一歎道:「遊仙,我不贊成你這種說法,侯金山只是奉命行事,真正的兇手還是劉光遠,那倒不必說了,我們不應該心存仇念,那會使人喪去理智的。」
陸遊仙低下了頭。
何蘭仙一推瑛姑道:「去吧!假如你要殺人,只能當作除惡,可不能為了報仇,遊仙谷的技藝絕不能為了報復而用,否則就容易流入歧途了。」
瑛姑點點頭,正待出去。
古秋萍拉住她道:「瑛姑,由我去好了,你不懂應付的方法。」
瑛姑不服氣道:「難道我剛才的看法不對?」
古秋萍低聲道:「也許對,但是不值得,應該有別的方法去對付他,而你只懂得用劍!」
瑛姑剛要反駁,古秋萍又壓低嗓子道:「你沒看出來嗎,劉光遠對我們的劍法口中批評得一無價值,但是陸前輩施展七煞劍時,他又脫口叫好,分明是在利用這個機會套取劍法的精要,現在已經漏出一式了,絕不能再漏出去,這是我們一舉致勝的殺著,不遇正主兒絕不能施展。」
瑛姑道:「那我不用七煞劍好了。」
古秋萍道:「不用七煞劍,威力不足以刺透籐牌,劉光遠巴巴地派出這麼一個傢伙,用心至明,對付這種妖魔小丑,我比較有經驗,還是讓我去吧!」
瑛姑這才不爭了。
古秋萍握劍出場。
侯金山一笑道:「飄萍劍客,你是崇幫主的仇人,崇幫主準備將你留在最後,活活地凌遲碎宰了你,現在還輪不到你來送死。」
古秋萍微微一笑道:「我現在也沒打算死。」
侯金山見他態度從容,心中微怯道:「姓古的,除非你用毒,要講手上功夫,侯大爺還真沒把你放在眼中。」
古秋萍哈哈大笑道:「侯金山,別說你只是天魔幫一個二等護法,就是李光祖與馬光前出來,我還不屑使用毒計,我得無魔毒經,發誓只對劉光遠一個人施展,因為他罪惡濤天,非要整得他死去活來,不足以償其罪孽,因此你大可放心,古某就憑這支劍來招呼你。」
侯金山也大笑道:「光憑這支劍,侯大爺可真沒放在眼裡,別說你這支破劍,就是你拿一柄開山大斧,侯大爺的籐牌也擔架得起,你還是省省事吧!」
古秋萍還沒有開口,忽然人潮裡擠出一個彪形大漢,一身粗布衣服,腰間別著一柄板斧,濃眉大眼,足登麻鞋,開口就指著侯金山叫道:「老子來試試你這籐牌子有多結實,老子打了多年的柴,還沒碰上劈不碎的籐條呢!」
古秋萍與侯金山都是一怔,摸不清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是哪路人物,因為江湖上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個人。
古秋萍倒是很客氣,一拱手道:「這位大哥貴姓大名?」
那大漢道:「咱家姓程,在棲霞山上打柴的,因為咱家力氣大,斧頭利,人家都叫咱家程一斧,咱家砍柴,不管樹粗樹細,都是一斧斷根,在金陵城也小有名氣。
今天咱家賣了柴,聽說這裡有人打架,特地趕來瞧瞧,咱家沒練過武功,也不會打架,本來沒咱家的事,可是這小兔崽子拿著一塊籐牌,竟然敢說那種大話,咱家可實在不服氣,非要給他一點厲害的。」
古秋萍一聽原來是個渾人,忙笑道:「大哥,我們是江湖人賭鬥玩命,你可別來自惹麻煩上身。」
程一斧一昂頭道:「咱家不怕玩命,咱家如果不劈了他這塊傢伙,以後也沒命了。」
