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間一個特別俊美的人稱“玉狼”單耀宗,右邊那個雙眼炯亮,唇角下彎的是“袖中絕”金榆,左邊這位個子較矮的是“迫雲駛風”田沖,三個人都生得儀表堂堂,有如玉樹臨風,走在一起,相當地襯得巧妙,能予入一種和諧的感覺。
—於是,他們來在山腳下了。
秋離仰首朝著這座早先的禿山如今的寶山細細打量了一番,方元在旁邊又為他確實指點了好半晌,秋離完全將地形地貌記住了,他朝著四周再看了看,神采奕奕地道:“我們就開始行動吧。方者哥,你說在山上守住翠寶,正與對方互持著的人馬有五十余眾,由你另一位把弟“指日戟”徐恩率著你門下另兩個弟子及你的義子共同守著?”點點頭,方元道:“不錯。”秋離又道:“老焦那邊也有入守在左近?”壓著嗓門,方元低促地道:“是的。”秋離平靜地道:“守在那裡的人是老焦屬下的‘雙鷲’及‘斷尾佛’?沒有錯吧?”方元笑道:“少兄好記性。”擺擺手,秋離道:“現在不是你給我戴高帽子的時候了,我們馬上就開始行動,由朱兄與老哥你門下這三位十分英偉的弟子合同強占礦苗,假如對方阻攔,便與他們硬於,我想老焦那邊只有三名好手在此,你們這一面總計有五名能手,大約不會收拾不下來吧?”方元道:“沒有問題!”秋離又道:“設若萬一還成不了事,山上你的那位把弟徐思也可領著他的人立即援助,如此一來對方再怎麼硬也只有被趕將下去了。”搓搓手,方元擔心地道:“但是………趕他們下山容易,他們會馬上到城裡把所有他們那邊的硬把子請來對付我們,那時……”哧哧一笑,秋離道:“那時,方老哥,你以三萬七千兩黃金重聘而來的人就要發生作用了,他就要向這些可愛的黃金付出代價了。”干笑二聲,方元道:“少兄之意,就在山上干?”秋離道:“莫不成還要挑個好風水的地方?”打了個哈哈,方元忙道:“當然不用,呵!當然不用。”忽然,方元又似是想起了什麼,他道:“少兄,兄弟我的把弟朱賢,甚至徐恩,如同我的五名門徒,一名義子合力對付老焦駐守在山上的人馬,但嚴偉呢?他留著作什麼?”秋離一笑道:“問得好,嚴兄率著這百余名哥們,便隱藏在半山為奇兵,以備隨時策動應變,勝可攔截於敵,一網打盡;敗麼,也能以忽然殺出,擾敵陣腳,予我等反撲之機。方老哥,記著用兵要活,不可拘泥於一點,否則,就成了自規方圓之內的呆鳥了!”大嘴一咧,方元頷首道:“便是如此。朱老二——”後面的朱賢立即上來,低聲道:“大哥,開始麼?”方元簡潔迅速地把先前秋離所定的計劃進述了一遍,然後,催促著朱賢帶領他的三個弟子如飛去了,方元又交待了嚴偉一陣,嚴偉也匆匆率著後面的近百名手下急忙攀向半山隱蔽。
很快地,這裡,只剩下了秋離與方元兩個人了。
揉揉臉,秋離道:“咱們也上去吧,方老哥。”方元忐忑地道:“少兄,我們要不要趕到一旁掠陣?”秋離毫不客氣地道:“我想不一定有這個必要,方老哥,設若你的這批把弟與門徒連這點小事都承擔不下來,未免也就太窩囊了。”老臉微熱,方元窘迫地道:“兄弟只是不放心罷了,這點小事,他們是定准可以辦得妥當的,朱賢與兄弟的三名嫡傳“錠弟,再加上山上的徐恩與兩名徒兒及兄弟我那義子,共計有八人之多,又全是兄弟我這邊的硬把子,設若再對付不了他們那邊帶頭的三個角色,那……那也就真個不象話了……”抿抿唇,秋離道:“說的是,方老哥,現在,讓我們抱著悠閒的心情逛上山去,放輕松點,只當是散散步,練練筋骨罷了……”哈哈笑著,方元果真攜手與秋離向山上閒閒行去。但是,他表面上裝成悠哉悠哉的模樣,骨子裡卻蠻不是這麼回子事,心頭就象燃著一把熊熊火,連一雙眼也幾乎被焦急灼紅了。
大搖大擺地踱著方步,秋離邊道:“現在,他們該已到達山頭了。”方元苦笑道;“馬上就會沖進那礦穴之內了,老焦的手下便駐守在距離礦穴不足百步之處,他們必定會立即上前相阻。”點點頭,秋離飛起一腳踢拋了一塊石頭,淡淡地道:“當然如今可能已干將起來了。”喃喃地,方元道:“八對三……我們八個人,他們三個人……另外,我們尚有五十名小角色,他們也有五十名左右的小角色……”秋離安詳地道:“我們這邊穩占優勢了,那什麼‘雙鷲’什麼‘斷尾佛’不會應戰的,他們一看場面不對,就將馬上奔回城去報警。”頓了頓,他又道:“於是,老焦就會急毛竄火地領著他的徒子徒孫加上他邀請來的一千能人異士們匆匆趕來。”方元咽了口唾沫道:“那時,樂子就大了。”秋離領首道:“場面也就更熱鬧了。”吁了口氣,方元正待說什麼,目光微拾之下卻不由一怔,他用手朝右側方的遠處一指,急促地道:“少兄,快看!”秋離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這一看,恩,一抹古怪而奇妙的笑意卻不禁浮上了唇角,可不是麼,薄霧正在散向遠處的半山間,果有點點人影亡命般往山下飛奔,於這點點人影之後,山巖層石之中,右有一撥撥的青色身影在起落如風似地追趕著,一眼即可以看出,前面的是在逃,後面的是在攆。
哧哧一笑,他道:“果不出山人預料,老焦的那些人一看場面不對就會馬上回去討救兵了,他們不會呆在那裡戀戰的。”緊張地注視著那邊的情景,方元急迫地道,“少兄,我們可要上去截殺?”搖搖頭,秋離道:“截殺這些二三流貨色?不,他們無足輕重,便是殺光了這些人也沒有什麼大益處,反招來他們以眾凌寡,以強欺弱的口實。我們等著,等他們的首腦人物到齊了才一次解決,這樣,事情會簡單得多,明快得多!”有些不由自主地擔心,方元道:“少兄,你,呢,有把握吧?”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如果沒有把握,我獨自逃命總還不成問題。”曉得觸怒了這位名震天下的“鬼手”了,方元尷尬不安地懦弱著道:“對不住,少兄,兄弟我一時說溜了嘴,你大人大量,千祈恕過,便當兄弟我是在放屁,放狗臭屁。”微微一笑,秋離道:“俗語說得好,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方老哥,如若我只是空頂著一張嘴,任什麼本事全沒有,我也敢跑到這裡丟人現眼麼?當場出了彩是小事,把自己一條老命擺在刀尖上耍才真叫不上算。方老哥,或許你年紀大了,活得已有些不耐煩,但我不同,我還想多享受幾年哩。”漲紅著老臉,方老油構地道:“呢,秋少兄,說得有理……
有理。”沒有再答話,秋離大笑一聲,邁開步於,往山頂行去,方元噤若寒蟬,連大氣也不敢多喘一口,掘蹶著屁股悶著聲緊取在後面,汗水已自他的腦門上滲將出來了。
片刻之後,他們已來到山頂,這個“和尚山”真是名副其實的“和尚山”,山頂光禿禿的,連株雜樹也難得尋到,假如定要找些什麼來點綴,就只有生長在石空裡的幾叢野草了,整個山頂,全是嶙峋突凹的灰、褐兩色的山石布滿,看上去是那般單調,那般枯澀,又那般不順人眼,就宛似在人心裡打了幾個結一樣,有一種別別扭扭的感覺。
就在山頂靠左邊一點的地方,有一個顯然是用人工挖掘成的洞穴,這洞穴方圓約有尋丈,傾斜著向地底延伸。穴口,有一圈就著山上石塊堆砌起來的不規則石牆,這圈石牆當然是臨時圍起來的,以至特別地雜亂不雅,留著一個兩尺寬窄的進出口。由進出口,直望進去,可以看到伸向地下的黝黑穴洞,當時挖出的泥沙石塊都堆集在洞口兩側,高度幾乎和穴口外面草草砌成的石牆連平了,現在,穴口處滿地棄置著鐵鏟、鍬、鎬等挖掘工具,圍牆外則到處散拋著筐、磨砂輪子等輸運及鑒起翠塊的用器,……隔著礦穴左右各百步,皆搭著大大小小各式不同的帳篷十多座;令人一眼望去,就可以體會出都想截奪這座礦穴的兩邊人馬當時是如何壁壘分明,虎視眈眈,又是如何地對峙著互不相讓了。現在,左邊的帳篷內外早已空無一人,除了有幾柄遺棄在地下的兵刃還在閃閃泛著寒光,就只剩幾攤尚未干涸的殷紅血跡了。帳篷旁邊,有三處用石塊堆成的火灶,灶上還擺著鍋盆,底下,昭,仍有青煙煤……。由這些情形看來,便能想見方才朱賢與徐恩等人突然發動攻勢皮下焦堅那邊的朋友是如何驚慌狼狽,措手不及了,他們一定做夢也沒有想到在他們認為吃定了的敵人竟會驀地搶先發難。而且,一上來就是這般凶猛暴烈……
此刻,整個山頂上除了礦穴前面還有十來個青衣大漢之外,焦堅那邊的人馬是連鬼影也看不到一個了,這些青衣漢子們一見方元與秋離走了上來,立即個個喜形於色奔到這邊,為首一個面容冷沉,神色精練的年輕人一面匆忙行禮一邊道:
“義父,我們已把老焦那邊的嘍羅們趕下山去了。”這個年輕人,秋離也認得,他就是前些日子專程來求自已,能說善道、表情豐富的桑毅,號稱“青鴻劍”,是方元義於。
桑毅又轉朝秋離,形態更為恭謹地道:“有勞秋大俠了。”露齒一笑,秋離道,“桑毅,沒想到你手上功夫,也不差於嘴皮子上的造詣。咽,不錯,有兩把刷子。”面孔微熱,桑毅道:“魯班門前弄大斧,倒教秋大俠見笑了!”搖搖頭,秋離道:“豈敢,我對你是真的有點欣賞!”這時,方元插上話來道:“毅兒,方才你兩位師叔帶著八人強占礦穴與追殺老焦的人馬時,可有什麼失閩沒有?”桑毅有些興奮地道,“沒有,朱師叔帶著三位師兄上來便直朝老焦那邊的人沖殺過去,我們發覺之下連問也來不及多問亦跟著撲上,朱師叔一面與老焦手下的“斷尾佛”拼斗,一邊吆喝我們占領礦穴,徐師叔當即便諭令孩兒率領十名弟兄把住礦穴入口,孩兒以為這一下有得熱鬧了,非要干個天翻地覆不可,哪裡知道老焦那邊的一些狗熊漢子競連幾個回合也沒纏上就在一聲咆哨聲中全部落荒逃遁。義父,他們跑得可真叫快,象一群喪家之犬,簡直連追都追不上。你老看看,他們連正在灶上煮的稀飯也顧不得要了。”’哧哧一笑,秋離道:“保命要緊,到了這等節骨眼上,哪還顧得吃稀飯?老弟,他們十分明白稀飯頓頓可吃,日日可吃,老命,卻只有一條,今天捨了,明朝可就別想再弄一條回來啦!”自內心笑了出來,桑毅道:“秋大俠說得真風趣。”聳聳肩,秋離道:“實話罷了。”左右張望了一陣,方元急切地道:“秋少兄,只怕不用多久老焦的人馬就要傾巢而來了,我們現在是不是還得預做准備?”淡淡地,秋離道:“准備什麼?”方元愕然道:“准備對付他們啊……”豁然大笑,秋離揀了一塊平整的石頭坐了下來,他慢條斯理地道。“等一下姓焦的帶著人來,至多也不過就是展開一場搏殺而已,我們老命活著放在這裡等他們來也就是了,還有什麼好准備的?方老哥,你不要太過緊張,大不了二十年後又是好漢一條,看淡一點,也就是這麼回子事。”強顏一笑,方元嗓子發沙:“那麼,我們就干坐在這裡等他們來?”一仰頭,秋離半閉著眼道:“隨便,你要站著等也沒有人干涉。”從頭到現在,秋離一直都是這種吊兒郎當蠻不在乎的模樣,絲毫也不著急,緊張就更談不上了;一言一行不是談諧戲謔就是冷嘲暗諷,好象根本就不把這件事作一件什麼大不了的麻煩一樣,神態之中是如此松散,外表是這麼悠閒。他宛如不是在面對一場殺戮,而是,呢,而象是在等候著多年未曾晤面的老友們似的,恬談極了,輕快極了!
