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道:「我倒不信,我把他救上岸,如果你們再殺他,那是你們的事,至少跟我沒關係了。」
紀子平笑笑道:「這倒也說得是,朋友,只要你把這傢伙送到岸上,這一條命算你拾回來了。」
燕青將竹篙一挑,牛七的身子在水中拔起,拋出七八丈高去,直往岸上飛落,紀子平冷笑一聲,雙掌掄起,對準牛七的身上推去,口中喝道:「滾回去I」
可是燕青在拋起牛七後,身子一點船頭,像飛鳥似的飛了起來,人在空中,長篙點了下來輕輕一觸紀子平肋上,紀子平用起勁力的雙掌居然被卸掉了!
竟變成雙掌托住了牛七,而且因為承受不住那下墮的威力,兩個人摔成一堆,被牛七壓在下面。
燕青的籬尖迅速下移,撞在地面上,篙身復曲,逐即又彈直走來。
燕青就利用那彈勢,飛身回到了船頭上。
紀子平狼狽不堪地爬了起來,手指燕青叫道:「朋友,好功夫,留個真萬兒下來。」
燕青道:「浪子燕青,大丈夫生不改名,死不改姓,這還用得作假,我看你朋友不錯,口裡說得凶,牛老兄被拋上岸時,你還怕他摔著了。伸手去接了一把,我這免謝謝了,人交給你了,可沒我的事了。」
紀子平怒道:「朋友,就算你叫燕青好了,留個地方以便再訪?」
燕青道:「那可沒了准,明天在什麼地方,連我自己都不曉得,山不轉路轉,咱們如果有緣,總會再見的,不是嗎?」
紀子平恨恨地道:「諒你也飛不上天去,你等著好了。」
ˍ燕青根本不理他,自顧撐了船,緩緩蕩去,他感覺船尾輕輕一動,好像有人上來了,卻裝作不知道。
沒多久,琴兒由後面出來道:「燕爺,您怎麼跟他們動起手來了,這可怎麼好?」
燕青笑道:「沒關係,天塌下來有我頂著,姑娘醉了,你想法於為她醒了酒,然後我送你們回寓去。」
琴兒道:「爺呢?您今夜不到姑娘的寓所去嗎?」
燕青仰頭看看天上的夜月,長歎無語!
琴兒見他不回答,催著又問他一遍。
燕青才歎道:「我倒是想去,因為根本沒別的地方可去,但我去了又怕見金老婆子的那張冷冷的臉。」
琴兒笑道:「您又不是沒去過,老奶奶也沒對您怎麼樣呀。」
燕青道:「前兩夜我不怕她,我身邊有銀子,她開口伸手我拿得出來,今天我把銀子給人了。」
琴兒道:「前兩夜她問您要了沒有?」
燕青道:「沒有,但要不要是她的事,有沒有是我的問題,萬一她開了口,我拿不出,那可怎麼辦?」
琴兒笑道:「您放心好了,姑娘是她從小買的不錯,但幾年來已經為她掙下不少,身價也足可抵了,姑娘跟她說好了,每天十兩銀子的份例歸她,將來從良脫籍時再給她一筆養老金,至於姑娘另外的收入,都是姑娘自己的。」
燕青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我正在奇怪著呢,天下鴇兒沒有不要錢的,她怎麼會讓我白睡了兩夜!」
琴兒道:「尤其是今夜,您更不能走,您先打的那個牛七還沒關係,後來的紀爺是隆武鏢局的鏢頭,這個亂子可鬧大了,他們很可能會打上寓所來,豈不害姑娘受累。」
燕青:「這麼說我倒是真不能走了?」
琴兒道:「是啊!至少您得等姑娘醒過來,讓她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商量個結果……」
燕青道:「有什麼好商量的,姑娘還能幫我打架不成?」
琴兒道:「不是的,姑娘怎麼能幫您打架呢,她連捏死一頭螞蟻的力氣都沒有,但是她跟馬公子是老交情了,也許能幫您去求個情……」
燕青道:「那倒不必,我這個人是不會低頭的,掉了腦袋剜大個疤,要殺要刮我一人當就是了。」
琴兒急急道:「爺,話不是這麼說,馬公子的人在秦淮河上丟了瞼,如果不扳回面子,以後還能混嗎?您的本事大,可以放手一走,姑娘可怎麼樣?」
燕青笑道:「馬百平既是個人物,就該找我才是,難道他還好意思找到你姑娘頭上不成……」
琴兒還要開口,金紫燕忽然抬起頭來道:「琴兒,沒你的事,你少開口。」
琴兒急急道:「姑娘您不知道,燕爺他……」
金紫燕一沉臉道:「我人醉心不醉,所發生的事我全知道,馬百平欺人太甚了,我在秦淮賣笑不假,但賣的是我自己,我有權利選擇買主,憑什麼他一叫我就要走去?」
琴兒低頭不語,金紫燕道:「燕青,送我回寓去,今夜陪我一宿,明天一早你就走,跟那些傢伙拚命犯不著。」
琴兒道:「馬公子那兒呢?」
金紫燕道:「船一靠岸你就去告訴他,說是我講的,燕爺是我的客人,我願意陪他,打人也是我求燕爺出手的,有什麼事叫他找我好了,不許找燕爺。」
琴兒愕然道:「您要我這樣告訴馬公子?」
金紫燕跳了起來,一個嘴巴摔了上去叱道:「是的,我要你這樣告訴他,說我不是他姓馬的人,我還有交朋友的自由!」
琴兒撫著臉不敢作聲,燕青笑道:「燕燕,你對琴兒發什麼脾氣呢?」
金紫燕哼了一聲道:「你不知宿這個小鬼多可惡,不知道姓馬的給了她多少好處,竟然替姓馬的監視我的行動了。」
