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娜瞪視著菲力憤怒的臉半晌。在他大發雷霆之後,室內一片死寂,也只能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聲。她木然地想著,自己到底惹了什麼麻煩了?
他則突然轉身面向著落地窗。白色T恤下的寬闊肩膀,因強忍著怒氣而顯得僵硬。蓮娜盡可能以平淡的語氣對著那寬闊的背影道:「我想你不會相信我的話,但是我真的不懂你在說什麼。我根本不懂你所指控的這些秘密陰謀或計劃到底是什麼意思。」
菲力仍然凝視著窗外並無反應。
蓮娜繼續以審慎的語氣說:「我到這裡來的唯一理由就是你發的電報。我對其他的事情毫無所知……」她拖長了尾音,不知該如何繼續。他所說的遺產是真的嗎?她的的確確擁有這棟房子及數千畝的土地?
「你不知道?」他的脾氣仍然粗暴,但並未回頭看她。
「完全沒概念,我怎會有概念?我甚至不知道葛洛麗姨婆擁有這些財產!她在信中從來也沒提過。我根本不知道她這麼富有。」
他轉過頭拋給她一個責難的眼神,嘲諷地搖著頭:「當然,你當然不知道!」
「我不知道,真的,我一點都不知道!」莫非他認為蓮娜處心積慮地設計了某種陰謀,以攫取葛洛麗姨婆的財富?
這個念頭真是惱人而又荒唐!蓮娜搖頭反駁:「我一直以為,葛洛麗姨婆住在郊區某個叫做多塔多的舒適但平凡的小平房中。」
她憶起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機場叫計程車到多塔多時,司機的喊價使她瞠目結舌,難以置信。「小姐,多塔多在六百公里之外呢。」司機告訴她。這也是她後來決定搭巴士的緣故。離開布宜諾斯艾利斯,轉了兩趟長途巴士,最後才在暈眩疲憊中到達多塔多。
她向菲力保證:「我到達這裡時真的是大吃一驚!」
「我相信。」他的聲調粗嘎冰冷。突然,他轉身面對著她:「我敢說這比你原本希望的好得多。」
「我並沒希望過什麼!」蓮娜在盛怒中站起來。他這樣的譏諷,實在是太過分了!「你沒有權利,也沒有理由對我做這樣的指控!」
「你所說的兩個理由都不對。」菲力跨步逼近她:「我不但有權利,而且我有充分的理由指控你是個淘金的女人。」
突然之間,他和她站得這麼近,她可以聞到他皮膚上陽光的氣息,不用觸摸即可感覺到他漆亮的黑髮。她的心弦怦然悸動,感覺到一股突如其來的危機。好不容易才克服想後退的行動。
她凝視著那對黑眸,感覺到其中所蘊含的力量,再度意識到她第一眼看到他時同樣的感受:這個男人會以他的堅忍毅力全心全意地追求自己的目標。而且,他是對的,選擇他當做敵人絕對是不智之舉。
她以堅定的語氣告訴他:「我不是淘金的女人。」
他露出譏刺的微笑:「不是?那麼,你要怎麼稱呼你自己呢?一個聰明的女人,將垂死的老婦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以使自己成為遺囑受益人,你會怎麼稱呼她呢?」
蓮娜愕然。「垂死?你說垂死是什麼意思?」她潔問:「我知道葛洛麗姨婆老了,但我不知道她在垂死的邊緣。」
「正如你不知道她很富有?」黑眸掠過她的臉,擺明了不予置信:「你可真是清白無辜喔!」
好一個演員!好一個沒原則的騙子!看他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心裡一定是這麼想的。
蓮娜挺直了身子。「你完全誤解我了。我說我對葛洛麗姨婆的狀況毫無所知,而我也不知道她快死了,雖然這些話聽起來難以置信,但我發誓,這是真的。」
「你是說你不知道過去兩年來葛洛麗姨婆一直心臟病纏身,臥在床上,動彈不得?」
「我告訴你,我不知道!她在信中沒提過!她甚至沒暗示過。」
「而且她也從沒提過房子或牧場或諸如此類的東西?她從沒表示過她是本區最富有的女人之一?」
「完全沒有!我發誓!隻字未提!我雖不曾將她視為貧苦無依,但是,我也只認為是她家境還算是小康而已。」
