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蓮娜將她的行李箱從巴士上擲到塵上滾滾的路邊,自己也跳下了巴士。她站在刺眼的陽光下,滿懷驚奇地眨了眨眼睛,環顧四周。
她問道:「你確定這裡是多塔多?」在阿根廷大草原的中心,這一片廣袤的農地中央,坐落著一棟造型獨特的單層大房舍,這與她當初預期的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但是,巴士司機已發動引擎,絕塵而去,蓮娜苦著臉心想:最好沒搞錯地方!聽說下一班巴士明天才會到。
這時她看到房舍的圍牆邊釘著一塊木牌,上有「多塔多」字樣。這就沒錯了,她總算找對了地方!
她提起行李箱,以手遮著照在眼睛上的陽光,朝著房舍的大門及車道前進。
她原已滿心疑惑,這時更是憂心忡忡。自從她應一封未署名的電報之召,於清晨抵達布宜諾斯艾利斯以來,就飽受驚嚇。現在,又有什麼驚嚇等著她呢?
這棟房舍的四周圍繞著寬闊的木造走廊,門前有座木梯,蓮娜托著行李拾級而上,這行李在褥暑下似乎沉重!她在走廊的陰影下歇息一會兒,把臉上汗濕的頭髮往上撥一下。
她面對著寬闊的大門,放下行李,挺起胸膛舉步向前,準備敲門。
「啊!你已經到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浪費時間。」
蓮娜聽到身後傳來低沉的男聲,冷酷並帶著明顯的敵意,她詫異地提起行李轉過身來。
她審視男人的面孔問道:「你是誰?」
這個男人露出一臉陰沉的微笑:「我就是發電報給你的人。」
蓮娜猜想他大約三十五、六歲,穿著一條褪色的舊牛仔褲及一件白色T恤,袖子高高地捲起,露出了強壯的臂膀及曬成深棕色的肩頭。他的姿勢看似悠哉悠哉又不懷好意。他站在木梯稍低處,但凝視著她的一雙黑色的眼睛幾乎與她的眼睛一樣高。他的眼神則是笑裡藏刀。
他以先前一樣粗魯的聲調說:「你那麼快就到,必定是從倫敦搭第一班飛機趕來的吧?真夠快速的!」
「這不是電報上要求的嗎?叫我盡快趕到這裡來。」蓮娜看著他,不甘示弱地回應。
兩天前,她在倫敦公寓中收到這封措辭專橫的電報後,旋即認定發電報的人是既粗魯又蠻橫的。而現在,站在她面前的人就是一個活生生的證明!
那一對黑如漆、利如刀的雙眸,以既冷酷又性感的眼光堅定地看著她。蓮娜覺得這個男人絕不是輕易妥協的半調子。不管做什麼事,他一定會全力以赴。
顯然他現在正在研究她,他的眼光游移在她的臉上,端詳著她淡褐色的眼眸,高高的顴骨,柔軟的雙唇,和及肩的金髮。
他的目光移向她嬌小的身軀,注視著她那身在旅途中弄皺的白長褲及粉紅色襯衫,並問道:「你一向都這麼快回應別人的召喚嗎?不管什麼時候有人彈指召喚,你就立刻跳起來回應麼?」
蓮娜沒有立刻回答。經過長途跋涉,體力已經透支了,而且人生地疏,有些無法適應。這個男人或許也察覺到這一點,覺得她是嬌弱可欺的目標。
但是,他錯了。她可不是好欺負的柔弱女子!她的疲倦轉為怒氣,毫不掩飾地以鄙視的目光打量著他的臉。
「而你總是這麼沒教養嗎?」她質問:「你通常都是這麼對待客人嗎?」
他尖酸刻薄地反擊:「你不是我的客人。」然後露出一個不自然的微笑:「如果你是我的客人,就不會在這裡了。」
這是什麼意思,蓮娜心中嘀咕著。她瞇起雙眼瞅著他,並以平淡的語調說:「聽著,我之所以會在這裡,是因為我收到你的電報,得知葛洛麗姨婆去世了。」她說著,心裡湧起了陣陣悲傷。她從來沒見過葛洛麗姨婆,但借書信往返,蓮娜已深深愛著她。姨婆去世的消息對她而言真是晴天霹靂。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電報上說要我立刻趕到多塔多。這就是我之所以在這兒的原因。」她瞅著淡褐色的雙眼:「我是為了葛洛麗姨婆才來的,我來瞭解為什麼這裡需要我。」
「需要你?」一雙黑眉往上挑,這傲慢的陌生人站直了身子走上走廊的階梯,剎那間高出許多。他俯視著蓮娜:「小姐,相信我,這裡絕對不需要你。千萬不要懷疑。」
他的雙眸如利劍般注視著她:「不過,正如我在電報中所說的,你必須在這兒做短暫的露面,情非得已,但我會盡快將此事處理好。」
他說完之後,自她身邊大模大樣地走過,靴跟敲在地板上卡嗒卡嗒作響。他推開門,回頭瞄她一眼:「保證很快。」他傲慢地闊步消失在黑暗的過堂裡。
蓮娜站在原地瞪著他的背影。無疑地,她應該隨他進入屋中,但他毫無風度的既未開口邀請她,也未幫她提行李。這個人令人嫌惡的程度,真是隨秒俱增。
算了,沒有他的幫助,她一樣可以應付。她才不會因他的粗魯而動怒。正如克裡夫常說的,她適應力很強。這個無禮的野蠻人還不至於使她心煩意亂!