琴兒苦著臉道:「姑娘,您冤枉我了,我完全是為了您的。」
金紫燕冷笑道:「為我好,你真心為我就該讓我安靜一天,你也知道燕爺明天就要走了,更該知道我這一生中有幾個知心朋友,我的身子賣給人了,我的心是不賣的。」
琴兒低下頭道:「是!婢子該死,婢子錯了。」
船慢慢地駛向下游,終於在一處碼頭上靠了岸。
金紫燕的香閨就在不遠處,亮著燈,一個老婦人直倚門而立,金紫燕似乎渾身無力,伸出雙臂,道:「燕青,抱我上去,我要好好陪你一夜,明天一早我們就要分手了,或許永遠再見不到你了!」
燕青笑道:「那倒不一定,我去混混,賺到銀子再來看你。」
金紫燕忙道:「不,你別來,最永遠別到金陵來,來了我也不見你,咱們的情分就是這三天。」
燕青道:「我照一般例子出條子叫你呢?」
金紫燕冷冷地道:「那當然可以,但我未必肯接待,你也出不起那個價,燕青,何必呢?你說過的,你是個浪子,浪子是不會生根的,我們既然沒有將來,又何必弄得彼此不敬呢?今宵一聚,常留懷念,這不是更好嗎?」
燕青咬咬嘴唇道:「我忘不了你,昨天你說這種話,我毫不在乎,今天船上一醉,我發現你我的心……」
金紫燕連忙道:「別太相信一個歌妓的話,我們這一行唱起來好啊,可認真不得!」
燕青道:「等我發了財來替你贖身。」
金紫燕一笑道:「行啊,你知道我的身價多少嗎?五千兩黃金,除非你去當強盜,否則你永遠也賺不了這麼多的錢。」
燕青沉默不語,抱起她向門口走去。
那個老鴇兒奶奶在門口看著他們,一言不發地跟著進到同堂打道:「燕兒,你喝醉了?」
金紫燕道:「是的,媽媽,燕爺為了我跟隆武鏢局打了一架。」
金奶奶道:「我聽說了,馬公子派人來問過了。」
金紫燕忙道:「他作何表示?」
金奶奶道:「他問你是什麼意思?」
金紫燕道:「我叫琴兒去告訴他了,燕爺是我比較談得來的一個朋友,我要陪上他一夜,明天燕爺就要走了!」
金奶奶道:「燕爺明天就走嗎?」
金紫燕道:「是的,而且永遠不會再來了!」
金奶奶歎了一口氣造:「那就好,燕爺,不是我這老婆子嘴碎,燕兒是我的心肝兒,我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並沒有抬著她當搖錢樹,我希望她有個好歸宿,但你們不適合,你要是真喜歡她就該替她著想,讓她找個好歸宿。」
燕青想想道:「是的,大娘,我明天一早就走。」
金奶奶的扁嘴上流露了一絲笑容,取出一個小包道:「這個你拿回去。」
燕青道:「這是什麼?」
金奶奶道:「是六十兩銀子,我知道您把身邊的銀子全做好事,身邊已經一文莫名了,咳,年輕人總是衝動的,行事顧前不顧後,當然這是您的一片俠心,老身十分敬佩,但您明天上路,總不能餓肚子呀。」
燕青道:「這是我應該做的。」
金奶奶笑道:「您是燕兒的朋友,就別說這種見外的話,咱們雖下賤,可還不能要朋友付酒飯住宿錢。」
燕青還想開口,金奶奶又道:「說句不怕您生氣的話,燕兒的身價您是知道的,要說該要付,您這點銀子還不夠打發琴兒的賞錢,既然是朋友,您就別這些讓大家不痛快的事。」
燕青沒想到這老婦人會說這樣通情達理的話,一拱手道:「那就謝謝大娘了。」
金奶奶笑道:「燕爺,老婆子雖然愛錢,可是孤老一個,死了也不能打口金棺材躺著入土去,本來老身想送您一點,但想到您不會收的,所以只把您的六十兩奉還,時間不早了,你們上樓聚聚吧,馬公子那兒,琴兒也許說不清楚,老身再去一趟,不讓他來打擾你們的最後一聚。」
金緊燕撲到她的懷裡道:「媽媽,你真好,謝謝你了!」
金奶奶撫著她的頭髮道:「孩子!媽媽自小把你拉扯到這麼大,不疼你疼誰?讓你幹這一行沒辦法,難得你交上一個知心的朋友,媽媽當然要成全你的。」
燕青卻道:「大娘,您老人家去講得通嗎?」
金奶奶笑道:「馬家在金陵勢力雖大,卻嚇不倒我,講不通就撒潑使賴,老婆子從二十歲就在秦淮河上混,還怕他一個後生小伙子?他老子沒生他之前就跟我睡過同一張床上,他們要臉,老婆子可不要臉,諒這小子還不敢宰了我。」
燕青頗感動地道:「禍是我闖的,卻連累大娘。」
金奶奶一笑道:「沒什麼,您是為了燕兒,老婆子只有感激,燕爺,金陵雖然不能久留,但您今天在秦淮河上拆了姓馬的台,打了紀子平,到別處去就可以叫字號了。」
說著顫巍巍扶著枴杖走了。
金紫燕笑道:「燕青,上去吧,我媽出頭了,天大的事也擺得平。」
燕青笑道:「是啊,真想不到!」
金紫燕似乎自覺失言,忙道:「想不到什麼?」
「想不到大娘這麼熱心。」
金紫燕吁了一口氣道:「我還以為你不相信她有這麼大的本事呢!」
「那怎麼會,我相信她一定辦得了的。」
「哦,為什麼?」
「不是你說的嗎?你說只要她出了頭,天大的事能擺平下來。」
金紫燕道:「我說歸我說,但你絕不是為了我的話才如此認為她。」
