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秋萍說出水葬花素秋的情形時,聲音有點便咽,眼圈有點濕潤。
陶芙挨到他的身邊,突然伸手去摸摸他的臉頰道:「古大哥,你哭了,江湖上傳言你是個沒有感情的人,可是這一年相處,我才覺得你是個感情很豐富的人,只是你的感情很慳吝,很難付給一個人,花素秋以一死換到你這幾滴眼淚,她該是最值得驕傲的一個人了。」
說完這些話,她自己也哭了起來。
這個盲眼的孤女,已經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
可是古秋萍對她一直是冷漠的,而圍繞在古秋萍身邊的女孩子越來越多了,李小桃、武林雙英,現在又加上一個瑛姑。
對其他的女孩子,陶芙並不在乎,李小桃不必說了,即使武林雙英,在銅琶仙子林綽約的冷眼旁觀與衡量之下,仍然不及陶芙有一種楚楚可憐的神致,所以她一直充滿了信心,直到現在,瑛姑出現後,她雖然看不見,卻已隱隱從其他人的反應上,體會到瑛姑那種灼人的美艷,再加上他們早先的淵源,她深深為自己感到悲哀了。
她這一哭,使得古秋萍很尷尬。
瑛姑倒坦然無所動容。
反而是李小桃有點不自然,尖利地道:「陶姑娘,花素秋是為了古大哥而死的,為她掉幾滴眼淚也是應該的,我不相信古大哥會對花素秋有什麼感情,你這種說法簡直是侮辱大哥,至於你這一哭更沒來由了,花素秋對你毫無半點好處,甚至還幫李光祖欺負過你,難道你會為她傷心嗎?」
陶芙拙於言詞,不知如何回答,也不知如何解釋。
羅秋遠聽得不順耳,忍不住道:「師妹為什麼不能為花素秋之死而傷心,她與三魔有著血海深仇,凡是幫助我們打擊三魔的人,她都一樣地感激,除非是沒心肝的人才會無動於衷,你這種話是什麼意思呢?」
李小桃冷冷地道:「李光祖還是我的伯父,我跟天魔幫作對是衝著古大哥一個人,因此我不必你們感激,如果我死了,我不稀罕你們為我掉眼淚。」
羅秋遠怒道:「我也不稀罕要你幫忙。」
陶芙臉色一沉道:「師哥,你怎麼能說這句話,對付天魔幫是我去求古大哥出來幫忙,可沒有求到你,你別跟我拉扯在一起,如果你要退出,沒有人會挽留你,但你沒有權決定誰可以幫忙,誰不可以幫忙。」
羅秋遠急急道:「師妹,我是為你好,人家欺負你,我是你的師哥,怎麼能不管呢?」
陶芙冷冷地道:「師父只有我一個徒弟,我根本沒有你這個師哥,只是為了師父與師伯的關係,我才這樣稱呼你,我們之間還沒有親近得你可以管我的事。」
羅秋遠還要開口。
林綽約已沉聲道:「秋遠,你可以閉口了,小芙說得不錯,你沒有權利拒絕李姑娘的幫助呀。」
古秋萍只得一歎道:「局勢發展到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的事情了,縱然與天魔幫沒有私怨,也是出於義憤,我們應該不分彼此,群策群力,不管是衝著誰,既然加入了這個陣營,大家就是一家人,別再鬧意氣了。」
這番話說著羅秋遠滿臉通紅,李小桃也低頭不響了。瑛姑過來拉著陶芙的手,溫婉地一笑道:「陶姑娘,你錯了。」
陶芙微怔道:「我什麼地方錯了?」
瑛姑笑道:「你說古大哥是個感情豐富的人,未免言之過早,他為花素秋之死而悲傷,正如我埋葬崇應彪而落淚的心情一樣,是一種內心的歉疚,並無感情的成分,我不是說古大哥沒有感情,但此時此地,他一心都在如何對付天魔幫上面,沒有多餘的感情可用在兒女之私情上,不僅是古大哥如此,我們每一個人何嘗不如此呢!」
這番話語氣溫婉,意義卻深長,陶芙羞愧地低下了頭。
鐵板先生許君武對羅秋遠道:「畜牲!你該看看人家陸小姐何等識大體,哪像你這樣沒出息,行事說話,徒惹人厭,你若是再不加檢點,我就要將你逐出門戶了!」
羅秋遠臉色漲得發紫。
林綽約用肘輕撞許君武,低聲道:「夠了,年輕人臉皮薄,你給他留點體面吧。」
許君武卻肅然道:「不!綽約!我認為這時候非給他一個當頭棒喝不可,我以前也是一樣眼中只知有己,雖然沒有做過什麼錯事,卻也是徒負俠名,看了古老弟所表現的一切,我才深知慚愧,古老弟的出身比我們尊貴多了,他卻為了行俠,不惜自污名聲,涉身黑道,然而卻沒有一個人看不起他,這才是大丈夫立身之道!