「小康?你的用詞多謹慎呀!看得出來你已演練到完美的境界!」菲力嗤之以鼻,氣憤地轉身,從咖啡桌上抄起啤酒罐一飲而盡。然後再度轉身瞅著蓮娜。「不過,小姐,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她在信中從沒提過這些,你也能從你母親那裡知道葛洛麗姨婆的事。你母親在此出生、成長。她至少也會告訴你葛洛麗姨婆的財富可是遠超過小康。」
你母親。你母親。這些字在她腦海中交織著。一股突如其來的悲傷湧自心底,蓮娜幾乎無法呼吸。她雙眸充滿淚水,飛快地瞥向旁邊並深深地吸了口氣,以抑制滿心的悲痛。
她以奇怪的聲調回應著:「我母親從未告訴我葛洛麗姨婆的事。」
他注意到她的反應,黑眸盯著她僵硬他說:「我對你母親的死感到難過。」
蓮娜知道這些話不代表任何意義,但她仍點頭低語:「謝謝。」她母親剛於一年前過世,她心存感激地記住每人的慰唁,並借此度過悲傷的日子。而她也克服了喪母之痛,再度堅強起來,她既然能克服突如其來的喪母之痛,這世上就沒有她不能克服的事了。
她控制了自己的情緒,抬眼看著菲力:「我母親沒有告訴過我葛洛麗姨婆的事,我只知道有這麼一位姨婆而已。一直到意外發生後……」她的語調顫抖:「直到母親過世……姨婆來信弔慰,我們才開始通信。然而,我剛才也說過了,她信中從未提到過她的財富或是她的疾病。」
「菲力一直注視著她,黑眸深不可測。她後退,重新坐回沙發上。「我很難相信你母親沒告訴你任何事情。」
「那是你的問題,」蓮娜率直他說:「這並不能改變事情的真相。」
她回望他時發現兩人之間隔著一段距離,他已坐在沙發上而不再聳立在她身旁,她不禁鬆了口氣。他體型上的優勢,及他欠身貼近她時,都會使她心頭一陣悸動。
蓮娜遲疑了半晌,無法決定是否也坐下來。不過,她決定暫時站在原地,反客為主,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吧!
他往後靠在沙發上,黑髮閃著耀眼的光澤。蓮娜這才察覺到他極為英俊,只可惜他的脾氣卻壞得像只瘋狗。
他似乎未察覺到她的凝視,隨隨便便地伸直了雙腿。「不錯。」他同意道:「沒有任何事可以改變事實。」
兩人默默地打量著對方許久。蓮娜心中有許多疑團待解,包括這房子、牧場,以及葛洛麗姨婆,但是間菲力一定會自討沒趣。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他以預設的鬼惡形象予以曲解。
然而,有一件事她一定要知道。「葛洛麗姨婆去得很平靜嗎?她是在醫院裡去世的,還是在家裡去世的?」
「她如願以償地死在啟家床上。」他的聲音很低沉:「她死得很平靜,我當時陪侍在她旁邊。」
蓮娜點點頭。姨婆去世時,有人陪侍在側,她會感到許多的安慰。
菲力打斷了她的思潮:「你信寫得真勤快,一星期一封。可真是費盡苦心。」
蓮娜沒有回應。隨他去譏諷吧!她和葛洛麗姨婆間的通信是很自然而又愉快的。隨即,她間道:「你知道的似乎不少。葛洛麗姨婆告訴你我們一直在通信嗎?」
「她提起過。」他舒適地交叉起雙腿:「但是,直到前幾天我發現你的信時才知道你們通信這麼頻繁。」
她恍然大悟,知道菲力為什麼對她的一點一滴都知之甚詳。她的職業,她訂婚的事,以及她的未婚夫是倫敦市稅務顧問等。
她帶著譴責的眼光逼視他。「你看了我的信?我認為你無權做這種事!」
他毫無悔意地看著她:「你何必這麼擔心?你怕我發現你所有的秘密?」
「我沒有什麼好怕的!我沒有任何見不得人的秘密!我不過是覺得你的好奇心大沒有品味了。」
「是嗎?」
「沒錯。」
「真有趣。那麼,讓我們交換些意見,我告訴你什麼才叫沒有品味。」他坐直身子,以銳利的目光逼視她,「我個人認為最沒有品味的,就是你以甜言蜜語來討好葛洛麗姨婆,答應她要來探望她,借此騙取她的感情。」
「我本來是想來探望她的。」
「是啊,在她死後!在她生前你做不到,在她死後,你卻排除一切困難,趕搭第一班飛機來接收你所得到的遺產!」