她拎起皮箱,跨過門檻,進入空調溫度怡人的屋內。然後,她將皮箱放在一個古色古香的西班牙式餐具架旁,關上廳門,環顧四周。他到哪兒去,他將她單獨留在這兒像個傻瓜一樣!
她正想大喊:「你到底在哪裡?」這時,聽到右邊某個房門內有聲響。她稍顯不耐煩地走向那房間,但是,映入眼簾的景象,使她吃了一驚。
好漂亮的房間!延伸到走廊的落地窗使室內明亮無比。每一樣擺設,從寬大柔軟的沙發、亮麗的窗簾,到巨幅的金框油畫,處處都顯得富麗堂皇,令人心曠神怡。
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每移動一步就感到迷惑增加一分。
她看了一眼那個拿著一罐冰涼啤酒,穿過房間的高大身影。她站在門口,略帶一絲不耐地問道:「你不覺得我們現在應該自我介紹了嗎?想必這是我們起碼該做的吧?」
「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他自顧自地坐在沙發上,拉開啤酒罐的拉環,利落地丟人旁邊咖啡桌上的煙灰缸裡。「你是蓮娜。包蓮娜,來自倫敦,葛洛麗姨婆鍾愛的侄孫女。」
他的語氣充滿了挖苦味。特別是說到「鍾愛」二字,好像很令他噁心似的!但是,蓮娜決定目前暫時不動聲色。
她雙臂抱胸,滿臉不耐煩地看著他,並且簡潔地問:「那你又是誰?」
「我告訴過你,我就是發電報給你的人。」他飲了一口啤酒,也不看她,只向遠處牆邊的櫃子指了一下:「對了!如果你要飲料,冰箱在那邊。別拘束,一切自己動手。」
別拘束?真是可笑!
「你真好客。」她語帶嘲謔:「讓我受寵若驚。」
「不必了。好客絕非我的本意。我已經告訴過你,你不是我的客人。」
「沒錯,你的確說過。」蓮娜皺著眉頭對著燦。她到底做了什麼,要忍受這一切的敵意?「但是,你還是沒告訴我你是誰?」
他啜了一口啤酒。「我是本地的一個農夫。」
「那只說明你是做什麼的,井沒說你是誰。我想要知道你的名字以及你和這件事的關連。」
「你真想知道?」他雙眸犀利地看著她:「就一個陌生人而言,你想要知道的也未免大多了。」
他那犀利如劍的眼眸盯著她好一會兒,蓮娜幾乎要避開他的目光。但她懊惱地自付:那不就正中他下懷了嗎?想威脅我以取得上風!她不慌不忙地走進房間,面對著他。
「聽著,我今天很累了。我從倫敦搭了十六個小時的飛機,才在今天一大早到達布宜諾斯艾利斯。」她瞥了手錶一眼:「現在差不多四點了。我從布宜諾斯艾利斯坐巴士花了五個小時到特藍洛吉,然後又花了好幾個小時等巴士,再花了幾個小時才到達這裡。我又熱又累,好久沒吃東西了,我想,你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吧!」
「是嗎?」這個陌生人喝了一口啤酒,同時毫不同情地朝她笑笑。蓮娜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她所遭受這一連串的苦難,似乎令他相當滿意。
他凝視著手中的啤酒,看都不看她一眼他說:「我承認,你的確經歷了許多麻煩。」然後,他又以咒罵的語氣加上一句:「顯然地,你自認此次的任務是相當重要了。」
到底他所指為何?為什麼老是出言不遜?不論原因為何,現在該把話說明白了。
「我來這裡沒有任何任務。至少,就我所知是沒有。」蓮娜向前跨一步,現在她和他隔著咖啡桌面對面站著。她因忿忿不平而顯得粗聲厲氣:「我到這裡來是因為我收到這麼一封電報,上面寫著:葛洛麗姨婆於星期五逝世,你必須立刻到多塔多來。你說電報是你發的,所以你應該知道。」她提高了嗓音:「你為什麼發那封電報?你又是誰?」
他慢慢地搖著頭,等了一會才說:「表演得真好。幾乎要讓我信以為真了。」他自長長的黑睫毛下瞄了她一眼:「照我說嘛,你是人錯行了。你有這等表演天才應該在舞台上發展才對。做新聞記者可真是對不起你的天賦「你怎麼會知道我是記者?」蓮娜頗為震驚。這個人是誰?他怎麼會對她瞭如指掌?