方元心中的感受和秋離卻是大大的不同,眼前即將到來的紛爭,不但關系一筆偌大財寶的得失,不但影響自己等人今昔的名聲,更等於是一場生死存亡的搏斗!贏了,固然自此一帆風順,萬事亨通,若是輸了,失財丟人事小,只怕連性命也揀不回去呢……但是,他心裡任是焦灼如煎,卻再也不敢催促秋離。關於這位煞星的種種傳聞,他是聽得太多太多了,他不願,也不敢惹起秋離的不快,甭說惹不起,就是惹得起,在此時此景,他也找不得這等麻煩啊……
苦著臉,皺著眉,方元把手背在背後,不安而煩躁地一個勁來回踱跺著,更不時轉頭伸頭往山下張望,形態之中,顯露出過度的焦惶與憂急,好似整個魂兒全飛上半天去了。
桑毅也開始有些忐忑不寧起來,他怔怔地站在一邊,目光瞧瞧他的義父,又看看山下;再望望秋離,老天……
秋離早就以手臂為枕,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他閉著眼睛,竟開始了假寐,看他那種悠然自得的模樣,乖乖,這象是准備迎接一場血戰麼?這簡直似枕在情人的柔嫩大腿上尋夢了……
十余名青衣大漢也全屏息如寂地默立於側,他們當然沒有說話的身分、,可是從他們的眉宇之間,亦可看出對秋離如此詳的形狀感到驚異與欽服,因為在這等風暴欲來之前的緊張關頭,還有人這般無動於衷,這種人只有兩類,其一,是白癡,其二,則是勇士了;他們相信他們當家的必不會請個白癡來此助拳,那麼,就定是位勇士無疑,而勇士,往往又都是受人敬佩的哪……
閉著眼,秋離微笑了,他道;“方老哥,別再走來走去了,你這一急,害得我也有些瞎緊張起來,急什麼呢?要來的總歸要來,還不如在來之前好好養養精神。”用衣袖拭了拭額頭上的汗漬,方元澀澀地道:“少兄,你請自便,不用理會兄弟我,也不知怎麼搞的,兄弟我者覺得惶惶不寧,心亂如麻……”半睜開眼,秋離道:“這樣吧,我們聊聊!”苦笑一聲,方元皺著眉道:“聊聊?在如今?”點點頭,秋離道:“當然,也好叫你把心胸放寬一點。”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方元道:“聊什麼呢?”慢吞吞地,秋離道:“譬如說棄置在礦穴內外的那些挖掘工具都是誰的?看情形象是才一動工就被阻止了一樣……”
方元回頭看了一看,道:“那些工具有我們的,也有老焦他們的,當時我們雙方全派了人來挖,大家一窩蜂,又搶又爭,亂子馬上就鬧起來,接著就是誰也不讓誰挖,准備在力量足可壓倒對方的時候來個硬吃……”
秋離點點頭,道:“當初的一陣亂挖,可挖出了多少寶貝?”吞了口唾液,方元低低地道:“只得了十斤翠塊,再經過一番琢磨,賣不上千兩銀子……”
“嘖”了一聲,秋離道:“真可惜,當然,你做得對,這種橫財就得狂吃,誰壓得住誰就該誰占有,我也——一向是這個主意——”“他的話剛講到這裡,旁邊的桑毅忽然振奮地大叫:
“師叔他們回來了!”方元立即轉頭望去,恩,可不是,山下,正有幢幢人影往上面奔來,全是穿著青色勁裝的漢子們!頓時樂開了嘴,方元叫道:“是他們!”秋離又閉上眼,懶洋洋地道:“本來就應該是他們,這有什麼值得高興的?”方元窒了一窒,沒有答上話來,秋離說得對,原本就應該是他們方才追敵的人馬返回來嘛,這又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呢?秋離躺在石上又開了口:
“方老哥,你似乎有一種孤寂感與依持心,是麼?其實根本用不著擔心,為了那筆巨金,我是一定會和你同在的。”期期艾艾地,方元道:“兄弟我,呃,只是,只是記掛著門下的人安危罷了……”人數上占了這麼大優勢,假如吃了虧的話,那他們根本也用不著回來了,干脆全一頭撞死去球!”又是一窒,方元臉紅脖子粗地道:“這……這……這個,秋少兄。……”揮揮手,秋離目光注視來人之意,道:“不要這個那個了,你四人俱皆面帶歡笑,顯然並沒有吃虧。”就在他們說話間,一群人已氣呼呼地奔了近來。為首的朱賢,朱賢旁邊是一個身材瘦長,面色黝黑而五官端正的中年人物,他們兩個身後,緊隨著方元的三個嫡傳弟子“玉狼”單耀宗,“袖中絕”金榆,“追雲駛風”田沖,三個人右側,還並行著另兩個氣度軒昂,舉止沉穩的青年,一看即知也是方元的親授徒弟,他們後面,便是那四十多名屬下了。
方元急急迎了上去,大聲道:“朱二弟情形如何……”大大喘了口氣,朱資喜形於色地道:“將他們一個不留地逐出此山三裡之外,一路上並斬殺了對方七人,我們這邊絲毫無損!”拍拍朱賢肩頭,方元贊道:“好,干得好!”那面色黝黑的中年人卻低沉地道:“大哥,這其中恐怕另有文章,從我們突然發難開始,一直到趕他們逃竄回去為止,對方可以說根本沒有正面抵抗,他們只在槍刃之下便立時退卻,毫不戀戰,據弟推斷,他們恐怕是回去搬救兵前來與我們決一勝負了!”方元頓首道:“正是如此,所以我們就在這裡等他們來,以逸待勞,迎頭痛擊!”略一猶豫,這中年人道:“但是,以我們目前的力量,大哥,這未免有點太過冒險了……”湊前兩步,方元壓著嗓門,充滿信心地道:“不用急,我們已請到了能人相助,這位朋友,說起來可是大大的有名,可以抵過千軍萬馬——”神色中仍然隱含憂戚,面色黝黑的朋友道:“我曉得,朱二哥已告訴過我,鬼手來了……但是,大哥,你可曾想到姓焦的那邊也請到不少高明人物?如此一來,消長互抵,只怕……我們還是沒有多大便宜占?”搖搖頭,方元不以為然地道:“你不要相人憂天,老三,鬼手秋離豈能等閒論之?他已拍過胸脯承擔下去,老焦就是再請到多少能人異士,也不會壓得下秋離去,放心,姓秋的道行之高,已經超凡入聖了……”這位身形瘦長,面孔黝黑的人物,正是方元的把弟之一“指日戟”徐恩。徐恩這個人素來老成持重,做事小心,因此在方元的這一批人裡算是智囊首腦、也就因為他任什麼事全謹慎得過了分,這一次重金聘請秋離之事方元才瞞著他,生怕他知道了又提出什麼反對意見來;而方元明白,情勢之險惡已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地步了,他如再廣征意見,反復斟酌,只怕事情就來不及了,是而他才在極度機密的情形下派出自己義子前往求助秋離,雖然秋離隔了許久才來,總也算及時趕上,在這段日子裡,焦堅那邊也同樣費盡了功夫找齊了幫手,秋離來得正對關口,天幸尚為時未晚,如果他再延遲三兩天,則局面之惡劣就要不堪設想了,望穿了眼才盼到秋離來,又耗了如許的財力精神,他當然不允許自己的人對秋離的能耐存有懷疑,更不允許他們對秋離沒有信心,因為這無論是在實際的問題上來說,抑或待人的禮貌上來說,都是相當不合適的……
徐恩雖然也久仰秋離盛名,但對方的聲勢實在太過浩大,尤其請來的幫手又個個了得,因而他的拜兄便是一再打氣,他也有些擔憂掛懷,生怕秋離應付木下來,徐恩知道,照眼前的情態來說,秋離等於是他們唯一的指望,如若秋離一個失算,則整出戲也就不要唱了,大家完蛋……敵人實在非是易與,便算秋離有著三頭六臂,在接刃之前來說也無法令他產生必勝信心……
歎了口氣,徐恩道:“大哥,但願如此了……”方元不悅地道:你放心,老三,我什麼時候走過眼?”苦笑一聲,徐恩道:“這不是走不走眼的問題,而是實際的硬碰硬問題;大哥,不管你對秋離有多依恃,也要到了時候才能知道他是不是有這麼大的本事。”方元雙眼一瞪,正要說話,秋離已笑吟吟地道:“雖然二位把聲音壓低,又隔著我好幾步遠,但可恨我這耳朵卻非要聽到不可,盡管我實在不喜歡聽。”估不到秋離距著十幾步遠競連他們這近似耳語般細微的談話聲也能聽到,方元與徐恩俱不由大驚失色,而不待他們有所表示,秋離已閒閒散散地道:“甭急,方老哥,徐三爺說得對,這的確是個實際問題,不是光靠嘴皮子糊的;有句買賣話,叫‘不怕不識貨,就怕貸比貨’,如今我自個在你們面前吹得震天價響也沒有個鳥用,大家都別爭,到了時候再論斤兩,現在窮擔心也是白饒,二位認為可對?”
驚得滿頭大汗,方元快步奔了過去,打躬作揖地道:“秋少兄,你可千萬不要生氣,我們這位三爺就有這麼思得失顧前後的老毛病,少兄,你別和他一般見識!”徐思也十分窘迫地道:“秋兄,我只是憂慮對方力量太大而已,絕對沒有對秋兄你一點蔑視之處,尚請秋兄諒解……”哧哧一笑,秋離道:“好說好說,我這半輩子還少碰到有人膽敢蔑視於我,不過,我說的也是真話,我並不怪你,你們也有權明白一件事;這件事就是要看看我秋離值不值三萬七千兩黃金的代價,當然,我會叫你們看到,就快了,在焦堅的人馬到來之時。”兩張臉孔同樣漲得又紅又粗,方元訥訥地道:“秋少兄……你萬萬不可將老三的話放在心裡,他是胡說八道……”一揮手,秋離道:“不用客氣,我豈是度量如此狹窄之人?”怒瞪了徐思一眼,方元擺出大阿哥的威風。
“你給我滾到一邊去,不要在這裡惹得秋少兄生氣!”徐思低下了頭,唯唯喏喏地退下,秋離不覺聳了聳肩,懶洋洋地道:“算了,小事一件,方老哥這樣一來,到反使我汗顏了呢。”重重抱拳,方元低聲下氣地道:“這混帳口沒遮攔,頂撞了少兄,少兄大人大量,就當他是放屁……”露齒一笑,秋離木然道:“原本,我也沒放在心上。”說著,秋離又躺了下去,再度把眼睛閉上,他的黑色頭巾半垂在臉頰的一邊,剛好遮住了他的嘴唇和下頜,但是,卻襯得他的鼻梁更為峻峭,而他的眼睛雖是閉著的,斜挑的眼角卻隱隱透泛著寒森的酷厲氣息,甚至他面容上可以看出來的每一條細榴,每一根血脈,也全都在趨向僵凜,一種帶著無比血腥味的僵凜!