這小富牲跟過我學了一點皮毛的武功,居然就以俠義自居了,眼高於天,滿腹私慾,到現在為止,可曾做過一件讓人尊敬的事!」
錢斯民忙道:「許大俠不可如此說,令徒木櫝鎮豪勇鬥三魔,膽氣之豪足以名震天下,可知後生可畏!」
許君武歎道:「結果還不是失手被擒,連武功差點給廢了,全仗古老弟給救了出來。」
錢斯民笑道:「武林不以成敗勝負論英雄,羅小俠敢挺身斗魔,比起那般腆顏事敵的傢伙不知高出多少倍,如王伯虎身為俠林領袖,尚且為邪魔所惑而失節。」
晏小情道:「不能拿王伯虎來作比喻,此人心術不正,外貌仁義而內藏奸詐,以他對游天香之所為,真是死有餘辜。
別的話都不必說了,古兄弟所訂的金陵之約,倒是我們一個絕好的機會,但這一戰關係重大,縱然不求勝,也不能敗落,否則人心更不易振作了,我們得好好計劃……」
古秋萍早已胸有成竹,但覺得用這個機會能夠把話題岔開,沖淡一下適才不和的氣氛倒是件好事。
於是裝做很熱心地把自己的腹案說了出來,供大家商討。
其實所謂商討,只是讓大家作一番瞭解而已。
他在接待尤新貴時,早已把一切都計劃妥當了,只等一項項地提出來,徵求大家的意見,略於增刪而已。
為了爭取時間,他主張明天就出發首途金陵,估量三魔只能在期前趕到,早去雖不能做什麼佈置,但至少能給三魔一個心理上的威脅,至於如何應戰,他也計劃妥當了。
崇黑虎由他一個人對付,陸遊仙與何蘭仙夫婦聯手共戰劉光遠,俞覺非單戰馬光前,瑛姑挑戰李光祖。
錢斯同道:「古老弟獨戰崇黑虎相信沒問題,此人既擅用毒,也只有古老弟能對付,凌莊主伉儷雙戰劉光遠也沒問題,俞道長劍術卓絕,對馬光前也夠了,只是陸小姐一人對李光祖恐怕太單弱了一點。」
古秋萍歎道:「其實我們所恃的僅遊仙谷中的一些劍術武學與一套七煞劍法而已,除了崇黑虎那一戰較易應付外,其他幾場都很難說,尤其是俞道長對馬光前那一戰,此人練就了天魔吼神功,必要時還得仗鐵板銅琶兩位幫助,以音制音,才有幾分勝望,但就是瑛姑對李光祖這一場,勝望最高,哆少也可以給他一點小創。」
瑛姑道:「這是怎麼說呢,難道他最差勁?」
古秋萍笑道:「三魔各有所長,劉光遠所知最博,功力卻在伯仲間,但你勝李光祖卻較為容易。」
瑛姑還要追問原因,古秋萍笑笑道:「我不便說,最好由線娘告訴你,她對李光祖瞭解較深,也可以指點你如何攻其所短,只是你聽後可不許罵我。」
聶紅線含笑將瑛姑拉到一邊,嘰嘰喳喳了半天。
瑛姑臉色果然紅了,恨恨地瞪了古秋萍一眼,要不是他先打過招呼,瑛姑很可能會罵出口了。
其他的人知道李光祖毛病的,也都曉得是指何而言了,只是怕瑛姑不好意思,沒說出口來,大家相視一笑,又談其他的細節問題了。
第二天,大家好好地休息了一個上午,用過午飯後,就開始出發了。除了幾個人外,大家都走成一路,以示聲勢之浩蕩,明知這次行動必然會落入天魔幫的注意中也不在乎,因為古秋萍把時間訂得很緊。
等消息傳到黃山,尤新貴早就把挑戰的口訊帶到了,估量三魔也只能在期限前一兩天到達而已。
這一兩天他們只夠探測古秋萍等人有何部署,不可能再做什麼佈置了。
至於那些分開走的人,則另有任務。
他們的工作是沿途就便,盡量向一些武林人士散佈古秋萍等人要向天魔幫約戰的消息,雖然不要求他們幫忙,卻希望他們或明或暗,前去看一下,武林人士是不甘寂寞的。
那些人雖懾於天魔幫的威勢,但作壁上觀,湊個熱鬧,卻是不會推辭的,何況他們還真想看看這一場決鬥的結果而定去從,假如古秋萍等人真能與天魔幫一較短長,他們無疑地也會參加蕩魔之舉的。
即使這個目的達不到,古秋萍也有個打算,只要消息傳開了,鬧得人人皆知,三魔就不好意思打退堂鼓了。
因為尤新貴傳言約戰,只是單方面的約定,天魔幫可以不參加,甚至讓崇黑虎一個人來與會。
以劉光遠處事之慎重,他可能會採取這個決策,留在黃山謀定而動。可是古秋萍叫人把話傳開,把約鬥的對象套在天魔幫頭上,劉光遠想不理也不行了。
用了七天的時間,他們已到了金陵,而且也有不少的江湖人陸續地趕到了,古秋萍很聰明,叫李小桃用他父親的名義,去拜會了南京的水師提督,因為玄武湖還是水師的營區,照例是不容江湖人聚會的。
古秋萍備了一封私函,借用了蘇州將軍李光耀的名義,只說為一件案子,需與江湖道以私下方式解決,清水師營便宜行事,由李小桃親自帶見水師提督,更帶去了一份重禮。
水師提督與李光耀私交極篤,一口答應了,還指派了一營部屬,幫他們佈置一切。
除了利用官軍設防,在預定決鬥的地方嚴設崗哨,禁止閒雜人等窺視外,古秋萍還裝模作樣,在金陵幾間大藥肆中進進出出,採購了不少藥材,大包小包地搬進寓所,請崔妙妙與崔可清母女為他司爐煉藥。
寓所四周防守極嚴,完全用自己人設防。
這種情形必然避不過天魔幫的耳目,可是這些人又無法接近,只能把大概的活動情形飛報黃山,益發令劉光遠摸不到頭緒了。
像這樣忙了四五天,離決鬥之期只有兩天了,一個尋常打扮的漢子直叩寓所來找古秋萍,密語了一陣後,才悄然退去。
古秋萍回到自己的屋中後,瑛姑忙問道:「古大哥,剛才那人是誰?來找你有什麼事?」