「那當然不是,我是江湖人,是從江湖的道理上推測!」
金紫燕道:「說給我聽聽。」
燕青笑道:「那還不簡單嗎,江湖上有句俗話,好漢怕光棍,光棍怕無賴,大娘豁出老臉,在他鏢局裡鬧起來,馬百平再也狠不起來了。」
金紫燕哼了一聲道:「你忍心那樣說她?」
燕青一歎道:「我對這位老大娘十分感激,但我說的是實話,她那麼大的歲數,不憑這個,又憑什麼去跟馬百平理論呢?」
金紫燕伸出雙臂,像泥一樣地纏在他的身上,道:「燕青,我也知道這是事實,但你也該留點口德,我媽媽是為了我們去撒潑,你不能說她不要臉。」
燕青一歎道:「是的,我不該說這一個字,而且我更慚愧,照說應該我挺身而出的,但為了你,我不能給你添麻……」
金紫燕道:「我不會有麻煩,正如你所說,馬百平也不會找事情找到我頭上,只是我會傷心、會難過,因為你是為了我而跟人起衝突,你被人殺死了,我會終生不安。」
燕青道:「我說的麻煩也是把你心中的不安而言,我們萍水相逢,多少也算是一段緣份,我不敢自我陶醉說你會為我傷心,只好說給你添麻煩了。」
金紫燕一手戳上他的額角道:「你真沒良心,金紫燕在秦淮賣唱幾年了,但我這小樓上從來不讓人一住三天過。」
燕青道:「我知道,住一天的人也少之又少。」
金紫燕輕歎道:「那就好,總算你知道我犯賤,這三天是我一生中最值得懷念的日子,燕青,別虛擲了這一夜,好好愛我吧。」
燕青也輕歎道:「紫燕!我也不是個隨便動心的男人,否則我就留在餘杭上,林老頭的七個姨太太個個都美得像天仙;西湖的湖娘也個個溫柔多情。」
抱著金紫燕上了樓,兩人倒進那一張罩著錦帳的繡榻,燭影搖紅,秦淮之春移到樓上了。
當燕青醒來時,發現不僅日光照眼,而且床還在搖晃著,他以為又回到了秦淮的畫肪,然而看看四周,金紫燕芳蹤已沓,床也是一張硬板床。
那不是秦淮的畫肪,坐起來推開艙的窗板。
他看見了一片荒涼的江岸,卻望不見古金陵的石頭城,血紅的太陽,映著一天的彩霞。
然而另一邊的天空,卻已有淡淡的月亮。
他明白,這已是第二天的黃昏了。
卻不知身在何處,船艙裡有一張簡陋的木桌。
桌上放著他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行囊,一個小小包袱,以及他化二十兩銀子買來的一把劍。
他打開包袱,除了他一身小褂褲之外,還有兩本書,一本是三白吟草,一本是擒龍劍芨。
這是他裝點身份的東西,一點都沒有少,他拿起兩本書來逐一翻弄,劍芨原封未動,三白吟草上卻有幾點新的墨跡,證明有人把字跡臨摹過了。
他覺得有點奇怪,吟草只是三白先生的詩草,劍芨才是三白先生一生藝業的精華,臨摹的人何以捨此而取彼呢?
漸漸地他明白了。
當他以霹靂劍客楚天佳的身份刺探那神秘的天魔令主之時,探悉金陵是這神秘的武林統治者一個重要的據點。
金陵是馬家的天下,而金紫燕與馬百平經常接觸,都是可疑的對象,三天的結果沒有虛擲,從金紫燕,小丫頭琴兒,以及那個神秘的金奶奶的行動看來,她們與馬百平都是那個神秘魔王的手下,而且金紫燕的身份不比馬百平低,否則的話,她怎敢開罪馬百平而讓自己安然離去呢?
吟草上的墨跡必然是金紫燕留下的,臨摹下來的意思,大概只是向上級交代自己是出於三白先生門下。
擒龍劍式是三白不傳之秘,她卻沒有動,足見伊人情深,想留著這點技業讓他好混個出頭。
以虛情換來一片真心,金紫燕為了他可能還擔了不少的關係,燕青心中不禁有一絲慚愧之感。
「卿本佳人,奈何作賊,但願我們不會有正面敵對的一天,否則我難對你的一片盛意了!」
一聞歎息,無限惆悵!
包中另外一個小包,裡面竟是六十兩銀子,那是金奶奶還給他的。
姐兒愛俏,鴇兒不愛鈔,這是秦淮艷史上一個奇跡,如果傳言出去,或許還是一段佳話。
銀子旁邊還有一個小馬袋,繡工精細,是金紫燕隨身佩帶的,打開馬袋,除了一個同心結子外,還有兩顆明珠,頓使滿艙生光,那是兩顆夜明珠。
雀卵大小的夜明珠,每顆該價值千金以上,另外有一張小箋:
「贈君雙明珠,移作鮫女淚,梁燕雙棲日,莫忘斷腸悲,天地有盡時,此心水相隨……」
燕青忍不住雙目一熱,這份摯情太動人了,尤其是移作鮫女淚這五個字,那是一種比海更深的深情!
這五個字中包含了一個淒惻哀怨的故事:
海中的鮫魚成精,幻化成一個美女,愛上了一個窮青年,但天人異途,注定是悲劇的收場,可是這多情的精靈,為她的情郎找到了一個面貌相似的女孩子,設法成全他們,那女子的母親是個很勢利的老婦人,堅持要量珠以聘,於是鮫女整天哭泣,落下的眼淚卻成了一顆顆的珍珠,哭到最後,淚盡血出,那就是發出艷紅色光輝的夜明珠。
當那一對如願以償,成就連理時,鮫女卻因淚干血枯,永遠地沉屍海底了。
金紫燕這兩顆珠子也是送給他將來的妻子的,但她是否也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呢?