空氣的實質雖是清新,但在此刻卻宛似蒙上一層無可言喻的沉悶與翳重,沒有人吭聲,沒有人移動,寂靜得連那參差的心跳聲也變得如此清晰了。
時間就是這麼迅速又緩慢地流淌過去,而日頭老早就升了起來,沒有人注意它是什麼時候爬得這般快,似乎當大伙兒發覺這秋天的陽光仍舊帶著火毒毒的炙人威力之時,它便已經升得老高了。
於是,就在這種沉悶的情景裡,默立一側的桑毅又突然緊張地低呼:“來了!”
聞聲之下,方元、朱賢、徐恩以及他們的弟子們人全部轉身往山下望去,在這瞬息之間,每個人的臉上都有掩隱不住的震動與忐忑之色。現在,他們已看到山腳下邊不遠處正有一片密密麻麻的騎影如飛奔近,人數之多,就仿佛一道海浪席卷而來!
於是,此刻,已經可以聽到陰陰地,悶雷似的撼地蹄聲!
吞了口唾沫,方元緊張得雙手握拳,嘴角抽搐,他焦切而期待地搶到秋離身邊,急惶地道:“秋少兄,他們來了,有四五百人之眾!”閉著眼,秋離侵吞吞地道:“不慌,等他們再近了一點。”搓著手,方元又轉過頭去注視山下的騎隊;於是,他發覺就這幾句話的工夫,人家又接近了一大段路,如今甚至已連那些人穿著的衣衫顏色也可以辨出來了;他們穿的大多數是黑色的緊衣褲,少數是別種色彩,他們的坐騎奔速異常快捷,看得出馬上的敵人們心裡懷有的憤怒及仇恨,而這些憤怒與仇恨可以從他們策馬鞭騎的狂奔來勢上體察盡致;方元明白,對方一定早就在咬牙切齒了,早就渴望一拼了,他們人人心中都象燃著一把熊熊火,而這火,卻需要以自己這邊的兒郎們以鮮血去澆熄;他們就象一批饑餓了多日的猛獸,只要一沖上來,就必定是既風狂又殘酷的噬肉吸血的……
方元的手下們個個木然默立,每一雙眼睛俱皆毫不稍瞬地凝注著已逐漸朝山頂接近的敵方騎隊,這些魁梧的漢子們面無表情,嘴已緊閉,但是,由他們額上的筋脈暴突中,由他們唇角不可抑止的跳動中,由他們胸口急劇的起伏裡,可以明顯看出這些江湖朋友們隱藏在內心的不安與焦惶,他們全明白生與死是怎麼回事,當然,他們更知道立即就要在那個字上做掙扎及搏斗了!
於是,敵人的騎隊奔行更近,已快到達山頭,現在,連他們馬匹的鐵蹄翻飛下所揚起的塵沙也能清楚瞧見!
再也沉不住氣了,方元回過來,啞著嗓子低叫:“他們已經來了,秋少兄……”半撐開眼皮,秋離淡淡地道:“是麼?”,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自腦門淌下,方元惶恐地道:“是的,我們應該先沖殺上去麼?”秋離斜著眼朝敵人奔來的狹窄山道上一瞄,不慌不忙地道:“叫你的人散開成半圓!”如奉聖旨般方元馬上大叫:“孩兒們聽著,趕快布成半圓之陣!”
隨著他的叱喝,五六十名青衣漢子立即朝兩邊奔去,中間的人又徐徐追下,眨眼間,一個半圓之陣已然布成。朱賢、徐思及方元的五名弟子、桑毅算為首者便在這半圓之前。
慢條斯理地笑了起來,秋離一腿乎伸,一腿半盤,望了望已在他身後的半圓陣勢,點點頭道:“恩,不錯,動作還算快。”用手背拭了把汗,方元低促地道:“下一步,秋少兄又該如何?”笑了笑,秋離道:“下一步就輪到我來上場了,從現在起,你們就跑個龍套,或是替我小掠一陣。”方元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在一片如雷似的嘈雜蹄聲中,數百乘鐵騎已排山倒海般沖了上來,由於山頂上全布滿了嶙峋石巖,並不適於馬匹的沖刺,而這些騎士們立即圈住了坐騎,被刺刺地分向四周散開,又都在馬匹未停步的瞬息間紛紛拋鐙落地!
沒有下馬的,只有八個人,秋離淡淡地打量過去,昭用不著指明,他一眼之下即能看出那八個人的身分。最前面那一位瘦小干枯,面色蒼黃,以一雙眼睛陰沉而冷厲地瞧向這邊的仁兄一定就是正主兒“黃虎”焦堅,焦堅旁邊那臉如古月,又白又雅的儒生打扮人物必為“十龍”無疑;“一龍”左側,並排兒的兩個大漢,全是相同的深眼勾鼻薄唇,濃眉,其貌如鷲,不錯,定是“雙鷲”了,這兩位老哥兒之旁,是一位又黑又胖的怪人,他不但禿頂麻面,塌鼻翻唇,其丑無比,在身上穿著的黑衣臂部更綴連著一塊圓鼓鼓的坐地補釘,這位形相外表俱極驚人的朋友,不用說,除了那“斷層佛”恐怕不會有第二個人如此榮幸了;在他旁邊,哈,竟是一位美艷絕倫,年約二十七八歲的花容少婦,這位美娘子可真是又嬌又媚,唯一美中不足的只是太冷了點兒,尤其是他那一雙勾魂奪魄的眼睛,射出的光芒簡直寒列得不帶絲毫趣味,就象是兩股冰流,能凍僵人們的心;而她的面龐肌肉又是這般沉板木訥,沒有一丁點表情,再加上她額心那一塊淡紅色的菱形痣印——這益發增加了缺陷美的菱形痣印,不必介紹,也會知道她就是那“三眼鳳凰”了。
隔著這八位有兩三步的距離,昭,馬上坐著另一位奇特’人物,他生著一張國字臉孔,濃眉大眼,高鼻海口,短發又粗又亂,刺蝟似地蓬立著,而下領卻是一大把令人不可異議的金色虯髯,真是金色的,映著日光,燦亮絢麗,就有如是用一大把金絲栽押上去一樣,這個人的形容威猛之極,他的身材又魁梧修偉,坐在馬上,便宛似半截小山,予人一種深沉獷悍,不可動搖的穩固感覺!當然,秋離知道,此人定是那位關外大豪“金胡子”古丹了!
古丹後面一點,是另外一個矮小、壯實異常的朋友,他臉色泛著古銅般的強健色,眉細目長,卻配著一只刀削斧斬般的尖挺鼻子,唇如刃似的薄而平,一柄垂銀色鋼煉的鋒利短斧便斜斜掛在他肌肉突虯的胸前;這等於是塊招牌,告訴人象說他就是“霸斧”常庵!
現在,秋離終於為自己將對方全都引見完了,他這才伸了個懶腰站將起來,臉上,堆著一片和熙又善意的微笑。
方元湊前一步,低沉而緊張地道:“少兄,最前面的那個就是焦堅老鬼,他旁邊的是——”揮揮手,秋離道:“我認得了,這些狗熊們全象在腦瓜子上刻著字—,告訴別人他們是誰,認出他們並不困難。”於是,在這極端僵窒而充滿血腥氣息的對峙中,“黃虎”
焦堅首先打破了沉寂:“很好,方元,你終於先行動手了!”看了秋離一眼,方元不甘示弱地道:“姓焦的,莫不成什麼事都要讓你占前?”陰側側地一笑,焦堅道:“好貪心、好狠毒的東西,你競用這等卑鄙無恥的方法來遂你心中的貪念,來殘害老夫和手下的兒郎!方元,你也太可惡了!”重重一哼,方元變色道:“你少來這一套假仁假義,焦堅,你骨子裡也不是什麼清高水,我不動手,你照樣會來這一套,你當你的一肚皮陰謀詭奸謀我看不出?哼哼,你想差了!”兩只小眼一瞪,焦堅煞氣畢露地叱道:“方元,你即將用你的愚蠢、貪婪、不自量力來得到報應,者夫以鮮血來洗淨你的妄想,以宰割來索取你雙手所為的罪孽!”暴吼一聲,方元怪叫道:“別看你請到了幫手,老子不含糊,看看這座山將屬於何人!”嘿嘿冷笑,焦堅道:“不錯,姓方的,你馬上就會看到這座山將屬於誰,老小子,你等著下輩子再來做夢吧!”怒叱一聲,側旁的金胡子古丹大吼道:“媽的巴子,老焦你還和這王八蛋羅嗦什麼?干脆一刀砍了拉倒!”焦堅陰沉地道:“馬上,古兄,馬上”暴吼如雷,方元立還顏色:“姓古的,你也不是他娘的什麼三頭六臂人物,犯不著在這裡稱能道狠,老子不吃你這一套!”“金胡子”古丹驀然翻身下馬,他手指方元,形狀凶惡之極地厲吼:“方元,你是吃了熊心豹膽了,對著你家古大爺雞毛喊叫?你當古大爺還把你放在眼裡麼?媽的巴子,古大爺搗你這老王八還不比搗頭豬順手得多,看古大爺生生活剝了你!”狂笑一聲,方元“刷”地脫去青色長衫,露出裡面穿著的同色緊身衣來,在他那兩條粗壯的手臂上,嘿,竟然齊肘肩分成兩截四段各嵌連著一塊藍汪汪的,窄窄的鋼骨,這正是他成名的武器,也是他揚萬的根由:“鐵臂!”長衫一脫,方元即邁前三步,怒吼道:“來,古丹,老子掂掂你是否真有分量!”一拂金黃,古丹又狂又傲地大步迎上,邊不屑地道:“老小子,你還差得遠!。”幾句狠話加上每人的一股怨氣,場面立即就急轉直下,變為緊張無比,好似繃得過分的緊張,只要再用一點勁,馬上就得折斷了,當然,早晚都會走到這一步的,只是這等關頭真個到來,卻又令人突然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尖銳不安感覺於是——
伸了個懶腰,秋離要死不活地站了起來,他先用頭巾的下截拭了拭唇上的汗漬,懶散地道:“大家先歇口氣不成麼?
怎麼一上來就吹胡子瞪眼嚇煞人?方老哥你且退下舒散舒散,容我來向我們古大爺求個情!”秋離直楞楞地冒了出來,而且一出來就先擺上這段令人驚訝而又哭笑不得的開場白,方元這邊固是心裡有數,焦堅那一面可就有些納悶了。但是,納悶盡管納悶,他們卻頓時更加提高了戒心。老實說,焦堅與他這批人也全是水裡去,火裡出的老江湖了,看人識人自然有他們的一套,況且,在這’等劍撥弩張的要命關頭下,竟然會有人插上來說俏皮話;如若這個人沒有兩下子,成麼?有道是“英雄自有英雄膽”,秋離一挺出了身,他表面上雖是這種嬉笑怒罵、吊兒郎當的神態,但焦堅和他的人馬們卻全未小看了秋離,不說別的,先看秋離此等蠻不在乎,旁若無人的德性,便是再馬虎的人,也會體驗得出他隱藏在骨子裡的倔傲與狂烈!