侯金山不禁大怒道:「混球東西,侯大爺要不是看你是個混球,真想一刀扎你兩個窟窿,你找死也得看地方。」
程一斧道:「咱家只會打柴而且咱家的肚量大,一天得一兩銀子才能管飽肚子,一擔柴最多只能賣兩分銀子,金陵城裡的大戶人家都因為看中我的手藝,才對咱家特別器重,一擔柴付足一兩銀子,要是你這破籐一斧劈不碎,咱家的招牌也砸了,以後誰還買我的柴,就是有人買也不肯出一兩銀子的價錢了,所以咱家非鬥鬥你不可!」
古秋萍道:「程大哥!這是江湖人的打鬥,跟你毫無關係,你還是照樣賣你的柴吧!」
程一斧道:「那不行,今天看熱鬧的人裡面就有不少咱家的主顧,剛才就有個主顧對咱家說:程一斧,你的招牌砸了,你的斧頭劈得了那塊牌子嗎?咱家如果叫這矮兔惠子比了下去,以後還能混嗎?」
古秋萍打量了這漢子半大,實在看不出他什麼出奇之處,除了身長肩闊之外,沒有一點練家子的徵象,正想好言勸他下去。
可是侯金山卻被他一連串的兔惠子罵出了火,怒聲道:「混賬,你要找死,侯大爺就成全你。」
衝前一步,踢在程一斧的腿上,程一斧雖然後退了兩步,卻毫無受傷的樣子,撈出腰中的板斧叫道:「好猴兔崽子,你敢伸爪子劈人,老於非劈了你不可。」
古秋萍估計侯金山那一腳總在兩百斤以上的勁力,程一斧居然挺住了,才知道他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忙退過一邊道:「既然如此,就讓程大哥試試斧鋒吧。」
侯金山那一腳並沒用足勁力,見程一斧雖然挨下了,但也退了兩步,心知對方練過,卻不太高明,大概是想借這個機會創創名氣的,乃冷笑一聲道:「看不出你還有兩下子,但你想找這個時候來成名,可就打錯了主意。」
程—斧叫道:「老子一斧斷根早就四城聞名了,還要出什麼名,你踢老子一腳,就讓老子還你一斧了,你可當心著點,別讓老子一斧連你腦袋都劈碎了。」
侯金山冷笑道:「來吧!侯大爺讓你連劈三斧,如果你劈不碎我手中的籐牌,就乖乖地跪下來,讓我一刀。」
程一斧道:「不用三斧,老子一斧就是一斧,如果劈不碎你的破傢伙,老子自己把腦袋砍下來,反正砸了招牌,以後也得餓死,倒不如死得痛快點。」
侯金山冷笑一聲道:「來吧!侯大爺等著了。」
程一斧舉起板斧揮了兩揮,倒是呼呼風響,但侯金山看出這不過蠻力,心中大定,因此當程一斧迎頭砍下時,他不偏不躲,反而用力往上一擋,想把他的板斧震飛,給他一點苦頭吃吃看。
古秋萍也只以為程一斧的蠻力不小,硬功可能有點底子,但絕不會高明到哪裡。
豈知程一斧的板斧落在籐牌上時,只聽得僻裡聲響,那面籐牌齊中而斷,落在地下,裂處十分整齊,兩片斷盾相距寸許,也排得整整齊齊的,就好像是一個空木碗被砍開了,倒在地上,這倒還不算奇,奇怪的是盾下的侯金山竟不見了蹤影。
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麼會消失了呢,若是逃走了,古秋萍就在旁邊,只看見盾牌下沉,沒看見人影出來。
假如侯金山能由他的眼前溜走而不被他看見,則這個傢伙的身法之快,也不亞於程一斧的勇力驚人了!
