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 第六章 姑蘇
    攻都打援一字壞謀公元前四百八十二年。

    夏初一天,伐吳之師在浙水誓師後,從北海出發了。天氣晴好,南風勁吹,戰旗獵獵,螺號陣陣,鼓聲隆隆。龐大船隊破浪前進。

    駛在前面的是勾踐所乘樓船。這樓船長十餘丈,寬兩丈餘,上下三層。

    下層划槳,二層射箭,三層為大王起居之艙。勾踐站在三層船頭,想起乘船入吳為奴的慘景和返國時的狼狽,感慨萬千,不由握緊隨身所帶的勾踐劍,狠不得一下子把夫差之頭砍下。

    緊跟其後的是范蠡和舌庸所在的翼船。後面二百餘艘大小戰船一字跟進,浩浩蕩浩,猶如長龍。經過兩晝夜航行,船隊到達江水入海處。范蠡指揮船隊稍稍停泊。自己登上大王樓船向勾踐叩首告別。然後率隊從大王樓船前經過,接受大王檢閱。翼船上甲兵,見勾踐立在船頭。高聲歡呼大王萬壽!

    在勾踐的注目下,范蠡率隊繼續往北駛去。

    勾踐率領滿載陳音師、楚女師甲兵的船隊,由海上進入吳江,再溯流而上,至姑蘇城外拋錨停泊。此前,疇天余,歐陽已率師同吳都留守的太子友,王子地接戰。勾踐到後,把六千英勇無比的君子兵投入戰鬥,按照范蠡事先的謀劃,把吳都守兵,引出城外,包抄合圍,弓弩齊發,劍戟相逼,呼嘯廝殺,勢如風雨。吳精兵均隨夫差出征,國中俱是未訓之卒,抵擋不住銳利之師。吳軍大敗。太子友身中數箭,恐俘受辱,自刎而亡。吳軍兩將被俘,萬人被斬、被俘。勾踐大喜,第二日又率兵攻入吳都外城,令人毀了石室,燒了姑蘇台,看著那沖天大火,他笑了。

    勾踐在勝利的歡呼聲中,登上了夫差乘用的余皇大舟,在太湖中轉了一圈,然後住進城外的夫差行宮,吃了行宮廚人做的吳王飯食,躺在了夫差睡過的寬大床上,浮想聯翩-李、夫椒、錢塘、會稽、石室、遷都、臥薪、嘗膽、生育、免稅、募兵、送工匠、送美女、送寶器、送金銀、送糧食、下跪、叩首、恭維、嘗糞……他全想到了。天地終於翻過來了!姑蘇,姑蘇!

    終於昂頭進來了,天下諸侯很快就會知道,越王勾踐帶兵打進吳都姑蘇!奇天大恥終於雪了……下一步幹什麼呢,駐守?南歸?北上?范蠡沒報方略——在他心裡吧。勾踐心一悸,突然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想嬪妃了嗎,不是。

    想什麼呢,他感到模糊,……他想叫侍人,剛張口又停住了。他想說話,「孤……,」他不說了。過去以為用「孤」「寡人」自稱,是至上的尊嚴,此時覺著真是「孤家寡人」。夫差呢,其他諸侯呢,是不是這樣?恐怕也是。

    想到這裡,他大聲喊叫:「來人!」侍人應聲而到。「速傳令相國到姑蘇!」

    侍人去了,他的心情平靜了些。明白是想馬上見到范蠡,想聽聽范蠡說話——那是一種享受。想知道范蠡心中的滅吳大計——那是他朝思暮想特別需要的。他意識到,只有范蠡在身邊,才感到有力量,才不感到孤獨,才能體會到做君王的味道——一個傑出的大臣對君王必恭必敬,那君王必是傑出的。

    侍人稟報,令已經傳出去了。勾踐終於睡著了。

    一天傍晚,范蠡統帥水師從海上入淮,至洪澤湖同邗溝交匯處,這是夫差回國必經之地。范蠡令船隊分片停泊在有利位置。他所在翼船則停在夫差船隊一出現就能發起號令的地方。令快速小翼船沿邗溝北上,掌握吳軍動靜。

    安頓停當後,升起黃旗,令船隊休整和點火做飯。頓時,夕陽下,湖面上,冒出縷縷炊煙。第二日起,范蠡一邊組織操練,一邊派人打探南北兩方面消息。

    五天之後,傳來大王勾踐到達姑蘇郊外消息;七天之後,傳來大王勾踐進攻姑蘇城消息;第九天,傳來了大王勾踐攻下姑蘇、殲敵萬餘,繳船百艘,太子友自殺……

    越軍傷亡不大的消息。

    雖在預料之中,范蠡仍十分高興,出道以來,獨立籌劃的戰爭啊!范蠡讓兩萬水師喝酒慶祝一番,名義當然是歡呼大王英勇善戰,智謀超群,運等帷握,一舉致勝。

    范蠡知道,姑蘇城破消息定會很快傳到黃池盟會。夫差結完盟回師,還是不結盟回撤呢?依夫差性格,定會結完盟,因為盟主的身份、地位對他太重要了。一國諸侯,可以號令幾國諸侯,誘惑力太大了。勾踐這樣的小國小君還想當盟主呢,何況擁兵一二十萬,連年征戰,已打敗陳、蔡、楚、邾、魯、齊、衛等國的夫差呢?中原各國就剩下一個晉了。若能使晉甘拜下風,推吳為主,就可以讓周天子封「伯」稱「王」,比「侯」高一個等級,離天子不遠。再不用自稱大王了。

    范蠡雖然猜透了夫差心思,還是一邊派出探子打聽吳軍消息,一邊加緊演練,準備給回撤的夫差大軍迎頭痛擊。兵力雖然少了點。但數年練就,愛越、守紀、技精、不怕死;大小戰船,都是新造;長短兵器,十分勁利;尤其鑲鐵之矛,越國獨造。在此集結,以逸待勞。范蠡分析,以一當五,擊潰遠征而回的疲憊之師,當不成問題,大體可殲敵十萬,剩餘的再視情殲之,若能把夫差主力精兵打垮,滅吳有望矣。

    范蠡決定寫簡奏大王,請大王分出一半兵力,讓疇無餘或歐陽將軍率師北上到洪澤湖畔集結待命,以便水陸夾擊吳軍。此策在會稽時已有,沒和勾踐說,伯勾踐認為擁兵自重。如今姑蘇城破,大王名顯功赫,提出來大王不會往別處想的。

    范蠡奏簡還沒送出,卻接到了大王令簡:相國回師姑蘇。奇怪了,姑蘇已破,為何讓吾回師。找來舌庸,把令簡給舌庸看了,舌庸也猜不透大王用意。兩人琢磨半天,分析,或姑蘇城破消息有誤,大王束手無策;或大王攻下姑蘇後,有了另外主意;還有一個,兩人都想到了,但不便說出來,大王想親手殺死夫差,不願臣下搶了此功——可以率兵北上啊,為何讓臣南下呢。

    他倆想不出原因。

    「相國,是令你自己去姑蘇吧?」舌庸看著令簡道。

    「我亦想過,但這『師』字何解?」范蠡指著簡上的「師」字道。

    「那倒是。」舌庸道,「在此打援,殲敵主力,大王不是同意嗎。」

    「是啊,但君王之心,臣不可測。大王英明,高瞻遠矚,為臣只能聽命,回師吧。」

    「回師?!」

    「回師。」

    「上奏陳詞?」舌庸著急。

    范蠡不語。

    「盛餚不吃了?」

    范蠡點頭。他何嘗不想吃下這桌佳餚呢,儘管要付出鮮血,心慈不能治軍,想吃佳餚,不能怕鮮血!