但就在她要繼續追問時,他放下啤酒罐站了起來。「你既然這麼急於想知道我的身份,我就自我介紹一番吧。」
蓮娜還以為他站起來是要和她握手呢。不過,他顯然沒這麼有禮貌。他傲慢地走過她身旁,到牆邊的冰箱取出另一罐啤酒。
然後,他再度轉身走向先前所坐的沙發,坐下之後才再開口:「小姐,我是孟菲力。」
「你是菲力?」蓮娜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菲力。
他揚起一邊的黑眉:「你似乎是很驚訝。這個消息似乎令你挺驚愕的。」
驚愕?不錯。蓮娜皺著眉頭回望著他。「我承認你和我心目中的菲力完全不同。」
她心目中的菲力是一位彬彬有禮,受她愛戴的紳士。葛洛麗姨婆寫給她的信中,常提到鍾愛的侄孫孟菲力,使她有這種印象。難怪她要大感驚愕!
她忍著沒有說出內心的想法。他絕不會在乎她對他的看法的。
因此,她改口說道:「我只是對你不懂待客之道感到驚愕罷了。到底你還算是我的表哥呀。」
孟菲力默默地看著她半晌才開口:「是的,看來的確是如此。」不過,他對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顯然毫無興趣。
蓮娜對這樣的血緣關係也沒有多大的興趣。不過這層關係是無可否認的。她以平淡的聲調告訴他:「我媽媽是你爸爸的妹妹,不論你喜不喜歡,我們終究是表兄妹。」
孟菲力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後向後靠著沙發的軟墊,他仰起頭,濃密睫毛下的眼睛看著她:「你弄錯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是說你不是我的表哥?」
「我說的不是這個。」
真可惜,蓮娜想,不然就可大快人心了。
她定眸看著他:「那麼,我哪裡弄錯了?」
「我已經說過了。」那一雙黑眸閃爍著。「我沒有必要待你如上賓。所以,你一直指責我不懂待客之道是毫無意義的。」
「我並未指責你。我只不過是指出——」
「什麼,我的禮數不周?」
「可以這麼說。」
「我已經請你喝啤酒了。」菲力笑中帶刺,「你還要怎樣?」
蓮娜回他一個諷刺的微笑。「你不過是告訴我啤酒在哪裡。在我的字典裡,這不叫請我喝啤酒。」
「我應該怎麼做?拿一罐啤酒給你,然後替你倒在杯子裡?」
「如果你來我家做客,我就會這麼做的。」
「但是你並非我的客人。這也不是我的房子。」
「這是我們姨婆的房子。而且,你跟她比較熟,照理說你也應該比較清楚這棟房子,就算你稍微慇勤一些也不會死啊!」
蓮娜感到極為沮喪。她在做什麼呀?為了這麼愚蠢的事和這個什麼都不在乎的男人爭論?她繞了半個地球,只為了在這種無聊的對話上浪費時間?
她強自振作。她已經讓他折騰得夠久了!現在她要掌握情勢。
她雙臂抱胸朝他跨進一大步。「你為什麼打電報給我,要求我一定要到這裡來?我想你總有個合理的說詞吧葉
「噢,當然,我有很多的理由。」菲力不屑地望著她,好像在進行一項很精密的檢驗。
蓮娜被他瞪得坐立不安。他的雙眸似乎充滿挑逗味又有點不屑地在愛撫她,那犀利的雙眸似乎能穿透她的棉布襯衫及長褲,使她衣物之下的洞體一覽無遺。
然後,他再度露出一個微笑,直視她的雙眸。「我沒料到你會自己來,我原來以為你的未婚夫克裡夫會伴隨你一道來。」
提及克裡夫,使蓮娜感到一陣溫馨。親愛的克裡夫。他會如何處理眼前這個粗魯的野蠻人?