那也許不至於,可是這女郎的一生中只有一片情心,卻是完全地付給了他浪子燕青了。
默思良久,他才收起珠子,移步出艙。
那是一個荒涼的小漁港,周圍停泊著幾條破漁船。
有一個老人正在船頭整理漁網。
燕青問道:「老丈;這是哪裡?」
「丹徒縣的大王灣。」
「丹徒,那不是鎮江府了?」
「是的,大爺,小老兒搖了一天,把您從金陵載了來。」
「我怎麼會上這條船的?」
「一位金姑娘送來的,那位爺喝醉了酒,小老兒是上金陵探望女兒的,我女兒也在秦淮河上混,金姑娘給了我十兩銀子,要小老兒把爺載到這兒來。」
燕青點點頭,道謝了一聲,拿了東西上了岸,信步向荒落的漁村走去,他不知道自己何以會睡昏沉至此,但金紫燕既然是穿心鏢天魔令的手下,總會有辦法的,他必須快點離開,以免連累了這個老人。
昏睡了一天,肚子有點餓了,應該說是酒癮發了,他發現六年來刀頭舐血的生活,已經使他離不開酒了。
村角有一家小酒店,店裡只有幾張破桌子,想是漁人們買醉之所。
他信步跨了進去,店中有兩個中年人正在據著一張桌子,叫了滿桌子的菜,卻都沒有動。
見他進來,兩人都站了起來,一人立刻道:「燕俠士來了,在下等恭候良久。」
燕青微微一怔,隨即道:「二位眼生,請問是……」
一人笑道:「在下莫桑,這是舍弟莫梓,在京師開設兄弟鏢局。」
燕青哦了一聲道:「原來是神鞭雙傑。」
莫桑笑道:「燕俠士別說笑了,自從金鞭馬景隆在金陵落腳後,神鞭雙傑四個字早就叫不響了,他的兒子金劍銀鞭馬百平出道後,逼著我們把神鞭取消了不說,連鞭都不准使了,兄弟鏢局現在就靠著吃老本過日子了。」
燕青哦了一聲道:「這太豈有此理了。」
莫梓道:「技不如人,勢又鬥不過,有什麼好說呢?金陵十六家鏢局,有十三家都向馬氏父子低了頭,還能分潤到一點殘餘,只有敝兄弟,蹩著一口氣,不低頭也不關門,三年沒一注買賣上門。」
莫桑忙道:「二弟,別說廢話,燕俠士,昨夜你在秦淮河大顯身手居然把八卦金刀紀子平壓了下去,真是人心大快,敝兄弟十分欽佩,所以從金陵一直跟了下來。」
燕青道:「二位有何見教?」
莫桑道:「想請燕俠土慨施援手,讓敝兄弟有口飯吃。」
燕青苦笑道:「二位找錯人了,燕某身上只有六十兩銀子。」
莫桑連忙道:「俠士誤會了,敝兄弟不是來告貸的,寒家雖非富有,祖上尚有積蓄,所以三年不開張,問題還不太大。但鏢局裡三十多名人手都還沒散,一來是他們追隨敞兄弟多年,不忍見其失業流落,二來是既然不肯低頭關門,就得把局面撐下去。」
燕青道:「賢昆仲志氣不屈,兄弟很欽佩,但不知要如何幫忙?」
莫桑道:「敝兄弟竭誠懇請與燕俠士合作。」
燕青笑了笑道:「莫兄要聘我做鏢師,想燕某藉藉無名,不可能為貴局拉到生意的,再說我打過了紀子平與飛鷹牛七,在金陵已無可立足之地,只會給二位招來麻煩。」
莫桑壓低了嗓子道:「若能禮聘到燕俠士加入本局,敞兄弟就是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但目前還談不上,一來是不方便,二來是金陵鏢行業為馬氏父子把持,不得他們允訴施捨,根本就招攬不到生意,兄弟是想請燕俠士合作,先壓壓他們的氣焰。」
燕青道:「公開找他們打架?」
莫桑笑道:「那恐怕行不通,他們人多勢眾,力不足敵,我們只能以智取,在暗中下手,兄弟的意思是這樣的。」
說著在桌上寫了劫鏢兩個字,燕青忙道:「這個愛莫能助,燕某雖然不是什麼知名人物,但卻頗為愛惜羽毛,不能貽羞先人。」
莫桑道:「這個在下知道,在下的意思不是要俠士有傷廉德,所以就把辦法想好了,只需如此如此,然後處置的方法有兩途,聽任俠士自決,敝弟兄保證可以做到天衣無縫,由敝局供給消息,再由俠士蒙面下手,避重而就輕,做他十幾票後,馬氏父子的信譽就大受打擊了。」
燕青開始陷入了沉思,最後才點點頭。
在金陵通姑蘇的官道上,遠遠來了一列馬隊。
這是金陵百豐綢莊在姑蘇採購蘇緞的例行車隊,本來這一段路上沒有崇山峻嶺,也沒有人煙荒涼的曠野,根本無須護送也不會出事。
但因為百豐綢莊是馬百平的名下生財之一,而馬百平又是金陵兩家最大鏢局的總鏢頭,為了讓鏢局裡的人手多一份額外的收入,六輛車子居然也派了三名鏢師護送!
說是護送,還不如說是接貨,因為這三名鏢師是由金陵放空到姑蘇,等貨收齊了再回到金陵去。
三名鏢師都帶了十名鏢伙,押著六輛騾車,每輛車上有六口大木箱,裝得滿滿的,由六個精壯的漢子駕著車,插上金陵隆武鏢局的大旗,在路上絕塵飛馳著。
這一趟鏢等於是人情鏢,馬百平的確治下有方,兩家鏢局的十六名鏢頭,每年總有三四趟這種順水輪流著換班接送,東家是一個人,護送的費用卻很高,反正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買綢緞的人倒霉而已。
像這樣六車蘇緞。不過才十萬兩銀子,護費卻高達兩成,鏢局本身循例抽一成,作為三隊員的紅利,另外的一成就是護鏢人員的淨利,實際上只是讓鏢頭帶人到姑蘇玩一趟,散散心,賺點額外的花消而已。
全程不到千里,行程不足四天,這是最輕鬆的鏢,但馬百平的利潤似是很厚,一則是金陵的富戶多,講究穿著,化得起銀子,二則是他生意眼精,在姑蘇鄉下都派設得有人搜購織綿緞。
