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風沙呼嘯著,毫無忌憚地橫掃大地,有如天之神在怒吼,在咆哮,而大地是一片陰沉迷晦,不時有尖銳的忽哨盤旋飛舞,枯萎的枝葉也在這暴虐的狂風中飄零浮沉,天黑了,好惡劣的天氣!
頂著風,秋離趕著他四轡烏篷車艱辛地往前挺,風刮著車上的油布,發出「嘩嗤嘩嗤」的聲音,震撼著整個車身,連輪軸也像是承擔不住這狂大的壓力而發出了「咯吱咯吱」的呻吟,四匹健馬全埋著頭,流著汗,噴氣如霧,不堪負荷地硬硬將這輛沉重的篷車拉動著,十六隻粗壯的馬腿一次次地弓曲挺直,挺直再弓曲,車後,連一向沉重的黃騾子也不安池低嘯起來……
黑色的頭巾將秋離的一張面孔全蒙住了,只露出他兩隻瞇著的眼睛來,他又把黑色衣衫緊緊掖裹了一翻,雙手握著韁繩,低聲詛咒道:「媽的,這天色變起來就活像女人的心,說翻臉就翻臉,昨天還是好好的,就只一夜就全他媽不是這回事了,可苦了我……」
嘀咕著,他又大聲叫喝著馬匹使勁,一邊用力抖動韁繩,但迎面招來狂風卻似有意和他為難,那麼大力氣地向後反推著車,兩邊等於在較勁,因此,拖車的馬兒苦了,趕車的秋離也就更不是滋味……
艱辛地,緩慢地,像是一寸寸地磨,一尺尺地熬,直到兩個時辰之後,秋離才好不容易將篷車趕進了一座小鎮,這座小鎮三街六市俱全,茶樓酒肆齊備,在平常的日子一定是相當熱鬧的,但今天這種鬼天氣卻全把這些繁囂一掃而光,幾乎家家門窗緊閉,戶戶聲息皆寂,四周黑漆漆的,連街道上也找不出一兩個人影來,好靜僻,好冷清,除了呼嘯而過的狂風,它宛似十分得意地掠過屋頂瓦面,穿越大街小巷,那麼不可一世地暴笑著週而復始,將這座顫慄的小鎮玩弄在它強而有力的指尖上……
這座小鎮,在秋離來說並不陌生,幼時他曾來過兩三次,長久的歲月並末給予它多少改變,它仍是這樣樸實中帶著浮滑,土氣裡泛著繁鬧,就像一個進城不久的鄉下姑娘,正在朝虛華上脫變,有一些姿態了,卻沒有全將那忸怩氣質褪盡,這小鎮,叫」老松集」,隔著襄陽,還有六十餘里。
冒著大風刮起的沙土,黝暗中,秋離拍開了一家鎮上最好的客棧,在店小二驚奇的迎迓下,他交待了幾句話,不待店小二表示什麼,便匆匆聞進門裡了。
抖去滿身的灰土,又用力扑打了衣衫一陣,秋離才長長吁了口氣,如釋重負地張目四掃。這是間大廳,相當大,而且罷著一張張的方桌圓凳,還用宮燈與小巧的朱欄點綴著,看情形,也還兼做膳堂酒館哩。
用頭巾的下截擦了把臉,這時,秋離才待轉過身來與早已哈著腰候在身旁的掌櫃說話,眼梢子餘光裡,卻突然發覺坐在大廳另一頭的兩個陌生人正在向他注視,為了怕引起對方的警覺,秋離也沒有再仔細觀察,他裝著未曾注意地笑對胖敦敦的掌櫃道:「老闆,方纔我已對你那位夥計說過了,一間正對馬廄的房子,房子好不好無所謂,主要的是我一推窗就能看到我那輛破車,換句話說,我那輛篷車必得停在我房間的窗前!」
店掌櫃是幹什麼吃的?眼皮子多夠寬,他開了這座五方雜處、貴賤一堂的客棧,什麼三教九流、稀奇古怪的事兒全見多了,當下根本沒有多問,笑吟吟地道:「成,成,小店正有三間房面對馬廄,廄裡的伕役打掃得勤,包管在房裡聞不著臭味,乾淨得很……」點點頭,秋離道:「吩咐他們多加料餵那幾匹馬,這一路折騰,可也苦了那幾頭畜生了,天可變得真叫邪哪!」店掌櫃搭汕著道:「客官說得是,這天氣可邪得緊,幸而一年裡也少碰上,要不,我們開店做買賣的可慘啦……」找了個座頭坐下,秋離道:「房間給我留著,等下再看,眼前有什麼吃的喝的先來一點,可憐我早就餓得前心貼後背了!」一迭聲地答應著,店掌櫃趕忙向一邊吩咐,交待完了,他又親自端了杯熱茶湊了上去陪笑道:「客官不先用熱水擦把臉?暖和暖和……」啜了口熱茶,呵了口氣,秋離笑道:「不用了,祭祭五臟廟才是大事。」說著,他有意無意地朝那一邊瞥了兩眼,這一看,呢,他心頭不禁一跳,有了個大發現,坐在廳裡角隅那頭的兩個人,全是書生打扮,一老一少,老的雙目如風,鼻挺嘴方,領下蓄著三紹黑髯,少的那位卻美眸橫波,唇紅齒白,肌膚又細又嫩,宛似凍玉,姑莫論這位年青的容貌美艷有如圖畫中人,甚至在舉手之問,呢,也帶著那麼三兩分脂粉氣息,老少兩人儘管全部相貌出眾,氣韻高雅,但是,在眉宇唇角之間,卻皆冷漠深沉,有一股子寒酷凜到之意,一看到他們就會令人興起一種凜氣盈心的感覺……
秋離在江湖上混的便是「機智」,比的便是「聰慧」,識人認人的眼光自然更為超拔獨特,尖銳隼厲!他在一看之下,即已認出那位少年書生並非真個昂藏鬚眉,而是女扮男裝,純純粹粹是個女子改易成的,至於那個老人,昭,卻不折不扣是個雄類了,這兩位朋友形跡相當可疑,更可疑的,呢,他們兩人面容竟然十分相似,就宛如……宛如……
秋離微微一笑,他想著,就宛如一對父女!
這時,食物端來了,一盤白斬雞,一碗紅燒肉,另外,一碟鹵花生,大壺酒配著一小鍋白米飯,簡單豐富,堪稱實惠。
在酒杯裡斟滿了酒,秋離仰起脖子一飲而盡,他滿足地噓了口氣,咂咂嘴巴,朝含笑望著自己的店掌櫃照了照杯,大聲道:「好酒,老闆,可是自己釀的?」店掌櫃頗感榮幸地道:「正是小店祖傳秘法釀製,叫『小桃酒』,客官嘗著還貼味吧?」又是滿滿一杯仰首而盡,秋離道:「好極了,昭,『小桃酒』名字還帶著點香酥酥軟綿綿的味道哩……」店掌櫃陪笑道:「客官喜飲此酒,還請放量飽喝,小店存貨有大半地窖之多,包管客官喝個夠上加夠。」豁然大笑,秋離夾了塊白斬雞放在口裡咀嚼,邊指:「伯只怕我的口袋不爭氣哪……」拱拱手,店掌櫃光棍地道:「客官說笑了,便是真個如此,全算店裡做東就是!」一豎大姆指,秋離道:「好,衝著你這句話,我就得喝它個夠!」於是,秋離開始放量地吃喝起來,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直將桌上的酒菜掃了個風捲殘葉,他又撐下去半小鍋白飯,然後才用衣袖抹了抹油嘴,打了個飽嗝,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拍拍肚皮粗著嗓門道:「這頓飯吃下去,我可以三天不用再吃了……夥計,給我帶路,大爺要進房安歇!」推開椅子,秋離踉蹌了一下,而就在他微一踉蹌中,目光已不露形跡地掃瞥了那邊一眼、昭,那一者一少亦已吃完了,正在低聲交談著什麼,都沒有向這邊看……
一個店小二急快上來扶住秋離,邊低聲道:「客官約莫過量了?小店這一錫壺酒足有斤半還多,這酒初入口十分溫順,後勁可是特大哩……」嘿嘿一笑,秋離又打了兩個酒嗝,他軟搭搭地推了小二一下,捲著舌頭道:「胡說……胡說,哪一個敢講大爺醉了?