不僅是古秋萍,就是全體在場的目擊者,也在奇怪地找尋著,看看侯金山跑到哪裡去了。
程一斧收起板斧,看看地下的破盾笑道:「咱家這一斧斷根的招牌總算保住了,咦!那小子躲到哪兒去了?」
古秋萍愕然問道:「大哥也沒看見他嗎?」
程一斧道:「沒看見呀!咱家一斧頭下去,覺得輕飄飄的,不像有人在底下托著,幾乎是溜了!」
古秋萍道:「不可能溜掉,我沒看見人離開呀!」
程一斧摸摸腦袋道:「這就怪了,別是這小兔崽子會土遁的法術,一看招架不住,縮到地裡去了吧!」
古秋萍道:「哪有這種事?」
程一斧道:「一定是的,棲霞山上有種老鼠會鑽土,見人就往土裡鑽,一轉眼就不見了!」
說著走到破盾前面叫道:「兔崽子,你出來,老子劈破你的傢伙,保全招牌就夠了,放心,絕不會再砍你的腦袋。」
叫了兩聲,底下全無應聲。
程一斧道:「你躲在下面也不是事兒,老子非把你揪出來不可!」
上前翻起破盾,但見一灘血水,盾下只剩兩隻手!
這兩隻手都緊握住盾牌後面的托梁,其中一隻還多握著那枝兩頭尖刃,想是侯金山應變並不慢,驟覺巨勁壓下時,知道一隻手架不住,還用另一隻手幫忙,但用了兩隻手仍然難以逃開劫數,兩隻手都還完整,可就是齊肘以下,都消逝不見了。
四週一陣哄然,比發現侯金山的失蹤還要驚奇,因為候金山留下了兩隻手,證明他人也沒有逃走,那究竟上了什麼地方去了呢。
這個問題只有站得最近的古秋萍最清楚,也最心涼,因為他看見兩塊破盾所覆蓋的地方,陷下兩個淺坑,逕尺大小,血肉模糊。
劉光遠尤其吃驚,居然從船上一飛而下,落在那兩隻淺坑前,用他的長劍往下攪了一番,提起劍來時,劍身上沾著血淋淋的碎肉,為侯金山的下落作了最好的證明。
他不但被程一斧的內勁震得通體粉碎,而且還深陷入地,不僅是如此,程一斧的功力真高不可測,一斧下落時,將侯金山的身子也劈成了兩片,所以分成兩個淺坑,腦筋快的人已經明白了。
可是知道了答案後,比不知道更為驚愕,此人功力之高,已至令人無法想像的境界了。
然而程一斧的外表一無異狀,一點也看不出高明的樣子。
他還走到淺坑前看了一下道:「這小兔惠子,八成是面捏的,怎麼一斧就劈軟了呢!」
劉光遠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打量了程一斧半天才問道:「朋友當真是住在棲霞山上落足嗎?」
程一斧傻怔怔地笑道:「那還會假嗎,我就在棲霞山半腰的那間山神廟裡住,每天送一擔柴下來換兩分銀子,金陵城裡差不多的人家全認識我。」
劉光遠又問道:「朋友的尊姓大名可否確實見告?」
程—斧笑道:「老子生下來就沒有爹娘,也沒有人給我起名字,後來我一斧斷根出了名,大家都管我叫程一斧,這就是老子的名字了,後來有個算命先生替我算了一卦,說沒有人用那兩個字作名字的,要替我改名宇,我想改了名字,人家就不認識咱家的,那算命先生就改字不改音,把程一斧改為程易夫,就是容易的易,樵夫的夫,老子想本來就是樵夫,這兩個字倒也不錯,算是答應了,可是別人叫來叫去,還是管我叫一斧的多……」
他說話半俗半俚,還是在裝糊塗。
劉光遠卻不敢形之於色,只是冷冷地問道:「朋友!我們天魔幫與閣下河水不犯井水,不知是何處開罪了朋友?」
程一斧搖頭道:「沒有呀,老子雖然勁頭大一點,卻從不跟人打架,因為咱家手重,一失手就會出人命,也不敢跟人家結怨,你不相信去問問,人家都說老子的脾氣好,打不還手,罵不回口,剛才那個小矮個兒罵了我十幾句,我也沒有生氣,可知老子是多麼和氣了。」
劉光遠道:「劉某自信也沒有得罪朋友之處,那麼……朋友是應古秋萍之請,出來幫他架樑的了?」