然而,她可不想讓菲力岔開話題。她提醒他:「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他是個稅務顧問什麼的,不是嗎?」他完全不理會她的問話。「他不能請假嗎?」
蓮娜深吸了一口氣。她很想揍他。這個粗魯無禮的人居然敢詰問她未婚夫的事?她摯愛的克裡夫,比菲力好上千百倍!
菲力仍繼續在觀察她。她覺得菲力已看穿她的心事,而且為了能激怒她而心滿意足。
她以很慎重的態度再提出:「請你回答我的問題好嗎?你為什麼要求我到多塔多來?」
邪惡如撤旦的黑眸緊盯著她。「對單身女孩來說這趟旅程大遠了。你一定非常精明。」
蓮娜緩緩地吸了一口氣以平息憤怒的情緒。她閃過他身邊走到冰箱前。此時此刻最好能來罐冰涼的啤酒。她取出一罐啤酒,並就近從旁邊的櫥架上拿了個玻璃杯,在倒酒時她問:「這兒有很多玻璃杯,你要嗎?」
「如果我要,我自己會拿。」
蓮娜自顧自地笑著,背對著他仰頭暢飲。
蓮娜自己也經常開罐就飲,這種事不至於困擾她。令她困擾的是這個男人。她只是想借提供酒杯以使他困窘。
一這兒發生了事情,而我顯然是被蒙在鼓裡。你不斷地譏諷我……你以為我心懷不軌……」她逼視菲力:「你不介意把事情解釋清楚吧?」
菲力微笑著,但那不是關心的微笑。「你可真是個好演員,你為什麼去當記者而不在舞台上發揮呢?」
蓮娜緊握著玻璃杯,啜了口啤酒以平息心中的怒氣。接著她避開那對憤怒的黑眸,平靜地走向他對面的搖椅。
「顯然我們得談很久。」她的語調也充滿了諷刺:「你不介意我坐下吧?」
「一點兒也不!而且就算我……」他停頓下來直視著她:「我也沒有權利反對。」
蓮娜坐下時忍不住露出一個譏諷的微笑。這話聽起來還真謙虛,不像他的作風。盂菲力是自認有權利率性而為的那種人!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幾乎漏聽了下面的話:「畢竟,這張搖椅是你的。」
有好一會兒都沉寂無聲。蓮娜蹙眉望著他:「為什麼你說這椅子是我的?」她突然有了個念頭:「你是說姨婆在遺囑中將搖椅留給我了?」
菲力點頭。「沒錯。」他露出了冷笑:「這可讓你高興了吧?」
「當然,這把椅子很漂亮!」蓮娜欣喜異常地轉過身子,以讚賞的眼光看著織錦緞面的搖椅。
為了她們之間的感情,葛洛麗姨婆還留了紀念品給她。她深深地受到感動。
「她把我現在坐的沙發也留給你了。還有那邊的一張椅子,和窗戶旁邊的椅子。」
他那尖酸刻薄的語調,打斷了蓮娜欣賞椅子的心情。她迷惑地抬頭望著他。
「事實上」,他繼續:「這房間內所有的椅子都留給你了。說得更精確點,整棟房子內的椅子都是你的了。」
蓮娜坐直了身子,他話中的玄機使她感到喉頭一緊。她覺得好像有顆炸彈即將在面前爆裂:「你說她把所有的椅子都留給我是什麼意思?」
「我親愛的小姐,我剛才說的還不夠明白嗎、葛洛麗姨婆對你最大方了。她不但把屋中所有的椅子都留給你,還把屋中所有的傢俱都留給你。當然,也包括地毯及所有的油畫……事實上,她把整棟屋子的東西全部留給你……」
蓮娜張口結舌,無法相信她所聽到的這一切。
「而且,唯恐你沒有地方安置這些東西,她還很體貼的把這棟房子也一併留給你了。」
「這棟房子?」他一定是在開玩笑!
但他的眼中可不帶一絲絲的幽默。「沒錯,小姐,這棟房子現在屬於你。還有阿根廷境內最肥沃的五千畝農地也是你的了。」
菲力情緒爆發似地站起來,目露凶光,緊握雙拳向她走去:「別看起來這麼驚訝的樣子!別再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就知道這一切都是你精心策劃的。小姐,你是個騙子兼小偷!」「我不懂你在說什麼!」蓮娜茫無頭緒:「我不是小偷!我沒計劃任何事!」她幾乎沒辦法思考。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她意會不過來。
菲力不顧她的抗議,怒氣沖沖地走向她:「但是,你策劃這件陰謀時忽略了一件事,在你拿到這費盡心機所得到的遺產之前,你還要通過我這一關呢!」他朝她咆哮著:「而且你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你選我做你的敵人是最不明智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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