    「孫武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舌庸找到了依據。

    范蠡搖頭。

    「不可?」舌庸看著范蠡。

    范蠡歎氣:「孫武因此被囚……」

    「為何?」舌庸不解。

    「背君不忠!」

    沉默。

    舌庸:「明白了,回師!」

    范蠡發出了回師姑蘇的號令。號手吹響螺號,舵手把舵向南,漿手們搖起長槳……整個船隊離開了洪澤湖,沿邗溝南下。途中,范蠡令武裝甲士登岸,將沿途各邑軍資盡收到船——也算戰利品吧。回師之前,范蠡派出探子,迎著吳軍,散佈姑蘇城破消息,動搖吳國軍心。

    范蠡到姑蘇,先到陸師見到歐陽將軍,問疇無餘,答馬失前蹄倒下被擒自刎。范蠡感歎,問葬何處,答已運國內,以上大夫之禮葬。問大王在何處,答在夫差行宮,問召回師何事,答不知。范蠡去到大王下榻的夫差行宮。勾踐見他到來十分高興,說:「你可來了,想煞孤……吾矣!」

    范蠡跪拜叩首:「大王令臣回師何事?」

    勾踐:「吾想同你說說話。你把水師也帶來了?」

    范蠡哭笑不得,從懷中掏出令簡,雙手呈上。

    勾踐接過一看:「唯?孤只令相國一人來……這個『師』字,是信官所加的吧?」

    范蠡還能說何話呢?!只好叩首道:「臣全師抵姑蘇,聽從大王號令。」

    「好!水陸師合到一處好。在姑蘇城外打夫差,跟在洪澤湖一樣嗎。」

    勾踐絲毫沒對打亂方略感到歉意,或感到此舉對滅吳之役有何不利。他也許根本就沒想到,也許真的想自己殺死夫差,不能讓臣下得此大功!

    對一個不懂地形地理對戰爭勝敗起何作用的君王,再傑出的臣,能有什麼辦法呢。范蠡只好說:「大王英明,臣就去謀劃在姑蘇城外迎擊吳王大軍。」

    說完準備告退。「你不要走啊,吾讓你回來,就是想聽聽你的滅吳大計。」

    勾踐說著站起身,上前拉住范蠡。

    范蠡感到驚奇,勾踐的熱情,幾年沒有看到了。這個大王,癲狂症又犯了吧。

    范蠡無法,只好留在了行宮。

    太湖鏖戰主客換位正在黃池與晉君爭盟主的夫差,接到越兵入吳,殺太子友,圍城甚急密報,大驚。為防消息洩露,影響結盟當主,一連殺了七個信使。以陳兵叫陣威脅手段逼晉魯衛三君在盟約上簽字,尊他為盟主。然後,急班師從江淮水路而回。沿途不斷傳來姑蘇城破,萬人被斬消息。夫差封鎖不住,只好如實相告。軍士得知,心膽俱碎,丟盔卸甲,扔車棄船。糧食匱乏,天涼無衣,夫差率軍沿途燒殺搶奪。為躲避齊宋等國夾擊,走走停停,三個月才入吳境。

    這一日,快到洪澤湖,將軍王孫雄提醒夫差,聽說范蠡之軍在湖中集結,夫差失色:「吳軍完矣!」令伯-帶人先行察看,令王孫雄收攏吳軍,準備決戰。半日後,伯-回,告湖面無越船,岸上無越兵。夫差放下心來:「天不滅吳!咽喉未堵,孤氣可出矣!」急令大軍星夜渡過洪澤湖。

    夫差大軍順邗溝南下,一月以後,進入太湖,眼看要到姑蘇了,突然從太湖兩邊駛出越軍戰船,夫差即令王孫雄卒船迎上,展開激戰。吳軍遠行疲憊,皆無鬥志;越軍以逸待勞,英勇頑強;吳軍戰船破舊,兵器不足;越軍戰船犀利,劍多矛長;血戰半日,吳軍大敗。死傷兩萬餘人。夫差驚慌,令餘下兵力移至太湖西岸,他擔心再打下去,會全軍覆沒。夫差把伯-叫到跟前,怒道:「相國言越必不叛,孤聽子赦越王回國,今日之事,相國去越師請和,和不成,子胥『屬鏤』之劍猶在,當屬相國!」伯-一聽,雖是冬天,嚇出一身汗,慌忙接令告退。安排了一條小船,朝姑蘇駛去。

    范蠡站在太湖邊山頭上,觀看兩軍廝殺。他本來要親自上陣的,舌庸擔心一旦有失,於越不利,建議大王派人把他從船上拉了下來。范蠡看著水師拚殺,不由他也握緊了手中寶劍——老師贈他的白里長河劍。想起楚女講的劍道。這個奇女到何處去了呢。

    戰況極其激烈。從螺號聲、戰鼓聲、喊殺聲、戰船碰撞聲中,從無數甲兵死傷落水,湖水蕩來的鮮血中,范蠡感受到了。

    戰程相當緩慢。半日了,仍在廝殺。慢慢地,呼叫聲弱了,甲士們疲憊了,有的船開始沉了,有的起火了。范蠡有些著急。他知道夫差大軍五倍於越。照這樣打,何時把夫差打垮?夫差若把疲勞之師移往別處,休息之後,再來決戰,越軍能勝嗎?本來要扼住夫差咽喉的,如今他已喘出氣了,再置於死地,難。

    鑼聲響了。

    何方鑼聲?

    范蠡聽清了:吳軍。夫差收兵了!

    果然,吳軍撤出了,按照紅旗指引的方向,向西駛去了。吳軍不進姑蘇,保存實力!好狡猾的夫差。

    下一步,是戰?是和?

    范蠡聽到越軍鑼聲後,下山了。他要去大王那裡,聽勾踐的「唯」聲。

    「一桌佳餚,吃了一碟,下面還吃不吃呢?」范蠡想。

    范蠡到勾踐處不久,舌庸、歐陽都到了。一一見禮畢。

    「唯?」勾踐之手指向歐陽將軍。

    「稟大王,陸師在姑蘇城北、太湖東岸,同吳軍陸師廝殺,斬敵五千。」

    歐陽報告。

    「五千?唯?」

    「吳軍龜縮不戰,再三挑之不出,是故未遇強敵。」歐陽解釋。

    「唯?」勾踐轉臉向舌庸。

    「稟大王,水師在太湖中與吳軍廝殺,殲敵約兩萬,毀敵船近百……」

    舌庸答道。

    「唯!吳軍還有兵力多少?」

    「臣以為尚有十萬之眾。」范蠡答,「多為子胥教習出來的精銳。」

    「唯?陸師?」勾踐又把臉轉向歐陽。

    歐陽過去很少見到大王,不知勾踐「唯」聲何意,眼望相國。

    范蠡:「大王問你吾陸師士氣如何,從實稟報。」

    歐陽:「攻下姑蘇時尚好,近日天冷思鄉。」

    「唯。」勾踐閉目,他也想念王后和王子、女兒了。

    舌庸主動稟報:「今日之戰,吳軍疲敝,威風猶在,死傷慘重,廝殺不停,若不鳴金,仍會衝鋒。收兵後,水師深感吳軍不可小視。今日戰果,斷夫差十指其一。夫差主力大船,已撤太湖西部集結。臣以為近日無大戰。」

    「唯?」勾踐又望舌庸。

    舌庸:「吳軍教習幾十年,為慣戰之軍,打遍中原諸國,未失利過。今日失利,吳軍必重新調整部署,堅守陣地,與我打持久之戰,臣觀夫差不奪姑蘇,移師西岸,即是明證。」

    「唯?」勾踐看相國。

    范蠡道:「舌庸大夫所言極是。前者我攻姑蘇為『客』,今者我守姑蘇為『主』,夫差鳴金收兵,集於西岸,意在反『主』為客,實施大略進攻,與我持久廝殺,將對越軍不利!」

    「唯?相國莫講主客、客主,說說如何辦吧。」勾踐把身體仄向范蠡一邊道。

    范蠡未及開口,門官急報:吳相國伯-求見大王!