蘇緞是聞名天下的手工藝品,工料色鮮質柔而光,所以賣貴一點不怕沒主顧,有人說過笑話,「要買真蘇緞,金陵百平豐」那意思是說就是到了姑蘇,也不一定購買到蘇緞,但在金陵百豐、平豐兩家緞莊都可以有絕對保證貨真的道地蘇緞。因為姑蘇本地所產的織綿緞為數本來就有限,早就被那兩象綢莊的人訂購去了。
在這種獨家包攬的情形下,自然是利市百倍,也無怪乎馬百平樂得大方,讓那些鏢局的好手們也分潤一成了。
綢莊不下百家,家家都有蘇緞,但百豐與平豐兩家的蘇緞比別家貴上一兩倍,仍然是門庭若市,貨到立罄,因為金陵的人都知道,一分價一分貨,這兩家出來的貨品絕不會有劣品。馬百平就拿準在這一點上,財源日進,而他屬下兩家鏢局的旗飛揚在官道上,也大大的出一番風頭,這是一舉而數利的事。
這次隨車的鏢師雖說有三名,但十六名鏢頭中只有一個「方天戟」薛依,其他兩個紅狐賈如化,青狼尤俊,不過是跟飛鷹一樣,辦辦事情跑跑腿的二爺而已。
方天戟薛依成名武林二十年,手中一長一短兩柄銅戟出盡威風,十年前已被隆武鏢局羅致,那時馬百平還沒有出道,他是金鞭馬景隆的磕頭兄弟,也是馬百平的爺叔輩。
所以他的待遇極豐,在金陵已置家,但在姑蘇又另置了一家,每隔兩三個月,總要上姑蘇一次,五千兩的護送費,多半是作為姑蘇藏嬌的花消了。
紅狐賈如化與青狼尤俊此行花紅是五百兩一人,他們所得雖僅薛依的十分之一,卻比薛依潤氣,一身穿得光鮮水亮,黃銅馬鞍子擦得閃閃發光,在馬上顧盼自雄,趾高氣昂,來回奔馳呼喝開道。
其實這根本用不著,別說官道上十分太平,就憑隆武鏢局的招牌也沒有人敢逆其鋒。
他們倆特別起勁是因為這時正當陽春插秧季節,兩邊的水田中有許多村姑農婦正在插秧,一簇簇的少女彎腰在田中露出雪白的腿插秧苗,還輕輕地哼起江南民歌,一片旖旎風光。
他們都是沒滿三十的小伙子,也沒有成家,正是向異性炫耀的年齡,又何況是春天。
他們也許看不中這些村女,但卻希望引起她們的注意,健馬過處,兩邊的少女抬起頭,拋過一份傾慕的目光時,他們就得意了。
有時還流目四顧,發出一聲佻撻的戲語。
「好白的腿呀!」
「好細的腰呀!」
羞得那些女郎慌忙低頭彎腰,他們就暴發出一聲大笑。
薛依是知道他們毛病的,有時輕輕呵責一聲,大部份時間則是瞇著眼睛在笑,心裡有點羨慕。
他已過了五十歲,也過了那種輕薄的年齡,畢竟是春天,他心中感染了一分春意。
這是一段輕鬆而風趣的旅程,陣陣春風如甜酒股的醉人,薛依閉上眼,墜入了綺想。
想起了在姑蘇的那個小女人,想起了她豐滿的隆胸,火樣的熱情,以及醉人的細語。
姑蘇的女人罵人都是好聽的,何況是撒嬌的柔語,薛依有點遺憾日子過得太快,五六天一晃就過去了,再度繾綣,恐怕又是三個月了。
但是又有點怕去,每去一次,那女人像蛇一樣地纏著他,幾乎使他疲於應付,因為他畢竟是上了年紀,而且練武的人,最忌的就是縱慾過度。
他畢竟是要靠武功過日子,養家活口的。
在遐想中,他忽而又有點悲哀,他目前的日子過得極其愜意的,但未來呢,別人厭倦江湖時,可以退出歸隱,他卻要一輩子賣命,沒有退出的自由。
隆武鏢局中沒有退休的人,有進無出,到死方休!
比起許多同一代的江湖人,他算是幸運的,幸運地作了一個好的選擇,但這個選擇是否真正的好呢?
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前面進入一片小丘陵,沒有了水田,也沒有了女人,賈如化與尤俊也安靜下來了。
尤俊湊到他旁邊笑道:「薛大叔,歎什麼氣呢?是不是捨不得觀前街的二嬸兒,沒關係,下個月咱們再去好了。」
薛依對這個年青人頗有好感,因為尤俊是他引進的,又是他的小同鄉,平時也頗知奉順。
因此忙笑叱道:「胡說,這是照輪的,那能回回都輪到我。」
尤俊笑道:「下個月該是火龍神丁宏老爺子的班兒,可是他秦淮河包了個小雛兒,正打得火熱,捨不得離開,小侄跟他說一聲,分他兩千兩,叫他讓一班就成了。」
薛依道:「他肯嗎?」
尤俊道:「不肯也要他肯,小侄會關照那個妞兒纏牢他。」
薛依道:「八成兒又是你幫他拉的線,你這孩子專不學好。」
尤俊笑道:「大叔!小侄完全是為了您老人家,那妞兒還是小侄先弄到手的,看他也有意思,才讓了給他,還不是為了方便您多跑一趟姑蘇,好去看看咱二嬸兒吶。」
薛依笑道:「欠打!小尤,你自己也想再撈一票吧,不過丁宏的脾氣燥,心眼兒狹,你可別去割他的靴接子。」
尤俊笑道:「小侄怎麼會呢,不過丁老兒不會怎麼樣的,他知道自己那份德性,如果不是小侄幫忙,人家花嬌嬌的小姐們兒那隻眼睛瞧得上他,而且是在秦淮河,有金家一老一少在撐著,他又不敢耍蠻的,停個三天兩天,他還叫小侄去一趟呢。他知道沒我的就沒他的,這可不是小侄瞎吹牛。」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半個月前,那小妞是外地來的,叫花憐憐!她還有個妹妹叫惜惜,可真是一對姐妹花,不比金姑娘差,可真有魅力!」
薛依一瞬眼道:「你要死了,給金姑娘聽見了不要你的命才怪!」
尤俊伸伸舌頭道:「小侄是這麼比方,當她的面,小侄怎敢胡說呢,可惜的是大嬸兒管得太緊,否則小侄把花惜借給您引進一下,那妞兒文文靜靜,可真討人喜歡!」