冷冷地打量著秋離,古丹暴辣地道:“你是誰?”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秋離道:“古大爺,你可是真有興趣知道?”雙目怒瞪,古丹吼道:“小輩,你道你生了張油嘴滑舌就能唬住大爺我麼?媽的巴子,你是瞎了眼了!”口裡“嘖”了兩聲,秋離”暖”了一聲道:“俗話說得好,古大爺,君子絕交,不出惡言;你我在此時此景地相見,固然不能算要交朋友,但是,便為仇人也不妨大家客氣三分哪,彼此留個好印象,說不准到了時候誰還能饒誰老命也未可定,你這麼臉紅脖子粗地滿口放屁,豈不太也透著混帳下流,並且,沒有教養了?”輕描淡寫之中,卻是又損又諷,又辱又罵,秋離表面上毫無火氣,講起話來卻句句有如毒箭,一支一支全射進了對方的心坎,叫聽著的人連肺都氣炸了!滿口鋼牙緊銼,古丹怨毒地道:“小輩,看樣子你也是方元老鬼請來的幫手了?很好,大爺我就稱稱你的骨頭是不是如你的狂言一樣硬朗!”秋離淡淡一笑,毫不氣怒地道:“你真想和我試?”厲吼半聲,古丹的一把金髯幾乎根根倒豎,他的形狀象煞一頭發怒的雄獅,有一股令人顫栗的威凜之氣,仿佛能將他的對頭連骨頭也吃了,一步步沉重地逼向秋離,他生硬地道:“小輩,可憐你爹娘白養你這麼大了!”故意退後兩步,秋離雙手亂搖,急切地道:“慢著慢著……”粗獷的面容上浮現著獰惡的笑意,古丹殘酷地笑道:“你哀求吧,小子,你哭叫吧,看看有誰能來救你,真要有種,把你剛才的刁鑽潑辣拿出來啊,哈哈哈……”秋離站住了,他目光含著一抹古怪的悲憫注視正向自己逼近的古丹,輕淡而低徐地,他道:“古丹,你就這麼傻?”狂笑一聲,古丹吼道:“不用再充能了,小子,你只是外強中於!”
但是,在這時焦堅卻已驚驚地發覺了秋離目瞳深處的意韻,那意韻是如此冷酷,如此狠毒,又如此嘲弄,就宛似一頭虎享用一只羔羊之前的神色,就好象一個劊子手在瞧著刃下的待刑囚犯,竟是那般地強霸,那般地不屑,於是剎那間,焦堅急忙大叫:“古兄請住手。”迷惑加上不悅,古丹轉首瞧向焦堅,他冷硬地道:“老焦,你還對這小子有什麼留戀?”焦堅拋鐙下馬,一個箭步搶到古丹身側,他先不回答古丹的話,目光定定地注視對面卓立的秋離沉緩地道:“朋友,高姓大名?”哧哧一笑,秋離道:“姓焦的,還是你眼皮子較寬!”寒著臉,焦堅又耐著性子道:“高姓大名?”重重一哼,古丹憤然道:“老焦,非得有這個必要麼?和此等下三流的雞鳴狗盜之徒哪能講求這些規矩?”眼角斜了古丹一下,秋離慢條斯理地道:“古丹,不用多久,你就會為你方才所說的話後悔了。”突然——
又是一陣驀起的高亢長笑傳來,一直坐在馬上不言不動的”霸斧”常庵竟也下了地,他筆直走向這邊,凌厲地道:
“朋友,你跪下領死吧,看你從頭到尾都在賣弄嘴皮於也委實令人憎厭了,老子沒有廢話和你說,只知道先摘你的狗頭!”秋離哈哈大笑起來,他安詳地道:“是這樣麼?”常庵突地斜出半步,雙臂半張,冷酷地道:“你先動手,朋友!”臉上表情的轉變竟是如此快法,秋離原先的笑容猛一下子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換之而起的是一片冷凜得不帶一點點人味的鐵青,他兩手一負,面孔微揚,一個字一個字地進自唇縫:“好了,戲也不必再繼續唱下去,從現在開始,半蛀香時分之內你們通通給我滾下山去,永遠放棄對這裡礦苗的覬覦,永遠不得再和方元與他的手下們作對,如此,你們個個至少還能保命!”頓了頓,他雙目中殺氣如刃,接著道:“否則,你們將無一幸存!”一片憤怒與激動的騷動嘩叫聲出自焦堅那邊每個人的口中,古丹也狂吼如雷。而常庵,他卻斜著眼睨視秋離,輕蔑而不屑地道:“你是吃錯了藥還是在做白日大夢?小子,我看你瘋了,下輩子,等你下輩子,再發此狂言吧,現在我要先零碎剮了你!”根本沒有理會常庵的諷言,秋離目注神色驚疑不定的焦堅,緊迫地道:“姓焦的,你願意麼?”緩緩地,艱辛地,也是憂慮地,焦堅道:“你——是——誰?”伸出舌尖在嘴唇上潤了一圈,秋離漠漠地道:“鬼手秋離!”四個出自秋離口中的字音雖然是輕冷的、平靜的、淡柔的,可是,聽在焦堅等人的耳朵裡卻仿佛驀而震擊的四個旱天驚雷,在這一剎那間,他們幾乎覺得天在變,地在動,連:
眼睛看出去的色彩也陡然幻為猩紅的了;鬼手秋離,這四個字,何啻閻王爺的追魂令,城隍大帝的生死牌?它象飄著黑紗厲魅冤鬼,象惡魔的無情詛咒,是如此冷怖陰酷,又如此難以抵御,老天啊,竟會是這個武林中的殺手到了?每個人的心腔都在不可抑止地狂跳著,每張面孔也在無法壓制地連連禿曲。冷汗,出自他們的毛孔中,連四肢百骸也是一下子變得軟弱無力了……焦堅近乎絕望地側身看了看身邊的古丹,而古丹方才的氣焰不曉得一下於全飛到哪裡去了,這時竟象傻子一樣癡癡地楞在那裡不動;常庵也是猛地被人敲了一棒般地定在當地,古銅色的面孔卻泛出灰白,堅閉著的唇角也在急劇地抽搐;這瞬息裡,他們都宛如突然看到真正的死亡象是已經逐漸罩將過來,秋離啊,那是秋離?,山頂上,是一片沉寂,一片令人自心底冒著寒氣的沉寂,但是,山頂上人們的感覺卻是迥異的,在相同的沉寂裡,方元及他的屬下們有一種共同的歡欣及安慰,而焦堅那邊的人們,除了驚悸,余下的就只是惶恐了……
好陣子……
焦堅艱澀地咽了口唾液,沉重地道:“秋離,你我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又何苦鏜這混水斷人財路?請你高抬貴手,放過這一馬去,隆情盛意,我焦堅必有補報……”秋離冷冷地道:“沒有商量余地!”喘了口氣,焦堅又低聲道:“秋離,大家都是道上闖的,你也得多少為我們留條退路,事情不能做得太絕,只要你開個價,我們總有個斟酌……”寒著臉,秋離寡絕的道:“不!”一側“霸斧”常用再也忍不住了,他咬著牙道:“姓秋的,便算你名滿天下威展四海,也不能這般橫不講理,你吃面,湯總得留一點給人喝,休要將人全看扁了。”看看常庵,秋離暴厲地道,“常庵,你以為你在我眼中是個角色?你以為你長得真象個人?呸,你識相點夾著尾巴趕快逃命,等到我火氣上來的時候,只怕你要跪著領死也沒有那等的好死法了!”在武林中講究的便是一個“氣節,通俗一點說,是“硬骨頭”,是“面子問題”,寧可捨命也不能折名;常庵在江湖道上亦是提起來頂呱呱的厲害人物,固然他震懾於秋離的名望與聲威不願和秋離結仇,但是這也需要在能給他下台的情形之下,如今秋離當著眾友人面前就給了他這一頓羞辱,便是泥人只怕忍受不了,何況是平素亦自視頗高的常庵?假如他咽下這口氣,休說會貽笑天下,自己將來根本就不用混下去了,這種恥辱,簡直比殺了他還更要來得難忍啊!
額上的青筋暴起,雙目赤紅如血,常庵因過分的激怒以至連嗓音都變得沙啞了,他狂厲地大叫:“秋離,你以為你們是什麼東西,你以為憑你這種跋扈就可以獨霸武林了麼?告訴你,你沒有什麼驚人之處,我常庵第一個就要拈拈你的分量!”
有一抹殘忍的微笑浮在秋窩盾角,他冷漠地道:“很好,我會成全你的;現在,還有哪一位有此雅興?有此豪氣?我秋離一概奉陪!”焦堅的鼻孔翕合著,他側首看了看古丹,呻吟地道:“秋離,你實在欺人大甚了!”唇角一撇,秋離凜烈地道:“我是一個好朋友,但卻也是一個最壞的敵人,而朋友與敵人之間,我已任由你們選擇過’了,可惜的是,你們拋捨了和我做朋友的機會,如今我們是、‘敵人了,而既成敵人,我便要你試試我這個敵人的滋味!”一擰頭,古丹憋著氣,咬牙切齒地道:“秋離,你不要自視過高,犯了眾怒!”狂笑著,秋離道:“多少年來,我姓秋的一向是慣犯眾怒的,但也沒有人能啃了我一根汗毛,我依然好生生地活過來,而且,活得極其愉快!”說到這裡,他微微側身,暴厲地道:“不要多說了,你們哪一個先上?或者一齊來?”“霸斧”常庵那張古銅色的面孔不可察覺地痙攣了一下,他們的腳步也稍稍移向左邊——正可以夠上出擊有利的角度!
幾乎沒有一丁點征兆,秋離淬然閃動,他的右掌候翻,虛空劈向半空,左掌卻鷹爪般猛烈折向眼前的焦堅,左右同時出手,同時攻擊,勢子快狠無匹,有如自虛無中撲來的魔豹!
驚吼半聲,焦堅拼命躍退,而秋離劈向空中的掌力,競驀然自叩一個方向折返過來,不可思議地從兩個根本毫無可能的位置撞向常庵與古丹,這兩股勁力來得是如此狠辣悍厲,尖銳凶猛,又來得如此神鬼難覺,以至常庵與古丹兩人雖然傾力躲閃了,卻仍舊被力道的邊緣掃帶了一下,各自踉蹌出好幾步去!
是的,這是秋離“苦空八掌”中的第五招“鬼指東”!
一瞇眼,秋離道:“恩,你們還真是不行!”“行”字在他舌尖上打轉,“霍”的寒光暴閃,一柄短斧宜飛他的腦門,而不分先後,。另一溜金燦燦的刀芒也怪蛇似的聚掠腳下!瘦削的身形象;支怒矢激飄半空,快得就宛如秋離原本就在半空中一樣,於是常庵的短斧與古丹的“金龍刀”便突然斬了個空!
斜刺裡,焦堅飛沖而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手中已握著一條“蛇尾鞭”在連串的急促的“啪啪”震響中,千流萬道地纏卷起來,勢子之快之急,簡直就象干百個使鞭高手同時展開了攻勢一樣!
於是——
就在不及人們眨眼的十分之一時間裡,在那陣密集的鞭影中,秋離身軀倏閃碎橫,就象滾桶般凌空翻出,焦堅的“蛇尾鞭”竟連個毛也沒有沾上!
厲叱一聲,“霸斧”常庵和“金胡子”古丹又分左右閃電般挾擊上來,兩件兵刃的光芒燦亮眩目,帶著刺耳的破空銳風猛攻秋離!
站在這邊的“鐵臂”方元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大叫道:
“好一群以眾凌寡的下三濫,兒郎們,我們上……”
驚鴻般又自斧刃刀稜間穿出,一個空心筋斗穩立於地,秋離表情閒散地冷冷叱道:“用不著,看我一個人擺平他們!”短斧有如瀑布散射進濺,幻成流光銀電伸縮飛舞,那麼悍厲地再次罩到,常庵還激昂地叫道:“無恥的狂妄!”秋離驀然全身撲向地面,貼著時面上有寸許的高度猝而掠進,鋒利的斧刃就在這一剎那間幾十次擦過了他的背脊,那幾十次飛斧的時間只是瞬息,而秋離撲掠的時間也只是瞬息,他是來得那麼快,那麼奇,那麼出人意料,以至當常寇發覺自己再次落空之時,秋離已差不多到了他前面三尺之處!