    「唯?」勾踐看范蠡。

    范蠡:「伯-此時急來,一定是請和。」

    「唯?」

    范蠡沉思一下道:「全憑大王決斷。臣以為天尚不滅吳。姑蘇之戰,持久下去,對越不利。念伯-多年助越,給他顏面,在吳朝中留下為越說話之人。姑蘇戰後,吳將一蹶不振。大王班師回國,以待天時吧!」

    勾踐看舌庸、歐陽。兩人都同意相國主張。

    勾踐坐直了:「宣吳相國伯-!」

    議和的條款是:越吳永為平等之國,越不再臣吳;吳歸還越從闔閭以來所佔土地、百姓;吳歸還越貢送的寶物;吳每年向越送犒軍之禮,如越往昔送吳數。

    伯-向夫差稟報後,夫差氣得真想一劍劈了伯。王孫雄急忙上前耳語:「大王、事已如此,殺了伯-勾踐會以為吳無誠意。再打又無必勝把握。」

    夫差冷靜下來,覺得今日之越已不是昔日之越了。今日之吳軍也不是伍子胥在時吳軍了……

    夫差咬牙答應了越國提出的條款,喝令伯-去辦。然後讓王孫雄設了一個伍子胥祭壇,悔恨地朝祭壇跪了下去,流下了難得之淚!兩國和議達成後,勾踐班師回國,走的是當年被赦免時回國的路線。這一回,他不著急,五六天的路程整整走了二十多天。范蠡明白大王心思,組織水師、陸師為大王開道、護航、戒嚴,讓大王把威風擺足。軍旅也算進行一次長途演練。

    勾踐回到會稽都城時,新的一年已經來臨了。

    第一次姑蘇之戰就這樣結束了。

    滅吳的姑蘇大戰又拉開了序幕!

    兵不厭詐圍師不闕為越為王兮,拿起兵器。

    戰必得勝兮,為王出氣。

    三軍飛到兮,所向無阻。

    一夫拚命兮,百夫莫當。

    齊進齊進兮,勢如洪水、天助越國兮,吳卒自屠。

    雪王宿恥兮,威振八都。

    軍如猛虎兮,誰能馴服!

    奮勇向前兮,嗚呼!嗚呼!(註:此處嗚呼是「萬歲」之意。)

    公元前四百七十七年三月的一天,越國五萬大軍,唱著大將軍范蠡編的軍歌,踏上了滅吳的征途。

    越國積聚了五年力量再一次北伐;越國趁吳連續兩年同楚作戰、連歲凶荒大饑、國力衰竭、民怨沸騰的天時,集中兵力同吳決一死戰;越國聯絡了各國諸侯,朝拜周天子之後,以討伐昏君名義向吳宣戰!

    起軍之前,舉行三天盛大的誓師儀式。

    第一天,都城校場。大王親自登壇擂鼓,下令斬殺三個犯軍令的士兵,用鮮血祭奠了大王旗。然後令將士們表達忠君之心,於是,校場頓時喧鬧起來,先是狂呼亂叫;再是奔騰跳躍;後是肉搏格鬥。野叫、野跳、野博,野性之力,猶如群獸。

    第二天,郊外河邊。大王用勾踐劍斬殺三個犯軍令的士兵,用桶把鮮血接了,說是夫差之血,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後倒入河中,令將士每人喝一口河水,以壯軍威。將士得令,口呼「大王嗚呼!」跳入河中,水牛般痛飲,以致河水瞬時斷流!

    第三天,城郊固陵。舉行軍民告別式,讓家人和子弟泣涕訣別,表達此行不滅吳,不復相見決心。

    震天鼓聲響了!

    進軍螺號響了!

    在惜別的哭聲和送別叫聲、歌聲中,五萬將士起動戰車,划動戰船,邁出步子……

    此次北伐,大王為主帥,大將軍范蠡副之;文種輔之;王子守國。

    范蠡此次方略是:以滅吳為目標,以殲夫差主力為手段。步驟是:先攻與越接壤的吳國富庶地御兒(今浙江崇德東南一帶)若夫差不戰請和,越可厚取,吳將益匱。夫差之性,恥於不戰,必以國都之精銳迎戰,越可乘救兵未至,集中殲滅之——吳國大軍,因糧食匱乏,分散移至東海之濱,打魚摸蚌為生。即如援救夫差,遠水難解近渴,旦久不習戰,鬥志技能下降,正可各個擊破。

    范蠡在行軍途中,重申了一貫要求:個人不逞匹夫之勇,而要聽從號令,旅進旅退(齊迸齊退)。進則有賞,退則有罪;進不用命,退則可恥,均以刑罰!

    大軍到達御兒之前,范蠡照律斬殺了不聽令者、不用王命者、淫逸不可禁者,整肅了軍紀。集中御兒之後,又以大王名義下令:父子均在軍中者,父歸;兄弟俱在軍中者,兄歸;有父母無兄弟者,歸養;有病不能出征者,歸國。將士聞聽,感激涕零,歡聲如雷。歸者極少,都想為國效力,為大王盡忠。全軍皆有致死之心。

    夫差聞報,果然率軍六萬,出了姑蘇,南下迎戰。

    正是范蠡所希望的!

    范蠡接到探子報來消息,立即報告勾踐。勾踐十分興奮,下意識地握住腰間勾踐劍柄。說:「太好了,等的就是這一天!大將軍,你說如何辦吧?」

    范蠡說「臣以為應疾速令大軍,渡過笠澤江(今江蘇吳江市南)在江北殲之!」

    「唯!」

    已經晚了。夫差大軍先到了笠澤江北岸。

    越軍只好擺在了笠澤江南岸。

    北岸六萬人,南岸五萬人,都是精銳!

    隔江相望,旗幟可見,話聲可聞。

    越為「客」,吳為「主」。

    客方派出使者約戰,主方答覆:明日,先水後陸。

    使者返回覆命,勾踐同范蠡、文種商議。

    范蠡一笑:「兵不厭詐。蠡此次不當君子矣!」

    文種會意:「相國莫語,你我寫於簡上,呈於大王。」

    勾踐有點不悅,何種時候,還玩遊戲?二人轉身寫簡,稍傾轉身呈上,「呈大王過目明斷!」

    勾踐接過一看,都是兩個字:「夜戰」。驚喜地「唯」了一聲,高興地把簡給二人看了,二人也笑了。

    勾踐不大放心:「約好明日,夜戰不義吧!」大王考慮影響。

    范蠡道:「大王,夜半子時便是明日。」

    勾踐笑了。忘了寡人身份,捅了范蠡一拳:「你這個傢伙,橫豎都能找出理兒!」

    笑過之後。開始研究夜戰方略,決定:將大軍一分為三,大王率中軍三萬,其中陳音師、楚女師君子之卒六千人。其餘兩萬分為左右軍,范蠡率右軍一萬,文種率左軍一萬。部署是,黃昏後,左軍溯江而上五里,斂聲渡江,夜半嗚鼓而進,攻擊吳陣;右軍順江十里,悄悄渡江,待左軍接戰後上前夾攻。左右兩軍,各用大鼓,務使鼓聲震夭動地,聲播近遠。中軍則在夜半後,金鼓不鳴,銜枚禁聲,渡江直衝吳中軍。方略確定後,范蠡又特別強調了攻前要靜如鼠,像老鼠鑽在地下;攻時要勇於虎,像猛虎下山吼叫張口。然後,三個人分頭行動。

    陰天無月夜,時有毛毛雨落地。正如軍歌中唱的「天助越國」。

    江北的燈光時隱時現。

    為迷惑江北,范蠡令依舊在營地點起一堆堆大火。留守將士故意大聲說話、唱歌。

    左軍朝上游出發了。

    右軍朝下遊走去了。

    中軍枕戈待夜半!