大爺清醒得很……別說這區區一兩斤什麼……什麼桃灑,就是『燒刀子』……大爺一個人也能……呃……也能獨灌它五斤!」店小二扶掖著秋離歪歪斜斜往裡走去,奉承著道:「是,是,客官好酒量,確是好酒量,如今天也晚了,客官還是早歇著,明天,再喝它個五斤吧……」瞇著兩眼,而目光是朦朦朧朧的,秋離臉孔一片紅光,他亂揮雙臂,粗濁含混地嚷嚷著:「再來兩斤……再來兩斤……
什麼桃酒……大爺喝給體們看……哼……這一點馬尿……也能喝醉大爺?哼哼……笑話,真他媽的笑話……」店掌櫃一連向那小二哥使著眼色,店小二也就加了把勁,連扶帶拉地將秋離送進了他預定的房裡。這是一間乾淨又簡樸的房子,一張床,四把太師椅,一張檀木-白雲石的方桌,另外,小兒上一盆黃菊,如此而已,秋離進房之後便歪倒床上,衣鞋都沒有脫便呼呼大睡起來。
替秋離把棉被蓋好,桌面的油燈捻小,店夥計躡足退出,臨走,還把房門掩上了,在房裡黯淡的燈光下,秋離的呼吸聲也就越發均勻了。
於是,時間慢慢過去,慢慢過去……
夜深沉,更鼓二響,外面,狂刮的風勢也逐漸衰微了,氣溫降了下來,有點初冬的寒意悄然籠罩,昭,冷砜砜的……
一絲極不易察覺的輕響從宙外傳了進來,跟著又是一聲,秋離緩緩睜開眼睛,卻仍然發出沉重的呼吸聲。這時,他的目光裡哪還有一點朦朧?一點模糊?一點醉意?甚至連面上的紅暈也煥然變為蒼白了,眸子的神色裡是那麼澄澈,又那麼冷靜而森酷,現在的秋離,看上去,就宛如一頭隱在黑暗處伺機攫取獵物的黑豹!
又過去片刻。
窗外的聲息開始連串地悉嗦起來,不再那麼謹慎而戒備地間歇與隱匿了。於是,秋離知道,時機已告成熟!輕悄地不帶一絲聲息,就像一抹雲彩飄浮著,秋離掠向屋樑,他小心地掀開了兩扇泥瓦,矯健如狸貓般躥躍而出,甫一躍出,他立即便伏身在屋頂簷邊,炯然凝視下面,下面——
一長列的茅棚馬廄之旁,靜靜地停著他那輛烏篷車,拉車的馬匹早已解了轅,而烏篷車停放的位置,果然對著他房間的窗,只要一打開窗便可看見車子,雖然秋離到現在還一直沒有打開過。
此刻,一條黑影正隱伏在秋離房間的宙口之下,他是那麼謹慎而專注地隱伏著,似是準備隨時予窗口出來的人以重擊!秋離不禁感謝仍未全然停息的夜風,它仍在呼啦呼啦地吹著,這可將房中的呼吸聲掩遮過去,要不,只怕那伏在窗外的人已經發覺了情況有變也末可定……
』現在,秋離也看到了那個在篷車車尾浮動的黑影,他正以輕細的手法解開掩扣著的篷布,企圖進入車裡。
有趣地一笑,秋離並未採取行動,一直等那人將車尾篷布解開,向周圍急快探查一遍又竄入車內之後,秋離才翩如飛鴻般在一閃中掠到馬廄頂上。
他靜靜地伏在又臭又髒又扎人的茅草廄頂,帶著欣賞意味地注視著繼續的演變,這時,車內又有輕細的聲音傳來。呢,秋離知道,那是有箱子被啟開了。
幾乎他剛想到這裡,車尾已伸出那人的腦袋來,朝著窗口那邊發出輕輕的一噓。噓聲之後,窗口下的黑影已飛快地長掠而到,身手相當利落快捷!
那黑影方才掠到,已「呼」地一轉藉著車身隱蔽起來,晤,老經驗,此刻,只聽這掠來的黑影悄聲道:「爹,車裡面裝的什麼?」好嬌脆如銀鈴般的聲音,是個女的!而且,必然年紀很輕哩。車上,一個冷靜而沉著的嗓門道:「全是黃金!」低呼一聲,那女子驚道:「一車都是?」車上的人點頭:「一車都是,滿滿的,我早就懷疑是這種玩意了,要不,車輛的痕印怎會如此深陷?那架車的渾小子不知是何來歷,敏兒,房裡可有動靜麼?」黑暗中少女輕輕地道:「沒有動靜,爹,他一定醉得暈天黑地了………」車上的人哼了哼道:「還是小心點好……」於是,在此刻,秋離飄然自廄頂飄下,無聲無息,他懶。
洋洋地接著道:「二位老爺小姐,這等深夜,你們摸上不才的這輛破車,可有什麼心意?莫不成也想撈兩文發發橫財,來個黑吃黑麼?」秋離的突然出現,簡直完全出了對方兩人的意料之外,那少女淬不及防之下,驚得驀而一震,用手摀住了險些出口的尖叫,幾乎有些踉蹌地急忙躍出五尺!
