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高照,蔚藍的天空映照著碧藍的海水,煞是好看。
傑克把一桶水倒進金屬長槽中,羊只同時擠過來喝水。
他推推頭上的帽子,伸手抓起空水桶,朝房子走去。
「嗨,傑克!」
傑克抬頭看看馬路。一輛篷車正向這邊駛來,揚起漫天灰塵。
傑克擠出一絲笑容,向來者揮揮手。該死,他居然忘了韓氏夫婦今天要過來送貨。
也難怪他會忘記。他最近是有點…:。魂不守舍。不管他如何理首工作,就是無法專心,也一直忘不了那個吻。
他呻吟一聲。那個吻真是……特別。他想不出別的字眼來形容了酈口橡亞麗,卻又不像。他想是像最近她變成的女人!關懷溫柔慈愛,像麗莎。
老天,他快發瘋了。
「該死。」他詛咒一聲,緊抓住鐵桶把手。
整個早上他都在提醒自己留意她的為人及她的作風,一再告訴自己這只是另一個把戲,想要傷害他和孩子。
可是,該死,這一回他卻怎麼也不相信自己的話。
或許這一次是真的,或許……
他低聲說:「天哪,除非是真的,要不然別讓我相信。」
黛絲聽到有奔跑聲,便放下工作,來到窗口偷眼向外看。
傑克正朝屋子跑來。她放下窗簾,緊張地擦擦手。
昨天那一吻之後她就一直沒跟他說話。晚餐時他們面對面坐著,兩個人都沉吟不語,然後傑克一躍而起,直朝穀倉而去,直到黛絲就寢才回來,今早她還沒醒來他就出去了。
她想跟他談談。可是談什麼呢?
她該說她不該吻他,還是說很高興吻他?
屋裡很熱,她卻打了個寒噤。閉上雙眼,她想起他的唇印在她嘴上的感覺。他的舌尖一碰觸到她的,她全身就有一道電流流過。這跟她以前的吻都不相同,充滿了激情及溫馨的關懷。
門突然打開,傑克衝了進來。「麗莎,韓氏夫婦──」他注意到廚房,便停了下來。
他注意到屋裡擺了一些精心擺設的小古玩。「你在做什麼?」
聽了他的聲音,她覺得全身暖酥酥的。「我想讓你的房子看起來像個家。」
他畏縮了一下。「我的房子?」
她走到他面前。他的呼吸撲在她的額頭,暖呼呼的。他沒有動,只是戒備地站著。
「看著我,傑克。」
他很不情願地看著她。
她仰頭看他,深深吸口氣。「我們的家。」
他臉一白,卻沒有望向別處。他們就站在那兒,定定地相互凝視。
黛絲還想說什麼,想打破沉默。她好想湊上前去讓他吻她……
隆隆的篷車聲傳來。
「吉姆和蜜娃送日用品來了。」傑克說。「隔壁農場來的。對他們客氣一點,好嗎?」
「當然。」
他轉身走開,走到門口卻又停下來。「呃……房子很好看。」然後他就匆匆走了。
傑克慌忙奔下台階以躲避麗莎。他上前去迎接韓氏夫婦。
「雷先生,早啊。」韓蜜娃在車上說。〔我帶了些東西過來給雷太太。我該早點來的,但我僅見大夫,聽說她難產的事,心想還是讓嬤好好休養比較好。」
「她一定很感激你的體貼,韓太太,我扶你下來好嗎?」
「謝謝。」蜜娃伸出手讓傑克扶她下來。
吉姆也跳下車來。「哇,五月天氣就這麼熱了。」他推推頭上的草帽。「我把你訂的日用品都送來了,在車子後頭。」
蜜娃笑著碰觸丈夫的胳臂。「吉姆,甜心,麻煩你把那盒東西拿下來,我就進屋去,讓你們兩個男人談話。」
「好的。」
傑克瞅著蜜娃的玉手,注意到她的指尖在丈夫衣袖流連的模樣,不由得看癡了。以前他的妻子也曾這麼撫摸他,在多年以前。
我們的家。麗莎是這麼說的。我們的。
要是這是真的……
這個念頭突然竄出來,他甚至來不及阻擋。渴望需求和恐懼交加而來。
她究竟想拿他如何?
他突然感覺自己是站在泥濘的陡坡上,徬徨無助。
他已失去鬥志了。即使很清楚她的意圖,他卻仍在她眼中看到柔情,消失已久的柔情。
這柔情後來只在他想像中出現過。但如今真實和幻想的界線變得十分模糊,他搞不清楚她的任何方面是否為真實的。
「你是傻子。」他喃喃說道。
「雷先生,你在說什麼?」
蜜娃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世界。他甩甩頭,好讓腦筋清醒些。他是怎麼回事?這只不過是又一個遊戲,想再傷害他而已,就像懷凱倫那一夜。
他合上雙眼,感到十分羞慚。他為什麼如此軟弱?