    笠澤江靜靜地流淌著。

    激動人心的夜半終於來臨。

    決定兩國命運的子時,終於到達。

    重要的歷史時刻!

    左軍的鼓聲響了。

    躺在帳篷裡的夫差聽到震天鼓聲,知是越軍來襲,罵了一句:「南蠻子,真不信義!」穿衣拿劍出帳,指揮將士舉火察看,尚未弄清,另一邊的鼓聲又響了。明白是兩軍合圍夾擊,心中大驚,急傳令分左右迎戰。左右軍走後不久,夫差突然發現,不遠處便有手持長矛的越軍,悄悄朝自己中軍衝來。

    夫差叫聲:「不好!吾中什也!」令隨身武士護著自己向北疾跑。中軍夜半遭到突襲,倉促應戰,邊戰邊退,損失慘重。左右兩軍見中軍已退,首尾難顧,亦跟隨而去。兵敗如山倒。逃跑之中,死傷無數。

    范蠡見吳軍潰退,建議大王率軍尾追,自己率舟師乘快船抄近路到前面堵截。勾踐叫了聲「唯!」舉劍向前衝去。越軍幾萬將士呼嘯狂奔。

    天亮時分,吳軍北退二十餘里至沒溪(吳江附近)據溪為守,收容散卒,局勢稍定,準備再戰。正當其時,范蠡所率舟師自太湖取橫山(今吳縣西)

    向吳軍採取包圍攻擊態勢(古代水上包圍之先例)。夫差見勢不好,乃向吳都城郊撤退,復遭越軍追擊而大敗。及退至城郊,激戰,又敗;慌忙入城據守。出城時六萬大軍,入城時只剩下萬餘。可歎伍子胥苦心教訓打遍中原無敵手的精銳之師,一朝毀於昏君夫差手中,敗於大將軍范蠡手下。

    太陽穿過雲層出來了。

    越軍追到姑蘇城下,只見陸路、水路共十六個城門緊緊關閉。

    勾踐求勝心切,揮動勾踐劍,指揮越軍攻城。

    越軍組織兵力,在戰鼓聲中朝城門撲去。

    飛蝗般地利箭從城牆上射下。有了安全感的吳軍狂笑大叫,已無敗兵模樣。

    前進的越軍死傷不少。幾個越兵往回退了。

    勾踐大怒,手持勾踐劍,就要過去刺死越兵,范蠡上前用手將勾踐劍撥開。他見越軍一路追擊至此,十分疲憊,又知周圍約七十里的姑蘇城,近年已被夫差改造成城城相套,易守難攻的鐵城,感到硬衝已不是上策。

    「你?」勾踐望著范蠡,眼冒凶光。

    「大王!」范蠡急忙解釋道:「吾軍疲敝,吳都有備,城郊紮營,再做謀劃吧!」此時,范蠡心中已湧出「圍而不攻,待其自斃」方略。

    勾踐聽大將軍如此說,知道范蠡已有新策術,便收劍入鞘,面色冷冷:「唯。」

    范蠡令鳴金收兵。越國大軍鬆了口氣,在姑蘇郊外四境,安營紮寨。

    范蠡意識到,滅吳之戰已由對陣、追擊轉入對陣,吳軍失去天時,但仍有城固地利,萬餘親兵的人事。戰爭已進入相持,短期難以結束。在郊外夫差的一個行宮,范蠡將大王勾踐安頓後,說出了「圍而不攻、待其自斃」的策略。

    「唯?你說什麼?」勾踐吃驚。

    「圍而不攻,待其自斃!」范蠡胸有成竹他說,「大王,臣能使夫差自己打開城門。」

    勾踐狂笑不止。

    范蠡心想:癲狂症又犯了。

    勾踐笑過一陣,緩了口氣:「大將軍,孤知你有神機,然,讓夫差自己打開城門,豈不是夢話!」

    原來大王不相信。不信也用不著狂笑啊!

    范蠡見勾踐之態,也笑道:「臣自有道理。」

    「唯?」勾踐恢復了常態。

    「大王!」范蠡接著說出了一番見解。他說:「國者無軍,何以成國。

    今吳王主力已無,龜縮死城。遠不通諸侯,近不及鄉邑。道路阻斷,政令不行。吳民已為大王之民,吳地已為越國之地,吳糧已為越軍之糧,吳國實已亡矣!可在吳都西門外,築越城,作為越之北都,監視吳都而困之,使都內軍民自耗,自殘。大王既有吳國,可北開運河通三江五湖;西植葛麻於夫椒,以為弓弦;東控笠澤江,以收東方之糧;南通-李御兒,以利前後方輸送。

    如此這般,越日強,吳日弱,不戰,則吳必滅。大王!不出一年,吳都糧困,吳軍必開城門挑戰。是故夫差自開城門矣!「

    勾踐聽了,覺得有理。但此方略,沒有把夫差立即置於死地,感到不解恨,不解氣。說:「夫差首級,何時可取!」范蠡知道勾踐與夫差有彌天大仇。然地利人事不備,若硬攻城,必然死傷慘重大損元氣。得一空城,失去主動。主客位置若變,越軍越國勢危。他把這個道理向勾踐說了。針對勾踐心理,講了貓逗鼠的故事。過去他曾讓勾踐學鼠裝死騙貓,如今他又建議勾踐學貓逗鼠,他說:「大王,逗逗夫差這隻老鼠,比一下子吃了有味道。夫差囚大王石室三年,大王也囚夫差姑蘇三年,一還一報。讓夫差也嘗嘗被囚的滋味!」

    范蠡最後之話打動了勾踐的心。勾踐想起三年石室老鼠般的生活,下決心說:「好,依大將軍之見,困他三年!」

    引蛇出洞將軍迫寇越軍按照范蠡方略一一實行。

    越軍逼城,按兵不戰。夫差無奈,只好死守。

    半年之後,吳都糧乏,開門挑戰,一日五次。

    勾踐按捺不住,意欲迎戰。范蠡勸道:「大王忘了三年石室之苦乎!」

    勾踐乃止。

    一年之後,吳都糧困,吳軍又開門挑戰。勾踐欲攻之。范蠡想到大王心情,說道:「出城之兵,皆為小股,殲之無傷吳之股肱。容臣設計,誘夫差銳師出都,圍而殲之,徹底滅之。」勾踐同意。於是范蠡於公元前四百七十六年春,解除對吳都的圍困,發兵攻楚。對自己國家如何真攻呢,范蠡心苦。