「嘖」了一聲,秋離微笑道:「不要緊張,小娘子,我不會吃你哪。」車內的那人似也神色倏變,但他卻立即鎮定下來,目光冷厲而陰沉地盯著秋離,緩緩地道:「朋友,你果然有一手!」聳聳肩,秋離道:「有一手那還管用?比不上閣下有三隻、手呢!」車上的人楓然飄落地下。昭,不錯,正是在客棧大廳裡的那位老書生,另一位少女也就是跟著老書生同桌的那位易釵而弁的少儒士了。未出秋離所料,他們果然是一對父女哩。
現在,老人面色鐵青,他雙目中煞氣盈溢地注視著秋離,暴烈地道:「朋友,我不管你是誰,在你明白我是何人之前,最好把嘴巴放乾淨點,你要清楚,章琛父女不是軟心腸的角色!」心裡暗笑一聲,秋離忖道:「媽的,真叫不是冤家不聚頭啊,我早就懷疑是這對寶貨,那知卻全猜對了……」心裡想著,他表面上卻裝糊塗,低聲地道:「我不管你是姓章姓馬,你就算皇帝老子也不能私自摸上人家裝著黃金的馬車吧?我倒要問問,你們是存的什麼歪心?深更半夜,做出這等行徑來,脫不了奸盜二字,我不發凶已經是客氣到家了,你競還耍刁使賴擺出這等臉色來?你當我是省油的燈麼?」臉色越發陰森了,章琛道:「小輩,在我『生死一笑』面前假癡作呆,你算瞎了狗眼,說,你是誰?車上這麼多黃金是從哪裡得來的?」「咦」了一聲,秋離壓著嗓子叫道:「這真他媽成了本末倒置,善惡不分了,你半夜三更偷上我的篷車,打開了我裝著金子的箱蓋,我還沒有拷問你叫你招供,你你,你竟盤詢起我來了?這算成了個什麼天下啦?」
踏上一步,他又氣吼吼地道:「我的金子是我的,從哪裡來你管不著,我也沒有這個心思告訴你,怎麼著:你看了眼紅?」冷冷一哼,章琛凜例地道:「混帳小子,你是不要命了!」一叉腰,秋離怒道:「幹什麼!還想謀財害命,殺人滅口啊?老匹夫,你休要做這春秋大夢,這些金子是我的命根,我擠著一死也不會讓你沾上一丁點,連一撮金粉末子你也別想揩油,天下豈有這等便宜好占?哼!」悄悄地,章琛的女兒從後側掩了上來,她一聲不響地靜靜站在秋離身後,一身純黑的夜行衣襯著她包紮住滿頭秀髮的黑絲巾,模樣兒就更俏更媚了,只是,臉蛋上的神色卻是異常冷峻淡漠……
回過頭,秋離叫喝道:「小娘子,你不要學你這沒有出息的老爹,放著什麼事不好做偏偏出來作賤,翻屋瓦鑽狗洞的,說多丟人就有多丟人,你看你生得這般標緻法,就是嫁個老公也強似如此摸黑偷暗,見不得光……」章琛的女兒——章敏,面罩寒霜,冷冷地道:「小子,你滿口污言穢語下流卑鄙,也不瞧瞧你自己像個什麼東西?卻還敢在這裡胡說八道,血口噴入……」一銼牙,秋離佯怒道:「咦,咦?我他媽好心好意勸勸你是勸錯了?這才真叫『狗咬呂洞濱,不識好人心』呢,也罷,你們父女兩個如此強橫霸道,混淆是非,我也不願多費唇舌,大家到衙門去論個分明吧!」嚴厲地看著秋離,章琛道:「小於,你好一套裝瘋賣傻的功夫,但是你或者蒙得過別人,卻騙不了我章某,今天你若不說出你的姓名淵源,不供出這車黃金來自何處,小子,你就永遠也不要想活著見明朝的天光了!退了一步,秋離表現出色厲內茬的樣子道:「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雙眼倏瞪,章琛道:「小子,不要以為你有點小聰明,不要以為方纔你能潛到我們後面察覺了我們而我們就會高估了你,可能你的腦筋轉得快,也可能你輕身功夫不弱,但是,這並不表示你其他方面也很強,也能勝過我們,似你這等自命『不凡,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於我姓章的見多了。現在,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若你仍然支吾胡扯,小於,你就是在拿你自已的腦袋玩了!」沉默了一下,秋離故意啞著嗓子道:「如果我說了出來,你們保險不對我的金子安生染指之心?」「呸」了一聲,章琛道:「可惡東西,你說了再論其他!」秋離連忙擺出一副戒備姿態,裝成十分勉強的神態道:
「我,我叫『夏聚』,我爹叫『夏百萬』上個月,我爹撒手歸了,留下了我們兄弟兩個,我大兄叫『夏車』,早娶了老婆,那老婆卻又凶又惡,頂著張孝子臉,一天到晚吵著分家,我大兄怕老婆,沒有法子只有與我商量著把家分了,我分得的田產買賣宅屋全拋手出售,換得黃金兩三萬兩,頭五天我便把這些金子裝一滿車,獨自奔北方的一位遠房姨父去,我不願在家裡看到大兄那狗熊老婆的長臉,更怕她謀財害命,奪去我的金子……哪裡曉得躲過了狼遇上了虎,今晚上卻碰著你這位人王……」冷淒淒地一哼,章琛道:「你說的可是真話?」秋離道:「句句屬實!」厲叱一聲,章琛變色道:「小子,你既是富豪子弟,卻為何識得武功?而且應對之間油滑刁狡,充滿了江湖習氣?」歎了口氣,秋離道:「就是因為我一天到晚在外面和些江人物打交道,我那大兄的老婆才容不得我,她成天哺咕大兄:夏車呀,你這糊塗蟲,死鬼哪,你也不想想,你那混球弟弟成天淨和些橫眉豎眼不三不四的痞子無萊賴廝纏在一起還學得了好哪?他除了會喝酒賭錢扣著鳥籠子泡茶館就只曉得嫖姑娘聽說書,這樣的不學無術好吃懶做,將來這份家產不被他敗光了才怪,就是金山銀礦我們也養不起他啊,死鬼,你和不和他分家?你再磨蹭下去,老娘就一根繩子吊死給你看……我那大兄一聽慌了,心疼老婆上吊就顧不得我這做弟弟的啦,三言兩語,家全分了,你想想,我和那些道上朋友混了七八年,又怎麼會不學上三招兩式?又怎能不帶點江湖習氣呢?其實,我壓根還沒在江湖上聞過……」章琛聽道,半信半疑地道:「小子,你不要想騙我……」這時,他猶豫著,固然秋離信口胡謅編造出來的這一番話也算得上入情入理,不露破綻,但是,秋離那股子帶點嬉笑怒罵,玩世不恭的吊兒郎當樣子,卻總使者奸巨猾的章琛覺得有點不大對勁,他又說不出這不大對勁的話來,一時之下,卻真有些為難了。
秋離吞了口唾沫,訥訥地道:「現在你叫我說的我全說了,二位可以放心走了吧?我可不敢再離開車子,我要睡在車上守著,明天一太早就往前趕……」沉吟著,章琛道:「我怎麼知道你說的話是不是真的?老實說,我有一個在朝為官的好友,前天在這條路上被一幫劫匪搶去了他的全部家當,晤,也是好幾萬兩金子,因此他托我來查一查,小於,你這形跡可透著不安,所以麼……我要押著你這輛車到他那裡認一認,看看是不是他被劫的東西肚中暗自好笑,秋離在心裡罵著:「扯你媽的卵蛋,明明見錢眼紅,還編出這番冠冕堂皇的謊話來唬人,這到好,大家全胡扯在一起了……」秋離扮成一副熊樣子道:「你又怎知我不是真話?」章琛怒道:「住口,重要的不在你說真話說假話,在於我好友的財寶找不找得到,我必須押著這輛車前去叫他辨認搓著手,秋離道:「如果他認出不是他的失物呢?」濃眉一豎,章琛道:「那自然原物歸還,叫你走路。但是,若為他的失物,哼哼,只怕就有你小子好受的了!」一拍胸脯,秋離道:「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金子是我的,我怕什麼?好,我就跟你們去!」雙目中極快地掠過一絲喜色,章琛卻仍然陰沉地道:「但願你是如此了!」搓搓手,秋離道:「不過,我們什麼時候啟程?要多久才能到達你那位朋友的地方?這件窩囊事是越快解決越好!」冷冷地,章琛道:「馬上就走!」秋離道:「現在?」章琛毫不考慮地道:「不錯,現在。」想了想,秋離點頭道:「好吧,我這就去套馬。」說著話,他剛剛移動腳步,章敏已往側一攔,冷森地道:
「且慢。」停了下來,秋離臉上湧起一股迷惘的神色,怔怔地道:
「小娘子,你把我這麼一攔,算是什麼意思?」章琛也有些意外地道:「敏兒,你幹什麼?讓他去套馬!」轉望著父親,章敏的一雙俏眼裡閃耀著穎悟而機智的光芒,她極快地道:「爹,不要相信這個人,他沒有一句真話,你別被他蒙住了,他一定有詭謀……」不悅地哼了哼,章琛道:「為父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什麼刁鑽古怪,花樣百出的事情沒有見過?憑這渾小子就能蒙住我?笑話!」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章敏道:「爹,你想想這人原先現身出來的時候舉止是如何老練穩沉?神色又是如何鎮定自然?他忽而在半途上變得這般含糊畏縮,其中定然有著文章,爹,他不是善類!」一揚眉,章琛道:「你也太多疑了,敏兒,不錯,方纔他是有股子蠻不在乎的味道,這只是由於他的愚昧及無知,他自以為可以吃住我們,及至明白我們不是善輩後,他除了俯首聽命外還有第二條路走麼?」焦灼地,章敏又著急道:「但是,他又為什麼故意裝醉?