古秋萍笑道:「是我在江湖上的一個朋友,來通知我三魔的訊息的,他們已經到了蕪湖,明天就可以到金陵。」
「帶了多少人來?靠得住嗎?」
古秋萍想想道:「消息是靠得住的,但是來了多少人卻不得而知,因為我那朋友並不是江湖中人,也不認識三魔,我只是叫他留心那樣幾個人的行蹤,一出現了就告訴我,據他的通知,似乎只來了馬光前與崇黑虎……」
錢斯同愕然道:「劉光遠與李光祖沒有來嗎?」
古秋萍一笑道:「怎麼會不來呢,只是我判斷他們已悄然來到金陵,來打聽我們的佈置情形了。」
錢斯同點頭道:「這是可能的,不過他們來了,也打聽不到什麼,我們根本就沒什麼佈置呀。」
古秋萍道:「我雖然做了種種的掩護與障眼法,但瞞不過劉光遠的,如果他知道我們毫無佈置,很可能會大舉進攻,因為我們不知道他們究竟出動了多少人。」
錢斯民作了一番盤算後道:「我們人手也不少。」
古秋萍搖頭道:「不!還是太少了,雖然我們這邊全是高手,但劉光遠經多年策劃,暗中培植好手不知有多少,力拼尚非其時,這次我們只是打算作一番小接觸,跟他們幾個主要人物碰碰頭,勝負都無關緊要,如果作大規模的決鬥,我們可拼不起,折損一個就少一個。」
錢斯民道:「但那有什麼辦法呢?」
古秋萍一笑道:「有的!將決鬥的地點改變一下,移到燕子礬去,我已經勘察過地形了,那兒有一塊平地,四處荒野,一面臨江,是個最理想的決鬥場所。」
錢斯民道:「到那兒有什麼好處呢?」
古秋萍道:「沒有好處,我也沒在那兒做什麼佈置,但劉光遠可不知道,自然會慎重考慮不敢全力以赴了。」
錢斯民不禁一歎道:「老弟真是一代奇才,深諳用兵之道,實則虛之,虛者實之,但他們肯換地方嗎?」
古秋萍一笑道:「到現在為止,他們還沒有人來接頭,自然由我們作決定,好在燕子磯離此並不遠,臨時通知他們一聲,去不去隨他們的便,事情已經喧開來了,他們不敢去的話,是丟天魔幫的臉……」
錢斯民道:「可是已經有不少江湖道上的朋友聞風前來等著看熱鬧了,有些人還是舍弟硬邀來的,說不定到時可以助我們一臂之力,如此反覆,對他們不好交待吧!」
古秋萍笑道:「這個應該可以想辦法解釋的,錢兄曾經出任過蘇州府的刑名師爺,不妨在官面上動動腦筋。」
錢斯民摸著腦袋,想了一下道:「我倒是有個主意,相信老弟也有了腹案,我們都提出來研究一下。」
古秋萍微微笑道:「我們不妨各自將辦法概要寫出來,然後對照一下,看看是否走的同一條路?」
錢斯民很感興趣。
梅姑愛熱鬧,忙找了兩份紙筆分給二人,各據一案,分頭埋首疾書起來。
其他人都好奇等著,過了一會兒,兩個人都寫好了,大家先看錢斯民的,則是代金陵提督衙門擬的一份公告,大意是說自即日起,水師假玄武湖演習事務,著令百姓人等,一律禁止出入玄武門。
古秋萍看後笑道:「錢兄的辦法真妙,這一來把責任推到官方頭上,就不是我們要換地方了。」
錢斯民笑道:「我這辦法也許不如老弟,因為這張公告還得要提督府用大印才能公告,老弟的辦法也許更妙。」
古秋萍一笑道:「不會更妙了。」說著打開他自己那張字條,上面竟是寥寥的幾個字:
「請李小桃姑娘即赴提督府,促令公告。」
眾人先是一怔。
尤其是李小桃,更為莫名其妙地道:「古大哥!上次你送了那一份價值上萬的重禮後,哈國興提督對我是言聽計從,只要不叫他造反,出任何公告都沒問題,可是你說促令公告,公告在哪裡呢?」
錢斯民一歎道:「自然是不才草擬的這份公告,古老弟絕世聰明,早就算準了我會出什麼點子,所以連如何實施都想好了,老弟!我實在對你沒話說了!」
眾人這才知道古秋萍的字條,竟是針對著錢斯民而接的下文,這證明他料事如神,洞察先機,的確高人一籌。
因為錢斯民如果只寫出了辦法,而沒有草擬那份公告,古秋萍的上文就接不上了。
由此可見不僅料準了錢斯民所出的點子,還想到了他會做什麼,寫什麼,這就不是常人能及了。
因此錢斯民說完了又解嘲地一笑道:「幸虧古老弟幫忙,沒在蘇州府大顯神通,否則我這刑名師爺不辭職也得捲鋪蓋,連知府大人那四品頂戴也得摘下了!」
梅姑卻道:「古大哥,我看你振筆疾書,不止寫了這幾個字,一共用了兩張紙,還有一張寫的什麼?」
古秋萍笑笑道:「錢兄的這份公告只能解釋約會不能在玄武湖舉行,換地方自然得通知人家一聲,所以我另外寫了一份通知,小桃到提督府去的時候,請他在後天清晨公告時,附帶把通知也貼在下面!」
那是一份啟事,由古秋萍具名。
大意謂本人於九華山擒得黑虎一頭,聞此物可祛邪鎮魔,原擬於是日假玄武湖屠虎以賞請同好,其奈得官方通知,是日該地禁人前往,乃改為城郊燕子礬,定於午時舉行啖虎盛筵,敬希舊友新知,屆時賜蒞,以壯蕩魔之舉。
錢斯民看了擊掌歎賞道:「妙!妙!這一紙通知出去,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卻又不著邊際,把天魔幫給罵了一頓,崇黑虎看了不氣破肚子才怪!」
公告與啟事由李小桃帶去了。
水師提督哈國興自是有求必應,而且十分高興,因為在玄武湖畔械鬥,他多少還有點責任,這一來他完全擺脫了干係。