    只把兵移到吳楚邊境屯集、強訓,不斷造出虛假戰況,迷惑夫差。

    夫差見越大軍撤離攻楚,心中大喜。見都城糧倉已空,臣民皆有怨恨之色,擔心內訌。又聽說越軍所建「越城」糧食充足,兵器齊全,便帶著親兵萬餘人離開吳都,住進了越城。夫差以為危機己過,每日吃喝玩樂。誰知越軍伐楚是引蛇出洞。次年十一月,越軍回師,圍住了越城。越軍撤離時,已在越城牆內外做了手腳。回師後,很快攻陷外城,直逼狹小內廓。夫差大懼,許親乒以重賞,乘夜突圍,西上姑蘇山,(吳縣西三十里)收攏殘兵,據山以守。沒想到已掉進范蠡布的口袋!在此之前,范蠡已部署主力水師陸師從太湖、陽山,穹窿山等四面把姑蘇山圍了個鐵桶一般,等的就是夫差往桶裡鑽。

    夫差從探子口中得知四面已被包圍,知道入了范蠡圈套,上天無翅,入地無門,只有請和。夫差住進越城時,讓伯-留在吳都。身邊無得力大臣,只好把將軍王孫雄找來,令他入越營請和。

    王孫雄學著當年越國請和時諸稽郢和文種的樣子,赤裸上衣,到越營後跪行到越王勾踐面前,叩首泣道:「孤臣夫差,昔日得罪於會稽,夫差不違天命,與君王和議而歸。今日姑蘇亦當年會稽,孤臣亦望如當年赦罪!」

    王孫雄一席話使勾踐想起當年之事,也想起王孫雄當年促成和議,憐憫自己之舉,意有應允之色。范蠡在側諫道:「大王,二十年臥薪嘗膽之圖忘乎,三年石室之辱忘乎,夫差糞便滋味忘乎?」

    勾踐別的事可以忘掉,嘗便之味是永遠忘不了的。他揮手讓侍衛武士將王孫雄驅了出去。

    夫差不死心,令王孫雄接連又見勾踐兩次,辭愈卑,禮更恭。勾踐又欲許和,范蠡再諫說,得時不得,時不再來,天予不取,反為之滅。天以越賜吳,吳不取遭今日之滅,今以吳賜越,越豈敢違天命乎?勾踐乃罷。之後,范蠡和文種決定,再不許王孫雄踏進越營。王孫雄又來了四次,均被武士擋在了營外。

    范蠡「引蛇出洞」,把夫差困在姑蘇山之後,便開始謀劃圍攻姑蘇城。

    這一夜,范蠡睡下後,夢見姑蘇城南門上,伍子胥頭若巨輪,鬚髮四張,光射十里。正在攻城的越兵無不畏懼。突然暴風旋起,疾雨如注,雷轟電掣,飛沙走石,疾於弓弩,越兵前進不得。子胥乘白馬素衣而至,衣冠甚偉,儼如生時,對范蠡開言道,吾知越兵必至,故求置吾頭於東門,以觀汝之入門。

    夫差置吾頭於南門,吾忠心未絕,不忍汝從吾頭下而入,故作風雨,以退汝軍。然越之有吳,此乃天定,吾不能止矣。汝如欲入,改從東門,吾當為汝開道。說完拱手一拜將要離去。范蠡問前輩還有何語可囑,子胥重語道,同為楚人,願汝勿步吾矣。說完一陣清風,瞬時匿跡。范蠡驚醒,想起楚女「功成身退,莫步子胥」贈言,再不能寐。當日,范蠡令越兵開渠至東門。將及城門時,太湖之水突然大發,將城牆盪開一個大穴。范蠡心知,此為子胥為吾開道也。又想起夢中子胥「勿步吾矣」的話,不禁感慨萬千。

    夫差聞越兵攻入吳都,相國伯-等已降。知越兵必攻姑蘇山。西有太湖,東南均有重兵。遂同王孫雄及其三子帶著王宮衛隊向山北奔去,希冀從北面突圍。途中腹肌口渴,只好嚼生稻,喝溝水,好不容易到了餘杭山。

    范蠡得知夫差向北逃去稟報勾踐後,即和文種率千餘君子兵追到餘杭山,將山團團包圍。擂鼓吶喊,要夫差下山投降。

    夫差從探報中得知越將是范蠡、文種,親自作書,繫於矢上射入越軍。

    軍人拾取呈上,范蠡、文種二人同視其詞曰:「狡兔死,走狗烹,兩位楚人,何不存吳一線,以留後路。」

    文種問范蠡怎麼辦。

    范蠡自從在夢中見過伍子胥後,楚女「功成身退,莫步子胥」之語,常在耳邊響起。感到是上蒼給他啟示。如今功尚未成,退尚嫌早,夫差之語,固有道理,然天時未至,不能猶豫,不能彷徨。關鍵時節,一著不慎,前功盡棄,既立志興一國,滅一國為的是楚國,就要一以貫之。想到這裡,說:「子禽兄,還記得在我家喝酒時唱的歌嗎?」文種道:「怎不記得,生為楚人,終生為楚。楚不用吾,吾不背楚。宏圖不展,妄為世人,扶越制吳,實為助楚。少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吳非滅不可,不僅為越,更是為楚。待我作書夫差。絕其生望。」文種把書作完,遞給范蠡看。范蠡覽畢,微笑說道:「子禽兄之簡,猶如利箭,必透夫差胸膛矣!」

    文種令人將書射上餘杭山。問范蠡是否即刻發起進攻。范蠡說,此功還是請大王來立吧。心想若是他二人率兵攻上山去,殺了夫差,大王勾踐面上高興,心中不悅,瓜熟蒂落,臣做為種瓜者,只能請君去摘,去吃!

    夫差接到文種答書,急忙視之,只見書上寫道:吳王有大過者六:殺忠臣伍子胥,一:以直言殺公孫聖,二;重用佞臣伯-,三;齊晉無罪,數伐其國,四;侵伐同壤之越,五;先王死於越手,不知報仇,縱敵貽患,六。

    有此六大過,天已難容,還有何面立於人前。「夫差讀到第六款,心如箭穿。

    滿面淚流道:「孤不誅勾踐,忘先王之仇,為不孝之子,此天之所以棄吳也。」

    王孫雄勸道:「臣請再見越王而哀懇。」夫差想了想說:「孤不願復國,只求為附庸,世世事越。子去說吧。」

    王孫雄來到越軍陣地,正好勾踐率兵到達這裡。

    王孫雄要見越王,范蠡令武士擋住。

    王孫雄哭聲慘烈,口呼夫差願做越王奴僕。

    勾踐聽到王孫雄哭聲,想起了吳王一些好處。心中有些不忍,對身邊的范蠡說:「大將軍,如何是好。許不許?」

    范蠡深知勾踐是有病之君,不僅有狂怒之態,還有婦人之仁。此時若鬆口,勾踐定會許和。夫差在,吳不滅,後患難以預料。興越滅吳,功虧一簣。

    旦勾踐常常反悔。若建議許和,事後,勾踐將會猜忌自己。想到這裡,便說:「大王明斷。臣以為嘗便之味不可忘,吳國請和不可許。」范蠡又說到嘗便之事,是想提醒勾踐。他知道大王對此是一直不能忘懷的。

    果然,勾踐說:「孤欲勿許,難對使者哀懇……子去對之吧。」

    范蠡得到大王委託,乃左手提鼓,右手拿槌,來到王孫雄跟前,把鼓咚咚敲了一陣,止住了王孫雄哭泣,說道:「昔者,天降禍於越,將越賜吳,吳不受,是違天命也。今上天掉過,委越制吳,吾王敢不從天命,而從汝王之命乎?」