而我們明明看見他進入房中安歇了,卻又在我們前來查探的時候神鬼不覺地摸到了我們身邊?爹,你再仔細斟酌斟酌,一個像他所說的那種只在江湖上瞎混的富家子弟會有這種應變的頭腦與身手?如果他真的學得了幾下子皮毛功夫,何以摸到我們近前競卻不被我們發覺?他一定早就看出我們的身份與意圖來了,因此才故作癡呆,準備設下圈套要我們父女往裡鑽,爹,不管怎麼說,設若他真像他自己所講的那種身份;
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先前那樣機警而洗練的舉止的……」一番話,說得章琛馬上又生狐疑,他方待啟口,秋離已連連「唉」了兩聲,苦著臉道:「這算怎麼回子事嘛?你們父女兩個自己都弄不到一條路去,反而各有各的一套見解,喂,小娘子,你把我看成了什麼人啦?江洋大盜或是剪徑毛賊?老天爺,照你的說法,可真是越來越玄啦……」斷喝一聲,章琛怒道:「小於住口!」秋離歎了口氣,道:「說吧,你老兄到底有什麼打算……」這時,章琛不由沉吟起來,在沉吟中,他把女兒的話透過大腦仔細分析,又逐步剖解,於是,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反覆思考之後,他也覺得情形不對,也覺得秋離的所述靠不大住了!
冷酷地,章琛道:「小子,你好刁狡!」連連呼冤,秋離道:「怎麼一下於我又變成『好刁狡』了?
你問什麼我說什麼,句句實在,字字不假,你還要我怎麼辦?
莫不成還得把一顆心剜出來給你看?」一咬牙,章琛狠狠地道:「說,你是誰?」秋離忙道:「我不是講了,我叫『夏聚』……」驀然——
像有一道電光閃過章敏的腦際,她如遭重擊般退了一步,一張俏臉兒也霎時變得慘白,微微抖動著,她顫著聲道:「你……你叫什麼?再說一遍……」攤攤手,秋離道:「我叫『夏聚』………」章琛看見平素一向鎮靜不紊的女兒忽然變得如此慌亂失常,不禁大大地吃驚道:「敏兒,你怎麼了?有什麼不對?」一下子衝到父親身邊,章敏恐懼地瞪視著秋離,艱澀地道:「爹,夏聚………夏聚的反義字是什麼?」
、猛然間沒有會過意來,章琛迷惑地道:「夏聚的反義字?
夏聚這小子的名姓,怎麼又牽扯到反義字上面去了?夏聚就是夏聚嘛……」面色青白,章敏打了個寒慄,訥訥地道:「爹………夏聚的反義字是不是秋離?」「什麼?」章琛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地驟然跳了起來,他宛如喝醉了酒一樣歪歪斜斜挪出三步,張口結舌地道:「秋……秋離?」口中惋惜地:噴」了一聲,秋離慢條斯理地道:「好一個聰慧絕倫的小娘子,不錯,我不叫『夏聚」,我叫秋離,我那大兄也不叫『夏車』,只是『瞎扯」罷了,真遺憾,這場好戲演不下去了,本來我想看看,你們爺倆到底還有什麼花巧?還有什麼陰謀意圖?趁便也好在荒野擺平你們,如此一來把戲拆穿,昭,只有在這裡鬆散鬆散啦……」在一陣突如其來的迷亂惶懼中,章琛用力搖了搖頭,又長長地吸了口氣,他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然後,他強自鎮定地道:「你說,朋友,你是秋離?『鬼手』秋離?」微微一笑,秋離道:「天下是很大的,但你找得出人來冒充秋離麼?」嚥了口唾液,章琛震駭地道:「那麼……秋離,你早已知道我父女的身份了?」點點頭,秋離道:「當然;還知道你們沒敢上和尚山幫助焦堅,拿碼子向後轉溜之乎也。不過,你們這種作法——」頓了頓,他又露齒一笑道:「雖則在江湖道義上來說於心有虧,但在實際的情況上卻是相當明智之舉,你們父女二位一定明白,只要登臨和尚山,這一輩子只怕就再也下不來了」章琛的面孔倏紅倏白,雖在黑暗之中,他仍然掩飾不住那窘迫之態,有些勉強地哼了哼,他道:「秋離,你不要太小看了人,我『生死一笑』章琛就不算什麼人物,亦不致於膽小畏縮到這等地步!」
笑吟吟地,秋離道:「那麼,你們父女當天又為何不在正午之時依約趕到和尚山頂去呢?這種海約失信之事豈是兒戲得的?你要知道,你和『黃虎』焦堅相約』,約的是生死大舉,並非約了去遊山玩水,況且,你又收了人家好處,俗語道;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章朋友,你還有什麼好解釋的?」額上青筋暴突,冷汗瑟瑟,章琛咬著牙道:「我並不是畏懼於你才延誤了與焦堅之約,只是我道路不熟,一時摸錯了地方、待我趕到,一切已經太晚……」輕輕鬆鬆的,秋離道:「你是什麼時候趕到的?距離午時有多久?」猶豫了片刻,章琛訥訥地道:「我,我是黃昏時分才到達和尚山……」哧哧一笑,秋離道:「假如你明年再去,就會更覺得一片祥和,風平浪靜了,你大概不知道我恭候你老人家大駕很久吧?」秋離的諷辱,直如一根燒紅的尖針刺戳著章琛的心腑他臉上的肌肉跳動著,身上的每一條筋脈也像在擴張,秋離像在撕裂著他的自尊,唾罵著他的威嚴,剎那間,他再也忍不住了,大吼一聲,暴烈地叫:「怎麼樣?秋離,你以為你憑『鬼手』兩個字就可以唬住我麼?你以為依侍你往昔的虛名就能騎到我頭上來撒野麼?你當我伯你?呸!在我眼中,你根本算不上個玩意,殺了你都嫌染髒了我的手!」一邊,章敏驚駭地叫:「爹,你……你怎麼了?」點點頭,秋離平靜地道:「很好,很好,由這一罵,可見你多少還有幾分骨氣,呢,我就喜歡有骨氣的人,真後悔未能在和尚山上一瞻你這浩浩威儀,那裡人多,原可以更顯出閣下這等豪烈之概的……」說著,秋離神色倏寒,面孔鐵青,繃得連一絲紋路也看—不見了,他緩緩地道:「不過,在這裡仍是一樣,你仍可以抖抖你的威風,或者染髒你那雙尊手來擺平的!」章琛面容扭曲著,他呼吸立即沉重了,雙眼也突瞪如鈴,但是,他卻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
狂笑一聲,秋離道:「朋友,我們就開始耍一耍吧,看看我姓秋的唬不唬得住你,能不能騎到你頭上撤野?』更看誰算不上玩意!」一橫身跳到中間,章敏急切又焦惶地道:「秋離,你不要欺人太甚!」冷冷一笑,秋離生硬地道:「丫頭,你給我滾到一邊,鬼手索命,豈有你插腿之處?」哆嗦了一下,章敏羞怒而畏縮地道:「你……你這狂夫!」踏上一步,秋離陰沉沉地道:「你讓不讓開?」一仰頭,章敏倔強地道:「不!」緩緩提掌至腰,秋離毒辣地道:「丫頭,你以為我就宰不了你麼?」雙手插腰,章敏豁出去了,她蠻橫地道:「隨你的便!」唇角上隱含一抹嘲笑,秋離冷冷地道:「你笑笑吧,丫頭,你們父女不都是一笑之下便要分生死麼?來,現在你可以笑一笑了,或者,你那盛名不虛的老爹也可以笑一笑,我倒要看看你們在那奇妙的微笑中,這生與死是怎麼個分法?」一個箭步衝上前來,章琛粗音地推開了女兒,他突目切齒地咆哮:「姓秋的,你用不著朝一個女娃兒發威,好,我便與你一決勝負分個生死!」被推開的章敏又立即轉回,她焦灼地叫:「不,爹,讓女兒和他先拚!」章琛大怒,他叱道:「沒有你的事,給我站到一邊去!」一甩頭,章敏賴著不走,她淒惶地道:「我不!爹,要死要活,我們父女全在一塊,我絕不讓你單獨一個人和這魔鬼周旋……」
於是,笑嘻嘻地,秋離像在拉一宗買賣:「這樣吧,反正你們父女是相依為命,狼狽為奸,兩個人是一樣的滿肚子壞水,也就用不著分彼此了,來,你們二位不必再客氣,乾脆點二位就一起上吧,姓秋的同時侍候!」杏眼倏睜,秀眉倒豎,章敏氣急罵道:「你……你這混帳!」聳聳肩,秋離道:「總比你父女想偷人家的金子強!」憤恨已至沸騰,章琛道:「秋離,不必再逞口舌之利,你劃下道來吧,我姓章的豁上這條老命也和你爭一口氣!」用右手姆指抹擦著襟上銅扣,秋離沉沉地道:「還有什麼道劃?我們只要各出手段奪取對方一命也就是了,姓章的,隨你用任何方法,秋某人包管奉陪!」怒吼一聲,章琛再也無法忍耐,他方待撲上,卻又突然在一震之下「呼」地旋回,在轉折的瞬息,雙目中閃出一抹隔在憤恨中的詭異光彩,這抹光彩有如天空中冷凜凜的異芒,只是微微一眨眼便已消失!