程一斧搖頭道:「誰是古秋萍,老子不認識。」
古秋萍連忙挺身上前一拱手道:「就是兄弟。」
程一斧笑道:「原來就是你公子爺呀!我說公子,你倒真是個好人,一點架子都沒有,見人客客氣氣的,不像有些王八蛋,穿上了花衣服就狗眼朝天,瞧不起我們賣粗力的,公子,你要是找我幫忙,我一定效勞。
只是聽這老小子說你要人幫忙架樑,那我可幫不上忙,我只會砍柴,不會架樑,莫非公子要起房子娶媳婦兒嗎?我有個好朋友叫賴木匠,他會架樑,我把他介紹給公子可好?」
他像連江湖口頭切語都不懂,居然把插手管事的架樑子切口纏到蓋房子上梁了。
古秋萍也不點穿,配合著他的口氣道:「好極了!凡是大哥的朋友,兄弟都願親近!」
程一斧笑道:「賴木匠做生意最公道,說一是一,但公子可千萬別跟他親近,因為這小子好賭好嫖,一辛苦下來,賺的幾兩銀子,不是送給了六顆花骨頭,就是送給了釣魚巷的花姐兒了,所以他的名字就叫王二花。
公子跟他談生意可以,跟他交朋友可得小心點,他看你穿著神氣,一定會找你借錢,有借沒還……」
正說著,人潮中又擠出一個中年人,也是一身短打,肩上還扛著一把方鋸,翻著眼睛叫著道:「程大個兒,你怎麼不夠意思,盡在背後揭我的短,我哪點對不起你,咱們交了二十年的朋友,可曾欠過你一個小錢的。」
程—斧笑道:「真是白日見鬼了,一點壞事都做不得,老子從不在背後說人壞話,剛說了一句,就給你聽見了,老王,我可沒存心揭你的短,我給你介紹生意,當然要告訴清楚,免得你拆了爛污,怪到我這個中人頭上。」
那中年人笑道:「生意歸生意,交情是交情,不能混在一起談的,公子爺,我叫王爾化,乃是爾雅之爾,文化之化,可不是他說的王二花,世代以木匠為生,論手藝,在金陵城裡可找不出第二把來,你要找人架樑,交給我準沒錯,但不知公子要架什麼梁。」
古秋萍打量了王爾化一眼,覺得此人精華內蘊,藏而不露,必然又是一位隱世異人,含笑拱手道:「王老兄擅架什麼梁?」
王爾化道:「什麼梁都架,不是我姓王的開口,有我兩人出頭,哪怕是要把天上的玉皇寶殿拆了重造,我們也能一肩擔承,公子只管吩咐好了。」
程一斧道:「慢來!你做生意怎麼把我攙進來了?」
王爾化笑道:「大個兒,是你把我拉出來的,你脫得了關係嗎?反正咱們倆老朋友,你照顧了我,我也不會叫你吃虧,天塌下來,由我們一起來頂就是。」
他的話已經很明顯,是站在古秋萍這一邊。
古秋萍十分機靈,趁著他的口氣道:「王老兄,事情不大,有二位出來,一定擺得平了。」
王爾化笑笑道:「公子,話先講明,我是個木匠,程大個兒是砍柴的,我們只做本分內的工作。」
古秋萍道:「當然了,正義之堂,有一根道義之柱,被蛀蟲腐了,大廈形將傾圮,除了你們這樣的高手巧匠,誰也無法重建起來,二位可肯偏勞嗎?」
王爾化道:「大廈之傾,獨木難支。」
古秋萍道:「那當然,給蟲蛀的主梁不加修茸,其他的也無能為力,我們力量雖薄,也是盡心而已。」
王爾化點點頭道:「老程,這一說我們倒不能不管了,就接下這筆生意吧,你的意思如何呢?」
程一斧道:「隨便你,我是個粗人,除了用斧之外,什麼都不會,你說幹啥就幹啥好了。」
王爾化道:「梁木中只要有了一頭蛀蟲,就會孳生不息,蔓延到全體,惟一的辦法是拆了重換。」
程一斧道:「那行,蓋房子我不會,拆房子我還能幫上一點忙,交給我辦好了,保證一斧斷根。」
王爾化笑道:「不過蛀蟲也是一條命,他如賴著不去,只有連根拔除一法,如是能給他們一個機會,叫他們自動回去,我們又何必做得太絕呢。」
程—斧道:「這個老子不贊成,蛀蟲就是蛀蟲,到哪裡都是害人的東西,一斧斷根最乾脆了。」