那天清晨,群俠略予整頓,就到燕子磯去等候了。
快到中午時,陸陸續續地來了不少人。
固然有不相干看熱鬧的人在內,但大部分都是江湖人,只是他們都穿了便裝,即使帶了兵刃,也是藏在衣服裡面。
可見他們還是懾於天魔幫的威勢,不敢公然表示支持。
古秋萍十分從容鎮定,而且為了裝模作樣,先買了一頭活牛,整只剝下皮,卻弄了一塊黑色的虎皮蒙上,高吊在一棵大樹下,擺了幾張桌子幾十把椅子,熊熊地燃起了一堆紅炭,置酒高會,好像真要啖虎肉的樣子。
午時已屆。
心急的梅姑,不住地朝來路引頸企望,卻看不到一點影子,忍不住道:「會不會他們不來了?」
古秋萍也有點不安地道:「時間已到,照說他們應該到了,假如不來,問題就嚴重了,這證明劉光遠別有所圖,不想在公開的場合下跟我們對拼……」
陸遊仙道:「他們不怕丟人嗎?」
古秋萍轉歎道:「如果他們能把我們一舉而殲,天下在握,丟點人又有什麼關係呢,劉光遠如果到了這種境界,就是說他已沒有江湖人意氣之逞,專心在事業上求發展,那我們想瓦解天魔幫就很困難了……」
正說之間,忽然江上傳來了幾聲號炮。
接著有四艘巨舫扯足滿帆,逆流而來,江水流得不急,卻是風順,四舫並進,其行如飛。每條船上都扯起一面大旗,黑底白字,天魔兩個字,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天魔幫的幫號旗。
大旗下則是四面較小的旗幟,各自標明了姓字,紅底藍字,分別標書劉、李、馬、崇,迎風飄展。
古秋萍微怔道:「來了,想不到他們會這等聲勢而來,今天這一戰恐怕頗多凶危,人數上我們就吃大虧了。」
眾人移目望去,可見三魔與崇黑虎各據一條船,每個人身後都站了兩排勁裝武士,衣采鮮明,光是這批武士已有四五十人之多。
何況每條船上還有數十名赤膊操槳的漢子,運槳如飛,摧舟如箭,證明都是武功極有底子的好手。
錢斯民輕吁道:「今天倒是替他們擺場面來了,想不到他們會大舉出動的,只怪我們人手太缺乏了,消息也不夠靈通,他們聚集了這麼多人,我們一點都不知道。」
古秋萍沉著地道:「現在打退堂鼓太遲了,只好相機應付吧,大家都得準備著點,恐怕每個人都要下場了。」
說著大船已到江邊。
由於水淺,大船攏不了岸,離岸三四丈處,劉光遠將手一揮,那群操舟的健漢將木槳往江中一拔,定住船身。
葉開甲出現在船頭上,手執一面小小的令旗,往空一揮,口中喝道:「移隊登岸。」
那些操舟的健漢同聲吆喝,如發雷鳴,然後令旗再揮,他們同時跳下船去,入水無聲,也不濺起一點水花。
這份身手,已臻武林一流水準,而且人數又是那麼多,無怪岸上的那些江湖人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可是驚人之事尚不至此,令旗三下,那些人一手托船,就這樣走上岸來。
每條船從頭到尾,約有五六丈,吃水很深,可見艙底還有著壓艙的石塊,最輕的估計,也在萬斤以上,否則就無法在大江中行駛。
現在每邊托船的人不過十名,每條船僅有二十人,托起一條船,輕若無物,緩步登岸,有二三十丈的斜坡,有些地方滑不容路,他們如履平地,船身不斜不搖,隊形不亂,簡直令人不可思議。
當然,這八十名大漢並不足以脾睨當世,群快中固然做得到,看熱鬧的人中,也有不少能夠做得到。
但他們都是成名一方的好手,而這八十名健漢操此賤役,在天魔幫的地位想來不會太高,假如一個供行走驅策的不入流的人物有此功力,而天魔幫中聲勢可想而知。
古秋萍不禁一歎道:「我們這次弄巧成拙了,即使這些人是他們挑出來的好手故意充做下役,但擺出這等聲勢也足令人膽寒,誰敢去櫻逆其鋒呢!」
錢斯民只得道:「挺下去再說吧,好歹總要勝他們幾場,壯壯自己的聲勢,否則更助長他們的氣焰了。」
四條大船到了上面,找了個空曠處一字排開。
劉光遠在船頭上起立笑道:「抱歉!抱歉!因為臨時改了地方,我們來遲了一步,有勞各位久候了。」
古秋萍硬撐地道:「不算遲,只要崇黑虎來了就行,我們屠虎之筵,惟恐他不敢來,故以弄來頭牛充數,披上虎皮也瞞不了人,有他一到,我就放心了。」
崇黑虎忍不住怒叫道:「古秋萍,我與你何怨何仇,你居然下此毒手,殺死我家中一十三口……」
古秋萍微微一笑道:「崇黑虎,是非曲直自有公評,我殺死你的家人,焚去你的莊,乃為了自救,否則遊仙谷近百條人命都要被你困死在裡面了,這件事起因在你,是你先對遊仙谷展開攻擊的,可怪不得我們。」
崇黑虎怒極,差一點就要飛身下船來。
劉光遠卻擺手笑道:「崇兄且慢,你現在是天魔幫主,天毒幫主,毒空色相,四幫一體,你的事就是我們大家的事,由我們同來解決,千萬不可逞個人意氣而亂了章法。」
崇黑虎這才怒哼一聲,憤然坐下。
劉光遠朝四下看了一看笑道:「古秋萍,我聽說你邀了不少幫手,想跟本幫一見高下,所以才帶一部分人來,哪知道還是你們這幾個,倒顯得我們太大驚小怪了。」
葉開甲連忙躬身道:「啟稟幫主,差不多江南道上的武林朋友都來到了,只是都雜在人堆裡而已。」