    王孫雄叩首位道:「尊敬的范子,先人有言,助天為虐,斷子絕孫。子助天為虐,不怕不祥嗎?」

    范蠡又擂了一通鼓道:「吾與上天有緣,不怕斷子絕孫!請汝疾回,讓夫差向吾王投降!」

    王孫雄知范蠡不是通融之人,心想若能見到越王,可能有轉機。便說:「雄無話可說,請允和越王辭行!」

    范蠡一眼看出王孫雄心思,又擂鼓笑道:「君王已囑我全權矣。子請回,勿使我得罪於你。」身邊武士見大將軍如此說,如狼似虎般吆喝王孫雄快走。

    王孫雄仍遲疑不動,武士們刷地抽出寶劍逼了上去。王孫雄無望,憤憤然大罵范蠡「瘋子」而去。

    范蠡使了一個眼色,一武士追隨王孫雄而去——跟著王孫雄一定能找到夫差藏在何處。

    范蠡明白,此事再拖下去,結果難料。王后姬玉已從會稽來到姑蘇。王后之心,高深莫測,若虛榮心大於報仇心,貓逗鼠玩……必須當機立斷,快刀斬麻。把兩個君王都擠到牆角,沒有迴旋餘地。范蠡決定不向大王報告,馬上率兵攻上山去。突然想起孫武獲罪之名「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背君。」遲疑了一下,咬牙擂鼓向山上走去。越兵見大將軍如此,緊緊追隨,衝上了姑蘇山峰。追隨王孫雄的武士向范蠡稟報夫差藏處。范蠡把鼓一扔,拔出百里長河劍一揮,三千越兵猴子般地上樹爬石,很快將夫差藏身地方「干隧」包圍得水洩不通,飛鳥難進。文種得知范蠡上山後,搖搖頭跟了上去。

    范蠡令君子兵將大王抬上山來,置於一大石上。令武士呼叫夫差出來投降。一陣呼喊之後,夫差身影在樹叢邊露出,披頭散髮,衣服爛縷,滿臉淚涕,全無君王模樣,猶如市上乞丐。王孫雄等淒淒然站在夫差身後。

    勾踐閉目:「孤心不忍加誅。告吳王,孤封他到雨東(今舟山群島)君百家,夫婦各三百侍人,終養天年。以報他未殺孤之德。」

    范蠡本想勸諫,但想到夫差之性,決不會當百家之君,沒有吭聲。

    果然,勾踐的話,左右高聲傳到夫差那裡,夫差仰天大笑道:「滅吳者,非越,實寡人也!願天下諸侯以我為鑒!孤已年衰,苟活甬東,實非所堪。

    請越王稍待,孤必自決,報孤祖宗。願越王善待吳國臣民,莫以夫差為伍!「

    夫差四顧而望。王孫雄等人哭泣勸王不要自決,到甬東再圖。

    范蠡擔心勾踐有變,夫差有變——君王之心,臣難卜知。大聲喊道:「吳王,世無萬壽之君!人總有一死,何必使吾王之師加刃於王耶?」

    夫差到了國破、都破、軍敗、無吃、無喝境地,悔恨萬分,死心已定。

    對王孫雄說:「悔不聽子胥之言,破敗如此。吾無顏和子胥黃泉相見。吾死後,將軍用衣巾掩吾臉面。嗚呼,孤去也!」說完,拔劍自刎。王孫雄揮淚解衣將吳王臉面蓋上。向吳王叩了三個頭,自刎倒在夫差身邊。一直跟隨的一二十名衛士,也都用劍自刎,頃刻之間,倒下一片。三個王子、幾個妃子呆若木雞。

    勾踐見夫差倒下,血濺草地。歎了一聲:「甬東乃仙島,為何不去?大將軍收拾殘局吧!」說完看一眼范蠡,下山朝姑蘇城而去。

    范蠡見夫差已死,鬆了口氣。突然想到孫武率兵攻入楚國都城,楚昭王逃走之事。心中感慨道,孫武,子以強制弱,吾以弱制強,咱倆平手了。聽大王讓自己收拾殘局,令幾個甲兵押王子、王妃送到姑蘇,由大王明斷。令越軍,每人負土一小筐,將夫差和王孫雄等屍體掩上。不多時辰,一個大墳在山坡上聳立。一代霸主長眠在餘杭山上,可悲可歎!

    范蠡率兵下山。回頭望時,只見山上,沖天大火,輝映晴空。隱隱約約,看到白髮素衣的伍子胥……大功即將告成,何時身退,退身何處呢?勾踐之心,滅吳之後,必爭霸主。當此之時,提出身退,三軍震驚,大王必不允之。天時地利人事不至,當心身敗!忍為上,以待時機洞察君心功成身退三年之後。

    不尋常的一個夜晚。

    吳宮文台,燈光通明。歡聲雷動。

    越國君臣、軍民正在舉行盛大宴會。祝越軍北伐中原大捷;慶齊、晉、宋、魯、楚等諸國尊越為霸;賀周天子封勾踐為「東方之伯」。

    被祝、被慶、被賀主角勾踐端坐北面,右邊坐著王后姬玉,左邊坐著王子-與。身後坐著或站著王子、王女、貴人、侍人、衛士等。

    范蠡、文種、舌庸、苦成、皓進、皋如、歐陽等大臣和水陸師將軍依次坐在東西兩邊。

    每人面前几案上佳餚、陳釀、水果、食品一應俱全。

    儀式程序複雜。祭天、祭地、祭祖宗、祭死去將士。王后祝酒,王子祝酒,大臣祝酒,將軍祝酒,拔葷甲兵敬酒,百姓老者敬酒,各國使者敬酒,周天子特使敬酒。祝敬一次,歡呼大王英明、大王萬壽一次。

    祭畢,敬罷,獻舞:吳國舞,越國舞,宮廷舞,山野舞,男舞,女舞,混合舞。勿論粗野、溫柔,全是展現大王勾踐赫赫功績。最後是歌舞——儀式高潮。樂師、歌師、舞師一齊登場。鼓聲之後,琴聲飛揚,舞者狂舞,歌者勁唱:吾王勾踐有神威,大夫范蠡有神機,一戰開疆千餘里,萬民集聚迎天喜。

    吾王勾踐有神威,霸業巍巍驚天地。

    賞無所吝罰不違,君臣同樂酒如水。

    歌詞是文種大夫編的。聽到歌聲,文種高興地用手拍著几案和著拍子。

    群臣興奮激動地「乎!乎!乎!乎!」叫著,朝著大王,王后,王子笑著。

    勾踐端坐,笑無喜色。王后亦同身後王子說話,似乎對歌舞不感興趣。

    人們只顧歡呼,喝酒,沒有關注勾踐一家儀態顏面。

    范蠡特別關注!

    宴會結束。在歡送萬壽萬福大王一家離開文台後,范蠡沒有回住所,逕直到了水師駐地,悄悄找到了獨山……

    勾踐在吳王寢宮大王床上,一覺睡到次日下午,起身,見几案上有范蠡奏簡。取過一看,只見上書:臣聞主辱臣死。昔者,大王辱於會稽,恥於石室,臣所以相隨不死者,欲隱忍興越。今吳已滅,中原諸國已尊王為霸,天子加封大王為伯。懇請大王免臣之罪,乞無用骸骨,老於江湖。祝大王萬壽萬福,越國繁榮昌盛。

    勾踐閱畢,雙手發抖,尖聲高叫:「來人!」

    應聲來了軍衛(衛士頭)王蛇。

    「唯!走!」

    「大王,去何處?」

    「大將軍下榻處!」

    勾踐乘車來到范蠡住處。

    范蠡正在寫簡,聞聽門口衛士叫:「大王駕到!」慌忙將簡藏起。整容振衣,迎了上去。此時,勾踐已進屋,范蠡慌忙跪下叩首:「不知大王駕到,有失遠迎,請大王恕罪!」

    勾踐:「平身!平身!大將軍為何要離開寡人呢?」說完把奏簡往几案上一扔,上前拉住范蠡衣服,哭出了聲,掉下了淚。這情形使范蠡想到在石室時曾經有過。

    昨晚,范蠡從大王神色中,感到勾踐不欲功於臣下,疑忌之心已見,決定盡快離開越國。但又想,匿聲而去,恐生事端,故而還是寫個奏簡,畢竟事君二十多年!剛才見大王帶著軍衛來,吃了一驚,大王是否以「背君」之名,將己誅殺?見大王神情惻然,泣下沾衣,心裡踏實了。說:「大王,臣已在奏章上寫明。」

    勾踐拉住范蠡之手搖著:「寡人賴將軍之勞,才有今日;越國百姓賴相國之功,始入旺谷豐;寡人正欲圖報,將軍為何棄寡人而去呢?大將軍,收回奏簡吧!」

    言之切,情之殷,留之誠,令入感動!