王爾化笑笑道:「你一個人一把斧頭,未必能除盡天下的蛀蟲,再說你我闖了半輩子,這是第一次公開拋頭露面出來幹活兒,總不能做事情做得太絕。」
程一斧想想道:「好吧,隨你怎麼說。」
王爾化朝劉光遠道:「老朋友!你聽見了,我們剛接下一筆大生意,要重修武林正義堂,我與老程都是急性子,可不能讓這位公子慢慢買材料來興建,我看你這四條船都是新造的,木料也不錯,乾脆咱們套個交情,你把船讓出來,算是做件好事吧。
還有我剛才聽說了,你既強佔了一處什麼凌雲別莊,又要佔人家的遊仙谷,那是何苦呢?這麼大的歲數了,不修今世修來生,你就還給人家吧。」
劉光遠冷冷笑道:「就憑你這兩句嗎?」
王爾化道:「那當然不夠的,還有我程老弟的斧頭跟我這把鋸子,對了……你不知道我這鋸子名稱吧。」
劉光遠看看他背上的鋸子,除了尺寸較大外,與一般木匠所用的鋸子並無兩樣,乃道:
「不知道,請教。」
王爾化道:「說出來你可別生氣,它叫終南鋸。」
劉光遠道:「那與劉某有什麼關係。」
王爾化微笑道:「終南進士鍾馗死後為神,專司人間捉妖除魔之責,這柄鋸子就是他老人家遺下來的,又名除魔鋸,但有此鋸在,不許人間有魔字,你們所組的那個天魔幫跟它犯了沖,你就取消了這個名目吧。」
劉光遠臉色鐵青,但是見到程一斧手震侯金山的無敵功夫,不敢過分發作,冷笑道:
「別的事情劉某可以做主,更改名號,卻不是劉某一人之事,天魔幫是多人組成的,劉某要去問問他們的意見。」
大力神魔馬光前最是暴躁,厲聲大叫道:「老四,問個屁,這種條件答應下來,咱們還能混嗎?」
王爾化笑道:「怎麼不能混呢,你原來在乾元寺當和尚,繼續回去吃素唸經,劉光遠在姑蘇木稜鎮有家有業,還是當地的大善人,回去仍然當他的員外,至於其他的人,狼虎歸山,魚鱉歸海,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劉光遠冷冷笑道:「朋友對我們很清楚呀。」
王爾化哈哈一笑道:「你們是魔,我們是神,天魔幫鬧得再厲害,也翻不過我們鍾山四神的掌心去,還有什麼不清楚的,你趁早作個決定吧!」
劉光遠一怔道:「鍾山四神,還有兩個?」
王爾化道:「不錯!鍾山四神是我們四個酒肉朋友自湊在一起自封的雅號,平時吃吃聊聊,也沒什麼作為,可是你們天魔幫鬧的太不像話了,朗朗乾坤,被你們攪得一團烏煙瘴氣,我們才忍不住出來清理一下!」
劉光遠冷冷地道:「神魔不兩立,這倒怪不得二位要跟我們過不去,但是明人不做暗事,另外兩位何不一起出來,大家當面見個真章呢!」
王爾化笑道:「還有一個懶兒,一個酒瘋子,現在他們一個在睡覺,一個爛醉如泥,今天沒來湊熱鬧,不過我想用不到他們了,就憑我們這兩塊料,難道還不夠?」
劉光遠還沒開口,馬光前已怒吼道:「夠個屁,就憑你們這兩塊料,還不夠洒家一個小指頭掀的!」
王爾化微笑道:「老程!這傢伙好大的口氣,我是說不上英雄,但你這麼大個兒,他居然敢說用一個小指頭就能對付下來,這似乎太瞧不起人了吧!」
程一斧昂然道:「吹牛人人都會的,他外號叫大力魔神,倒是很對老子的胃口,因為老子就是力氣大,姓馬的,你也別說大話了,老子乾脆跟你對賭一下,各挨一拳如何?」
馬光前怒道:「打就打,別來什麼臭花樣,你有本事,打上千拳百拳,洒家也照接不誤的!」
程一斧笑道:「那可不行,你練過武功,老子可沒練過,你不規規矩矩站著,老子怎麼打得到你!」
馬光前怒道:「放屁!洒家又不是死人,憑什麼要站在這兒給你打,有種的就上來!」
馬光前捋拳待擊,程一斧道:「慢來!這個打法你不吃虧,老子站著先讓你打,打完了老子才回敬!」
馬光前怒哼道:「想得容易,洒家要打你,你還逃得了,沒什麼規矩,各憑本事功夫!