狡猾陰詐地笑出聲來,章琛道:「好,我有一個十分獨特的方法來決定生死勝負,而這個方法,又是最為公平與合理的。」深沉地,秋離道:「是麼?你不妨說出來聽聽!」一拂青須,章琛道:「很簡單,我們背著身用石塊擊熄後面五十步外的五隻香頭火,誰能一次完全擊滅,誰便有權先向對方身體上任何部位砍劈三掌,砍劈完了,若是對方未死仍有還擊三掌的權利!」冷冷地凝視著章琛那張帶著邪惡笑容的面孔,半晌,秋離淡淡地點了點頭,異常平靜地道:「可以!」章琛緊跟著道:「到時任何一方均不得翻諾!」笑了笑,秋離道:「放心。」於是,章琛迅速地道:「敏兒回房去取十支線香來,在五十步外點燃插好,為父要與姓秋的一決生死!」章敏猶豫了一下,終於走回房去,片刻之後,她果然手中拿著十根細細的線香返了回來,自秋離與章琛身旁,她量著腳步走出五十步遠,抖亮火招子點燃五根線香,然後,又小心翼翼地並排插入土中。
緩緩地,章琛道:「此議乃我先提,秋離你先請!」秋離露齒一笑,望著那五十步外那若隱若現的五隻小小香火頭,側過臉來低沉地道:「章琛,你不是傻子,換句話說,你之所以忽提此議,一定有你的陰謀存在,因此這其中必文章,但我仍願上這個當,我之所以仍願上這個當,只是你死得甘心瞑目而已!」雙眼微眨,章琛道:「隨你說吧,你原有言在先!」點點頭,秋離道:「當然啦!」於是,他背過身來在地下摸起了一粒指頭大的小石塊,僅一粒石塊而已,然後,他叫道:「姓章的,要你那寶貝女兒走開————」章琛冷然道:「不用操心,她已經走開了。」捏著那粒小小石塊,連掂也不掂。更連估量也未估量,秋離方欲反手抖射——章琛忽然呼道:「且慢!」淬然收勁,秋離陰森地道:「又有什麼花巧?」章琛看著他,徐徐地道:「姓秋的,若你輸了,可真的不使賴?」嗤了一聲,秋離道:「你看我像個使賴之人麼?」搓搓手,章琛險惡地道:「這很難說,沒有人願意讓一仇家任意向自己身上砍劈三掌的,這是要命的事……」濃眉倏豎,秋離怒道:「媽的,你是有完沒完?如若你不相信,我們可以免了這些麻煩,面對面地硬幹!」重重搖頭,章琛道:「你想失言?」哼了哼,秋離道:「不想我失言,你就少放屁!」一攤手,章琛狡詐地道:「那麼,請!」沒有回頭,秋離右臂飛快地掄起一圈半弧,而剛剛看到他手臂掄起的劈影,一聲尖銳的「絲的——」破空之聲已那麼急促地響起,甫始響起,一股寒風已淬然迴旋著掠過那五線香香頭,但是,卻連一根香頭也沒有擊滅,全是稍隔一之差諷而擦過——
耳聽風聲突起又寂,秋離又霍然轉過身來,他冷靜地凝視著五十步外那五根仍然閃眨著有如鬼眼般的香頭,好一陣,他才哧哧笑了起來,揉揉臉道:「不行了,不行了,連這點小技巧也失了准,將來還能搞個什麼名堂出來?唉,真不如就死在你那三掌之下去球,免得日後自己見了自己亦覺窩囊加上嘔心!」得意洋洋地一笑。章琛懷著鬼胎道:「人算不如天算,嘿。
嘿,秋離,這真可惜,是麼?」歎了口氣,秋離道:「是的,真可惜。」章琛瞇了瞇眼,嘲弄地道:「老實說,威震天下四海的『鬼手』秋離,竟連這點小小玩意也應付不來,卻真個令人吃驚、古人有句話,現在我想想可叫說得對,『聞名不如一見,一見竟是有限』,秋離。我可的確想不到你竟這般有限……」摸摸下頷,秋離笑道:「我自己也相當替自己難過,十拿九穩的把戲竟一下子全得不靈光了,這怎不叫我汗顏?」潤潤嘴唇,他又道:「但是,你老先生也且莫得意過早,你也需要試試背身打滅那五根香頭才行,說不定你的運氣也並不比我好呢。」章琛冷笑道:「莫費唇舌,我們用事實來證明!」秋離道:「叫你那寶貝女兒再站遠點!」章琛正俯腰拾了塊也是指頭大小的石粒起來,聞言之下,他神色一沉,肅穆地道:「有一點我要特別指明,秋離,假你以為是我的女兒在暗地裡做了手腳,你就大錯了!」搖搖頭,秋離道:「我並末懷疑你女兒在暗地裡做了手腳,方才在我出手擲石之際,她正站在牆邊,隔著插置香頭之處至少有兩丈之遙,她不可能奔到香頭那裡做了手腳而又在我察覺之前回到原地,我知道,她沒有這等本事!」憤怒地,章琛道:「既是如此,你為何又叫她站遠一點?」伸出舌頭一笑,秋離淡淡地道:「我是擔心你萬一失手歪了準頭,沒有擊滅香頭反而把你寶貝女兒的腦袋瓜子砸破了!」火得幾乎一口氣喘不上來,章琛怒道:「你胡說!」哈哈一笑,秋離道:「何苦生這麼大的氣?不要一下子氣瘋了心就更拿不準了,現在,老章,你老人家請!」猛一銼牙,章琛背過身去,略一估量,右手微沉倏翻,那粒石子已「諷」然側飛而去,只聽得一陣又急又快的「噗嗤」
輕響,五十步外的五根線香香頭已完全應聲而熄,無一餘漏!