    瞬間,范蠡想到:是自己多心?

    不!馬上堅定了自己想法。對大王說:「大王知道,臣做事一向深思熟慮!」

    「大將軍留下,孤把越國分一半給你。」勾踐懇求許願。

    「大王!臣不是為江山追隨大王。」范蠡回答。

    勾踐鬆開范蠡之手:「大將軍,孤再問,留與不留?」

    范蠡笑答:「不留!」

    勾踐臉色變了:「唯!留則與子共國,去則妻子為戮!」

    范蠡不為所動:「大王,妻子何罪?死生由王,臣不顧矣!」

    「唯?何處?」

    「泛游江湖。」

    「唯,可否再思?」

    「臣聽君命!」范蠡想給勾踐一點希望,有助於自己行動,所以這麼答了。

    勾踐環顧范蠡房間和几案。范蠡擔心勾踐發現自己剛才所寫之簡——那可是「背君」證據呀!所幸,勾踐眼光瞟了一下便挪開了。歎了口氣,向王蛇揮手,走了。連范蠡給他施禮,他都沒看。

    勾踐走後,范蠡擔心夜長夢多,匆匆吃了晚飯,告衛士們,出去走走,離開住地,朝文種住處走去。

    第二日,大王勾踐使人召范蠡,得知范蠡已走,驟然變色,問大夫文種:「蠡可追乎?」

    文種答道:「蠡有鬼神不測之機,善謀天時地利人事,追之晚矣!」

    勾踐歎道:「孤事事聽命於他,為何要走呢?」

    「人各有志吧!」文種只好如此說。

    「唯!文大夫知他到何處嗎?」

    「不知。」文種答道。范蠡曾向他透過欲去齊魯之地。但他清楚,這話不能給大王講。

    文種退朝回到下榻處,見几案與昨日有異,仔細一看,一堆竹簡中,一束特別。抽出一看,大驚失色,原來是范蠡親筆。何時放至此處呢?范蠡有功夫,定是昨晚,這個小瘋子!文種展開,只見簡上鳥體篆文——很少人能認。寫道:少伯致子禽,所謂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

    伴君如伴虎,功成需抽身。勾踐為人,長頸鳥喙,嫉賢妒功;可與共患難,不可共安樂。子今不去,禍必不免!蠡頓首。

    文種看後,把竹簡扔進火爐,心想:「少伯過慮了吧。」

    勾踐回到後宮,快快不樂。

    王后姬玉見了,怪道:「大王還在為西施之事生氣?」

    原來在宴慶前一天,王后以「亡國之女」罪名,使力士將西施裝進牛皮袋子,扔到江中了。勾踐聞訊,感到王后做事太絕,西施有功於越,風韻猶存,本可以納入後宮。

    勾踐扭過臉去,不順心之事太多,不想說話。

    姬玉:「大王殺了禍國之臣伯-,臣妾誅了亡國之物西施,有何不可?」

    「唯?汝想哪去了。」勾踐不得不說,「范蠡走了!」

    「走了好啊!」姬玉興奮地叫了一句,旋即大驚失色:「范蠡到何處去了?」

    「不知道。」勾踐見姬玉神色不對,有些奇怪。

    「走多久了?」姬玉急問。

    「衛士稟報,昨夜就走了。」

    「如何走的?」姬玉抓住勾踐衣服,手指發抖。

    「水師稟報,十船長獨山不見了,孤想是坐船走了吧。」勾踐不以為然地說。

    「派兵追了嗎?」姬玉聲音變了。

    「沒有。」勾踐不知姬玉對范蠡出走為何著急,「汝不是說,讓王子光治政再治軍。范蠡一走,王子正好做大將軍嗎?」

    「大王好糊塗啊!」姬玉扯著勾踐衣服說,「大王忘了越國如何復興的,忘了如何當上霸主的。范蠡若去輔佐別國君王,大王的江山、霸主……會跟夫差一樣!」

    「明白了!」勾踐頭上冒汗,「孤想著走了也好。忘了小瘋子翻天覆地的本事。如何了得!」

    「派兵追呀!」

    「文大夫說來不及了。」

    「他二人是一夥的!」

    「孤真糊塗。來人!」

    王蛇應聲到。

    「范蠡背君亡走,疾帶人將其追回!」勾踐大聲說。

    「追不回就地誅之!」姬玉補充說,「此事莫驚動水陸兩師,以防兵變。」

    勾踐聽王后如此說,又補了一句:「別讓朝中大臣知道。」

    「遵大王、王后之命!」王蛇施禮走了。「追不回來,孤就殺了范蠡妻小!」勾踐惡狠狠說道。

    姬玉笑道:「大王糊塗了。追不回來,封地百里給范蠡妻小,令良工塑金像立於王宮,以示大王不忘功臣。」

    「唯!好!」勾踐高興,「高孤一籌。范蠡呢?」

    「臣妾自有主張,」姬玉一笑,「家小在越,他能不接嗎?」

    勾踐笑了起來。

    棄官亡走改名易姓范蠡是那天夜晚,乘獨山備好的小翼快船離開姑蘇的。

    獨山雖對范蠡棄官出走不很贊成,但他知范蠡之神機,決定之事,定有道理。按范蠡要求,準備了快船,約了可靠的七八名上等搖槳手和舵手,預定時間,到預定河岸,裝好財物。

    夜色中,范蠡匆匆登上快船。

    槳手、舵手都知范蠡大名,難得一見,見大將軍上船,都很欣喜激動。

    「開船!」范蠡令獨山。

    「去哪?」獨山問。

    「向東入海。」范蠡答。

    「少伯?」獨山已知范蠡要去齊魯之地,想問為何不向北,而向東,話未出口,便後悔不該問了。

    「開船!」范蠡又令道。他也知獨山之意,這個獨山,還如此笨!大王定會以為我向南接家小走,或向北走,我偏向東入海,叫你追不著。

    獨山揮手開船。

    快船象箭一般駛離姑蘇城,沿河向東而去。

    天亮了。太陽出來了。

    江面上,一隻牛皮袋在水中飄浮。

    范蠡出走前,風聞王后姬玉將西施殺害,拋入江中……「會不會是西施?

    不會如此巧吧?「

    「把那隻牛皮袋撈上來。」范蠡對獨山說。

    「南蠻習俗,人死了裝到袋裡,扔到江裡餵魚。少伯!碰到這東西,晦氣,別撈了吧。」獨山說。

    范蠡也知東海之地習俗,猶豫之中,心中「砰」然一動。

    「撈!」范蠡命令道。

    獨山和兩個槳手,用船上帶鉤長矛,將牛皮袋拉過,拖到船上。

    范蠡過去:「解開繩子,看是何物?」

    獨山解開捆紮牛皮袋的繩子,兩個槳手把牛皮袋扒開,只見一個三十多歲女子雙目緊閉,滿面痛苦之狀。「嗚,好漂亮的女子啊!」一槳手歎道。

    果是西施!