你準備著看招!」
說著一拳直搗,拳發如風。
程一斧口中雖說不會武功,實則招式異常精嫻,身子一側,以毫米之差,避過了他的拳鋒,反手一拳,剛好擂在馬光前的背上,咚的一聲,勁力十足,將馬光前打得一個踉蹌,俯跌下去了。
劉光遠連忙將他扶起來問道:「二哥!怎麼樣?」
馬光前舒了口氣,嘴角微微涔出一縷鮮血。
但他倔強地道:「沒關係,幸好洒家這幾十年來,為了練空字訣,不近女色,骨頭還結實,若照從前的身架,這一拳就完蛋了,這王八蛋的勁頭還真足,難怪侯金山抗不住!」
劉光遠道:「侯金山一斧喪生,是死在對方的內勁之下,二哥別看他外形粗魯,內家功力已頗具氣候,千萬要小心大意不得,還是去休息一下,看看有沒有內傷!」
馬光前怒叫道:「不行,我非打他一拳不可!」
程—斧笑道:「你挨得起我一拳,證明你們這批天魔幫還名不虛傳,你放心,這一拳你絕對打得回來,老子說一不二,現在就讓你打一拳,以示公平!」
說完程一斧還挺起胸膛,解開前襟,用手拍拍胸前墳起如丘的古銅色肌膚,傲然含笑道:「來吧,隨你挑什麼地方,只有這地方打不得,因為老子沒練氣功,完全靠架子硬,骨頭多的地方挺得住,肉多的地方可怕疼。」
他表現的功力令人駭異,說出的話又令人噴飯,像是完全不懂武功,因為最易運氣的部位就是胸膛,連走江湖賣大力丸的江湖藝人都以鐵條砸胸,唬唬不會武功的外行人,他居然說胸前挨不起重擊。
再者他說沒有練過氣功,分明是開玩笑的話,從他一斧活劈侯金山,且將殘屍震得深陷地內,氣功已臻化境,胸前就是拿寶劍來砍,也傷不了分毫,他卻說除了胸膛,別處都不怕挨打,這種半真半假的態度,益發令人高深莫測了。
馬光前自負一代宗師,豈能受這種奚落,厲聲道:「臭渾球,你別裝瘋賣傻,酒家偏要在你胸膛上打一拳,瞧你有多大能耐,抗得起洒家一拳。」
程一斧連連搖頭:「你這老小子怎麼這樣不害臊,老子說過這地方不能打,你偏要揀老子弱處下手,那可不行,你打別的地方,老子絕不躲,你要打這個地方,老子就不答應了,說什麼也不讓你打中。」
馬光前怒吼一聲道:「王八蛋,誰要你讓,洒家出手時,你還躲得了嗎?洒家打定你這個部位了。」
說著揮拳直進,果然徑擊前胸,勢子極速。
程一斧單手一封,托住他的拳頭道:「說不行就不行,你要換個地方。」
馬光前拚命要將拳頭壓過去,程一斧則伸臂外托,兩人就這樣對持不下,身子紋絲不動,可是兩人的腳都陷入地下,深可沒脛,可見他們用力之猛。
對持著約有一炷香的時間,四周寂然無聲。
每個人都屏息以觀,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而兩個人的雙足則已深陷及膝,誰都不肯放鬆。
那邊的劉光遠卻開口道:「三哥,算了吧,你剛才還受了一點輕傷,何必跟他賭勁兒呢,何況胸前是最易運氣的部位,打中了也沒有多大好處。」
同時王爾化也叫道:「老程,你也是的,憑你鐵打的身子,哪兒都挨得起,就讓他一拳好了,天外三魔除了已死的王大光外,都是出名的陰險狠毒之徒,你得留神他搗鬼,說不定挨在別的地方還更難招架呢。」
然而場中的兩個人如若未聞,僵持如故。