呢,這一手,可還真叫不賴!
一抱拳,秋離笑吟吟地道:「好,好,行,老章,你那兩下子委實夠瞧,行,不愧為『生死一笑』,如今,你似乎更應該開懷一笑了!」雖然竭力想裝出一股淡然的模樣,但卻依舊掩隱不住眉宇唇角之間的那股子得意與欣喜,章琛徐緩地道:「我想,我只是運氣比你來得好些罷了。」秋離懶洋洋地道:「不,你是客氣了。」吸了口氣,章琛忍不住道:「秋離,你還不履行方纔我們所作的約定麼?」抬頭看了看天氣,秋離文不對題地道:「風已停了,看樣子,明天的天氣一定相當好,呀,這天,怎的老是陰陽怪氣,捉摸不定呢?」踏前一步,章琛一下子翻下臉來,他寒森森地道:「不要支吾推搪拖延時間,秋離,你是不是又想耍賴使刁,推翻前約?你說!」毫不溫怒,秋離平和地道:「當然不是!」章琛厲聲道:「那麼你還在等候什麼?」用右手食指點了點章琛的鼻尖,秋離笑嘻嘻地道:「朋友,不要對我大聲叱喝,更不要擺出一副債主臉色來,你要記住,有的時候我會突然翻臉不認人的,我的火氣一上來,只怕你兩條老命也不夠頂,現在你暫且給我放老實點!」楞了楞,章琛憤怒地道:「你待如何?」秋離沒有理他,只管朝前面插著那五根線香的地方走去,章琛瞪著雙眼目送他的背影,而章敏也有些發怔的看著秋離,於是,很快的,他已來到那線香的十步之前——
突然像想起了什麼,章敏全身一震,她飛快地撲向那五根半殘的線香那邊,抬起腳來就待掃踏下去——
但是,比她更快,狂風捲處,一條黑影倏閃又出,簡直就像電光的流燦一樣,那五根燒去半截的線香已到了秋離手中,他穩穩當當地握著,甚至連香頭上的灰燼都沒有抖掉下來!
章敏一驚之下羞惱地叫:「你,秋離,你想做什麼?」朝著他咧嘴一笑,秋離也道:「你,小娘子,你想做什麼?」嚶嚀一聲,章敏回頭叫道:「爹……」緩緩地,章琛走了過來,他冷沉地道:「沒有關係,敏兒,讓他去,看他尚有什麼藉口來反諾敗約,哼哼,大名鼎鼎的鬼手秋離也不過只是個失言小人而已!」眨眨眼,秋離道:「不要以為你激我幾句我就不拆穿你的花樣了,姓章的,你自己說過,我們之間的遊戲絕對公平,絕對光明,但我卻感到並不如此,這理由很簡單,因為你原來勝不了我,如今你卻勝了,這不是表示其中另有文章麼?喏喏喏,不要狡辯,你想說這是天助,這是奇跡是麼?當然,我也相信天助奇跡這一類事,不過麼,我卻不相信老天會幫助你這等惡人,更不相信奇跡會發生在你這種角色身上,老天幫的是善良好人,奇跡也留著等那些忠義之士有了危難時才給予他們的,譬如我,這些好處永不會發生在你身上!」面色鐵青,章琛道:「秋離,你不要紅口白牙,指東話西,自己輸了卻亂找理由來推矮。你說,我為什麼才贏了你?」現在,秋離開始仔細審視他手中握著的五根半殘線香,他看看,捻著。更不時拿到鼻端聞嗅、於是,片刻之後。他哧哧地笑了起來。
心神開始有些不定了,章琛卻仍硬口道:「這種嘲笑只是證明你的黔驢技窮了,秋離,你當可以唬得住我章某人麼?笑話!」愉快地伸了個懶腰,秋離的兩瞳中閃耀著一片怪異而椰榆的光芒,他輕輕鬆鬆地道:「老章,我真不禁為自己的博學多才,見聞豐富而陶醉了,而自得了,哈哈,所以古人說活到老,學到老,又說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又說無志空長百歲,有志不在年高,如今,我秋離正是這樣!」雙眼一翻,章琛惡狠狠地道:「有什麼邪門歪道不妨抖露出來,姓秋的,休要以為你這等裝模作樣就能敷衍過去!」舉起手中的五截線香,秋離半瞇著眼道:「老朋友,你告訴我,這幾根香,叫什麼名字?」章琛目光極快地掃視了那五根線香一眼,強硬地道:「這只不過是尋常的線香而已,街頭巷尾到處有賣,哪來什麼特殊的名字?你活見鬼……」秋離笑吟吟地道:「真的這線香沒有名字麼?」旁邊,章敏急急插口道:「大家都用這種香來敬神祭祖,可能叫做『聖香』吧?」哈哈一笑,秋離道:「我可愛的小娘子,美麗的大姑奶奶,你不要胡扯八道,想引開原題,如若你們不肯說,讓我自己來說吧?」頓了頓,他緩緩地道:「這種香,有個名字,叫『玉骨香』,是西睡老民們習慣用來驅蚊熏蟲的一種香類,它有一個與尋常線香不同之處,除了它的香味較為辛辣刺鼻之外。就是燃燒時的勢子比平常的香類要快很多,約莫快了二四成左右,換句話說,普通的一根線香與這種香同時燃起,普通的線香尚留著一小截,這種『玉骨香』卻早就燒完,它燒得較決。」
伸出舌尖來舔舔上唇,秋離又慢吞吞地道:「關鍵就在這快與慢上面了,老章方才在我背身出手拋石的一剎前,那時,呢,線香已經燃起,你卻故意沒事找事沒話找話,拉著我扯了好幾句廢話,在你和我講話的當兒,那『玉骨香』的燃燒勞子就極快延展下去,因此,當你話講完了,香已燒掉了一大截,這一大截的香桿子是平常的線香在相同時間下所燒不了那麼多的,但我不但不知情,更一直背著身子沒有回望,是以我仍然依照普通線香的燃燒勢子去估量部位判斷著出手,當然,我沒有擊中,因為這『玉骨香』燃得快,早已燒過了尋常線香在那種時間下所應燒過的距離——老章,』而這些內容,你卻全都知道的,是麼?」臉上是一陣紅一陣白,章琛申辯著道:「沒有的話,這香沒有毛病………」點點頭,秋離平靜地道:「當然,香是好好的『玉骨香』,自是沒有毛病,有毛病的是你,老章,你隱瞞實情,暗施手腳,這場賭約,你說說看,算是不算呢?。
猛一銼牙,章琛叫道:「你怎麼證明這香是『玉骨香』?」秋離喟了一聲,淡淡地道:「老章,你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見了棺材才掉淚?你要我點燃這手中香給你聞聞麼?聞聞那股子帶有鬍子末子般的嗆鼻氣味麼?」呆了片刻,『章琛一跺腳道:「我不管這些,秋離,當時我們並未言明用何種線香,更沒有說明不許用『玉骨香』!」哧哧一笑,秋離道:「對,完全對,這也告訴了你一點,老章,剛才你擊滅了那五根香火,只是你知道這『玉骨香』的性質而已,所以未曾失手,我呢?因為事先不知道你用的『玉骨香』,推斷自然就不合位置了,故而才會沒有擊中,總括一句話說,你勝得丟人,不光彩,我輸得並不怪我,且頗為冤枉!」
重重一哼,章琛立道:「你承認我贏了?」秋離慢條斯理地道:「不錯,雖然你贏得窩囊。」緊接著,章琛道:「那麼,我要貫徹前約,在你身體上任何部位劈砍三掌!」閒閒一笑,秋離道:「可以,但是——」他拉長了尾音,沒有再說下去,章琛急迫地道:「但是什麼?」秋離擠擠眼,道:「但是,你雖則可以在我身體上任意砍劈三掌,卻並沒有規定我不能還手,更沒有限制我不能進讓,是麼?」像一下子掉進了冰窖裡,章琛頓時全身都涼透了,他張口結舌了好一陣,才氣急敗壞地狂吼:「你……你卑鄙,你失信……你無恥……下流!」蠻不在乎地,秋離道:「我們是差不多,誰也不比誰強,老兄你也高明不到哪裡去,現成的壞種一個!」說到這裡,他面色一寒,雙目中殺氣如火,一雙濃眉高高豎起,狠毒寡情地道:「章琛,本來我就有了打算,如果我們萬一碰上了面,你不犯我,我也決不惹你,但是,如今你非但侵犯了我,更想用宵小伎倆謀奪我的財寶,以陰詭手段陷害我的生命,章琛,你錯了,大錯特錯了,你以為我姓秋的是個雛兒麼?就這般好騙好欺好吃麼?你全是在做夢,在妄想,你太幼稚了,太天真了,也太貪婪、太卑下了,朋友,我今番只怕饒不得你,下輩子,你得好生記得,心不要太黑,而且,切莫低估了你的敵人!」畏縮又恐懼地退了一步,章琛色厲內茬地吼:「你……你待如何?」「嘖」了一聲,秋離冷冷地道:「取你狗命而已!」定定地看著秋離,章琛的神態中透露著驚惶、猶豫、忐忑,但是,卻也透露著憤怒、不甘與獰惡,他粗濁地喘息著,右手卻慢慢地慢慢地縮進了袍袖,笑嘻嘻地仰起頭來,卻如閃電那般,秋離的左掌一平倏斜,血刃一樣淬然飛劈章琛天靈!這一手,是秋離的招牌:「鬼在哭」!大叫一聲,章琛駭然驚退,一片稜鋒般的掌沿「刷」地擦著他的頭巾刮過,章琛一退之下,手中一柄光閃閃的九折鋼骨扇已快不可言地直戳敵人咽喉!