金髯飛揚,古丹沉重而巨大的“金龍刀”兜空暴斬出手,便是一十七刀,刀身上精工雕樓的龍形圖案映著日光反射出一片抖動炫燦的光芒,以至那條雕刻的龍圖越發栩栩若生,須爪如真了——
秋離的身子是貼著地面的,而古丹的刀勢又在此刻由上面斜著砍到,在任何人的意念中,他必然會拔高或者橫竄,當然,古丹與常庵也有著這樣的想法,但是,他們卻想錯了,每個人全想錯了——
一聲尖厲的嘯聲宛如鬼泣般出自秋離口中,就在這間不容發的危殆的情勢裡,他的雙臂競環身揮閃抖振,動作之快,簡直已看不清他每一個揮展的過程了,只一眨眼,一陣狂猛而盤旋的勁風淬然繞著他的身軀卷起,如同一片突起的聾卷風,這般呼嘯的勁氣來得是如此急速,如此奇異,又如此剛烈,以至古丹砍來的十七刀全在一下子裡被反震到了一旁,常庵正駭然躍避,一溜溜,一朵朵,一波波的掌影已有如惡魔嘲笑般驀地進飛四散,方才,秋離以連續“鬼濺血”、“鬼合十”和“鬼出棺”的招術造成了他護體的無形是氣,現在,他這三式已並成一招,向時推出了!
“吭”的一聲慘嚎,常庵結實的身子連翻帶滾地摔了出去,手上套著的短斧也滴溜溜地拋飛山下,一溜劃過空際的寒光討映著他一口接著一口的鮮血,那情景好淒厲!
廝斗的來臨是快捷而突兀的,而廝斗的結果亦然,這結果是如此令人感到不及承受,以致當奔救不及的“黃虎”
堅正驚得一窒之際,秋離已猛地大翻身撲向了古丹!
這時分,古丹的手膀還仍在發麻,他腦袋裡的念頭尚未及轉過彎子來,秋離已帶著一片雄渾暴烈的掌山壓到頭頂了!
怪叫一聲,古丹斜竄三尺,“金龍刀”反手倒旋,秋離卻一下子占到他的刀身上,身形隨著他的刀脊起浮擺動,仿佛秋離已陡然失去了重量,失去了形質,完全和空氣融為一體了!心膽俱裂的焦堅拼命沖了上來,一邊狂叫:“拋刀,古兄,拋刀!”古丹的臉孔全扭曲了,他那一把金閃閃的怪髯根根倒豎,雙目中光輝帶赤厲吼著,他的左掌血刃似地淬而劈去,右手的“金龍刀”也立即轉翻刀面,傾力向上倒劃!
“呼”的一聲,秋離身軀上起一尺,他閃電般略一斜旋,右手已立拍前面的空間,但是,就在他的掌勢拍向虛無的空氣時,一股強如鐵錘般的沉重的勁力已即時猛撞過來!
刀掌全然失算,古丹正待滾地抽身,一片窒人的勁風卻宛似一面黑網驟然陣下,“通”的悶響傳出,古丹好象被人在身後猛捶了一捶似地撲跌向前,他撲跌的勢子十分強烈,剛好又把沖上來的焦堅逼得狼狽閃開,而古丹的下半身還沒有完全貼實的時候,秋離已飛起十一腳又將他似個大繡球般踢得在空中連連滾動,紅漓漓的熱血狂噴自這位關外大豪的口中,秋離在他第十一次往下墜落的當兒,猝然地伸手扯住了他的金髯,奮力倏抖,於是,“嗤”的一下刺耳裂膚之聲響起,古丹偌大的身軀被重重模摔出三丈之外,秋離的手中,有一把連著皮肉,血糊糊的金胡子,正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絢麗而又令人作嘔的光彩來,那光彩是金燦而赤紅的,沾著肉,沾著血,似乎還在秋離的手上抖顫!
現在,山頂上每一個人全傻了,全傻了,全楞了!他們驚恐地看著秋離血淋淋的右手,震駭地注視著秋離臉孔上那一抹平淡的微笑,而秋離慢慢松開手指,任他手上的那把金胡子隨風飄起,又一根一根地落向四周!
目光似利刃一樣,望著因過度的恐怖而愣在前面的焦堅,秋離侵吞吞地道:“方才,宰掉古大胡子的那一招,叫“鬼指東”,老焦,你該知道,鬼,從來是不願說真話的,—當它說指東,不一定就會指西或指北了,恩?”
焦堅的面容越發黃得象塊老姜了,他的心中似燃著一團火,嘴裡又干又澀又苦,喉結在不停地上下顫動著,混身裡外宛如才從水裡撈出來,濕得透透的,連手上握著的那條軟鋼“蛇尾鞭”,也真和條死蛇般癱瘓在地下了……
冷冷地環掃了焦堅身後的那批手下一溫,秋離又吁了口氣道:“我早說過,我是個最壞的敵人,你們似是不大相信,或者你們現在信了,可是,我又要很抱歉地說,遲了,太遲了……”猛一哆嗦,焦堅“蹬蹬蹬”退後幾步,他驚懼地道:“你……秋離,你還想如何?”臉上如罩青霜,秋離狠毒地道:“如果你的一雙耳朵沒有聾,焦堅,你也該聽過凡是與我秋離動上手的人那下場如何!”焦堅顫栗地看了看早已僵臥在地下不動的兩具屍體常庵及古丹,他明白這兩個一霎前還是活蹦亂跳的人物在武林中的身分地位如何,他們至少不比自己來得卑微,而他們卻全在這難以置信的短時間裡變成了兩團死肉,換句話說,如若再拼斗下去,焦堅自己,與他的一干手下們也必不會幸運到哪裡去,必不會的!”
搓搓手,秋離冷冷地道:“接下來,我已厭煩用空手宰殺你們,我將使用我的銀牛角,這玩意兒辦起事來更加干脆利落,你們一定想見識見識?好的,我馬上就會如你們的願,你們將能看到,那是一件精致而巧雅的美麗物體,若非要說它有什麼缺點,或者只是多少帶了些煞氣罷了!”在這種時刻,這種情景之下,秋離猶似乎很清閒地以說家常的口吻來講述他殺人的方式與解釋他那利器的形態,此等離奇而又怪異的作風,只怕普天之下除了這位“鬼手”也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了J越是如此,卻越令焦堅那邊的人們心驚膽戰,魂飛魄散,不但焦堅那邊,甚至連方元這一面的哥們也駭瘋了心了……
緩緩地,秋離伸手入長衫之內,他低沉地道:“你們的眼睛要快,要尖,我的家伙,一出來,晤,就要見血,所以,你們要把握機會,萬萬不可錯過一睹這催命符的榮幸;假如你們其中一個慢了一點,我就要很遺憾地說,可能你這一生也無法再看清楚了!”秋離的語聲是冰冷而寒凜的,聽在人們耳中就象大雪天裡將一把一把凍透了的冰碴子往心裡掖,直涼到人的骨縫中了!他所說的每一個字,聲音俱是低沉的,並不尖利,可是,對他的敵人們來說,卻覺得懲般陰森,懲般幽邃,又懲般殘酷?宛如,他們已經看見了死亡的黑紗自空中飄落,看見了索魂使者的樞車自冥渺中無聲馳來,看見黝暗的墓穴在自動地緩緩開啟……象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抓在他們的心中,捏著他們咽喉,於靜寂裡,焦堅與他的手下們幾乎已感到快要窒息,快要癱瘓了……
這裡一種心理上的威脅,它的效果往往是出奇的可怕與嚴重,當然,秋離懂得這些,他太懂得了!不由自主地痙攣著,焦堅蒼啞而驚悸地叫:“且慢……秋離,且慢……”抿抿唇,笑了,秋離道:“不要沒種,焦堅,須要記住你們方才的跋扈,你們先前施之於我的暴力——以眾凌寡的暴力,還有,更不能忘你是一位有頭有臉的人物,既然你是了,就不可太窩……”
這時,十分突然的——
淡紫色的裙帶飄拂,一條婀娜窈窕的身影已掠至焦堅右側,於是,一股幽雅如萼的芳香漾起。恩,竟是那位“三眼鳳凰”來了。
不顧頭上的冷汗滴滴流淌,焦堅駭然道:“梅影,你你你過來作甚?”這位焦堅門下唯一的女弟子,也是他最為疼愛的徒兒“三眼鳳凰”舒梅影,校美的面龐緊繃著,眉兒斜豎,額心的淡紅色痣印更顯出了一片可愛的英紅,她睜著那雙美得嚇人的眸於死死盯著對面的秋離,生冷地道:“得放手時且放手,該留情處便留情!秋離,你只持著一個‘狠’字便如此趕盡殺絕,也不怕天打雷劈嗎?”
竟不回避地環視著這位美麗女郎,秋離淡淡地道:“妮子,不要來向我說教,我這麼做,也有很多個年頭了,老天爺從來沒有拔掉我一根頭發,顯然,他老人家一定認為我斬除似你們這些奸匪惡徒等人的做法是對的,是代他行道的,而且……”神色一寒,他接著道:“你是吃了狼心豹膽了?跑到這裡來賣弄招搖?你以為我對女人就下不了手麼?”三眼鳳凰舒梅影的形態絲毫不變,她漠然道:“秋離,你是一肚子污穢!”聳聳肩,秋離吊兒郎當地道:“隨你罵吧,再不罵兩句,就沒機會了!”面如霜布,舒梅影轉過身來,向她師父道:“師父,自小你老人家就教徒兒一個‘節’字,女人固須謹守節操;而男人,也同樣應該維護‘氣節’;師父,不論今天我們將會落得什麼下場,我們仍不能為了苟生而忍辱,師父!即使我們全死絕了,我們能保持住我們的自尊與威嚴也是值得的!”舒梅影的神態凜烈而沉痛,她的話,每一個音,每一個字,都好象有著萬鉤之力,一下一下重重地打在焦堅心坎上。
焦堅震撼了,激昂了,悲憤了!他顫巍巍地,注視著立在旁邊的這位美麗女徒,就好象在看著一尊倔傲祟偉的石像,就好象在讀著“不屈”與“壯烈”四個字……
猛一跺腳,焦堅狂吼道:“你說得對,梅影,我們寧可死絕了,也不能失掉骨氣!”
清澈的大眼睛裡浮起一層晶瑩的淚波,舒梅影淒愴地微笑道:“我知道你老人家是條好漢,師父我知道的!”這邊——
秋離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輕輕松松地道:“你們訣別完了?好,很好,我不得不表示對這位美嬌娘的敬佩與祟仰,難得她在這種生死關頭競還能以‘節操’兩字和各位相共勉,替各位打足了氣;提高了膽,不容易,的確不容易!”雙目中有一股異樣的仇恨光芒,舒梅影凝視著秋離,她冰冷地道:“秋離,天理循環,報應不災,你用什麼手段來荼毒別人,將來,別人,也會用同樣的方法來收拾你,不管今天我們的結果如何,不論在幽冥兩界的哪一方,我們要與冤死在你血腥雙手下的鬼魂齊聲哭號,令天地變色,雷電齊鳴,在你清醒中或睡夢裡來找你討命!”歎了口氣,秋離道:“假如你們真到了那裡,別忘記向那些先你們而去的朋友問好,然後,我會歡迎你們來找我索命,無論在我清醒或入夢時。”一甩頭,舒梅影斜開兩步,她淒清地問焦堅:“師父,我們還等什麼?”全身一震,焦堅的大臂緩緩舉起,重逾千斤地舉起。
於是,神態儒雅的“一龍”急飛秋離背後,“雙鷲”也同時搶到敵人的右側,而“斷尾佛”則迅速騰掠向左邊。
點點頭,秋離道:“你們架勢擺好了?”吸了口氣,焦堅沙著嗓子道:“你出手吧,秋離!”回過頭,秋離對著後面急得直搓手的方元一笑,方元抓著這個機會,迫促地叫:“秋兄,我們一齊上!”搖搖頭,秋離道:“一個也不准上來,否則老子火氣發了六親不認,敵友俱戮!”方元聽得一哆嗦,他訥訥地道:“但……但是姓焦的他們冷冷一笑,秋離輕蔑地道:“放心,他們只是一群飯桶!”倏然地一仰,老天,一把“鐵佛爪”已掠著他的下頷擦過!