忽然崇黑虎飛身而出,躍到他們跟前道:「馬兄,這樣僵持下去,也沒多大意思,你這一拳由兄弟來代打如何?」
口中說著,單掌已拍了出來,打向程一斧的後背。
古秋萍連忙叫道:「程大哥小心,他的掌上有毒。」
程一斧的身子一側,避過了掌鋒,崇黑虎的手掌卻一直拍向馬光前的身上來。
馬光前伸掌抵住道:「崇兄,你怎麼打到我身上來了。」
崇黑虎笑了一笑道:「對不起,馬兄,兄弟是想解開你們的僵局,不想一時收手不住。」
口中說著話,掌卻沒撤回。
古秋萍見狀忙道:「不好,他們是在借運掌勁,要合兩人之力來對付程大哥。」
話才脫口,馬光前似已得到了助力,一拳突破進擊。
程一斧的胸膛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身子晃了一晃,說也奇怪,他胸前的肌肉竟柔軟如綿,把馬光前的拳頭陷進了一半,再也拔不出來,就像黏上了似的。
馬光前大是緊張,拚命往外拔,但程一斧如同生鐵澆在地上一般,身子不動不搖,也不放馬光前的拳頭離開。
馬光前頭上的汗水都浸出來了,與他連掌運勁的崇黑虎也用手指與馬光前勾握起來,幫忙撥離拳頭,這等於二人之力了,仍然無法動得分毫。
程一斧哈哈一笑道:「老小子,老子早告訴你了,肉多的地方打不得,你偏不相信,而且還找了個幫手來,這下可吃虧了吧,老子就因為胸前怕挨揍,練了一種外門功夫,叫做滌手抓拳神功,挨上了就摔不掉。
而且配合著這門功夫,又練了一種附帶功夫,叫做壓肉碎骨神功,只要老子一使勁兒,非把你這幾根手指骨擠碎不可。」
這分明是內家小天星吸字訣神功,而且已到達無上之化境,卻被他安上了這兩個令人噴飯的名目,直氣得馬光前滿臉通紅,把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頭上青筋暴露,狼狽不堪。
劉光遠怔了一怔,徐步出場,朝程一斧拱手道:「朋友,但憑你這手功夫,天魔幫只好認栽了,請高抬貴手,劉某立刻率人回到黃山如何?」
程一斧搖搖頭道:「不行!黃山本不是你的地方,是你從凌雲別莊硬搶來的,要回就回姑蘇去。」
劉光遠沉思片刻才道:「在下技不如人,當然任憑閣下開出條件來,我們只有接受的份。」
程一斧道:「還有,你這四條船留下,給我們走路回去,同時也把天魔幫的字號取消掉。」
劉光遠臉色一沉道:「朋友,殺人不過頭點地,你要求太過分,劉某不過欽佩你這份功力想跟你套份交情而已,可不一定真的怕你,你把馬三哥放開,由劉某跟你領教一場,如果輸了劉某把腦袋割下來都行。」
程一斧傲然道:「老子在金陵賣柴,從不講價還價,說多少就多少,你不服可以重新交易,但一檔即一檔,等我把姓馬的解決了再說。」
劉光遠冷冷一哼道:「好吧,買賣不成仁義在,劉某就等著好了,天外三魔成名至今,也不是省油的燈,馬三哥寧可費了這條胳臂,也不會向你屈服的。」
說著朝馬光前點點頭道:「三哥,你就熬一下吧,剛才是不明底細,才上了人家的當,但小弟相信你這條胳臂還不至於廢掉,否則你十年埋頭空門的苦算是白吃了。」
崇黑虎也鬆開了手道:「不錯,馬兄!你所習天魔秘籍空字訣上,玄妙的功夫多得很,不見得就輸給他了。」