一偏頭,秋離暴旋而退,斜刺裡寒芒懊映,一把小巧又快又利的魚腸短劍猛向左脅插來,他大笑著,身形一滑挺,短劍已稍差一線地自身旁掠過!不錯,高手相搏,講究的也就是這一線之差!
眼皮子也不撩一下,秋離的三十四掌一口氣抖手反劈,同一時間,他飛撲章琛兜頭蓋頂就又是五十餘掌十九腿!
在章琛父女的倉皇躲避中,秋離左右閃掠,在這令人目眩神速的閃掠裡,他又是掌腿齊出,分攻兩敵!
秋離的掌勢是凌猛的,隼利的,進退之間更是有如巨浪怒濤,非但雷霆萬鈞,另加雄渾浩蕩,只這幾個照面下來,平素亦是睨視一方的章琛父女已然感到左支右細,捉襟見肘,大大的吃不住勁了!
在漫天的掌影飛腿飛舞交織中,秋離毫不稍遲,翻閃如電,連連快砍猛殺,霎時又把這一對父女逼出十步之外!
咬著牙,切著齒,章琛的九折鋼骨扇揮展點拂,時張時合,一會指,一會敲,一會砸,一會刺,而章敏的鋒利短劍也拚命招架飛舞,尋隙劈扎,他們傾全力,抵擋著這當今天下有數的殺手絕才的攻擊,在一片氣喘中,一片汗水下,嗯,十七招也過去了。
逐漸地,又是十招,十招,章琛父女咬著牙挺了下來——
尖嘯如泣,秋離「呼呼呼」凌空急旋起來,他的掌勢有如排山倒海,又似瑞雪繽紛般自空中往下流瀉,帶著無匹的力道,至極的狂猛,自四面八方往章琛父女身上聚合,而當這些血刃似的影子罩落,秋離又已撲縱於地,同樣的,從下面,強勁堅實的九十一掌又湧兜上去!
他的出手快得幾乎已不是一個「人」的能力所可以做到的地步,而快還不說,他更能將每十次的快速連接在一起,而這些快速組合成一片血漓漓的殘酷,一片暴辣辣的狠毒,象徵著匪夷所思,代表著無可比擬!章琛父女的瞳仁中,全被穿掠交織的掌影所眩迷,全被棍棒一樣飛閃的腿勢所充斥,耳邊的風聲有如濤湧鬼嘯,而四周的勁力如刃,如錘,如杵,如天崩地裂一—一狂吼著,章琛認定秋離晃掠中的淡淡身影猛撲過去,他用力抖腕,手中的九折鋼骨扇驀然散射,一蓬精芒燦亮的尖銳扇骨已立即飛罩而去,同時,他左手連連飛劈,雙腿絞掃,邊又大叫道:「快逃,敏兒,快逃啊……」在他攻撲的瞬息裡,淒厲的呼號似撥了一個尖音又驟而中斷,連串的「辟啦」聲,「嗤蚩」聲,「砰砰」聲混成一片!
恐懼中夾雜著無比悲憤,章敏處在形同瘋虎般衝撲的掌影寒光融成一團的中間,她的短劍方才奮力刺出,但手腕已被突然猛砍,一陣痛徹心裡的感覺令她一下子丟掉了兵刃,慌亂的視覺尚未看出一丁點明晰的跡象,臉上已連遭重摑,她甚至進閃招架都來不及已經雙目一黑,滿口鮮血地倒翻出去!十分突冗的,這時,一切歸向靜止,沒有絲毫聲音發出,瞬息前的一切雜雜叫囂,彷彿,早就過去了……
好一陣子——
一聲悠長的,低徐的,又顫抖的呻吟出自地下的章敏口中,她蠕動眼,掙扎著,竭力將沉重的眼皮撐開,知覺才一恢復,全身的疼痛已猛然湧集,她忍不住又呻吟了一聲,在這一霎,她似乎感到肌肉俱遭撕裂,骨骼也皆被拆散了,尤其是臉上,更麻木腫脹得不像是自己的臉了……
閉上眼,吃力地喘息』了一陣,章敏才再度緩緩睜開,眼前的景物最初是一片模糊,終於慢慢地緩緩地?宛似一層薄「霧逐漸消失,她可以透過稍稍的朦朧看清一切了——
秋離老人家就那麼悠悠閒閒地負手站在三步之外,更顯著一抹若無其事的微笑朝著章敏點頭,他是那般輕鬆自然,那麼恬淡平靜,就宛如眼前的事情和他毫無干連,就宛如他木是處身於一個自己一手造成的血腥場合裡,而是在飯後散步中正與一個老朋友含笑打招呼問著「你好呀」一樣……
猛然咬牙,章敏身上又是一陣劇痛,喂,方纔那一下子可是摔得不輕,含著滿口的血腥味,她哭叫著:「秋離……你好狠………你把我爹怎樣了?」秋離用右手指朝後一指,笑瞇瞇地道:「他就躺在那裡。」悲號一聲,章敏用力爬起身來,但剛站起一半又突然倒下,她痛楚地抽搐著,哀切地啜泣!