這偷襲者,呢,是那位“斷尾佛”仁兄!
看了他一眼,秋離道:“老友記著,你是第一個中彩!””斷尾佛”榻齒怒掀,銼著牙道:“我冒飛就等著!”秋離哧哧笑了,說不出他這笑聲裡含有多少酷厲,多少狠毒,多少絕情,在這陣古怪的笑聲裡,他的雙眉突然豎起,眼睛暴瞪如刃,在那:一片似已成形的殺氣中,一陣尖銳亢得幾乎能撕裂人們耳膜的嘯叫聲已那麼入雲穿石地響“銀牛角——”,半彎月形的瑩燦光芒粹然暴揚,焦堅的蛇尾鞭與舒梅影盡快出手的“雙心劍”全只提到了一半,他好截擊不及之下只好拚命分開奔閃,而半彎月形的銀芒在一翻倏揚中又“叮當”磕開了後面“一龍”的“骷髏棒”,在“骷髏棒”的震仰裡,緊跟著已逼退了正待沖上來的“雙鷲”!
“斷尾佛”冒飛狂吼著揮舞他的“鐵佛爪”撲來,振臂間便是風急雨暴的十九爪,而秋離長笑著,銀牛角跳閃裁打快如鴻射,眨眼裡,又准又狠地全把冒飛的攻擊在一剎那間,連串揮出,“斷尾佛”冒飛左掌翻劈,雙腿齊揚,抖腕之下又是十二爪猛罩而去!
秋離身形晃掠如電,銀牛角就象一只魔鬼的眸子在閃眨,如此地先可摸捉,無可猜。冒飛的攻勢竟似全攻向了一縷煙霧,非但次次落空,又象老是慢了一步!
“一龍”、“雙鷲”、“三眼鳳凰”、焦堅等人在此刻都已經緩過氣來,他們又自由面急速合攏!
這時,“斷尾佛”冒飛的打擊勢子剛剛用完,他奮力抽身,准備換一口氣再繼續攻撲但是,就在他兵刃與拳腿落空之後,身形往側旋出的一剎那!
沒有任何一個人看清銀牛角是如何掠過冒飛胸膛的,快得就仿佛事實本來就是如此——在銀光淬閃翻揚中,冒飛剛剛轉出一半的身子猛然橫著彈出,“嗤”的一聲,血箭濺起了三尺高!
秋離格殺“斷尾佛”冒飛的原因十分簡單,那就是一個“快”字,譬如說冒飛只能在同一時間裡做三次攻擊,秋離卻可做十次,這樣一來,勝負強弱自然分見,方才,就在冒飛攻撲的勢子甫歇之際,秋離卻仍有能力再做反搏,於是,冒飛的老命當然就不屬於他的了……
悲厲地,“一龍”慘呼:“冒飛啊……”秋離絕不稍遲,”呼呼呼”在空中連連做著旋風似的快速筋斗,而在這連串的筋斗中,焦堅的“蛇尾鞭”,“雙鷲”的一對“尖稜棍”,“三眼鳳凰”的兩把“雙心劍”便都落了空!
突然,秋離淬而直射悲憤莫名的“一龍”,“一龍”的“骷髏棒”抖起猛用,秋離在銀牛角的凌厲反擋裡驟然沉下,“一龍”狂吼著出掌劈來,幾乎不分先後,秋離的“鬼在哭”
已一場驀閃!
於是,兩人的兵刃相格於外,兩人的掌勢同出,但是“一龍”卻和冒飛是一個毛病,慢了……
令人毛發悚然的一聲尖嗥,“一龍”丟掉手中的“骷髏棒”,撫著咽喉倒在地下狂翻亂滾,他的面容扭曲得很難認出原樣,鮮血,骨突突地從他撫著喉嚨的指縫中流出來,顯然,秋離的一掌已斬裂了他的頸項了!’焦堅等幾個人卻待救援已是不及,他們在一片呼號厲吼聲中倉皇沖來。而秋離,他卻雙腳猛撐地面,閃電一樣倒仰回去。“雙鷲”兩位仁兄急瘋了心,正待撲襲敵人,卻不料敵人自己送上門來,只是來得太快,太出他們意料了,似一團旋風!
“雙鷲”齊齊驚叫一聲,“刷”地分向左右散開,二人手中的“尖稜棍”劃起大圈子往下猛揮,可是,就在他們的武器尚未擊下之前,秋離的銀牛角已有足夠的時間插進他們兩人的小腹三次再拔出來了!
“啊……晴!”“雙鷲”的慘號聲令人毛發悚然地傳出,他們在踉蹌倒退中又同時摔坐於地,兩個人的小腹上,各有三個兒拳大的窟窿,在急湧的鮮血裡,粘粘蠕蠕的腸髒也一起往外淌,兩人一邊痛苦地嚎嗥著,一面瘋狂又笨拙地撫擋小腹上的傷口,但是,他們只有兩只手,傷洞卻有三個,撫了這個洞口那個照流;撫了那個洞口這個直淌!秋離連看也沒有多看一眼,當然,他根本就用不著看。每在他出手之下,傷人的部位,程度,甚至傷口的大小,他都早有預料,永不失誤,現在,他已象極細的一抹電閃掠向了焦堅!
“劈啪”的“蛇尾鞭”尖銳地連串抽卷著,而秋離的銀牛角翻飛更快,幾乎已快得無法用人們瞳仁去追躡了!“三眼鳳凰”的“雙心劍”也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身邊穿舞劈刺,閃閃發光,瞬息間,五個回合候忽過去,秋離的銀牛角連續揮彈七十九次狂攻焦堅,在焦堅的駭然退避裡,當前七十九次揮擊的光影尚未消逝,後七十九次攻擊,在同一時間一口氣中分成七十九個迥異的角度反襲“三眼鳳凰”!
於是,在風嘯光閃裡,在氣流旋蕩下,滿天的角影飛掠交織尖呼,橫射,“當!卡嚓!當!卡嚓!”的金鐵折斷聲與利器入肉的“噗嗤”聲便混成一片,難分難解了……
象長虹射日,秋離的身軀騰空標起,在空中一個盤旋,又冉冉飄落!他飄落在一塊突起的小石上,黑色的頭巾飛揚著,襯得他平靜冷漠的神態更加森嚴殘酷,他沒有一丁點喘息或疲累的模樣,沒有一丁點僥幸及惶疚的神色,他是那樣深沉,就宛如古井幽潭,那樣木然,就仿佛石墨鐵鑄。現在,他正用左手衣袖緩緩地拭去濺在頰上的一滴血跡,他的動作十分:
輕徐,就好象,他只是在擦拭一點無意間沾在臉孔上的露水一般……
而在另一邊——
焦堅全身成大字形橫擺在前面,五官擠成了一團,小小的眼睛又不甘、又恐懼、又駭怖地大張著,眼珠子突出了目眶,似一對毫無生氣的死魚眸子,那麼茫然迷憫地默默瞪視著天空,天空上有些什麼呢?不過是虛渺罷了,淒涼罷了……
隔著焦堅的屍體五步遠近,“三眼鳳凰”舒梅影半跪在地下。她的一對“雙心劍”全斷成一寸一寸的皮鐵散落於四周,折斷的劍片在向著她混身斑斑滴滴的殷紅鮮血直眨冷眼!這位美麗的女郎秀發披散,而發上也沾著血跡,她身上有七處傷痕,從側面看過去,可以清楚的見到那些創傷的皮肉翻卷,血漿淋淋,但是,她卻並沒有死去,她仍在喘息,仍在抖顫,仍在哭泣!
“和尚山”山頂的空氣全凝凍了,全僵窒了。象落在冰窯中,深埋入地底,每個人,不論是那一邊的,都自內心開始哆嗦,開始悚栗……
驀然旱雷般大吼一聲,秋離用染滿濃稠血跡的銀牛角遙指焦堅手下那些發楞的角色們:“當我‘殺’字出口。你們仍末逃走,你們就一輩子也不用逃了!現在,我開始喊!”“轟”的一聲嘩亂,焦堅手下那四五百人馬立即似遭雷打般蜂擁奔逃,作鳥獸散,沒有一個人敢稍作停留,沒有一個人敢略微觀望,他們有的騎馬,有的腳奔,喊叫著,驚呼著,悲號著,紛紛奪路潰退,兵敗如山倒啊,那情景,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了。
冷冷地看著方才還敵騎滿布,如今卻空蕩無人的亂石禿巖,良久,秋離才霍然轉過身子面對著呆若木雞般的方元:
“方者哥,值不值得三萬七千兩黃金?”猛一哆嗦,方元歪歪斜斜地搶前幾步,雙手抱拳一拱再拱,誠惶誠恐地道:“值,值,太值了……多虧少兄,全是多虧少兄!”一仰頭,秋離目光凜烈地轉到顫栗不安的徐恩臉上,他寒森地問:“徐恩。你認為呢?”整個心腔子往下一沉,徐恩慌忙肅手躬身:“秋兄神威蓋世,天下無雙,方才我們已是親眼目睹……先前兄弟所言,實是樞人憂天,愚蠢之極;秋兄大人大量,萬乞海涵,萬乞海涵!”徐徐地,秋離笑了,他道:“至少,徐兄,你能得到一個教訓,不明就裡的事,永遠不要妄加預測,喂?”冷汗瑟瑟,徐恩面青唇白,訥訥地道:“當然,秋兄,當然!”拍拍手,秋離將他的銀牛角藏入懷中,大步走下山巖,方元趕忙迎了上來,餡笑著道:“呃,少兄,辛苦了,可要歇會?”搖搖頭,秋離道:“事情並末全了,方老哥,你忘記對方的幫手還有幾個沒有到齊?他們原定是午時趕到的!”望了望天色,秋離又接著道:“而現在,是午時了!”
怔了怔,方元忙道:“是的,‘赤騎八龍’中的兩人以及‘生死一笑’章琛父女……但……但少兄也太辛苦了,這幾個人,就交由兄弟我率領兒郎們來對付吧!”冷冷一哼,秋離道:“你自認對付得了麼?”一室之下,方元汕汕地道:“呢,呃,兄弟我……也只有盡力而為了……”微拂頭巾,秋離道:“廢話!”正在方元窘迫無已之時,半山腰那邊,一個滿頭大汗的青衣角色已拼命跑了上去,隔著尚有老遠,他便上氣不接下氣地放開喉嚨嚷嚷:“當家的……啊……姓焦的那邊人馬……
忽然……然……往山下亂逃一通……嚴師叔問……可要追殺?”憋了一肚子鳥氣正沒處發洩,方元雙眼一瞪,沖著那近來的手下破口大罵:“我操你老娘,等你來問,人家早已跑光了,還追殺個鳥!這等事你們尚不能自行斟酌?還非要老子一丁一點地夾磨你們這批愣頭青!滾回去,叫嚴老四好好地待在那裡,用不著再費心了!”那名大漢沒頭沒腦地挨了一頓臭罵,又不敢多問,腳步未停,又大口喘著氣朝來的方向奔了回去。秋離哧哧笑了,他道:“你這名手下叫你罵得摸不著頭腦了呢!”陪著笑,方元道:“他們就是一群酒囊飯袋,一天不挨罵就全糊塗了!”有趣地搓搓手,秋離又在他原先那塊石頭上舒適地坐了下來,他抬頭看了方元一眼,道:“第一,收屍,第二把那女的給我拖過來!”方元一個勁地點頭,立即大喝道:“快把那些屍骸收了,—淨擺著好看麼?毅兒,你去把那賤人拉過來,秋大俠要拷審!”於是,方元的人馬迅速開始了行動,桑毅帶了兩個人過去,連拖帶拉的把負傷甚重的舒梅影給帶了過來。
厲叱一聲,方元吼道:“給秋大俠跪下!”