劉光遠故意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他們為什麼不亮出身份公開站到那一邊去呢?」
葉開甲笑道:「他們也許對是非曲直尚未瞭解,不便表示態度,所以才在一邊看情形。」
劉光遠點點頭道:「你轉告他們一下,武林之中,是非曲直很難說,希望他們明白表示,是朋友,就請到這邊船上來,我們竭誠歡迎,要作敵對的,就站到對方去,我們另作了斷,可不能腳踏兩條船,站在一邊觀風望色,現在不作表示,將來可沒有選擇了。」
葉開甲聞言一拱手道:「各位都聽見敝幫劉幫主的話了,就請各位立刻表示一下態度,以便敝幫明白敵友!」
他們一上來,先找那些看熱鬧的麻煩,倒是大出意料的,弄得那些人十分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其中江南鉤俠呂慕巖忍不住發言道:「我們只是聞言前來看熱鬧,哪一邊都不是,又該如何呢?」
葉開甲笑道:「本幫對各位都早已調查清楚,如果現在不表明態度,那就是表示各位從今退出江湖了,這自然不能勉強,那也請表明一下。」
呂慕巖道:「如何表明呢?」
葉開甲臉色一沉道:「天魔幫對武林朋友的態度非友即敵,絕無第三條路可走,如果台端想從此退出江湖,就請自毀兵器,永遠不在江湖走動,謝絕已往交遊,本幫不加干涉,否則本幫自有處制之道。」
呂慕巖怒道:「笑話!江湖又不是你們天魔幫的。」
葉開甲笑道:「從現在開始,江湖就是天魔幫的,只有兩種人可以活下去,一種是與本幫交好,本幫除了表示歡迎而外,更將竭盡全力保護其安全,一種是公開明白表示與本幫為敵,本幫也尊敬其氣魄,視情形而定,只要不太使本幫為難,本幫也盡量存其活命以示寬大,表示本幫有容人之度,不趕盡殺絕之舉。
此外就沒有第三種武林人存在了,因為本幫鄙棄那種厚顏無恥的江湖人,朝三暮四,態度忽明忽暗,絕對容不得這種人存在於江湖。」
呂慕巖怒道:「我就是這種態度,既不想做你們的朋友,也不願跟你們為敵,更不願就此退出江湖。」
劉光遠一笑道:「很好,你江南鉤俠不是無名人物,這種態度也頗可代表一般江湖朋友,但劉某言出必行,就拿你的雙鉤開始吧!週四,你去把他的兵器毀了,他家裡還有妻兒老小,別傷他的性命,叫他回去老老實實地過日子,別在江湖上混了。」
週四是劉光遠身後的一名錦衣武士。
聞言應了一聲,雙足一點,凌空飛躍十餘丈,剛好落在呂慕巖面前,冷冷一笑道:「姓呂的,本人乃天魔幫中二等護法,這是幫主特別看得起你,其實只要一個三等護法也足夠打發你了,乖乖把你的雙鉤拿出來,當著我們面前毀了,免得我動手了。」
呂慕巖雖不想與天魔幫為敵,到底是個成名人物,如何受得了這種侮辱,怒吼一聲,拋去外衣,亮出腰間雙鉤。
週四連看都不看,只一伸手道:「拿過來。」
呂慕巖雙鉤一舉,疾往下落,對他手上砍去。
週四冷笑一聲,手往上翻,以些微之差,由雙鉤的空隙中滑出,跟著一掌下劈,剛好擊在呂慕巖的手腕上,輕輕一下,呂慕巖已震得腕骨脫出,痛哼一聲,雙鉤脫手,被週四一把抄去,手指輕彈,將一對純鋼的護手鉤震為四截。
接著身於一翻,巧妙地縱回大船前,朝劉光遠一躬身道:「屬下已遵諭完成使命,敬候幫主賜示。」
劉光遠笑笑道:「辦得還好,只是太過小心了,你就讓他砍一下又有什麼關係,難道你還怕他砍傷了你?」
週四笑道:「屬下想給他留點體面。」
劉光遠微微一笑道:「很好,你做對了,不枉我平時告誡你們的話,雖然我們大部分人都出身黑道,但一旦成為正式的幫派後,就得遵照江湖道義規矩行事。
天魔幫敵友分明,令出必行,對武林朋友尤應如此,呂慕巖的武功不足論,但他們這份骨氣卻是值得敬佩的,葉總管,你去給他調理一下,記住,態度要和氣一點。」
葉開甲含笑應聲,輕輕一縱,落在呂慕巖的面前。
呂慕巖忍痛離開。
但葉開甲動作更快,輕輕一探臂,抓住了他脫骨的手腕,一抖一合笑道:「呂朋友,你別不知好歹,周護法用的是本幫獨門錯骨手法,我不給你湊上,你這條胳臂就永遠地報廢了,現在你活動一下是否好了。」
呂慕巖滿心不情願,但仍身不由主把手腕搖了幾下,果然脫節處完全接上了,滿臉羞慚。
葉開甲一笑道:「呂朋友,現在要你向本幫示好,你也拉不下這個臉,你如果要與本幫為敵,本幫也不在乎,一切由你自主,請吧。」
呂慕巖的臉色很難看,一言不發,回頭就走。
他的心情很痛苦,也很矛盾。
在江南地面上,他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但因家有老小,不敢直接參與討魔行列,這次是來看情況的,卻不知天魔找上了他,只派了個不知名的二流角色,就把他當小兒般地耍了一場。
儘管他的全心充滿了怒火,此刻也無顏充好漢了,惟有掉頭一走,從此退出江湖,以圖殘保餘生。
他這一走,影響很大,人群中竟有二三十個,跟他抱著同樣心情,同樣處境的,也準備跟著走了。
葉開甲微笑道:「各位走不走沒關係,只是別忘了劉幫主的招呼,把態度表明了再走!」