要是他沒有愛得這麼深……
敲門聲響起,黛絲撫平衣裳,迅速瞄一眼廚房,這才滿意地衝到門口拉開門,看見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站在門廊上,綴花的草帽遮住了她的頭髮,帽簷下方那對藍灰色的眼眸卻是十分明亮聰慧。那女子怯怯地笑笑。「早啊,雷太太,我沒打擾到你吧?」
「開玩笑!我很高興有大人可以跟我聊天,快進來。」
蜜娃眼中蒙上迷惑之色。黛絲想起傑克要地客氣此了顯然亞麗一向對鄰居是沒有好臉色的。
黛絲擠出鼓勵的笑容。「請進來。」她指著餐桌。
雷太太謝謝你。」她跟著黛絲走進廚房「叫我麗莎吧。」
蜜娃很戒備地打量拋。「好的,那麼你也叫我蜜娃。」
「很好。你盒子裡是什麼?好香哪。」
蜜娃把盒子放在桌上。「沒什麼,只不過是一個凍肉派和麵包,大夫說你吃了不少苦,我想你或許可以休息幾天,不必做菜。」
「你真是太體貼了。」黛絲笑著匆匆走到爐邊把水放上去煮。門的咿呀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回頭一看,看見蜜娃要走了。
「蜜娃,等等!」
蜜娃謹慎地回頭看。「雷……麗莎,什麼事?」
「我──我是不是冒犯了你?」
蜜娃一臉迷惑。「當然不是,只不過……」她聳聳肩。「呃,老實說,以前你一向要我走的。」
「哇!」
「什麼?」
黛絲匆匆走過去,手搭在蜜娃肩上。「請原諒我過去的無禮。我想重新開始。這個孩子出生後,我的……心意改變了。」
蜜娃凝視它片刻,這才緩緩綻出笑容。「我很高興。」
傑克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廚房竟傳出一陣陣的笑聲來。
吉姆拖下篷車上的最後一袋燕麥扛在肩上。「那兩個女人家好像很愉快。」說著,他便把那袋燕麥放在橡樹旁。
傑克以衣袖揩拭汗濕的眉心,瞅著窗口。竊竊低語聲夾雜著笑聲引發他的好奇。他想不加理會,假裝自己不在意。
但他仍很在意。她一向對鄰舍不假辭色。在她眼中看來,鄰居不是天生有錢的南方人就是窮苦的白人渣滓。
「咖啡聞起來好香。」吉姆說。
傑克抬起頭來,很訝異吉姆居然會開口。吉姆連忙望向別處。
他認為我精神不正常,傑克心想。自去年七月四日之後,整個島上的居民都認為傑克腦筋有問題。韓家人一定也是這麼想。
「是啊,」傑克說。「咱們進去喝一杯如何?」
他們走過院子,三步並兩步地走上台階。傑克略略遲疑,便扭動門柄,把門打開。
坐在桌邊的麗莎很訝異地抬起頭來。
「嗨,傑克。」她的聲音真暖真甜,像咖啡香一般地縈繞在屋內。
傑克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她眼中的柔情一定是出自他的想像,一定是的。
他朝她走去。他可以感覺自己身體的移動,卻無法加以控制,不知不覺就走到她身邊。
她含笑看著他,手搭在他的胳臂上。
天哪,你好美。他及時把這句話嚥回去,整個人向後倒退。
「傑克?」三個人同時喚他,他立刻自覺像個蠢蛋。
「抱歉,」他說。「我跟踏了一下。」
「難怪,你們倆都很辛勞工作。」蜜娃輕鬆地說。
「坐下來吧,」麗莎說。「我剛煮好三亞咖啡,恕我自賣自誇,很好喝的。」
吉姆狐疑地瞄她一眼坐了下來。「你的口氣好像很詫異,你為什麼──」「別問,吉姆,」傑克在他旁邊坐下。「請聽我的忠告──不要喝她的咖啡。」
麗莎倒了兩杯咖啡放在兩個男人面前,這才在傑克對面坐下。「我丈夫對我的烹飪技巧存疑。」她抬眼看傑克。「要不要我請他們吃餅乾?」
傑克差點把咖啡噴出來,抬頭發現她在盯著他瞧,在那」瞬間,他敢發誓他看見了真實的情意。她心不在焉地以傑克從未見過的優雅姿態,把一經髮絲塞回耳後。
吉姆開始談話,但他的話對傑克而言口只是一片混沌,他一逕愣愣地盯著妻子瞧。她坐在那兒,彷彿真的在聆聽,手肘輕輕拄在桌面上口正南方仕女是絕不會這麼做的──下巴擱放在左手指節上Q多年前他送給她的結婚戒指在她白暫的玉手上發出幽幽的光。
「傑克,傑克?」
他看得太入神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知道吉姆在跟他說話。「什麼?呃,對不起,我在想著牧羊的事。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我在說英軍退出這個島的事,我聽說,…:「傑克的注意力又飛到麗莎身上,心裡一逕想著方纔她碰觸他時的神情。他瞅著桌子正中央的花,直到連花也朦朧起來。
「傑克?」
她在他耳邊低聲喚著,他一怔。
她就站在他身邊,雙手搭著地的肩,他嗅到她身上的芬芳。
她是什麼時候站起來的?