這真是惡毒的指控,純粹是憑空捏造的惡毒謊言。她感到眩暈,一時無言以對。
她打起精神反駁.「你沒有權利說這種話。我本來是要來探望她的!克裡夫原本也要和我一塊兒來!我們原訂明年復活節來看她的。」
「你不認為稍嫌晚了嗎?」他的語調尖如碎石,「根據最樂觀的診斷,她只能活到去年八月底。她已經比預期的活得久了。」
「可是我並不知道她病危了!如果我知道,我會提早趕來的!我想要見她,你並不瞭解我有多麼想見她!」
「當然!」菲力不耐地揮著手,「我想這就是你為什麼等了24年的原因?我沒說錯吧?24年?不論你多想見她,你這輩子也沒有想辦法來探望這位老太太。」
「在我母親去世之前,我和她並沒有聯絡!你說這話不公平!你的指控完全是子虛烏有的事!如果早知道她病了,我會盡早趕來的。我對遺產沒有興趣。我在乎的是姨婆!」
她應該少費口舌,他對她的抗議置若罔聞。他已經認定了她是淘金的女人,而且堅信不疑。
蓮娜沮喪地歎著氣坐回原位。她為什麼要辯解?他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她根本不在乎。
他真是可恨!她忽然想到一件事。「關於那些信……你拿了信而且看了……那些我寫給姨婆的信……」
「洩露了你玩弄無兒無女的老寡婦,以取得遺產的那些信——?」
蓮娜毫不客氣地插嘴,「我說過,那是私人信件……」
「那些信已不屬於你了。那是葛洛麗姨婆的財產。」
「而現在是我的財產了,因為房子屬於我,不是嗎?你絕對無權看那些信。」
「你大概也認為我無權坐在這沙發上吧葉他的眼光充滿挑釁,「或許我也無權進入這屋子吧?也許你希望我離開?」
她不是沒想到這點。事實上她很希望他離開。然而,蓮娜卻微笑著回應:「我可不敢這麼想。你知道我生性好客。」
他回報她一個微笑,真正發自內心的微笑,溫暖而熱情,她心中湧起一陣莫名的悸動。
「那真叫人鬆一口氣。」他仍然微笑著。「被你這樣的年輕女孩趕出去雖是有趣,但也挺難為情的。」
他當然是在嘲弄她。除非他自己願意,否則任何人都無法將孟菲力趕出去,更何況蓮娜這樣的一個弱女子。
然而,奇妙的是她卻感到一絲興奮。他雖語帶譏諷,卻別有所指,是帶有挑逗意味的不當暗示。
的確是不合時宜。這個男人是她的表哥,而她也即將結婚,此外,她發現這個人在各方面都令人難以忍受!
她以很堅決的語氣告訴他:「好客是一回事,但是,看別人的私函又是另一回事。」她希望自己的眼神能表達出足以壓服他的氣勢。「我剛說過了,我認為這是很沒格調的。」
他對她的譴責充耳不聞。他往後靠著沙發墊;伸長雙臂搭在沙發靠背上,霎時擺出了既傲慢又動人的姿態。她也不禁承認,他那古銅色的強壯臂膀,真是充滿陽剛味的藝術精品。
她坐下,逼視著他:「不管怎樣,你都沒有權利看那些信。」
「抱歉,你錯了。」他很技巧地伸展著手臂;她瞥見棕色肌肉強有力地起伏。「我有絕對的權利去看那些信。」
「為什麼?只因為你是她的侄孫。」
「我可沒這麼說。」
「那麼你是什麼意思?」她不耐煩地搖搖頭,在他還沒回應前又加上幾句:「你已經告訴我,這棟房子及房中的一切東西,現在都是我的。照這樣看來你並沒有任何權利。」
黑眸審視著她。「別太貪得無厭。如果說『每一件東西』都屬於你,是不太精確……」
他特意中斷談話以迫使她臉紅。她可不是貪得無厭,這和貪婪根本扯不上關係。但是,他的眼光卻使她羞得雙頰赧紅。
她以稍帶歉意的語氣說:「我以為你是這麼告訴我的。」
「小姐,如果我是這麼說的,那麼其錯在我。這房子、傢俱、地毯、油畫……甚至廚房中的刀叉碗盤、櫥櫃裡的餐巾、書架上所有的書……所有的這一切,都靠著你那一封封感情豐沛的書信而依法屬於你了,合不合理則另當別論……」
他停下來;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充滿威脅性地搖著。「不過,這些信可不屬於你。葛洛麗姨婆將她所有的私人文件都留給我了。」
「我明白了。」
「真高興聽到你這麼說。你現在瞭解我有權利看這些信件了吧?」