“三眼鳳凰”舒梅影如今是半躺半跪在地下,她混身上下血跡斑斑,皮開肉綻休說跪不下,就連動也難動一下了。當然,就算她能動,她也是必不肯向秋離下跪的。這時,她只管半躺半坐在那裡,任血流,淚淌,卻兩眼怒睜,紋絲不移,一副欲待從容就義的神態!
厚唇一掀,方元暴喝道;“好賤人,死到臨頭,還敢他媽裝好漢?來人哪,先給我打!”桑毅一步沖上,抖手就待往舒梅影血淚滿布的粉頰上猛擱,秋離撇撇唇角,淡然道:“罷了!”桑毅那敢違抗,他急忙收手,躬身退下。方元又大吼道:
“便宜你這浪貨,給秋大俠跪好!”擺擺手,秋離古怪地笑道:“算了,女人就是躺著的時候最好看,方老哥,你認為對不?”呆了一呆,方元啼笑皆非地附和著道:“正是……當然……正是……”秋離用手擦著他襟上的黃銅扣子,瞄著腳下的舒梅影,半響,他才慢條斯理地道:“轉眼之間,生死界上去了又回,大姑娘,味道如何?”狠狠地瞪著秋離,舒梅影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進自唇縫:“好——毒——的——心——啊……”秋離不慍不怒地點點頭和顏悅色地道:“不錯,否則怎稱‘鬼手’?”頓了頓,他又道:“可能你知道,或許你不曉得——我非常不願和女人動手,更不願殺害女人,因此,他們全死了,就只留下你!這並不表示你有什麼特殊之處,也不是說你的命比別人大,、當然,在我眼中,你亦不會受到另眼相待,僅是如此而已!我十分明白留著你是個禍害,但我只不願打破我的慣例與習慣……不過,你須記得一點,你如來尋我報仇,切記功夫要練好,應一擊而中,不然,你就沒有今天的運氣了,大姑娘,我饒人只饒一次,不會有第二次的。”雙目中閃射著百步蛇般怨毒的光芒,這光芒卻又含蘊著如許深沉的悲痛。舒梅影堅決地道:“我會回來找你的……秋離,那時誰是座上客,誰是階下囚,就可一見分曉,你,等著吧!”
“很好,我會期待重逢的!大姑娘,你是如此美麗,風姿又是這般綽約,不管你懷著何種企圖而來,與你這麼姣俏的娘子相晤,總也是一件愉快的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呢?”秋離道。
牙齒深深陷入下唇,在鮮血橫溢中又拔出,舒梅影充滿仇恨地道:“秋離!我要刻你的影子在心田,於腦海!我會日日祈禱報仇的日子來臨……你要遭到巨大而痛苦的報復……
我會來的,一定會的……”笑了笑,秋離道:“當然,我已說過,我等著了。”
一側,方元急切地道:“少兄,這賤婢放她不得,她是焦老鬼手下最狡滑刁鑽的角色,一放了她,可就麻煩了!”很久未曾開口的朱賢也踏上一步,低沉地道:“秋兄,縱虎易,伏虎難,這是一頭利牙利爪的雄虎……”有些倦乏地揮揮手,秋離道,”沒有關系,我就喜歡伏虎,尤其是,象她這樣利牙利爪的美麗雌虎,這才夠勁!”為難地搓著手,方元訥訥地道:“但是少兄………”冷冷地,秋離道:“找一匹馬,放她去!”不敢再多說什麼,方元匆匆吩咐了一邊的桑毅幾句,桑毅又著人牽過一匹馬兒來,租手粗腳地將舒梅影幾近癱瘓的身於扶上馬背,然後,秋離望著她苦澀淒愴的面龐一笑:“山高水長,後會有期了!”一巴掌拍在馬背上,馬兒長嘶一聲,馱著舒梅影潑刺刺地奔向山下,一直到跑沒影了,秋離才拭了拭方才拍過馬背的右手,懶洋洋地道:“女人,是最難對付的東西,但是,世上卻少不了她們,否則就會枯燥無味了,各位,對是不對!”又哪能說不對?方元與他周圍的手下們只剩一個勁點頭的份,而就在他們雞啄米似的點頭裡,半山那邊,又有一條青色人影急毛竄火地如飛奔來,這人奔得又快又慌,好象,昭,又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火吵吵地瞪著那奔來的漢子,方元又毛了:“媽的,看著他們這種沉不住氣的樣子我就煩了,好象天就要塌下來一樣,氣急敗壞……”抿唇微曬,秋離沒有作聲,心中卻在暗笑:“別說人家,你老兄的毛病也差不多遠……”這時,那名亦自半山腰奔來的漢子已然到了面前。他慌忙垂手躬身,喘咻咻地道:“當家的……方才……方才有兩個騎著紅馬的人朝下奔了過來……馬上人的面貌因為隔得太遠,是以沒看得真切……”心頭一跳,方元急吼道:“如今那兩人已到何處?”抹了把汗,這位仁兄怔呵呵地道:“又折回去了……”
“折回去了!”方元也跟著一愣,他又迷惘而疑惑地道:
“你沒有看錯吧?”一個勁地搖頭,這漢子道:“沒有,那兩個騎著紅馬的人物看上去十分威武,他們急切切地往這邊趕,卻剛好碰上了自山下潰逃下去的焦老鬼那般手下,這兩人在老遠停下了馬,似是在詢問那些逃命的哥仍什麼話,問完了,我們遠遠看見他兩個又湊在一起好象商量了一陣‘然後就又掉轉馬頭朝路跑了……”喘了口氣,他又接著道:“看那兩人的模樣,八成是來幫著焦老鬼和我們作對的,但卻摘不清楚他們為何又半途折返,嚴師叔懷疑是‘赤騎八龍’中的角色,是而要弟子先來稟報當家……”有些迷糊地轉望著秋離,方元納悶地道:“怪了,這是怎麼回子事?”,淡淡一笑,秋離道:“我想,一定是‘赤騎八龍’中來做;
焦堅幫手的兩個人,但是他們卻來晚了一步,他們沒有想到我們會發動得如此之快!”仍是摸不著頭腦,方元道:“但是,他們既然來了,為何不沖上山來與我們一見真章,拼個死活?怎的就這麼轉了回去!”豁然大笑,秋離道:“這道理很簡單,因為‘赤騎八龍’吃過我的苦頭,知道只憑他們兩個人定然對付不了我,他們還不想死,都想多活幾年,所以他們一聽到老焦那些敗兵的陳訴就曉得大勢已去,立即拿碼子走路了。秋離在此,‘赤騎八龍’任是威名赫赫,哼,只伯也不敢輕試!”
一邊,朱賢奉承地道:“這是自然,他‘赤騎八龍’再叫凶橫,也照樣曾在秋兄手下栽過筋斗,吃過大虧……”悠悠地,閒閒地,秋離傲倔地道:“聽過‘一朝遭蛇咬,十載怕井繩’這話麼?‘赤騎八龍’只怕忘不了那次蛇咬的回憶……”朱賢笑道:“秋兄定然給他們狠厲地打擊過了……”眉梢於一挑,秋離道:“也不算什麼!”頓了頓,他目注朱賢,緩緩地道:“只是將‘赤騎八龍’八個滅成了四個而已。”一語出口,方元、朱賢,與周道任何一個聽見他這句話人全都驚傻了,他們恐怕而畏怯地看著秋離,在他們的眼秋離竟是如此高大,如此深浩,如此陰森,似一位活生生的魔神,一個索命的鬼使,他站在那裡,四周的人們全渺小了,畏縮了,微不足道了……
談淡地聳聳肩,秋離道:“所以說,你們全要搞清楚,姓秋的收下你們這點金子實在夠委曲,普天之下,願意和我秋離為敵作對的人並不很多,喂?”
一迭聲地,方元急巴巴道:“不錯,這個兄弟們全知道,!全知道……”
伸了個懶腰,秋離道:“赤騎八龍的那兩位仁兄已經走了,現在就只剩下‘生死一笑’章琛父女,我也久聞他們父女的古怪歹毒,世上少見,我們再等一陣。晤,我十分想看看他們父女那種笑法,不知道又是怎麼將生死牽連上去了……”謹謹慎慎地,方元道:“兄弟我看,章琛父女雖然也都是有頭有臉名聲極響的人物,但他們未必真敢和少兄正面一較長短,連‘赤騎八龍’這麼厲害的人物都拿碼子向後轉了,他們也不見得就比人家更有種!”笑了笑,秋離道:“你真的這樣以為麼?方老哥……”方元陪笑道:“事實上是如此,少兄。”用手搓揉著面頰,秋離低沉地道:“據你探得的消息,他們是午時前後趕到‘金化’老焦這裡?”
點點頭,方元道,“是的!”秋離想了想道:“方老哥,你看他們父女會不會和赤騎八龍的那兩位朋友一道前來?”方元未加思索地道:“不會,章琛父女與赤騎八龍並不相識,而老焦當初邀請他們之時,也是派人分頭到兩個地方請的。‘赤騎八龍’個個生性怪異,舉止驕傲。而章琛父女是出了名的冷僻邪惡,他們必不會相偕前來……”哦了一聲,秋離道:“這些消息來源可靠?”方元得意地道:“毫無問題,焦老鬼那邊潛伏著兄弟我邊的人!”張開眼看了看日頭,秋離喃喃地道,“既是如此,這一對寶貝也該來了,正午都稍過啦……”裂嘴笑著,朱賢插口道:“依我看他們不敢前來的成分居多……”斜過頭,秋離間:“什麼原因?為了他們知道姓秋的在此?”淡淡的眉宇間含蘊著二絲油滑世故的笑意,朱賢緩緩地道:“這是第一原因,還有,請他們父女前來的是焦老頭,句話說,焦老鬼是正主兒,章琛父女久走黑道,靠著這一門發橫財,他們自來是一伸手投腳都得要錢的,如今老焦一死——哦,他們必會聽到老焦死訊——他們就算來了又去找拿報酬?況且,這裡還擺著你這麼一位活閻王早在磨掌恭候了,他們父女一個銅板也拿不到,又叫他們前來拼命,秋兄你想想看,成麼?眾以說,他們約模是不會來啦……”“嘖”了一聲,秋離道:“言之有理,可是,說不定老焦已付了定錢,或者,已經全部預付了呢?”哈哈一笑,朱賢道:“那就更好辦了,焦老鬼這一挺屍,琛父女定然知道,再也不會有人去向他們討債啦,來與不來,根本就沒有干系了……”皺皺眉,秋離道:“那個‘信’字,他們也不守麼?”低喟著,朱賢道:“秋兄,‘信’這個字,在今天的江湖上,已經淪沒得太久了,有幾人肯去堅守不渝?”一拍胸甫,秋離傲然道:“至少我!”者臉一熱,朱賢阿談地道:“秋兄豪氣干雲,重義承諾,這乃是天下人共知之事,俠士風范,英雄肝膽,哪一個提起來不欽仰敬慕?只要秋兄的名字一拋出去,天不變色,地也搖動,任誰都得伸出大姆指,誇一聲‘行’!”哧哧一笑,秋離道:“朱兄,我喜歡這些話,但是,我又不得不給你兩句贈鉻:巧言令色,老奸巨猾!”朱賢不禁窘迫萬分,臉紅脖子粗,他直搓著手,訥訥地道:“呃……說笑了,秋兄說笑了……”方元趕忙打著圓場道:“你看你這沉不住氣的熊樣子,朱老二,秋少兄也不過只是和你玩笑兩句,還用得著這樣害臊法?”拱拱手,秋離笑道:“得罪了,朱兄!”一肚子惱火,卻又哪敢發作,朱賢尷尬異常地道:“哪裡話,呃,哪裡話……”於是,秋離環視了四周散散落落的一些青衣大漢們半晌,換了個話題道:“我們再等章琛父女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後他們若是尚未到來,便表示不來了;我辛苦了這一趟,責任即此告一段落。”
他凝視著方元,問道:“同意麼?方老哥?”