程一斧微微一笑,肌肉開始收縮,將馬光前的拳頭越擠越緊,馬光前拚命運功抗拒,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居然痛呼出聲,而且叫的聲音很淒慘。
程一斧笑道:「你這傢伙太沒出息,老子還沒使足勁呢,你就哭成這個樣子,回頭老子擠碎了你的手指骨時,你豈不是痛哭流涕,喊爹叫娘了。」
馬光前仍是大聲喊叫,聲音十分刺耳,聽得每個人都皺起眉頭。
鐵板先生許君武忽然警覺,連忙叫道:「姓程的朋友注意,這傢伙不是在痛,而在施展天魔吼神功,那是一種音響神功,十分厲害,專門激盪人的心智。」
程—斧笑笑道:「多謝關照,但朋友不必擔心,對他們這些鬼門道,我早就摸清楚了,由他叫魂好了。」
馬光前越叫越厲,差不多的人都禁受不住,尤其是那些武功較差或是不會武功看熱鬧的人,竟紛紛不支倒地。
銅琶仙子林綽約道:「君武,我們還可以勉強忍受,但那些無辜者卻受不起,再拖下去,一定會內腑碎裂而死,你的鐵板還帶在身邊吧,稍微壓它一壓。」
許君武道:「鐵板雖在,但要你的銅琶配合才可勉力一抗,單靠我一個人的力量,還是不夠的。」
林綽約一皺眉道:「上次在木櫝合奏,我銅琶上的弦子斷了幾根,始終沒有機會配好,光是幾根副弦奏不成曲。」
王爾化卻笑道:「二位不必費心了,我這木匠在閒來無事的時候,也喜歡哼兩句,找不到弦子配,就用我這柄鋸子湊合著,居然也能成腔,比二位鐵板銅琶的仙奏自然不如,但配他這種哭喪卻挺合板的,還是我來湊合吧。」
說著手執木鋸,由背囊中取出一具定準線的墨斗。
但斗中無墨,線卻拉得很長,他將一端夾在肋下,一端繞在手指上,曲臂成弓,就在鋸齒上拉了起來。
說也奇怪,這雜湊起來的兩件玩意兒,居然發出了極為悅耳動聽的旋律,幽幽裊裊,忽而驚亢入雲,忽而低回如吟。
沒有多久,眾人耳中又聽得優美的樂章,馬光前的慘厲吼叫居然一點也聽不見了。
劉光遠皺眉聽了半天才道:「三哥,咱們遇上勁敵了,天魔吼已不足取勝,還是憑真功夫吧。」
馬光前已叫得聲嘶力竭,軟弱地抬起另一隻手,輕輕地揮將出去,因為他毫無一點勁道,程一斧也未曾留意,一下子被他打在小腹上,身子居然一歪,勁力突散。
馬光前趁勢拔回了拳頭,哈哈大笑道:「王八蛋,洒家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也不知道天高地厚,這一拳的滋味如何?」
程一斧的雙足還插在地下,掙了掙才跳了起來,腳步已有點踉蹌。
王爾化奇怪道:「老程,你是怎麼了?」
程一斧按小腹皺眉道:「媽的,老子叫這老小子給要了,他跟我鬥力時,藏起了一半勁,使我放鬆了戒心,末後這一拳才是全力出手,打得很結實。」
王爾化關心地問道:「究竟嚴不嚴重?」
程一斧運氣道:「還好!這老小子到底比我差一籌,這一拳雖然結實,但還傷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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