薛依搖頭道:「我沒興趣了,一個嬰娘夠我受的了,小尤,你要知道我們這一行的苦衷,七月大校就快到了。」
尤俊道:「是啊,所以小侄才替您打算,下個月去一趟,回來後就好好養息一番,否則要等到六個月才輪到您呢,去了您又不能不應付,可是回來後立刻大校,在丁老兒之後了。」
薛依笑著看他一眼道:「你幫老丁弄個女的,也沒安好心吧。」
尤俊笑道:「大叔,小侄是您一手提拔起來的,去年您落了個第二,叫老丁佔了先,他的師侄火鷂兒劉騏就抖了起來,今年小侄不得不使點心眼兒,好揚眉吐氣一番。」
薛依一歎道:「靠我是沒多大用處的,在這個圈子裡,你自己得站起來,我們總共才十個人,就是比在最後,也還是有我一個位子,倒是你們這一夥兒,裡裡外外有三十多個,如果比到十五名以外去,就沒什麼好混的了。」
尤俊笑道:「大叔放心,您的傳授,小侄日夜都在用功,丁老兒也答應把他的火龍掌教我幾樣,今年一定會把火鷂兒給比下去,前三名是望不到了,小侄絕不會落到第五去。」
薛依點頭道:「但願如此,也不枉我對你一番栽培,而平手底下一虎一雁是無法望及的,連我們這十個老的也不見得穩能贏得了,他們跟百平是上面教的一樣功夫……」
尤俊忽然放低聲音道:「大叔!少主的功夫究竟是跟誰得的,令主究竟是哪一個門派的?」
薛依忙道:「少問!這句話是犯忌的。」
尤俊道:「是!小侄是私底下問。您跟局主是老兄弟了,也許會知道得清楚一點。」
薛依輕歎道:「我不知道,連馬老哥也不知道,金陵是百平在當家,金姑娘任監察,也許他們兩人曉得,但是這是一個秘密,天下武林道上,誰都想揭開這個秘密。」
兩人開始陷入沉思,忽然車隊停了下來。
紅狐賈如化的高嗓子在大喊道:「朋友,你也不睜開眼睛看看,這是那一家的字號?」
薛依一怔道:「什麼事?」
尤俊道:「不曉得,好像有攔路找麻煩,這傢伙真是吃了狼心豹子膽了,小侄瞧瞧去。」
催馬上前,但見一個身形微瘦的青年騎士,牽了一匹瘦馬,手中卻摘住了隆武嫖局的鏢旗,路旁還躺下了一個趟子手趙八臂,紅狐賈如化的一隻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意欲拔刀,但被對方用手扣住了脈門;想是遇上了會家子吃了悶虧,打哇哇地大叫大吼
尤俊首先感到奇怪的是這青年的氣度,他雖衣著平常,那張臉卻漂亮得出奇,簡直比女人還俊,可是這種俊又是屬於男子的,不是那種女性化的嬌弱之美。
鼻樑挺直,長眉飛鬢而如劍,眼睛大而亮如電。
尤俊倒是沒有魯莽,首先問道:「是怎麼回事?」
賈如化卻叫道:「尤四哥,這小子摘咱們鏢旗。」
尤俊哦了一聲,卻朝那青年供了棋手問道:「朋友請鬆手,先把我這兄弟放開,咱們好好談談,我相信你不是存心來找碴子的,可能是發生了一點誤會。」
那青年果然放開了手,尤俊道:「兄弟姓尤名俊,外號青狼,在金陵隆武鏢局混飯吃,在這條路上常走動的,借問朋友大名寶號?」
青年淡淡地道:「浪子燕青,尤朋友,隆武的盛名,我在京城已領教過了,但像你這麼說話的人倒還少見,所以我給你一個面子,放了你這個朋友。」
尤俊微微一怔,這青年的語氣很狂,但又藉藉無名,不知是哪方神聖,但是江湖閱歷頗豐,記住了江湖上一句老生常談,就是遇上了婦人老弱,僧尼道土以及讀書文土,萬不可輕視。因為這一類人中藏龍臥虎,最多身懷絕技,深藏不露的奇士。
所以尤俊仍然很客氣地問道:「原來是燕兄,久仰!久仰,不知敞同伴是如何得罪了兄台,說出來,兄弟好向兄台賠罪。」
燕青冷冷地道:「好說!好說!在下路上走得好好的,不知怎的開罪了貴局的爺們,在背後就賞了在下一鏢。」
尤俊一沉臉道:「真的。是誰這麼大膽橫行?」
趟子手趙八臂爬了起來,腦門上一條血槽還在淌血,吶吶地道:「尤鏢頭,事情是這樣的,這小子存心搞亂……」
尤俊不待他說完,就摔了一個嘴巴過去,打得趙八臂又跌了下去,怒聲道:「說話嘴裡客氣點,我就知道是你闖的禍,說;你是怎麼得罪人了。老老實實的說出來。」
趙八臂沒想到尤俊會打他的,但看見尤俊一瞼怒色,只得撫著臉,老老實實地說明了經過。
事情本沒有什麼了不起,鏢隊是由趙八臂掌旗開路,賈如化居次,尤俊本來也在一起的,他為了跟薛依說話,才落到後面去了。
進了山道沒多久,就追上了在前面的燕青,他騎了一匹瘦馬,故意慢吞吞地走著,擋住了鏢車的前進。
趙八臂喝了兩聲叫他讓開,他都沒理,趙八臂就刷地抽出了一鞭子,可是鞭沒抽著對方,反叫對方伸手接了過去,反手一鞭,打在趙八臂的腦門上,把他扯下馬來了,賈如化一見自己人挨了揍,而對方跳了下馬,伸手要摘趙八臂馬上的鏢旗,連忙也下馬拉刀要砍。
可是才搭上刀柄,燕青的五指已知扣住了他的脈門!
賈如化就叫了起來,尤俊一見賈如化手腕上四個指印已經把賈如化黑壯的手臂捏得發了青,情知這傢伙的腕力很強,乃又一拱手道:「這是敞局的人失禮了,可為了趕路,請兄台情借一步,而且打了招呼……」
燕青冷冷地道:「在下也不是第一天出門,更不是第一次碰上鏢隊,趟子手喊鏢借道的事常見,第一句出口就是滾開的卻少見。」
尤俊知道這不會假的,趙八臂是個最會作威作福的傢伙,這條路根本就是隆武景泰兩家鏢局的天下,對一個孤身擋路的行人還會客氣嗎?