「秋離……你這魔鬼,劊子手,兇徒……天下的狠毒都叫你一個人佔全了……你哪裡還有一點人性,哪裡還有一點點人性啊……」「嘖」了兩聲,秋離溫柔地道:「不要難過,當心哭壞了身子……」「霍」地仰起頭來,章敏淚痕斑斑的俏麗面容上是一片紅腫紫淤,她滇目切齒地瞪著秋離,仇恨之極地道:「住口!我不要你安慰,不要你同情,不要你虛情假意,你完全是貓哭耗子假慈悲……枉你生得一張人臉,披了一張人皮,卻是狼心狗肺啊……」靜靜地看著她,秋離仍現平和地道:「丫頭,你和你那老爹打敗了仗就只會使出這樣破口大駕、潑辣刁鑽的伎倆麼?你為什麼不反省一下你們父女所以會落得此等下場的遠因近果呢?假如我今天栽在你父女手上,只怕我連哭都沒有地方去哭了!」沾著淚痕的臉孔湧起一片迷迷與羞慚之色,但是,這種神色卻只有一霎,一霎之後。又全被憤恨仇辱所代替,章敏悲傷著叫:「我們有什麼好反省的?都是你這魔鬼的毒手所造成……」點點頭,秋離道:「我並不否認是我一手造成現在的血腥場面,但是,天下之大,到處住滿了人,為什麼我不去對付別人而偏偏來照顧你們呢?我和你們父女與天下很多人一樣,都是遠日無怨,近日無仇……」帶著悲憫意味地注視著捲臥在地下的章敏,秋離又朝前接近了一點,低徐地道:「現在,你一定明白你們父女的錯處了……」咬著牙,章敏恨聲道:「錯什麼?」意味深長地一笑,秋離道:「那就是『貪婪』與『狡詐』!
小娘子,黃澄澄的金子天下都有,你們固然喜愛,但又有誰不喜愛呢?有句話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要錢,我不反對,更甚者,我比誰都要得凶,但是,我卻要拿得光明,拿得磊落,拿得不傷天理,不損信義,而我固然聲名狼藉,但我與你們父女不同之處也就在這裡了,我不是好人,不想你們二位卻比我更來得差勁!」哽咽著,章敏悲痛地道:「我不要聽你這些自我標榜,我誇譽……我只知道你殺害了我爹爹,侮辱了我……」淡淡地,秋離道:「在我來說,這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有很多人都嘗試過,而並非每個人都像你們父女這般幸運,有些人,是永遠也嘗試不到第二次了……」全身猛一哆嗦,章敏悲喊:「幸運?你要了我爹爹的命,打傷了我,這還叫幸運?兇徒,你那不幸運三個字又是何等說法?」冷冷地,秋離道:「在我的解釋,不幸運三個字就是凌遲碎剮,銼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秋離說話時吐露的每一個字都是這般冷酷,這般寒凜又這般絕情,再加上他漠然的表情,無動於衷的神態,老天,那樣子簡直和一尊活生生出現眼前的魔神毫無二致!
一股涼氣自心底直透骨髓,章敏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她一面抖,一面恨,又驚又恐又不甘地道:「我……我要殺了你!
秋離,我一定要殺了你!」搖搖頭,秋離道:「你還是少說大話為妙,我並不是一個涵養十分到家的人。方纔,我向你講了那麼多,已是大大逾出了我的習慣;你知道你不夠看,而這不夠看三個字我贈付你一輩子,丫頭,你永遠無法報還今宵之仇,永遠!」唇角溢流著鮮血,章敏悲憤地道:「狂夫,你……你記著你所說的話!我要你記著,看看我能不能親手收拾掉你!」冷冷地,秋離道:「親手收拾我?在哪一天?」章敏呆滯而傷痛地道:「不論一年十年二十年,秋離,你等著,總有那麼一天……總會有那麼一天的……」笑嘻嘻地,秋離道:「那麼,誰給你如許長久的時光叫你準備好來對付我呢?老天爺麼?小娘子,你自以為你還能活過今夜甚至轉眼之後?你難道不曉得我隨時隨地都可以要你的性命?」猛一下呆住了,是的,章敏知道,她的生死如今全操茬秋離手中,只要他一翻臉,別說是以後要報仇雪恨,就是眼前這一道「活命關」也闖不過去啊,他的確隨時隨地都可以要自己的命……」搓搓手,秋離又道:「所以說。你不要說大話,免得我一個火氣上來先宰了你,你知道,我宰你並不是件困難的事!」淚水突地奪眶而出,章敏咽泣,卻倔強地道:「我不怕……
你來殺好了……反正從今以後我已是一個舉目無親,父母雙亡的孤兒了……反正我遭此侮辱也不願再偷生下去……你殺吧………我絕不再貪戀人世,而你……你也更不會在乎手上多染一層血腥!」豁然大笑,秋離道:「乖乖,怎麼一下子又變得視死如歸,從容就義起來了?噴噴。好一個貞烈的小娘子!」哆嗦著,章敏又抽噎著道:「要動手就快,不要再侮辱我……秋離,你快一點,或許,我可以趕上在黃泉路的爹爹。」搖搖頭,秋離道:「假如你堅持要到陰曹地府去,姓秋的自當成全於你,不過,怕你去了找不著你爹又哭啼啼起來了機靈靈地一哆嗦,章敏睜大了眼,緊張,驚震,又急促地道:「什麼?你……你你……說什麼?秋離……你是說……
你是說?」微微一笑,秋離道:「我是說,你到黃泉路上,只怕找不著你爹爹!」突來的驚喜一下子把章敏震撼得癱瘓了,她喘息著,痙攣著,又哭又笑著,好一陣子,她才用力撐起上半身,目注秋離:「我爹爹……他在哪裡?」秋離手指篷車下,道:「在我那破車的兩個後輪中間,是他老人家自己躺下去的,呢,選的地方可真不錯!」忐忑又仔細地往車底下凝視著,果然,章敏看到了一團黑影捲曲在篷車的兩個後輪之間,只是,卻寂然不動,沒有絲毫聲息!
懊然打了個寒慄,章敏駭然叫道:「不,你騙我,你已害死了我爹,他為什麼不動彈?為什麼沒有聲音?你騙我,你這個騙子!」歎了口氣,秋離道:「媽的,你這小娘們今夜可觸夠了老子霉頭,一下子罵我兇徒;一下罵我劊子手,現在又成了他媽的騙子了,你的花樣還真不少,如今好像我反勝為敗,倒過來伺候你一樣……」
頓了頓,他又道:「告訴你沒有殺他就是沒有殺他,只是他受了部分創傷罷了,而且,我還破了他的體內真氣,等他養好傷後,除了和尋常一般無二之外,就只差不能再展武功了,這樣,在我來說手下留情,一勞永逸,在你爹爹來說,他將來再對著人笑,則不是分『生死』,而是『生財』了,哈哈……」心中雖是百感交集、百般傷痛,但章敏卻已滿足了,至少,她爹爹沒有死,仍然活著,縱使只剩一口氣,也總比死了強啊……況且,眼前也不容她再挑剔,再怨恨了,秋離的確已是手下留情,否則,以他的個性與作風來說,他原大可不必如此麻煩偽,如若互換立場,勝負倒置,自己父女也會待他如此客氣麼?章敏真不敢再想下去了……
囁嚅地,更帶著微妙的感恩意味,章敏淚痕未乾地道:
「真的?你不騙我?」哼了哼,秋離道:「騙你?我吃多了?等會我背你爹進去,為他敷藥治傷之時你就會明白我所言不虛。現在,我想先扶你進房,老實說,有的時候,我的心腸比天下任何人都來得慈悲呢……」說著,秋離走過來半扶半抱地攙起了地下的章敏,而章敏也毫無反抗地任由他攙起,更那麼軟綿綿地全依到秋離懷中。現在,呢,她非但不再怨恨對方,不再憎惡對方,而在秋離扶抱她時身體相觸的一刻,竟然還感到一般特異的激動與溫馨滋味,那滋味……晤,人的七情六慾,是一件多麼奇,妙的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