    范蠡震驚!

    好毒的姬玉!竟不放過一個有功於越的弱女子。

    范蠡心中歎道:「西施以色亂吳助越,吾以謀亂吳興越,術異道同。小女子功成身死;大丈夫當功成身去。」慶幸自己走對了。若再不走,恐怕也會被裝入牛皮袋中——伍子胥就是被裝入牛皮袋的!

    「大將軍,一個女子,如何處理?」獨山問。當著別人面獨山總是稱范蠡官銜。

    獨山和其他人都不認識西施。

    如何處置?一向見事計出的范蠡有點犯難。

    「扔到江裡吧!」圍攏過來觀看的一槳手說:「見到這事,要倒霉的!」

    「對,扔吧!扔吧!」七嘴八舌。

    「慢!」范蠡說,「吾看此女為越國女子,定是在吳被奸人所害。看在都是越人份上,將她移到岸上,僱車送回越國葬了。」范蠡怕說出此女就是天下聞名的美女西施,引起槳手們好奇、混亂,生出不測之事——他想起接西施回會稽都城時,人人爭睹美女堵塞道路之事。故而沒有說出西施名姓。

    「大將軍何以知她是越國女子?」人們不解。

    范蠡指著西施楠木手鐲道:「只有越國諸暨故都以南,苧蘿山一帶女子才戴這種式樣手鐲。」話出口,心一動,好西施,至死不忘苧蘿山!「對,對!」一名槳手說,「大將軍說得對!我們家鄉女子都戴這手鐲子。」

    范蠡:「把她移上岸吧!」心裡說:「西施姑娘,對不起了,吾將你送入吳國,卻不能送你回家了……」

    獨山湊在范蠡身邊:「趕路要緊,別管了吧。」

    「你不懂。」范蠡說,「抓緊辦。拿一些錢給家在苧蘿山一帶的槳手,再找一個,讓他二人把這女子送回苧蘿山安葬。」

    獨山把船指揮靠岸,把牛皮袋抬到岸上,把錢交給兩人去僱車。

    那兩人到附近村上雇了馬車過來,將牛皮袋裝上。

    范蠡見馬車慢慢遠去,想起送西施入吳情景,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歎了口氣,令獨山開船。

    此時,岸上一人騎馬奔來。

    范蠡心中疑惑,令獨山讓槳手快劃。

    騎馬人高喊:「大將軍,我是漁三十!」

    漁三十?他來作什?漁三十是范蠡在笠澤江夜襲吳軍時結識的朋友,勇猛豪爽,心直口快,很講義氣。

    漁三十趕上來了,只見他催馬跳入江中,馬游得不快,他索性翻身下馬,伸開長臂,朝船邊游來。

    范蠡令獨山拉漁三十上來。

    漁三十上船後,喘口氣,正要說話。范蠡使了一個眼色,令獨山催促翼船快開,把漁三十領到艙裡。

    漁三十進艙,劈頭就問:「范大夫,你真的把官扔了?」

    「你聽何人說的?」范蠡問。

    「王蛇那個混蛋,跑到水師,知我同大將軍情厚,問我你到哪去了?王蛇說你背君逃走,犯了死罪。」漁三十一口氣說道。

    「王蛇現在何處?」范蠡關心的是這個。

    「順邗溝往北去了。」

    「你如何知道我從這邊走了?」

    「我著急,到了文大夫處,他說你一不會向南,二不會向北。我就明白了。」

    「知我者子禽也!」范蠡歎道。

    「你真把官扔了?」漁三十又急問。

    「真的。」范蠡微笑道。

    漁三十吃驚埋怨:「那麼大官,你怎麼把它扔了呢?臨走也不說一聲,將士們還以為你還在和大王喝慶功酒呢!」

    「將士們知道,我就走不成啦,弄不好,引起混亂,對大家不利。三十,謝謝你來送信。」

    「我不是來送信的!我要跟大將軍一起走。」

    「不用了,你家在越國,回家去吧。」

    「不,我跟你走!我一向敬重你,你那麼大的官都不要了,我也不在這干了。聽王蛇說,大王已令-與當大將軍。那小子,我瞧他不起。」

    范蠡感動:「三十,你跟我可要吃苦。」

    漁三十拍拍胸膛:「哪裡話,只要大將軍看得起咱三十,死都不怕,還怕吃苦?」

    「好吧,一起走吧!」范蠡說。

    「謝大將軍!」漁三十要跪下行禮,被范蠡攔住。

    「今後別再叫我大將軍了。」

    「叫什麼?」漁三十問。

    范蠡想到下一步打算,想到勾踐不會放過,想到江中的牛皮袋,看到艙裡的大小鴟夷(牛皮酒囊),計從心出,笑道:「叫我鴟夷子皮吧。」「鴟夷子皮?!」漁三十驚訝。

    范蠡順手拿起一個小酒囊:「對,就是它!姓鴟夷,名子皮!」人生大轉折!

    赫赫有名的越國上大夫、大將軍范蠡從這一刻起,成了「鴟夷子皮」——酒囊皮子!

    翼船出江入海。

    獨山進艙。

    「少伯,獨山一事不明。」

    「請講。」

    「為何將那江中無名女屍運回越國安葬?」

    「你知她是誰?」

    「不知。」

    「她就是我和你說起過的有功於越的美女西施!」

    「啊!明白了,你這是……同病相憐吧!不,她哪能和大將軍比呢。」

    獨山覺得自己說得不當。

    范蠡苦笑:「都是工具,大小不同耶!」

    「勾踐真的會加害於你?」獨山對此仍然不解。

    「漁三十報的信,你已聽到了。」

    「你不走不就沒事了嗎?」

    「傻獨山,不走?叫勾踐把我裝進牛皮袋?」

    「文大夫不就沒走嗎?」

    「我亦勸他走了。他不走,不出兩年,就會遭殃。」

    「勾踐也太壞了,卸磨殺驢。」獨山憤憤然。

    「夫差不壞?孫武、伍子胥沒卸磨就殺了。做君的……哎!」「你好不容易熬到相國、上大夫、大將軍,就這麼捨了?」獨山惋惜。

    「獨山,我做官是為了施展謀略,實現報負,目的已達,何必貪戀爵位?

    百里長河老師教我七策之術,治越我用了五條,剩下兩條,我要用來聚財致富!「

    「聚財致富?」獨山驚訝!

    「對,三皇五帝到如今,歷代百姓苦不堪言。我治國治軍二十多年,縱觀海內,深感利市不得交通,豐匱無以互濟,真是興國富民之大礙。可商賈人等,慣遭鄙視,百姓衍為痼風陋習。我決心棄官經商,讓世人眼中對商賈刮目相看,不再唯官事重,那天下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獨山震動:「我原以為你是為了避難,原來少伯有如此大的胸懷啊!」

    范蠡仗劍走出船艙,眼望大海,心潮澎湃:「光陰荏苒,催人華髮,我不能像伍子胥那樣貪戀爵位而死;也不能像介子推那樣隱居山林而終。天生我材必有用,朽木仍可做糞土。我尚不朽,不能吊死在一棵樹上,我不想讓勾踐賜死,裝進牛皮袋扔到江中,我要走自己的路。獨山,你問問弟兄們還願意追隨我嗎?若不願意,讓他們駛船南下回越,我,漁三十,還有你,登岸北上!」

    獨山一一問了槳手、舵手,大家都願意追隨。

    翼船沿海繼續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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