因此忙又拱手道:「失禮!失禮,那實在是敝局的手下該死,所幸閣下身手卓絕,已經教訓過他了。」
燕青冷冷地道:「不錯!所幸我還會兩下子,假如我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這一鞭子挨下去又怎麼說呢?」
尤俊道:「兄弟當然還是一樣會道歉的。」
燕青冷笑道:「我不信,如果你們真是這麼講規矩,這傢伙就不會如此張狂目中無人了,隆武鏢局如果真的懂得約束下人,趟子手就不會出口叫人滾開,伸手就拿鞭子抽人了。」
尤俊的臉微微一沉道:「兄台,這話也可以這麼說,隆武的鏢旗每月在這條路上,少說也要經過一兩次,差不多人全認識,朋友如果真是個文弱書生,也不會在路上擋著了,兄弟已經認了錯,兄台也可以適可而止了。」
燕青笑了起來,道:「這還像句話,從金陵到上海,迢迢千里,誰敢攔擋隆武景泰兩家大縹鏢的路,恐怕我還是第一個不長眼的,路雖是人人可走,但你們為了趕路,好好一聲的話,未始不可以講一下,可是叫我滾開,我倒是沒這麼賤。」
尤俊道:「看樣子兄台似乎是跟敝局有點過不去,兄弟眼生不知在什麼地方,敝局跟兄台有了過節。」
燕青道:「沒有。不過前兩天我在金陵為了爭一個姑娘,跟貴局發生了一點兒小磨擦,把貴局一個叫飛鷹牛七的傢伙扔下了秦淮河,又得罪了一個叫紀子平的傢伙。」
尤俊不禁一怔,牛七不足道,賈如化連刀未出鞘局被對方制住,那傢伙自然更不行,可是紀子平是十六鏢師的榜上人物,雖是名列最末,卻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發生衝突的。
因此忙道:「兄台在紀老手中吃了虧,就把氣出到我們頭上來了。」
燕青哈哈一笑道:「吃虧的是他,當場摔了個灰頭土臉,我倒是不怕你們隆武鏢局,可是我相好的那個姑娘在秦淮河上還要混下去,再三請求我別跟他們鬧下去,我卻不過美人深情,才躲了一躲,可不是怕你們,想不到在這兒又遇上了,倒真是冤家路窄,有緣得很。」
趙八臂叫道:「放屁,憑你這小子還鬥得過紀老爺子。」
才叫完這句話,尤俊一腳又將他踢得滾在地下道:「混帳。我在說話,有你開口的份?」
趙八臂傻了,尤俊卻轉臉道:「朋友,那是你存心找碴子來的了。」
燕青一笑道:「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湊巧走在一條路上,但你們先找上了我,我總不能平白就這樣算了。」
尤俊道:「好;既然有金陵的事在先,多說廢話也沒什麼用了,朋友的意思是怎麼樣呢?」
燕青道:「我不是盜賊,但要留下你們這趟鏢。」
尤俊笑道:「兄台可知道鏢車上裝的是什麼嗎?」
燕青道:「知道,鏢車上除了隆武的鏢旗外,還有馬百平開設的綢緞莊,想必是從姑蘇販來的織綿緞,百豐號是以專賣道地蘇緞而出名的。」
尤俊道:「兄台打聽得很清楚!」
燕青笑笑道:「何必打聽呢?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兒吶。」
尤俊笑道:「兄台知道就好了,這四車綢緞拿了去也脫不了手,而百豐卻等著這批貨,我們不妨打個商量,乾脆打價算給兄台好了,全部是十萬兩銀子。」
燕青頗感意外地道:「你打算讓我截下這筆鏢。」
尤俊道:「連紀老都在兄台手下吃了虧,我們想不奉上也不行,不過我們也沒帶這麼多銀子在身上,只好先付個抵押。」說著把趙八臂鏢馬上的大鏢取了下來,疊好雙手遞上道:
「憑這面旗子,我們絕不會賴帳,只是朋友也不是專為劫鏢而來的,總得留個地方,好讓我們拿了銀子來贖吧。」
燕青想了一下道:「好吧!三天之後,我在鎮江府城西門口候駕,等貴局拿銀子來贖旗好了。」
尤俊道:「兄台,我們可是君子交易,全憑一諾,三天後如找不到兄台,你那位在秦淮混飯吃的紅粉知己可就不太方便了,兄台總不會叫一個姑娘為難吧?」
燕青道:「這是什麼話,三天後,我准有個交代,放心!」
尤俊道:「好!燕兄,這次是我們失禮在先,不能讓江湖朋友笑話我們仗勢凌人,所以才自認理屈,下次再見面的話,兄台可得打聽一下,金陵隆武景泰兩家鏢局不是好欺負的。」
燕青哼聲冷笑,拉過自己的瘦馬絕塵而去。
薛依在旁始終沒開口,也沒表示意見,一直等燕青遠遠走了才道:「小尤,就這麼讓他走了?」
尤俊道:「是的,犯不著跟他硬幹,雖然您老未必會輸給他,但這一戰勝之不武,輸了可太不上算,不如讓他去了,回到金陵後,看看馬總鏢頭的意思如何再說,紀老叔是為了爭風,丟了臉沒關係,您老是護鏢的,如果打輸了,讓人摘了鏢旗,不但您丟臉,連鏢局也丟臉,倒不如趁著咱們理屈的這個藉口,自動把鏢旗給他,也不能算他摘了去的。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一點。」
薛依笑笑道:「你這孩子真有心計,但你怎麼知道他說的是真話呢?我不相信老紀會栽在他的手裡。」
尤俊笑道:「事情真假等回金陵就知道了,但小侄寧可信其有,賈兄刀未出鞘,就叫人制住了,這份身手就夠瞧的了。」
薛依道:「若他在金陵的事都是他捏造的呢?」
尤俊道:「那也沒什麼?咱們損失的不過是十萬兩銀子的一面鏢旗,並沒有丟鏢局的臉,就算他摘了去,也不能亮出來說是咱們被他摘去的吧,可是鏢局跟您老的臉都丟不起。」
薛依拍拍他的肩膀道:「有你的。小尤,就憑你這份細心,我總算沒白疼你一場,好好幹下去,將來有你出息的。」
尤俊笑了一笑,朝趙八臂道:「爬起來上路吧,這次得了個教訓,以後可乖一點了,別以為鏢局的底子硬,就可以橫行霸道了,江湖上到底不是咱們一家的天下;以後你給我收斂一點。」
趙八臂苦著臉,腦門上還在淌血,臉腫起老高,卻不敢再吭氣,一蹶一蹶的上了馬。
鏢隊又行動了,而這次動得很快。
尤俊自己在前開道,逢有人阻路,他都很客氣地拱手,連連叫道:「借光!借光。兄弟們有點急事……」
鏢車上仍然飛揚著隆武的鏢旗,尤四爺在這條路上也是個熟人,他出面客氣地打招呼,自然沒人會擋道了。