呂慕巖忍不住道:「你還要我們怎樣表明?」
葉開甲笑道:「朋友的雙鉤已經擱下了,其他各位的兵器還沒有亮出來呢,劉幫主說過了為敵為友,都不會有生命的危險,最怕態度不明,以後難以接待,各位如果真的想從此退出江湖,那些兵器帶在身上也沒有用!」
那些人仍不甘心交出兵器。
葉開甲臉色一沉道:「各位再不作表示,敝幫就代為解除兵器了,劉幫主的話是不能打一點折扣的,我們跟正點子的事還沒有開始,可不能在各位身上浪費太多時間,各位趁早作個決定!」
呂慕巖朝那些人看了一眼歎道:「情況很明顯,各位自作決定吧,吾道不興,道消魔長,這個江湖已無可戀棧!」
雖未心服,口氣卻很軟弱,大概是勸大家別再逞強了。
於是有一大半的人紛紛解下了兵器。
有五六個實在受不了這種侮辱,一個魁梧的壯漢,人稱雲裡金鋼宋萬山,首先大喝道:
「媽的!天魔幫實在欺人大甚,咱家寧可掉腦袋也不向這般魔崽子低頭,老子跟你們作對定了!」
他拿的是一條水磨鋼鞭,氣呼呼地往古秋萍那邊一站,那五六個人也跟著過去。
錢斯同立刻拱手道:「公道自在人心,天魔幫倒還不能壓盡天下人,兄弟歡迎各位前來參加蕩魔的行列,邪不勝正,我們最後一定會勝利的!」
棄兵刃的人面有愧色,只有一個長者,手捧了一對長劍,欲丟不丟,臉上一片戀惜與作難之色。
劉光遠冷眼斜瞥道:「這位老朋友是誰?」
葉開甲躬身道:「他是鎮江府的七星觀主趙素文,這次穿了俗裝,幫主不認得他了?」
劉光遠笑道:「原來是趙老觀主,五年前我還到七星觀去玩過一次,那兒的素菜很有名呀,只是不知道趙老觀主也是武林中人,真是失敬了!」
葉開甲笑道:「趙觀主雖是武林中人,卻不是以武知名,他這對劍是鎮觀之寶,流傳有幾百年了。」
劉光遠道:「那一定是名器了!」
葉開甲道:「是的!據說這對劍十分犀利,吹毛可斷,披甲裂堅,在劍譜上也曾列名!」
劉光遠笑了一下道:「既是一對名器,又是鎮觀古物,本幫倒是不能奪人之所好,趙老觀主請留下寶器吧!」
趙素文十分高興,競道謝出聲道:「謝謝幫主!」
劉光遠一笑道:「沒關係,觀家是出家人,身在三山外,不列五行中,自然不能以江湖人視之!」
趙素文連忙道:「是的!貧道是出家人,從不介入江湖是非,所以幫主的敵友之分,貧道都不能列屬……」
劉光遠笑道:「可是觀主攜劍來此又為了什麼呢?」
趙素文尷尬地道:「貧道只是為朋友所邀來看熱鬧,這對劍怕留在觀裡有所閃失,才帶在身邊……」
劉光遠道:「既然如此,觀主就乾脆看完了熱鬧再走好了,如果是一對凡鐵,劉某非要留下不可,正因為它們是寶劍,劉某不能擔強取豪奪之名,觀主盡可放心,這對劍是劉某寫下了保票,永屬貴觀所有,今後誰要敢對兩支劍生覬覦之心,劉某定然不會放過他。」
趙素文連聲稱謝。
劉光遠又朝那些人道:「各位既然表明了立場,何妨再看看熱鬧呢,只要各位不變初衷,介入任何一邊,劉某絕不會對各位不禮貌。」
那些人解下了兵器,心都不甘心,只是怕惹上麻煩,才想隨著呂慕巖退走,聽見這話,又留下不走了。
劉光遠朝葉開甲一揮手,他拾起兵器,抱成一捆走到江邊,雙手一拋,將所有的兵器投入了江心。
這一手鎮住了不少人,因為他站立的地方,離江水有十幾丈,兵器長短輕重不一,他雙臂一拋,齊集於一團落下,內力、勁力、巧力都控制得恰到好處。
劉光遠見站在自己這邊的人有四五十,比站到古秋萍那邊多出了近十倍,即使退出江湖,敢棄兵器的也比古秋萍那邊多上四倍,不禁哈哈大笑道:「古秋萍,你故意虛張聲勢,把崇兄之約改為天魔幫之戰,好拉攏一下江湖同道以張聲勢,現在你明白大勢所趨了嗎?」
古秋萍淡淡地道:「這沒有什麼了不起,只要有一個人站到我們這邊來,就證明了人心尚未全混,道義仍在,何況大家懾於你先聲奪人,未必是真心向你示好,如果你等決戰之後再問問大家的意見,結果當又不同了。」
劉光遠笑道:「你現在說風涼話了,在我開始做此宣佈時,你為什麼不提出反對呢?」
古秋萍道:「疾風知勁草,我也想看看這批人的本相。」
錢斯民忙道:「古老弟,話不可這樣說,你也該諒解他們的苦衷,江湖之道,乃法外之法,正義雖在,卻保不住他們身家的安寧,你不能太苛求這些人!」
古秋萍冷笑道:「錢兄!你沒有我清楚,我看過中流砒柱凌雲峰的那份名單,這批人多半榜上有名的,早就受到劉光遠的拉攏了,就是他們要參加蕩魔之列,我也不屑為伍。
所以劉光遠提出那個荒謬的辦法時,我不加理會,讓他表現一下醜態,等大魔幫瓦解之日,我倒要看看他們的臉往哪兒放,如何出來見人。」
錢斯民默然無語。
劉光遠卻一笑道:「古秋萍,你說得這麼有把握,好像你們今天有把握必勝似的。」
古秋萍道:「當然,我們交手不止一次,哪一次也沒有讓你佔上便宜,今天我公開約戰,自然更有把握。」
劉光遠笑道:「你別說得好聽了,我們交手不少次,只是每次讓你兔脫而已,你身邊的這些人,誰都作過我們的俘虜,就是你,我也是為了要你從身上取回天魔毒經,否則哪有你的命在。
何況我們以前每次交手,都是鬥智重於鬥力,今天我準備改改方法,跟你在真功夫上一決上下,哪還有你混蒙的嗎?