方元連連頓首道:“同意,完全同意!”不再多說,秋離一翻身躺了下去,兩條腿互架著,輕松地悠來悠去,同時他閉上眼,安安心心地養起精神來。
旁邊,方元與朱賢、徐恩,以及他的弟子們也全各自找著地方坐下歇息。空中的陽光仍然烤得人唇干舌燥,頭皮發炸,雖說已到了秋末冬韌的天氣,但在這光禿禿的石山頂上毫無遮蔽的直楞楞挨曬,也有些吃不住勁哪……”時間,就這麼一點一點地流過去了,在大家的等待裡,焦灼裡,期盼裡,一點一點地流過去了……
空中的日頭,幾乎在人們不時的注視下催促得它加快了速度偏斜向西,現在,一個時辰已經過去。
秋離一躍而起,拍拍手道:“方老哥,看這情形章琛父女是不會再來了,我與你之間的交易也到此結束,我很抱歉地說;我就得上路了。”方元似乎有些依依不捨地道;“少兄,交易完了友誼卻永遠完不了哪,你何必這麼急匆匆地趕著離開?至少也在‘金化’城裡盤桓兩天,痛飲幾次,讓兄弟我好陪著你舒散舒散。
如今,呵呵,兄弟我在‘金化’城裡算是一塊天啦……”搖搖頭,秋離道:“盛情心領,我另外還有些瑣碎事急著辦,實在抽不出空來叨擾,日後有暇定當專程拜謁!”臉上布滿了遺憾之色,方元誠摯地道:“但,至少也得吃杯水酒再走,少兄,日頭已朝西偏了,到現在連中飯也未進,茶水還沒沾,你就這麼一走,叫兄弟我怎麼安得下心?”朱賢也笑著道:“秋兄,這等於是慶功宴啊,你是首功,怎能拒而不受呢?這豈非太令大伙失望了?”笑了笑,秋離道:“我真的有事,決非故意推諉,這一點尚請各位明察,並請恕過不識抬舉之罪!”方元忙道:“言重了,言重了,少兄,你非要馬上離開?”秋離肯定地道:“不錯。”湊近了一點,方元壓著嗓門道:“金子全部為你裝妥了,卻是按照少兄你吩咐辦的,四匹健馬的大篷車,你的愛騎栓在車後,篷車簾密封,停在離這裡三裡多的一條隱僻窄道上,而且,兄弟我更加了三十名兒郎埋伏四周保護……”點點頭,秋離道:“數目是?”委屈地歎了口氣,方元道:“老天爺,對別人兄弟我或者打個折扣,短個斤兩什麼的,對少兄你;我連一點粉末子也不敢多沾,成色足,數目夠,包管分厘不差!”“昭”了一聲,秋離道:“好,謝了!”哈哈一笑,方元道:“說謝的應該是兄弟我呢。”秋離雙手抱拳,作了個羅圈揖,大聲道:“各位兄台,姓秋的就此告辭啦,有句俗詞兒,姓秋的在這裡再套一套,山高水長,後會有期!”徐恩,朱賢及他們的一干弟子們齊齊躬身拱手,紛道珍重,方元回過身來交待道:“我暫送秋少兄一程,這裡的事由各位弟台處置了!”朱賢趕忙答應,於是,秋離和方元雙雙騰身而起,捷如飛鳥般迅速往下急掠而去。
兩個人比肩並行,奔勢是一樣的快慢,當然,秋離犯不著在方元面前賣弄,他盡量抑著速度和方元保持均衡。
在起落騰躍裡,方元放開聲音道:“秋少兄……”秋離側首:道“有何見教?”猶豫了一下,方元訥訥地道:“離開此地之後……呢,少兄,假如你碰上了‘赤騎八龍’他們,你,呢,會不會對付他們?”一下子就明白了方元的心意,呢,他還擔心這些人來尋他晦氣,秋離淡淡地一笑,道:“如若我與‘赤騎八龍’他們狹路相逢,我想,便是我不尋他們,他們也會來找我算帳的。”“哦”了一聲,方元又小心翼翼地道:“碰上了章琛父女呢?”看了身邊的方元一眼,秋離道:“他們不找我,我便不找他們!”頓了頓,秋離又道:“我與章琛父女只在一個地方遇上了才是對頭,方老哥,那地方就是和尚山山頂,除開該處,昭,我們即成陌路!”似乎鼓起了勇氣,方元提心吊膽地道:“老實說,少兄,兄弟我擔憂他們這些人會卷土重來,少兄,兄弟我不敢奢求你再專程去找他們,兄弟我只想……”打斷了他的話,秋離奇怪地笑道:“專程去找他們也無所謂,只要你老哥出得起價錢!”窘迫地干笑兩聲,方元囁嚅著道:“說真話,少兄,那三萬七干兩黃金,已是兄弟我目前的全部家當,兄弟我可謂搜羅殆盡,無分巨細,全換成了金子放在裡面了,昨晚上兄弟我連著十幾個手下奔波了一夜才好不容易湊齊此數,‘甚至連兄弟我渾家的手鐲子;戒指、金管子,兄弟我自己的金鎮紙、金煙嘴也全放進去啦……在那山上礦穴裡的翠塊挖出脫售之前,兄弟我,呢,可說已經家無恆產精光鳥盡……”不置可否地一笑,秋離道:“看情形,在山上的翠塊挖出賣售之前的這段日子,你老哥得拮據兩天了,是麼?”方元心頭沒來由地一跳,他忙道:“呢,小數目的銀錢自然還有,自然還有,拮據談不上,只是用度要削減很多而已……”說到這裡,他偷偷窺探了一下秋離臉色,謹慎地道:“少兄,兄弟我想,設若你遇上了他們,是否可以……”秋離靜靜地道:“斬草除根?”
沉默了一下,秋離搖頭道:“不可以!除非他們主動找我!”方元的嘴巴抿了一抿,他低啞地道:’“但是,少兄,兄弟我實在擔心這些人會再尋到頭上來,那時你又不在,事情可就麻煩了……”冷冷地,秋離放慢了腳步道:“方老哥,我做事不喜歡拖泥帶水,快刀斬亂麻,一下子就是一下子,老是這麼拉拉扯扯,纏粘不清,我這一輩子光替你賣命跑腿只怕還不夠!”方元暗裡一機靈,噤若寒蟬,不敢再說什麼,他們沉默著直往前飛掠著,沒有多久,‘已到達了目的——一條荒蕪小道旁邊的雜樹林外。
兩人才現出身跡,一聲斷喝已猛然響起,小道兩邊的窪地及疏林中霎時湧出來數十名青衣大漢,將他們團團圍住!
方元一瞪眼,叱道:“退下去!”這些青衣好漢們看清楚是他們當家的親至,立即躬身紛紛退下,其中一名眉目清秀的年輕人已快步迎上,恭謹地道:
“當家的來了?”
重重一哼,方元道:“車子沒出紕漏吧?”年輕人快道:“沒有,紋絲未動!”方元一指秋離,換了副笑臉:“見過秋大俠!”年輕人收回手中兵刃,躬身抱拳,道:“弟子陳進益拜見秋大俠。”一擺手,秋離和善地道:“免了!”方元低聲道:“進益,去把篷車馳出來!”陳進益答應一聲,匆匆返身奔入林中,片刻後,呢,已親自駕著一輛四匹健馬拉著的大房篷車行了出來,篷車四周,還緊跟著八名青衣大漢刀出鞘,弓上弦,如臨大敵般嚴密戒備著車,後系著秋離愛馬黃騾子的韁繩,“黃驃子”一看見主人不由自主地歡聲高嘶起來……
先向自己的寶貝坐騎看了一眼,然後,秋離注視著車輪壓過地面的轍痕,他仔細地看了一會,滿意地點頭道:“很好!”篷車停在小道上,他們走到車尾,方元“嘩”地一聲將後面的黑油布車簾掀開,恩,裡面是一箱箱堆得結結實實的紅枯木箱子,一直堆到了車篷頂,方元一躍上車,雙手連掀,擺在車後的一排木箱箱蓋全被打了開來,者天,在一片黃燦燦的金光閃泛下,箱子裡面全是整齊排列著的金磚,金塊,金元寶,金條子,每一箱都裝得滿滿的。方元目注秋離,秋離微微點頭,於是,他合攏箱蓋,又伸手在每一只箱子外面連連敲擊,秋離聆聽著方元手指敲在木箱上的回音,等方元全敲完了,他才潤潤嘴唇道:“不錯,方老哥。”
方元跳下車來,又親手將油布車簾掩扣好,低聲道:“少兄放心,包管全足成色。”凝視著方元,秋離道:“我方才說,除非‘赤騎八龍’與:
章琛父女先找到我頭上,否則我不去尋他們麻煩,是麼?”;方元驚喜地道;“你改變主意了?少兄。”搖搖頭,秋離道:“不,原則上我仍是如此,但你准會金子的這件事做得干淨利落,我不妨也再修改一下,方才你所說的這些人若來尋仇啟釁,找你麻煩,你可以派入通知我,我就免費再為你效勞一次。”方元喜出望外地道:“此言當真?”
“嗤”了一聲,秋離道,“我吃多了,耍著你玩麼?”’連連三拱,方元笑呵呵地道:“謝謝少兄,謝謝少兄!”歎了口氣,秋離道:“其實你根本不用緊張,‘赤騎八龍’與章琛父女和你本無宿怨,梁子全由老焦結成,如今老焦完蛋大吉了,他們又怎會多管閒事惹此麻煩上身,再說,‘赤騎八龍’與章琛父女和老焦之間全是利害,毫無情感可言,他們更犯不著替他出這口氣……”搓著手,方元道:“兄弟我只是提防這些人會眼紅那座翠礦,跑來勒索,黑吃黑敲上一筆……”哧哧一笑,秋離道:“假如有此等事情發生,你就通知我好了,不過,據我看,可能性也並不很大。”方元感慨地道:“但原如此了!”他忽然又道:“如果有這些事情,兄弟我,呢,到哪裡去稟告你求助呢?”一挑眉,秋離道:“天下雖大,我秋離之名仍不易隱埋,老哥,你費心一打聽就得,總不會叫你失望的!”方元連忙點點頭:“兄弟我記下了。”向前走了一步,秋離用力拍了拍烏篷車,笑道:“方老哥,希望你那座禿山裡的翠塊能賣上好價錢,自今以後財源滾滾,金五滿坑,比這一車玩意更多上千百成,用十馬大車也能拖上半個月!。”
欣喜地笑了,方元道:“便討少兄這好口彩啦……”秋離又嚴肅地道:“但是,須防邪門宵小覬覦!”方元忙道:“兄弟我曉得,曉得!”於是,秋離過去輕輕撫摩了一下車槓旁邊栓系著的“黃驃子”鬃毛,“黃驃子”卻一個勁地將那顆大腦袋往它主人懷裡鑽揉,邊不停地低嘶著,形狀親呢極了,憨嬌極了,就宛似一位少女在羞怯地惶惶作態……
方元笑道:“少兄,你這坐騎可十分靈異呢……”憐愛地拍著“黃騾子”腦袋,秋離道:“寂寥長途的伴侶,漫漫山水的代步,血海力槍裡的伙計,方老哥,你說我怎能不愛他?”轉過身,秋離登上前車車座,抽起插在座旁的馬鞭,側首目注下面的方元。方元抱拳道:“還是兄台那句老話:山高:
水長,後會有期!”豁然大笑,秋離揚鞭馳車,在方元與他的一干手下們恭送下,於塵土飛揚中轔轔奔向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