她無法辯駁,然而她卻無法猜透他為什麼非要看她的信不可呢。當然是出於惡意。她這麼認定,便不再說什麼。他所做的每件事若是牽扯到她,似乎都含著惡意。
她交叉起雙腿,以一種公事公辦的語調說:「我想我應該先聯絡葛洛麗姨婆的律師,並取得所有相關文件。這樣我才可以明確地知道哪些東西屬於我,以及哪些東西不屬於我。」
「當然。」傲慢的黑眸凝視著她,「其實很簡單。房子及房內所有的東西——私人文件除外——加上土地,以及房舍範圍內所有的附屬建築物……所有的一切現在都是你的財產了。當然,還包括五千畝最肥沃的可耕地。」
蓮娜迷惘地搖頭低語:「真奇怪,葛洛麗姨婆為什麼要把房子和整座牧場留給我呢?」
「半座牧場。」
蓮娜突然地瞪大眼睛。「對不起,你說什麼?」
「我說半座牧場。」菲力冷笑著。「她把另外半座留給我了。」
「哦?」蓮娜驚訝地眨眼。嘴角下垂。她直覺地感到事情個妙了。
「整座牧場一共有萬畝。現在五千畝是你的,五千畝是我的。」
「我懂了。」
「所以,我們現在是合夥人了。」
「多麼不幸。」
菲力點頭。「深表同感。我也想不出更令人不滿的安排。」
「我想也是。」
「相信我。我們兩個平分牧場絕非好主音」
蓮娜注視著他的臉,她暮然瞭解到他的敵意及惡毒背後隱藏的動機。事實擺在眼前,他指控她貪婪,其實他自己才是貪得無厭。
她應該及早醒悟的。他恨她是因為他自己想繼承所有的遺產!
蓮娜理解了這一層道理後,才開始體驗到這筆意外之財的真正樂趣。知道他是因此而恨得咬牙切齒,不禁使她樂不可支。
她戲謔地笑著告訴他。「我想最好的辦法就是從中間一分為二,然後我們可以各自獨立地管理自己的一半。」
菲力雖然帶著微笑,但他可不覺得好笑。「有趣的解決方式。我承認這法子聽起來挺叫人動心的。但遺囑的規定讓我們不得不排除這個方案。牧場必須保持完整,絲毫不得改變。雖然不大方便,但我們現在共同擁有整個牧場。」
不大方便,說得倒輕鬆。和這樣可憎的男人合夥共事,真是前途堪慮。蓮娜望著他,心中默默地轉著這念頭時,菲力傾身向前,雙時頂在大腿上,臉上的笑意味著麻煩。
「除了牧場要保持完整外,遺囑中還有另一條規定……」
蓮娜隱藏著心中的一縷焦慮,只是看著他。不用開口問,他自會迫不及待地告訴她。
「葛洛麗姨婆最強調的一件事就是,兩個受益人——也就是我和你——必須親自參與這牧場的經營。」他笑著岔開了話題,「對了,這就是我出現在這裡的原因——盡我應負的責任,不是等在這兒歡迎你……」
他繼續解釋遺囑。「如果六個月之後,我們其中一人未能善盡職責,那麼他所繼承的那份遺產即自動地歸於另一位受益人。」
他眉飛色舞地微笑著。「換言之,小姐,六個月後,我們現在看到的房子,房中的一切東西、還有你那五千畝牧場必定會名正言順地歸我所有。而你呢,將一文不名了。」
他顯然已打好如意算盤。她想得沒錯,他想侵吞全部的財產。蓮娜沉穩地回望著他。「別大有把握。」
「噢!我很有把握。」他突兀地站起來,以傲慢的黑眸俯視她。「你的一切計謀將化為泡影。你甚至連郵票的本錢都賺不回來。」
蓮娜緩緩地站起來,挺直了肩膀,柔聲道:「噢,不,我可不許你染指我的部份。」
他欠身向前。「你能阻止我嗎?幾天之內你就得回倫敦。你不可能實際參與牧場的經營工作。」他轉過身說:「度個愉快的假。四處看看你暫時擁有的意外之財,注意看著這豐厚的遺產如何自你的指縫問溜走。」
「它並沒有從我的指縫間溜走。」
「噢,它會的。我向你保證。」
他回頭冷峻地看著她。「六個月後,這一切都將成為我的。」
蓮娜目送著他闊步踏出大門。他錯了,他永遠別想染指她的遺產。
我將擁有所有的一草一木。這是一項承諾,她默默地發誓。
該如何著手呢?她毫無概念。但她總會想出辦法來完成的。她絕對不會將她所繼承的遺產拱手讓給孟菲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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