我不必親出,光是這些手下就夠了。」
古秋萍冷冷地道:「你別以為自己了不起,九華山上一戰,我已經把你摸透了,連你們幾個老魔頭我都不放在心上,還會在乎你這些魔於魔孫,有種的,你就自己出來跟我鬥一下,別支使你那些手下來送死。」
劉光遠哈哈一笑道:「我們都是一幫之主,出面跟你交手太自貶身價了,等你勝過我這些手下再說。」
古秋萍哈哈一笑道:「我諒你也不敢,今天你虛張聲勢,把船拉到岸上來,表面上看來是擺排場,實際正流露出你心中的畏怯,怕我用天魔毒經上的玩意兒對付你而已。」
劉光遠不忌諱地道:「不錯,劉某是怕你這一著,所以才設防周密一點,那也不算丟人。」
古秋萍鄙夷地道:「使用毒物是最下層的手段,只有你們天魔幫的人才耍得出來,古某雖有毒經,卻不屑使用,你儘管放心大膽地下來好了,何況天魔毒經上的記載深奧無比,我真要用來對付你,別說你把船拉上岸來,就算你躲在棺材裡,我也一樣叫你屍骨無存。」
崇黑虎勃然大怒地叫道:「劉兄,跟他廢話些什麼,趁早將他一刀兩段,為我的家人報仇要緊。」
劉光遠笑笑道:「崇兄別急,令郎還在他手裡呢!」
崇黑虎忙叫道:「古秋萍,你扣住我的兒子居心何在?趁早把他交出來,否則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古秋萍淡然道:「扣留人質也是卑劣的行為之一,我怎麼做那種事,你的兒子不齒你所為,自己走了,我也沒辦法,我既沒扣留他,也無法把他交出來。」
崇黑虎一怔道:「胡說,他若是走了我怎會不知道?」
古秋萍一笑道:「那要問你自己,如果他承認你這個老子.不會連面都不來見的,你自己的兒子都不肯見你,還好意思來找我要人,你怎麼說得出口的。」
崇黑虎似乎不信。
劉光遠卻道:「崇兄,這可能是真的。」
崇黑虎想了一下道:「不會的,我那逆子性格十分軟弱,缺少決斷的能力,而且他天性仁厚,我想他不會決裂到這個程度,我這個老子畢竟沒有什麼對不起他的地方。」
劉光遠點頭沉思片刻才道:「令郎性格軟弱倒不見得,仁厚我絕對承認,他外和而內剛,是個很有出息的年輕人,而且為了愛情也能使人堅強起來……」
崇黑虎煩躁地道:「那能怪我嗎,我又不是沒有替他盡過心,是他自己沒本事,得不到人家的歡心,而且為了他,我放過遊仙莊的人,放過了他們焚我家宅,殺我家人的事暫不追究,這還不夠嗎?他如果再認為我這個老子不合他的意,他就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生了。」
劉光遠道:「崇兄說的是,令郎是個天性仁厚的好青年,你為了他作了如此讓步,他的確不該再躲著不出來跟你會面了,古秋萍,崇應彪究竟在哪裡?你應該讓我們知道一下,他也許見的世面少,懂的事不多,你卻是深諳人情世故的人,可不能陷他於不忠不孝……」
古秋萍這才發現劉光遠的厲害,這幾句話尤其夠份量,逼得自己非把崇應彪的下落說出來不可了。
瑛姑忍不住,搶著道:「崇應彪已經死了。」
崇黑虎臉色一變。
瑛姑道:「他是被我殺死的,但這是一場誤會,而且是在互相不知道的情形下殺死的。」
劉光遠笑道:「我說呢,他如果尚在人世,絕不會不來見崇兄的,不過我也相信他是被誤殺的,因為他一心想幫助你們,你們也沒有殺他的理由。」
瑛姑道:「情形是這樣,你們困住了我父親,他想來向我們告警,恰巧我們也離開了遊仙谷,潛入黑虎莊的後面,沒看清是他,猝然相逢,我出手誤傷了他,因為傷得很重,他很快就死了,為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
她說出了當時的情形,只是將古秋萍變成了自己。
古秋萍忙道:「瑛姑的話沒錯,情形的確如此了,只是出手的人是我,瑛姑,你用不著替我攬去責任。」
劉光遠哈哈大笑道:「古秋萍,你還有點廉恥之心,沒有讓一個女孩子來替你擔當殺人的罪名,勇敢地承認了,否則我真替你難過,你枉為一個男子漢了,大丈夫敢做敢當,江湖上殺死個把人是很平常的事,何必瞞著呢。」
崇黑虎一怔道:「劉兄,你早知道犬子身死的事嗎?」
劉光遠一笑道:「不錯,連令郎的遺骸也在九華山中找到了,只是不忍告訴你而已。」
崇黑虎咬牙切齒地道:「古秋萍,你還我兒子的命來!」
劉光遠道:「崇兄不必急,血債血還,我絕不能讓令郎白死,總要他們付出相當代價來。」
崇黑虎狠厲地道:「我要這些傢伙死得一個不剩,更要血洗遊仙谷來為我兒子抵命。」
劉光遠一笑道:「當然,兄弟若不是得到令郎的死訊,怎會率眾遠出,來赴這場約會呢,至於血洗遊仙谷,那倒不勞費心,兄弟已經派人實施完成了。」
這下輪到陸遊仙緊張了,失聲問道:「什麼?你們已經佔領了遊仙谷,把那兒的人都殺死了?」
劉光遠傲然道:「不錯,天魔幫行事不容打折扣的。我看中了遊仙谷,自然非取到手不可,只是劉某做事喜歡找省力的方法,才故意離開九華山,讓你們先離開,然後毫不費力就取到了手。
你們前腳離開,我後腳就跟了進去,不過也幸虧有此一舉,才發現了崇賢侄的遺骸,否則一直被你們蒙在鼓裡呢!」
陸遊仙悲憤異常地叫道:「劉光遠,你簡直不是人,那些人與你何怨何仇,四五十條人命呢……」
劉光遠笑道:「還不止這一點呢,連離開遊仙谷的人也一個不漏,整整是九十一口,我沒有遺漏吧!」
陸遊仙差一點要昏過去,努力鎮壓住了,厲聲叫道:「你太狠毒了,他們哪一點惹著了你呀?」
劉光遠臉色一沉道:「崇賢侄又何嘗惹你們了,崇兄家裡十三口又哪裡得罪你們了?為什麼你們也毫不留情呢?在武林中就是這麼回事,殺人或被殺,我不怕跟你們講理,但我懶得費口舌,天魔幫就是這個作風,逆我者死,他們曾經違抗過,這就該死……」