他湊過去,一撮細發自她耳際滑落,拂著他的臉頰。「你還要不要咖啡?」
他清清喉嚨。吉姆和蜜娃望著他,他這才明白他們沒有注意到麗莎古怪的舉止。他們兀自談著,活像妻子在談話中間撫摸丈夫是很正常的事。
「不──不,謝了,我還有事要做——」
吉姆連忙站起來。「我也是。儘管我喜歡抬槓,卻還有個破籬笆待修,蜜娃也想在孩子放學前到家。雷太太,謝謝你的咖啡,很好喝上蜜娃也站了起來。「是啊,麗莎,很好喝。」
麗莎含笑說:「很高興兩位過來坐,能認識……不,我是說能再看見你們兩位真好」他們都往篷車走去,傑克和麗莎並肩站著目送韓氏夫婦離去。
「真是好相處的人」麗莎說。
傑克錯愕地瞄她一眼。「是啊」他轉身朝穀倉走去上路上他想專心去想羊群的事,卻老是想起她的笑容。
很奇怪的,他發現自己在想著輪□之說,突然間這種說法倒沒像他妻子的改變那麼古怪了。
次日傑克還在試圖忘記她低聲喚他及碰觸地胳臂時的情景。他躲入工具室,想告訴自己這只不過是又一個謊言,但這回他卻不能相信自己的話了。
咚,咚。
傑克回過神來聆聽。
咚,咚。
他皺著眉頭擱下工具。
那個聲音又傳來。咚,咚,咚。
傑克把抹布拋在工作抬上,走出穀倉,循著聲音的方向,穿過院子,繞過屋角。他的妻子正站在山丘上。
他倏地停步。
她身上穿著他的一條舊工作褲和一件新的藍襯衫,袖子捲得老高,襯衫尾巴則直垂到大腿中間。她手裡抓著把鋤頭,高舉過頭,咚的一聲擊在地面上,棕色沃土四散飛,弄髒了她的頭髮,落入高高的草叢中。
她把鋤頭拋到一邊,彎腰挖著泥土,襯衫末端分開來,露出她渾圓的臀部。
傑克1怔。他的舊工作褲緊裹著她的軀體,令他想入非非。
他口乾舌燥起來,一陣慾火中燒。他突然想起了多年來一直想遺忘的東西:她光滑的肌膚,她的──
她突然向後一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嚀去口中的泥土,拂開眼角的頭髮,趴在地上,爬了幾步,轉過身來,才看見他,立刻露出笑容。「吁─。我已經是第二次跌倒了。這座小山丘簡直是王八蛋」傑克驚駭地看著她拂去衣服上的泥土又甩甩頭,幾許泥塊打在他身上。他從頭到腳打量她,注意到她的柳腰間還繫著地的皮帶。「你為什麼要穿我的好衣服?」
她居然也會不好意思。「這是你的好衣服?」
他點點頭。
「對不起,可是我實在不能穿那些折騰人的玩意兒做園藝工作,我一舉起鋤頭,可能就會昏倒。」
他這才會過意來。她在「做園藝工作」。他望著新翻的土,皺著眉頭。「搞什麼……」
「我在做個菜園,我已把蘿蔔馬鈴薯蒿苣豆子種進去,現在要動手種玉米。」
「你當真在種菜?」
她以古怪的表情看他。「我猜猜看,我以前不種菜?」
「你一向說這是有失身份的事。這也是一改良新配方一的麗莎嗎?」
「是的,我想是的。」她笑盈盈地看著他。「我想去拔幾株野玫瑰沿著門廊種,要不要來幫忙?」
他想不去看她,卻是情不自禁。她正以關切的眼神看著他。泥土弄髒了她無瑕的肌膚,附在她的嘴角。她披散的長髮有如月光一般直垂至腰際。
「這是真的嗎?」他喃喃地說道。
她走上前來,嫵媚的笑容令他膝蓋發軟。他突然很害怕她要說的話了。「什麼話也別說,」他低低說道。「求求你……」
她定定凝視他。「對我而言是真實的,傑克。」
他畏縮了一下。這可能嗎?
別去想它,一點也別去想它。
可是太遲了,他已經去想它,結果迷失了。「你當真不記得我們以前……」
「不記得。」
「老天爺,救救我們。」他呻吟著。
她輕撫他。「除非我們先自救」他驚恐地瞅著她。以前的亞麗不可能會說出這種話,絕對不會,即使是想傷害他亦然。
它透露的是他們早已棄絕的關懷之情,自他從醫院回來那天開始就被拋得老遠。
他倒退幾步,轉身拔腿便跑。
「傑克!」
她的聲音反倒使他跑得更快。
他沒辦法,該死,這回他當真相信她了,完全相信她。
這是最危險的事。
黛絲目送他再度跑開,不由得長歎一聲,心裡頗為失望。
「她究竟是怎麼對你的?」她在微風中低語著。
她倚著直立的鋤頭,凝視著往穀倉而去的孤單身影。他每走一步,她的心就越沉。
她輕輕搖頭,甩去愁苦的表情。她上輩子一直在應付挫敗感,這一回她才不要再被擊倒呢。
我只需要時間,她提醒自己。
她幾乎搜爾。她的時間多的是。
耐心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