除了中途歇了四個時辰,他們連一口水都沒喝,終於在第二天的中午,鏢車到了金陵城中。
金劍銀鞭馬百平沒在鏢局,尤俊問了一下,知道他還在家裡,卻證明了幾天前真有個叫浪子燕青的傢伙在秦淮河畔懲了飛鷹牛七,劃了八卦金刀紀子平的老臉。金陵城中余浪蕩漾,茶館酒樓,都還在談著這個漂亮的小伙子。
尤俊朝方天戟薛依一笑道:「老爺子,怎麼樣,幸虧咱們沒魯莽吧,否則栽了這麼個觔斗,可就太不上算了。」
馬百平在他華貴富麗的私邸中睡午覺,被叫出來時臉上有點不高興的樣子,朝薛依一拱道:「薛二叔,辛苦了,不過您回家去歇著也就行了,這是例行的事,您又是長輩,犯不著告訴小侄的。」
尤俊笑道:「如果平安無事,自然不敢來驚動少東的。」
「什麼?鏢出了事?」
尤俊道:「鏢貨倒是送到百豐了,只是鏢旗讓人摘了,要等著拿十萬兩銀子去贖呢。」
馬百平的臉上神色一變,怒道:「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
「一個叫浪子燕青的傢伙。」
馬百平一拍桌子道:「又是他,這小子是活得不耐煩了。」
然後轉為詫然地道:「紀老栽在他手裡很冤枉,完全是大意所致,因在秦淮河畔,眾目所睹,不便跟他再鬥,二叔的方天戟名揚四海,難道也收拾不下他?」
尤俊道:「薛老根本就沒動手,也沒出面,是屬下一手料理的。」
說著把經過情形仔細地說了一遍,馬百平聽完後才道:「做得對,尤兄弟,隆武景泰在金陵樹起了不倒的金字招牌,咱們可不能打沒把握的仗,你的處置對極了,雖說貨主跟鏢行是一家,但到底是兩下生意,在保鏢的業務上,咱們不能丟一點人。」
尤俊道:「屬下等不在金陵,對紀叔的事完全不知,但對方提了出來,屬下覺得寧可信其有,屬下想如果沒這回子事,他也不敢等咱們去贖旗,可以不去理會,既然真有這件事,咱們倒是要慎重考慮了,該如何處理呢?」
馬百平想了一下道:「尤兄弟,你在這件事情上的表現很有心計,就由你去全權處理吧,要帶多少人都由你。」
尤俊道:「少主,對方既有擊倒紀叔的能力,縱然說是出之大意,手底下確也有得兩下。」
馬百平道:「當然,他是三白先生的傳人,琴兒檢查過他的行囊,他帶著三白先生的手抄劍芨,這是假不了的。」
尤俊一怔道:「三白先生是成名多年的武林前輩,這可得慎重其事。」
馬百平一笑道:「沈三白已經死了,是那小子自己說的,那大概也不會假,所以你放心,只要收拾他一個人就行了。」
尤俊道:「只怕屬下無此能力。」
馬百平道:「在十位鏢頭中由你挑三位跟了去,負責審度情勢作決定,動手時由他們出手好了,務必把那小子擺平下來,這應該沒問題了。」
尤俊說道:「十位鏢頭部是名震當世的高手,就算沈三白不死,有三位也足夠了,只是在下身份低微,恐怕難以勝任。」
馬百平看了他一眼笑道:「尤兄弟,你倒是很懂得利用機會往上鑽呀。」
尤俊連忙道:「少主誤會了,屬下怎敢有這個膽子,但屬下說的是實情,十位鏢頭中,只有薛老爺子還有體惜屬下,還有火龍神丁老爺子,也會棒棒屬下的場,如果有這兩位老爺子同行,屬下有什麼話,拜託任何一位轉告,自然沒問題,可是這一次屬下不想驚動他們兩位,那就難說話了。」
馬百平哦了一聲道:「你不打算請他們一起去?」
尤俊道:「不打算,薛丁二位老爺子在去年大校時名列一二,是咱們這邊最佳的高手,如果此去辦砸了,不僅於鏢局盛名有損,連少東的面上也不好看,因此屬下打算請景泰那邊的幾位老爺子辛苦一趟較佳。」
馬百平道:「有三個人還擺不平?」
尤俊一笑道:「屬下希望能順利達成任務,但不得不往萬一處想,萬一有了意外,必讓景泰來分擔一份,別讓人都丟在這邊。」
馬百平道:「隆武景泰根本就是一家,還分擔什麼彼此。」
尤俊道:「那是外人的看法,自己人都知道景泰是誰在負責,少東也只是擔個虛名而已,那個叫浪子燕青的傢伙,在秦淮河就拆了紀大叔的名,在江寧道上又來找上我們,似乎是專跟我們過不去,屬下不能不多費點心,你以為如何?」
馬百平的神色微動道:「你認為燕青是金紫燕那邊的人。」
尤俊道:「屬下不敢確定,但多說一種可能諒無妨礙,反正對少東有利無弊,少東認為如何?」
馬百平笑了起來道:「尤老四,不怪人家都誇你是智多星,你了你一個青狼的外號,而且丁大叔一向是最討厭你的,最近提起你來,卻也讚不絕口,認為你是十獸十禽中最頂尖的一個,看來你是有兩下了,一切都照你說的去辦吧。」
尤俊道:「屬下忠心耿耿以報少東,也希望能把這件事辦妥,因此要請少東踉景泰打個招呼,授屬下全權行事。」
馬百平道:「紀子平在秦淮河栽了個踉鬥,又被金姥姥前來硬壓了下去,回到總壇去了,所以鏢局裡出了一個鏢頭的缺,金陵分壇十六大護法也出了一個鏢,就由你補上去吧,這下子你就可以放手辦事了。」
尤俊一怔道:「這……屬下怎敢當呢。」
馬百平道:「我說行就行了,隆武的人我可全權作主的,尤兄弟,今晚我就跟金紫燕知會一聲,要哪三個人你也先告訴我。由我向她開口,既然你升為護法,地位就平等了,職司在身,他們不敢不聽你的。」
尤俊屈膝打了一躬道:「多謝少東栽培。」
馬百平含笑扶他起來道:「別客氣,今後你就是護法了,不必稱我為少東,叫我百平兄就行了,金陵分壇一向無事,人力上我認為足夠了,但能動腦筋的人卻不多,我很高興有你這個好助手。」
說著朝薛依一拱手道:「薛二叔,您回府去見二嬸兒吧,她已經派人來問說幾次您的歸期了,我帶尤四弟到後面去見家父,為他填具鏢頭的聘書,教中的護法由小侄致聘,但鏢局的正式鏢頭還是要家父認可的。」
薛依道:「愚叔是否也要去看看馬老哥,我有好久沒見他了!」
馬百平道:「不必了,家父近日來身子不太爽,對一般老兄弟雖是思念得緊,卻不大願意見面,因為他的心裡還是轉不開,見了面,談起來也未必愉快。」
薛依怔了一怔才道:「馬老哥也是的,這樣又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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