陸遊仙氣得渾身亂顫,飛身而出道:「惡賊,你給我出來納命,我不要你粉身碎骨,誓不為人。」
劉光遠淡淡一笑道:「你別急,要死是很容易的事,但事先講明白,你喜歡怎麼個死法,如果要群殺,我這麼多人一哄而上,你們誰也活不成,但我做事不同往昔,既為一幫之主,就該有些身份,叫你們死而無怨,兔得日後江湖上說我倚多壓人,我們是一場場地來呢?還是要個……」
陸遊仙怒叫道:「我不管那麼多,我就要你納命。」
劉光遠冷笑一聲道:「如果你不講規矩,我是求之不得,你再向前走三步,就要打爛仗了,我只要一抬起手……」
陸遊仙正待衝出去。
古秋萍連忙叫道:「陸前輩,我們不能學他的樣子,一場場地解決好了。」
劉光遠笑道:「這才是聰明的打算,我的手下技藝不弱你們,人數卻多出你們幾倍,一場場地打下來,你們死得也好看些,否則眨眼工夫,你們都躺下了,多沒意思。」
陸遊仙用手指著他道:「下來,第一場我就找你。」
劉光遠微笑道:「那可由不得你,我這幫主怎麼隨便接受人家的挑戰,那我這些手下要著幹嗎?你等著,當他們辦不了時,我自會下場,現在還太早,我先派個人量量你的斤兩,侯金山,你出去接他幾招。」
侯金山是個身材矮小的枯瘦漢子,身高不滿五尺,站起來像個小孩子,高僅及陸遊仙的胸口,行動卻十分利落,手執一面籐盾牌,一根兩頭帶刃,長約兩尺許的怪兵器,笑嘻嘻地朝陸遊仙一哈腰道:「陸朋友,請賜教。」
陸遊仙對這行容猥瑣的矮子實在看不順眼,冷笑道:「滾回去,陸某手下從不殺無名小卒的。」
侯金山微微一笑道:「陸朋友,你別瞧不起我,姓候的個子雖矮,宰的人卻不少,血洗遊仙莊,侯某一個就包辦了十九個,聽說那些人都跟你學過武,在侯某手中還沒有走過三招,那真不過勁兒。」
陸遊仙一聽這話,氣往上湧,劈手就是一劍。
陸遊仙一向心胸和平,學成武功以來,從沒有殺過人,現在卻因為聽說遊仙谷的居民全數被慘殺,而眼前這個傢伙雖非主凶,卻也是行兇的劊子手,一時氣紅了眼,恨不得一劍將對方劈成兩片。
他用的是獨劈華山的招式,很平凡,卻極為凌厲,而其速度之快,也出乎人的想像,手舉劍落,具見火候之深。
這一劈就是一流高手也不一定能招架得住,可是劉光遠對今日之戰,顯然胸有成竹,派遣人手也是精密選定的。
因為候金山的身材較常人要矮下一個頭去,劍勢落到他頭上也稍稍多一點時間,這僅是寒光石火的一剎那,即已足夠他從容應付了。但見他將頭一縮,左手的籐盾微舉,即將全身躲在盾牌之內,陸遊仙的一劍砍在盾牌上,將劍反彈起來,侯金山卻連人帶牌滾了進來,手中的雙頭刃疾如蛇信,探刺陸遊仙的腰部。
陸遊仙再也沒想到對方出手是這種怪招,恁是劍藝精湛也無從施展,連忙側身讓開也慢了一點,衣衫上被劃破了一道裂口,所幸沒有傷及肌膚而已。
劉光遠哈哈大笑道:「遊仙谷主難怪不肯輕履江湖,就憑這點劍技,僅能閉門稱雄而已,到了天魔幫中,連個二等護法都不如,一招就落了下風。」
陸遊仙氣得雙眼冒火,劍發如電,狠命地搶攻進去。
但侯金山身法靈活,戰法刁鑽,短小的身子縮在盾牌後面,根本不受劍勢的威脅。
那面盾牌也精妙異常,是用堅韌的山籐浸透桐油編成的,彈性足,質地柔韌,劍砍上去就彈開了,兩頭尖刃卻神出鬼沒似地東刺一下,西戳一下,十幾個回合後,陸遊仙被逼得東跳西躲,狼狽不堪,精湛的劍法也施展不開,一火之下,竟然將新練的七煞劍法用了出來,劍光突然轉厲,攔腰橫掃而出。
侯金山橫過盾牌去擋時,陸遊仙身形一翻,躍起半空,搖劍下撩,快逾閃電,攻擊的部位恰是對方的背後,這一手變化精妙無比,充分顯出了煞劍之威。
劉光遠在一旁忍不住叫出口道:「好劍式。」
但如此精厲的攻招對侯金山卻作用不大,他的身子一蹲,盾牌蓋在身上,竟像一隻收頭縮肢的巨龜。
陸遊仙的劍只有在盾牌上滑了兩漕,身子落地後,侯金山竟展開了掃葉腿法,連滾帶掃,猛擊陸遊仙的雙足。
遇到這種情形,除了躍起避開外,別無他法,但侯金山的掃葉腿十分了得,一腿連一腿,綿綿不斷。
於是一個滾掃,一個躍避,團團直轉,七煞劍法只施展兩手,再也沒機會運用得上了。
劉光遠哈哈大笑道:「陸谷主,你們在玄真觀地窖中練的那套劍法不愧高明,而且你們很狡猾,明知我們在外面偷看,故意只練一半。當時我的確被你們蒙住了,回去研究了半天,發現那套劍法根本不能使用,除非另有招式配合,我也懶得去推敲了,乾脆從別的途徑來破你們這套劍法,現在你該知道本幫人才之眾了吧。」
陸遊仙的武功到底有多年火候,雖然在連番失手中方寸未亂,而且已在研究對付之法,故以根本沒聽見那番話。
掃葉腿法出自武當,不過後來流傳普遍了,成為一般武功,人人可學,但練得好的卻很少,因為這套腿法的條件很奇,第一要耐力長,一腿接一腿,九九八十一腿一氣使出,才能逼得對方喘不過氣。第二要馬步穩,硬功底子扎實,一腿出去,要能掃斷碗口粗細的木樁,才能收克敵之功,否則即使掃中對方,如果硬功練得不紮實,受傷的反而是自己。第三還得手上功夫好,如果對方輕功佳妙,凌空下擊,仍然不足以克敵。
侯金山在這三點的條件都很夠格,他的腿風過處,地下碎石亂飛,證明勁力十足,再者一氣踢出四十多腿,竟無遲滯之象,速度越來越快,證明他耐戰功夫之佳,全身有那面盾牌為掩護,不畏任何攻擊。
所以陸遊仙籌思良久,仍然沒有較好的解法,眼看著對方速度更形加快,跳避都不容易了,忽而靈機一動,利用再次上躍的機會,蕩平身子,一劍下撩,迎著腿勢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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